经过秦朗身边的时候,香绮潇微一顿足,见男子拱手施礼,眉目洁净,雅如新月,端端的一个美男子。只是,满脸沉痛。

即便有着天大的理由,他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吧?这一道坎儿,这一生大抵都过不去了。

就如她,初时也不觉得怎样,只是因为苏晗而对骁骑营生出诸多慨叹,但时日越久便越痛心,那一幕时常入梦来,令她每每流着泪醒来。从前两日开始,每日前来这里,带上几壶好酒,烧些纸钱祭拜亡魂。

在心底叹息一声,她离开这里,到宫里去见苏晗。

苏晗听香绮潇说是来辞行的,忙命身边的几名宫女太监退下,留得二人清清静静地说话。

香绮潇解释道:“此次是要出去寻访我兄长的下落,肖复若是不得空,我便自己前去。”

“那怎么行?”苏晗太了解她率真单纯的性情,“你自己出门,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转念一想,又道,“肖复定能随你前去的。”

“没事的,即便我自己前去,他也会帮我安排妥当的。”香绮潇怕苏晗多想,又道,“师姐不必多心,我与他很好。”

不论肖复到哪里,都不影响他直接统领肖衣卫,什么事都不会耽搁,楚云铮一定会让肖复离京的。苏晗心里有了定论,便又叮嘱道:“到了哪里,记得给师祖和师父写信报平安,尤其师父,他是面冷心热的人,心里定是很记挂你的。”

“我会的。”香绮潇见苏晗虽然语声温和,面带微笑,眼底却是郁郁寡欢,便握住了苏晗的手,低声道,“师姐,若是心里实在难受,我帮你可好?明面上不能处置的人,出了闪失而丧命的事情总是有的。这种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不必,不必。”苏晗连连摇头,“我只是对这世态炎凉心生疲惫,缓些时日便好了。你不必记挂我,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就是了。”

归根结底,杀了秦朗又有何用呢?杀了他,说不定就是下一件憾事。人生难免有这等进退两难之事。香绮潇心内唏嘘,和苏晗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了府中。

肖复正命人带马,要出门的样子,见到香绮潇,笑道:“你在府中等我几日,我出去打理些事情,忙完了便回来接你,启程离京。”

香绮潇已经习惯了他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笑应下,也没多问。

在肖复回府之前的几日内,香绮潇仍旧每日到骁骑营将士陵前祭拜,每日皆见秦朗。

最后一日,香绮潇离开之际,将一坛酒放到秦朗身侧的地上,瞥一眼他面前已燃成灰烬的冥币,转身离开之际,道:“骁骑营的人大抵是喜饮酒的,日后可多带些酒水来看他们。”

秦朗转头,目送着她渐行渐远。此时不知,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她。

——

腊月下旬,楚云铮在偏殿见了这些时日被肖衣卫看押起来的李忠。

因为要面见圣颜,有人强行给李忠打理了仪容,换了件干净的锦袍。李忠走进偏殿,不跪,不语。

便有太监厉声斥责,要李忠下跪。

楚云铮却抬手制止,问道:“因何不跪?”

李忠朗声道:“大丈夫跪天地父母,跪君王,不跪枭雄佞臣!”

楚云铮唇角逸出一抹笑,又问:“面圣之前,因何不死?”人若想死,其实容易得很。在称帝之后,他命人把李忠软禁,并未约束他的言行。这等愚忠之人,实在是鸡肋一般,用之无趣,弃之不妥,若自尽倒好了。

李忠眸光一黯,因何不死?自然是想看到转机,看大周挽回败局,只是左等右等,等至此时,亦未等到。继而,他冷声道:“既已逼死了前朝帝王,难道还怕杀我一介武夫么?”

“杀你,成全你的忠义之名?”楚云铮笑着摇头,“见朕之前你没死,日后想死也死不成了。”

李忠心头一沉。

楚云铮将一道圣旨抛在李忠脚下,沉声道:“即日启程,回祖籍任职七品县令。在任期间,可病死老死,不可自尽而死。你在,朕不计前嫌,你死,灭九族。此道旨意,你族人将一一过目。取忠义还是孝道,由你定夺。”

李忠面色一僵,犹如置身冰窖。居然连死的权利、死的资格都没了。

楚云铮步下玉阶,缓步走到李忠面前,眸光睿智锋利,似是看到了他心底,“忠义分两种,认贼作父而义无反顾者,是为愚忠;心怀苍生而投明弃暗者,是为贤士。在你来看,改朝换代是为了什么?新帝登基,便只是为了这一把龙椅么?”

眼前人周身似旋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得李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言片语。他却一字一句听到了心底。

“你一心效忠民不聊生的前朝,朕便要你活着、看着,看我朝日益强盛、天下太平。到那时,你可以死,因为你该死!”楚云铮转身吩咐太监,“带他去。”

李忠此时的心情格外复杂。原以为,当朝天子会效法前人,上演一出礼贤下士的戏,而他也对这猜想有了宁死不屈的心理准备,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却不想,新帝甚至不计较皇家礼数,且施了手段,逼他活着,并无屈尊降贵的闲情。而要他活着,却是要他等着看到太平盛世。

所谓天子,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品行?

所谓臣子,要效忠的究竟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还是天下苍生?

新帝的话语,无疑是要他思考这些问题,而他也意识到了,并且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质疑?

在此之前,他认为,自己如今的一切福禄都是前朝皇帝给予的,所以该誓死效忠大周。如今看来,为官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李忠走出皇宫的时候,步伐已不似来时那般决然了。

楚云铮这一日,又处理了蓝辉祖的这些年来的同党,曾有过贪赃枉法行径的,杀,只是立场有问题的,或是降职发落到地方为官,或是夺去官职永不叙用。

午后,不少大臣进宫来为部分官员求情,楚云铮一律驳回。做皇帝和做好人是两码事,留下混水摸鱼之辈又有什么益处?

随后,派出去削藩、平乱的利文瑾、卫荻涛等人皆有捷报传来,楚云铮心里轻松了几分,大局已定,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为百姓着想,改变民生疾苦了。

黄昏时,得知苏晗已经搬进了他的寝宫飞霜殿,心情更为愉悦,即刻回到了寝宫。

苏晗正在宫内四下观看。重新修缮过的宫殿,奢华而不失典雅,且已把后殿居室布置妥当,是留给明汐的。见到楚云铮,她便笑道:“如此一来,以后会不会被人诟病?自来大臣最忌讳的便是帝王专宠一人。”

“我最忌讳的却是他们多嘴多舌。”楚云铮蹙了蹙眉。如今刚安稳一点,言官便开始互掐了,恁的让人心烦。已回寝宫,他便懒得去想朝堂上的事,拥着苏晗走进寝室,寝室西侧是暖阁,如今明汐还小,他便将小人儿安置在了暖阁内,“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苏晗看着被布置得格外温馨的暖阁,自然很是满意,“如今就等着明汐过来了,也不知这一路上她有没有生病,天这么冷…”

“有太夫人和三弟妹照看着,没事。若有什么事,云钊早就送信过来了。”楚云铮凝视着她这些日子愈发瘦削的容颜,眼中现出疼惜,“我日日想着你舒心如意,如今却只苦了你。”语声一顿,他正色问道,“小无赖,我知你并不爱这份荣华。你有没有后悔过?”

“遗憾,我有。可是为何后悔?”苏晗笑看着他,目光澄澈,“没有你的话,我怕是一生也不会懂得去保护别人、宽恕别人,更不会做到以大局为重。以往我只是个会杀人的将军、不懂事的王妃,而这一路下来,我才觉得,自己配得起以往将军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有了明汐,她是我一生的珍宝,而若没有你,我不会得到。”

“我只怕你会觉得如今时日难捱。”

“有些事,总是需要人去做的。我想要的,其实就是一份自由自在的日子,可人只要活着,到哪里都会有纷争。既如此,我们就站在这最高处,保护我们在意的人,铲除我们痛恨的人,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苏晗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宛若三月暖阳,“师父一早就料到了你会有如今荣华,我对今日,亦不是毫无准备的。放宽心,好么?”

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拥抱。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不是称帝,而是有她和明汐相伴。如果心是空的,那么即便坐拥天下,也是寂寞的可悲的。有人分享的荣华,才是锦绣之路。

过了两日,苏晗朝思暮想的明汐终于到了京城,楚云钊、利文清及太夫人、苏陌自然也在同一天到了京城。

楚云铮和苏晗一起迎至宫门外。

看到抱着明汐的太夫人,苏晗加快脚步,嘴里唤道:“娘!”怕母亲多礼,忙赶至近前,握了握太夫人的手,示意不需行礼——要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三拜九叩,她实在是接受不来。继而,她急切地将明汐接到怀里,柔声问道:“明汐,想不想娘亲?”话音未落,眼角便现出了晶莹的水光。

几个月的分别后,明汐长高了不少,轮廓愈发清晰,黑漆漆的头发已经扎了小辫子,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衣饰,煞是喜人。见到苏晗,只是茫然地看着,全无反应。

苏晗心里就急了起来,生怕女儿把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连声地和她说着话。

太夫人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走到楚云铮近前,就要跪地参拜,双膝弯曲的同时,手臂已被镇定有力的手扶住。

楚云铮笑意温和:“不必多礼。”

太夫人于心不安,“这怎么使得?岂不是坏了礼数?”以往楚云铮不计较这些,她倒没觉得如何。可今时不同往日,天子凌驾于万民之上,焉有不计礼数之说。

楚云铮笑着瞥一眼苏晗的身影,“若计较这些虚礼,皇后如何心安?到何时,您也是我二人的亲人,日后见君王朝臣皆免跪拜之礼。”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太夫人喃喃说着,心头澎湃着喜悦与感激。

楚云铮又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形,便听到了明汐唤“娘亲”的动听语声和苏晗的笑声。

随后,明汐小手指向楚云铮,“爹爹。”

苏晗又是笑又是无奈,“你忘了谁都忘不了他。”

楚云铮连忙笑着走上前去,把女儿接到怀里,“外面风大天寒,到宫里说话。”继而就问明汐,“路上冷不冷?”

明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不冷。”

“是谁带你来的?”

“嗯…嗯…”明汐忽闪着眼睛,边想边道,“外祖母,舅舅,叔父,婶娘,翡翠,红玉。”

楚云铮语声中满是笑意,“居然会说这么多话了,告诉爹爹,谁教你说的?”

“嗯,是,是外祖母、舅舅…”明汐似是嫌反复说这些太累,顿了一顿,总结道,“好多人呢!”

楚云铮朗声笑了起来。

苏晗搀扶着太夫人,母女二人跟在楚云铮身后,听着父女两人的一问一答,皆是忍不住笑。

回到飞霜殿,楚云铮略坐了坐,便起身要去御书房见楚云钊,明汐却不肯离开他的怀抱,“我不,我要爹爹。”

楚云铮倒也干脆,“那便随爹爹一同前去!”说着,随便拿了苏晗刚脱下来的狐裘,裹住明汐就往外走。

太夫人看得满脸欢喜,苏晗却是看得直皱眉——如今某人贵为天子了,若还是那样宠着明汐,真不知明汐以后会骄纵成什么样。

命人上茶之后,苏晗就拉着太夫人问长问短,却只字不提自己从辽国到京城的经过。

太夫人在途中就听利文清说了骁骑营的事,知道苏晗心里还没缓过来,自然不会去问,便细细讲述了辽国那边的事情。

苏晗由此得知,在楚云铮称帝、蓝静笗得知蓝辉祖已丧命之后,自知可能被父亲牵连获罪,便服毒自尽。蓝静笗自来就厌恶楚云铭和静太妃,临死之际,拉了这二人做垫背的,一起赴了黄泉路。

“说起来真是哭笑不得,”太夫人说着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她留下的遗书,你看看吧。”

苏晗接到手里,看罢忍不住笑。

蓝静笗的遗愿便是要楚云铮惩戒行径不轨的两名官员——她在南方曾与一名地方官员花前月下,而那官员最终娶的,却还是指腹为婚的女子;之后,她在成为楚云铭的妾室之前,心绪抑郁,到酒楼里借酒消愁,巧遇一名国子监后生,之后被那后生毁了清白之身。

不过是不甘心所致的最后的声讨,苏晗想,在这之前,蓝静笗未必就觉得这两人有什么不好,甚至,她可能是庆幸过与这两人的际遇的——不论谁,都要比性情阴郁的楚云铭会哄她开心。其实也是个可怜可悲的人。

蓝家的这些女子,似乎也只有一个蓝静竹还算是正常的,再怎么样,蓝静竹也不曾真的做错过什么事,她只是爱错了一个人,仅此而已。至于其余等人,苏晗怀疑是蓝辉祖营造的家庭环境太差,从而使得儿女皆因此而变得自负、偏执,从而酿成了一生的悲剧。

苏晗把书信放到一旁,问起成傲天和叶无涯,“我师祖、师父近况如何?”继而落寞地一笑,“他们大概是怕我被猜忌,这些日子也不曾来信。”

“都好,都好。”太夫人道,“在启程之前,陌儿每日都和他们相见,都好着呢,你放心吧。”

苏晗点了点头,又问太夫人要不要去见苏月,道:“我是想着,她留在宫里,在我眼前,即便想生什么事,我也能及时制止,便没有把她放出去,娘,您觉得这样可妥当?”

太夫人叹息一声,“你能这样待她,只怕她还是不知足。我就不去见她了,她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若还去相见,就是迂腐不化了,我有你和陌儿就够了。”

苏晗也就没多说什么。如今苏月已经陷入绝望,见了太夫人,不知会演出什么样的戏码哄骗太夫人。太夫人能这样处事,自然是最好,只怕她心里还是会时常伤心。

是真的,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有了孩子,才能更加明白太夫人的心情——若明汐有朝一日这样对她,她只是这样设想一下,就觉得不能承受。

她想,得找件喜事,冲淡太夫人心头这份缺憾和难过。

太夫人又坐了片刻,苏晗见她现出倦怠,便命人送她回府安歇。太夫人和苏陌的住处,自然还是原来的苏府。苏晗相信,几经周折之后,苏府会恢复最初的荣光热闹的,当然,这就要看苏陌了。

之后,苏晗连忙去了御书房,进门时,恰好看到楚云钊的身影已走远。进门后,便看到明汐一手拿着自己给她的怀表,一手拿着楚云铮原来悬在腰间的九龙玉佩。她无奈摇头,真是服了他。

苏晗走到他面前,抱起明汐时问:“你没事吧?”指的是静太妃和楚云铭的事情。

“有些空落落的。”楚云铮挑了挑眉,不明白心头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两人的死也不能使他的遗憾、殇痛减轻。

“都过去了。”苏晗轻声道,“往长远看吧,我们好好疼爱明汐。”

“放心,一时的心结罢了。”楚云铮揉了揉明汐的小脸儿,笑,“去和娘亲玩儿吧,爹爹还有事,晚间再陪你。”

苏晗迟疑地问道:“这称谓,要不要让她改了?”

“她不习惯怎么办?”楚云铮摇头,“等她大些再说吧。”

苏晗自然不会反对,出门时明汐一脸的不高兴,她一路哄着,直到小家伙吃到合心意的点心,小脸儿才绽出了笑容。

转眼到了年节,普天同庆之余,新的一支骁骑营成立了,由跟随苏晗时日已久的小方几人任命头领,而逝去的骁骑营众将士,苏晗也在能力之内,给了他们最高的荣誉——

那片坟墓,苏晗命人建成陵园,园中栽种长青树木,南面墙壁以表面平滑的巨石建成,上面请能工巧匠篆刻了三千名将士的姓名、祖籍。陵园名字为“忠烈园”。此后,骁骑营代代相传,来日不论是沙场上阵亡还是寿终正寝,只要不曾违反军纪,皆在此处入土为安,名字亦会留在石壁之上。他们的名字,该被人瞻仰、记住。

骁骑营是代表着忠义、荣耀的精锐之师,凡为将士者,都该已进入骁骑营为荣。这是苏晗的最终目的。

自从施此举,军中便出现了一股热潮,将士皆想法设法要进入骁骑营,使得小方等人挑选起新人来格外顺利。之后,小方曾上报楚云铮和苏晗,认为骁骑营的人数可适当增加,毕竟是泱泱大国,精兵良将甚众,若是将很多人放弃,实在是可惜。楚云铮和苏晗爽快地应允,给予了足够的军资、兵器。

元宵节的时候,苏晗得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楚云铮命人将辽王府中的宝马、兵器全部运送到了皇宫,分别安放在百兽园和藏宝阁之中。

苏晗为此大为欣喜,觉得以前的日子又回来了,无事便到百兽园去驯马,心头的阴霾不知不觉便消散了。

最让苏晗乐不可支的,是楚云铮把那一群猫也命人顺路带来了,只是因为听说明汐也和苏晗一样,喜欢这种有灵性的小东西。

那只白色的大猫,居然还记得苏晗,看到她,就亲昵地到了她脚下,摇着尾巴,仰着头叫着,煞是可爱。

苏晗欢喜之余,又怕明汐会被它抓到咬到。让她意外的是猫儿有着几分灵性,竟从不欺负明汐,哪怕明汐偶尔恶劣地揪它的耳朵、尾巴,也只是叫几声跑掉。

苏晗因此对明汐愈发头疼——这小东西对什么都十分恶劣,见到明浩,不高兴了抬手便打,不打得明浩哇哇大哭不算完,却不知明浩是因为父母的训诫不敢对她还手。宫里的鸟儿、猫儿甚至花儿,没有她不摧残的。很明显,分开的几个月,太夫人怕是太过怜惜,从而太过娇惯了,养成了一身的坏习气。

偶尔,苏晗真想效法叶无涯,把明汐这性子给扳过来,她看着实在是上火。偏偏楚云铮致力于做慈父,对明汐是百依百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用功。想把这对父女的脾性改过来,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情。

春节过后,苏晗一直放在心里的选秀的事情被提上了日程。

初时,有人提起,楚云铮满口否决了。

苏晗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大臣们——具体来说是言官不干了,一道又一道奏折上来,为的无非就是楚云铮子嗣的问题。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苏晗对这种奏折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这两日,便让红玉翡翠哄着明汐就寝,自己到御书房帮楚云铮批阅奏折。

楚云铮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直接把一堆奏折推到她面前,“看与不看,你要想清楚,毕竟子嗣之事关系着你我二人。若是看了气得不能入睡,就得不偿失了。”

关乎自己,苏晗反倒压得住火气,笑,“只当是看戏折子了。”看过之后,打心底里佩服言官的口才和无聊,只是这么一件事,就能被他们无限度的放大,暂时没有皇子,也能被他们说成是关系着天下安危、江山社稷的大事。可见皇帝的生活是完全没隐私的,怎么样都会被人说三道四,她忍不住又觉得楚云铮很无辜很可怜了。

楚云铮凝神看完手里一道奏折,蹙了眉。

能让他不悦的奏折可是不多,苏晗好奇,就抢到手里来看。原来是一名言官指责楚云铮最近太过宠溺她与明汐了,把他和以前的昏君相提并论。

“恁的多事!”楚云铮语气不佳,“他宁可我虚耗用度选秀,却看不得我善待发妻爱女!”

苏晗见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心里的不快反而消散了,反过头来劝他:“这不过是才开始,你若从此时便动怒,日后还要不要活了?”

楚云铮啜了一口茶,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早晚让这帮迂腐之徒尝些苦头,不再对我指手画脚。”

“我拭目以待。”苏晗笑得有些歉意,又有些戏谑。

第二日一早,因为肖复几名亲信的入宫,使得楚云铮推迟了上朝的时辰。

几名肖衣卫带回了几样东西,楚云铮和苏晗逐一看过之后,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楚云铮早就预感这一日会到来,可真的发生了,还是特别失落。

苏晗却是对此毫无准备,当即便愣住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宠冠天下3

肖复命亲信带回来的几样东西,是肖衣卫全部人员的花名册、香绮潇名下所有产业实录和一封信。

那份信,正是用楚云铮曾盖了章的宣纸书写的,字如其人,洒脱俊秀,带着几分闲散:臣与皇上相识,至今已二十余载。布衣出身,不曾有鸿鹄之志,入朝堂,为死士,是为报满门被诛之仇。幸与皇上重逢,携手十余载风雨,得舒凌云壮志,乃三生幸事。

然终是闲云野鹤,近日又屡生不适,只求徜徉于山水,躬耕于花田。求皇上隆恩准奏,臣当永世感恩。

恭祝皇上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楚云铮看罢,交给苏晗,心头怅然若失,转身走进寝室,仰面倒在了龙床之上。

生死与共的知己、兄弟,远游不归了。

心里空掉了一块。

肖复不论是为他、为苏晗还是如今的天下,都已做了太多。既然肖复要留在最宽广的天地之间,他自然会成全。

他只是不舍,太过不舍。

为何不与我正式道别,为何连一杯践行酒都不让我敬你?兄弟,再相见,要到何时?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苏晗满脸茫然地走进来,怔怔地坐在他身侧,又反复看了几遍书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肖复不是远行,是退出了楚云铮和她的世界,以他手中的一切作为代价。是怎么样的疲惫、沉重,使得他能放下、离开他已习惯的一切?荣华一场,十余年位极人臣,一朝放下,真的没有一丝不甘、眷恋么?

她生命中的三个男子,叶无涯是她一世感恩的,楚云铮是她一世深爱的,而肖复,无疑,是她一世最敬重的。

天下之大,就此各自天涯,再相见,要到何年何月。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情绪大致相同,实在没办法安慰对方。这世上,他们永远不能、甚至在心里认为没资格勉强肖复和香绮潇,也只有尊重他们的选择,诚心地祝愿他们余生岁月静好。

楚云铮把肖衣卫的花名册暂时交给了苏晗,由她统领肖衣卫,短时间之内,除了苏晗,他还找不到能够代替肖复的人。而香绮潇名下的所有产业,他指派了专人去打理,国库得以充盈,他却无法打心底高兴——再多的财富,也买不来一个知己良朋,他得到的,不及失去的万分之一。

之后,楚云铮才去金殿上朝,本就因为肖复的事情绪不佳,看着朝臣,再想到昨夜看到的那些奏折,脸色愈发冷凛。

议事时,楚云铮命官员传旨到近几年灾情严重的地区,减免三年赋税,又命工部致力于疏通阻塞的河道。

说完这些关系着民生大计的事情,楚云铮冷眼看着九龙玉阶下的一众言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言官虽然看出楚云铮心绪太差,却还是乐于老虎头上拔毛,几名官员逐一出列,极为委婉地建议楚云铮同意选秀之事,并且最好是和苏晗分开来住,美其名曰凤入龙巢损天家威严,更有损龙体康健,且皇后公主皆在飞霜殿,会使得两仪失调。

楚云铮自认以往已经对类似情形司空见惯,今日听了还是心烦,什么事轮到自己亲身经历,才知道有多可气有多荒诞。他让发妻住在何处碍着这些文官什么了?

修长手指节奏叩击龙书案,楚云铮微眯了眸子,“如今百姓还未安居乐业,朕焉有填充后宫之心,此事三年后再议。”

“启禀皇上…”有人叩头,欲再进谏。

“违命者,杀!”楚云铮霍然起身,拂袖而去,“退朝!”

言官惊愕之后,觉得分外痛苦,这便是马上皇帝的坏处,脾气不好,视杀戮为寻常。谁也不敢去验证口谕的真假,赶上皇帝不高兴的话,真就掉脑袋了。身为言官,被罚、被杀也要分什么事,若是为了国家大事而赔上性命,值得,可以名垂千古。可若只是为了让皇帝身边多几个女人就一再挑战皇家威严,就不是皇帝嗜杀而是自己缺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