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被她看得心头一阵悲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苦涩笑道:“虚演了这么多天,你总算愿意对我说一句真话。”

安岚将竹杆放下,目光愈发坚定道:“王爷,我从未后悔和你做过夫妻,可我们的缘分也只能到这儿了,我们两个,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李徽脸上闪过痛意,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你?又凭什么说我们缘分只是如此,你怎么会知道我…”

他声音嘶哑到难以成句,喉结不断滚动,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安岚紧紧阖上双目,压抑着汹涌的泪意:“王爷,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哪怕能够重活一世,哪怕我没有留下前世的记忆,我也永远不会是你记忆里那个柔柔了。她已经死了,就让一切停在那晚不好吗?”

第80章

那一晚有风, 吹得檐下纱灯簌簌作响,一对浓墨重彩的牛皮纸小人失了绳线的支撑, 歪斜地交叠在屏风旁。李徽就这么低头看着她, 他还记得, 她发髻前总会落下几根不听话的细软发,眉尾有颗浅浅的小痣,随着她的悲喜降落升高, 它们都没有变, 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她却说:“我永远不会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柔柔了,她已经死了, 就让一切停在那晚不好吗?”

李徽从喉咙深处发出讽刺的笑声,像极了窗外的风啸,尖锐又凄寒,然后他上前一步, 掰着她的肩按进怀里, 声音温柔得有些可怖:“柔柔你在说什么胡话。是我亲手让你重生一世, 你现在不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不顾怀里的挣扎,扶着她的脸抬起来, 眯着眼道:“根本没有人死去, 我们都好好活着,再做一辈子夫妻。”

安岚见过许多面的李徽, 却从未看他像现在这般, 浑身都冒着阴冷之气。如果她不答应, 他极有可能会毁了她,控制着几乎要咯咯作响的牙根,软声道:“那,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试试看。”

李徽眼里闪过惊喜,仿佛烈日劈开阴云,灼灼烧在她身上:“你真的愿意去试?”

安岚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神,怕自己会心软,接着说:“可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怕被人逼着做事…”

“我当然知道…”李徽笑着接口道:“那次你得了高热,非说大夫配的药太苦,我越逼你越不愿喝,最后还是拿糖哄着你才愿喝,呵,小孩子一样。”

安岚最不愿说起这些事,垂下眸子不着痕迹地想挣扎出去,却被他死死按着肩,逐渐压近的君脸上写满了渴望,安岚看的有些心惊,高声道:“你不是说会给我时间。”

李徽有些不甘,手指重重从她唇上抚过,感觉到她的背脊倏然紧绷起来,怕把这只好不容易试着探头的小兔子给吓回去,只得无奈道:“那好,我等着你。”低头又贴在她耳边道:“不要让为夫等太久。”

安岚内心大大松了口气,面上还是勉强对他笑着,可李徽好像不急着走,挪过身子在椅子上坐下道:“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让他们去办,你原本就该是这里的主人,府里的人可以随你使唤。”

还能有什么要求,不就是求着您赶快走行吗?安岚恨恨咽下这句话,却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乖巧地给他倒了杯茶送过去,道:“王爷,能不能让我和金哲见一面。”

她见李徽的脸色立即变了,装作没看见继续道:“你之前和我说的铁符能让死人复生,我想来想去,也觉得没法完全理解,既然那铁符只有他会使用,就想着找他问个明白。”

李徽朝她瞥去一眼:“你不信我说的?”

“我信,可也想听听旁人的佐证。”

李徽垂下眸子反复揣度,她愿意去探究前世的事,是不是代表她有心去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金哲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该怎么跟她说。

安岚一直忐忑地观察他的表情,见他面色数度变化,最终还是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好,我明天带他来见你。”

安岚松了口气,又加了一句:“我要想单独见他。”然后不等李徽开口,她换了娇软的语气道:“我怕…你在这里,他会觉得拘谨,只是想随意找他聊两句而已,若是夫妻俩一起坐着问他,弄得倒像审问了。”

李徽因她脱口说出的“夫妻”两个字而露出了笑容,她立即也察觉不对,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那模样像极了他们初次相遇时的娇羞,他看得有些发痴,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轻轻摩挲道:“好,我明天安排你单独见他。太晚了,你也该歇息了。”

安岚努力克制着想把手抽回来的冲动,柔柔笑道:“是啊,我是觉得疲乏了,王爷也早点回房去休息吧,”

她把“回房去”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谁知李徽好像根本没听懂,只瞅着她打趣:“事情吩咐完了,就要赶为夫走?”

安岚暗自一咬牙,瞪圆了眼,故意用嗔怒的语气道:“怎么王爷刚才才答应的事,这么快就不算数了。哼,早知你是故意诓骗我,以后在不信你了。”

李徽许久没见她这般撒娇耍泼的模样,嗓子有点发干,恨不得将她搂进怀里好好整治一番,可只能将她手指上的骨节用力揉了又揉,头靠过去道:“放心,为夫再不会诓骗你。”

终于送走了这个难缠的王爷,安岚靠在门板上,重重喘了几口气,她猜李儋元接到肖淮的报信,明日可能就会赶来,她得在从这里离开之前,弄清楚她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既然李徽不愿告诉她,那就只能由其他人来告诉她!

第二日,金哲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束腰缀衣,由丫鬟领着来见安岚。他相貌不算差,只是太瘦了,尖下巴,细长眼,嘴上两撇小胡子,眼神往旁边一扫,便迸出精锐的光,再加上周身那股诡异的气场,令人本能不想与他太接近。

可安岚一大早已经梳洗打扮好,这时正歪靠檀木椅的扶手上,对他笑着道:“国师,好久不见了。”

金哲一震,随后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道:“王妃莫要这么说,现在可不是上一世,我若冒认国师,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安岚顽皮地一转眸子,道:“既然不是上一世,先生也不该叫我王妃。”

金哲摸着鼻子笑起来,被豫王反复敲打过的神经便放松下来,仍是喊道:“王妃今日找我来,究竟想问什么事?”

安岚拿起桌上盘碟里的樱桃塞进嘴里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那块铁符到底是怎么用的。为什么它能让死人复生,有这么大的威力。”

金哲笑得有些得意道:“这铁符算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说起来也算是上天的指引,我常年在山中修道,有一次突然见到两只全身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鹤在空中盘旋,我觉得奇怪,就走出来看它们,谁知它们见到我就鸣叫两声,然后展翅往前飞。我觉得那叫声像是一种指引,就跟着它们往山里走,然后就在山洞里发现了这块铁符。我也是研究了许多年,才发现它的真正用途。”

安岚似乎听得十分专注,又问道:“那先生能活到今日,也是重生之人吗?”

金哲脸上露出丝狡黠,捏着胡子道:“我修道多年,自然有些凡人没有的本事。具体的如何,王妃就莫要问了。”他想起被豫王嘱咐过的事,又道:“总之这块铁符确实是块神物,可王爷却愿意为了王妃您,彻底废掉他的复生能力,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的记忆,这份深情,王妃可千万莫要辜负啊。”

安岚轻轻叹了口气,掏出块帕子擦着手道:“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似乎十分为难,垂着眸,小声地说了句什么,金哲眉头皱起,往前走了一步问道:“王妃说什么?”

安岚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于是金哲径直走到她面前,把腰弯下,听见安岚压着声一字一句道:“那天晚上,你们想毒杀的人,是不是安晴!”

金哲吓得猛退一步,沉稳的表情有了瞬间崩裂,可很快就冷静下来道:“贫道不知王妃说的什么意思?”

安岚早看出他慌乱背后的蹊跷,冷笑一声,手摸着袖口道:“前世我毒发时,身边唯一可疑的人就是安晴,可她如果要害我,在慈宁寺回程的路上,不知有多少机会。为何非要等到进了宫,根本没法脱身的时候再下手。那天她说她吃藕会长红疹,我就替她吃了那碗藕粉莲花羹,所以我是代她受死是不是。”

金哲始终垂着头,干笑了一声道:“那晚的事,贫道一概不知,王妃何必为难我呢。”

安岚挑起个诡异的笑容,突然从袖子里抽出根簪子,飞快扎进自己的手腕里,鲜血瞬间飞溅出来,有几滴落在了金哲的靴子上。

饶是金哲再身经百炼,这时也被彻底吓到,结结巴巴问道:“王妃你要做什么?”

安岚的脸已经痛得发白,可还是笑着将手腕伸出来道:“你该知道豫王最疼的人是谁,如果我等会告诉他,你狂性大发袭击了我,你猜他会不会信。”

金哲的脸阴下来道:“王妃这么做值得吗?”

可安岚已经将那簪子架在脖子上,露出发狠的表情道:“我只想知道一句真话,绝不会告诉他是谁和我说的,国师可要想明白,那块铁符已经没有价值,若是再背上了伤害我的罪名,这一世,你还能不能顺利当上国师。”

金哲瞳孔缩起,他要抢下那根簪子倒不太难,但安岚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如一条血色的小蛇,绕在凝脂般的皮肤上,看得人煞是惊心。就算他能和豫王解释清楚,可往后人家小夫妻相对,看见这旧伤,难免不会记恨他。可如果他说出来,只怕现在就会被豫王记恨抛弃,正在犹豫时,安岚已经拖长了声开口道:“国师最好快些考虑,我可没太多耐心。”

她的声音藏了些颤意,明显是疼得不行,金哲还没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够了!”豫王沉着脸推门进来,一见她手腕上的血痕,心疼地眯起眼道:“你想知道,我来告诉你,没必要这么伤害自己!”

安岚怔了怔,然后将握着簪子的手垂下来,凄然道:“你果然还是不放心,生怕我会问出你的秘密,非得在这儿守着。”

见李徽大声喊着管事嬷嬷拿药箱来给安岚包扎,金哲缩着脖子正想说出告退,李徽却转头盯着他道:“你也留下,毕竟这事是因你而起。”

当房里的血腥味终于被熏香盖住,安岚的衣袖高高挽着,手腕上的血痕已经被热水洗净,李徽低着头,边替她缠着纱布边道:“那时,魏文通是皇兄身边最信任的侍卫,他向来不爱女色,可偏偏有次遇上安晴,从此留了心,听说她是我小姨子,便托我帮她做媒。那时安晴不愿嫁人,我哄着她和魏文通见了几面,后来…”

“后来,你利用她对你的暗恋,假装对她有意,甚至承诺了一些事。对不对。”安岚深吸了口气,几乎毫不费力地帮他说出后面的故事:“原本只是想骗她成婚,帮你传递消息,拉拢你想要拉拢的人。可等你得到皇位,再不需要她了,就想顺利成章地将她抛至一边。可安晴受不了这种欺负,于是她在我封后的前一天来找我,故意宿在宫里,威胁你完成承诺。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对她下毒手,是不是。”

“不是我!”李徽始终不敢抬头看她,只一道道缠着那纱布道:“是金哲。他见我为这事烦恼,便说会帮我解决,我以为他是想用什么异术,谁知他竟会在安晴的甜食里下毒。”

一直坐在旁边的金哲,这时连忙在安岚身旁跪下道:“王妃,这都是我的错。可我记得王妃不沾鱼腥,明明吩咐御膳房做一碗鱼羹,可偏偏御膳房那晚的鱼不够新鲜,阴差阳错就变成了莲藕羹。我差遣去下毒的那个手下又紧张得没仔细看,谁知酿成了大错。”他越说越激动,竟用袖子遮住脸呜咽起来。

安岚明白他是作态,露出厌恶的表情挥了挥手道:“你起来吧,放心吧,我不会去恨不相关的人。”

李徽听得手抖了抖,抬头用歉疚的表情道:“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我和安晴真的从没有过龌龊之事,下毒的事是个意外,是安晴猜到有人要害她,故意让你喝下了那碗莲藕羹。你死之后,我已经把她关进刑部大牢,她亲手做出的事,就必须给你陪葬!”

“是吗?”安岚歪着头看他,眼里已经涌出泪来:“所以,你这样就算是为我报仇了。安晴的悲剧难道不是你一手酿成。你需要她时,就温言软语,假意逢迎。不需要时,就心狠手辣,弃如敝履,最后还要让她背上一个谋害嫡姐的罪名死去,这样才能让你良心好过点。”她冷笑着摇头:“王爷啊,你始终不懂什么叫因果循环,随意利用别人真心的人,迟早都会有报应的。只是这报应,是我替你受了。”

李徽看见她的神情,莫名觉得害怕,将纱布绑好,站起将她的头搂进怀里道:“我已经知错,对你,我绝不会再用任何心计和手段,柔柔你要信我,我哪怕负尽所有人,也绝不会负你。”

金哲也连忙在旁添油加醋:“王妃还是太讲妇人之仁,自古要成大事的人,哪个不是无所不用其极。”

安岚的脸被压在带着龙涎香味的锦袍里,轻阖上眼道:“前世的事,我不会怪任何人。”豫王听得一喜,低头却看见那张带着泪痕的脸蛋上尽是决绝之色:“可是李徽,我不会再信你,也不会再让一个这样的人做我的夫君。”

豫王倏地收紧手指,正急得再解释些什么,门外有人拼命敲门,明显是遇上了急事。金哲收到示意去开了门,一个小厮跑进来,贴在豫王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转头深深地看了安岚一眼。

安岚始终保持刚才的表情,就这么冷冷看着他,可心里却是难言的喜悦,她知道,一定是李儋元来了!

第81章

那传话的小厮等在原地, 许久听不见动静,再想着外面还有位更大的主子在候着, 门廊里站得笔直,让去厅里坐着都不愿。小厮擦了擦汗,想催不敢催,两边都没法得罪,干脆缩着脖子逼自己做个安静的器物,眼观鼻, 鼻观心,阿弥陀佛别让自己成了炮灰。

李徽始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岚,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端倪:三皇子突然造访,怎么可能没有缘由。可那人演技极佳, 低着素白的漂亮脸蛋, 将挽起的衣袖往下拉,一点儿一点儿, 不急也不燥。

这时, 院内已传来骚动声, 好像是有人硬要往里面闯, 李徽终于下了决定,走到安岚面前道:“我现在有些事要办,你先留在这里。”

安岚连眼皮都没抬,抿紧唇一句话也不搭, 李徽知道她还在计较那件事, 也不再逼她, 重又站起走到金哲身旁,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金哲似乎有些惊讶,可很快点头道:“王爷放心,我一定办好。”

安岚摸着袖上凸起的纹样,表情仍是淡淡,一颗心却惴惴难安:他们究竟在商量什么事?

李徽交代完一切才安心,鸦青色的袍角贴着安岚的胳膊滑过去,突然抬起手,在她发顶上揉了把,带着些安慰的味道。安岚内心的不安愈甚,可李徽已经径直朝外走去,大声嘱咐护卫将门看好。

还没拐出回廊,李徽就看到他那位皇侄裹着厚厚的裘衣,手炉抱在怀里,脚步不停地往这边走,身后只跟着个蒋公公,倒和他想象里的大场面有些差别。不过这位三皇子从来都不是冲动鲁莽之人,没找到证据前,怎么可能大张旗鼓,自乱了阵脚。

想到这里,李徽笑了笑迎上去道:“皇侄,不是让你去厅里坐着等,怎么跑过来了。房里好歹烧着地龙,这么冷的天儿在外面走,怕你的身体受不住。”

他挂出殷切又关怀的笑脸,李儋元便也顺着他的语气道:“多谢皇叔关心,可我有件事急着想求证,等,却是等不得了。”

李徽“哦”了一声,又扶了把他的胳膊道:“外面太冷,咱们还是进房里说话吧。”

李儋元也不推辞,跟着他走进一间暖阁里。他虽然一路抱着手炉,可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僵硬,李徽特地让人在他们中间加了个炭炉,伸手在炉上烤着道:“不知三皇侄来得这么急,究竟是为什么事?”

李儋元的脸被炉火映的发红,双眸间仿佛也有火苗跳动,开门见山道:“我想问问皇叔,是否知道我未过门妻子的下落。”

他在“妻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令李徽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掸了掸袖口道:“三皇侄若是要找谢家小姐,就该去宣武侯府里找,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去过侯府,谢侯爷说我们在成亲当日才能见面,不然会不吉利。可我要见她身边的丫鬟,谢侯爷也诸多推辞,那时银楼正好将打好的金器送来,谢侯爷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皇叔你觉得怪不怪?”

李徽抿了口茶道:“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三皇侄还是莫要太心急,等到大婚那日自然就会见到。”

他将大婚两个字拖了长音,听起来不像真心,倒有几分讽刺,李儋元将手搁在桌沿,倾身过去道:“可我派出的人却说,有人看见她被带进了你的王府,所以想来找皇叔求证。”

李徽抬眸,冷冷道:“皇侄就用‘有人看见’几个字,来王府兴师问罪,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李儋元往后一靠:“皇叔若是胸怀坦荡,大可找个下人领我们在你府上走一遍。”

李徽斜眼瞥过去,也懒得陪他绕圈子:“王府这么大,你们想搜哪间房?”

“东梧院。”

李徽脸色微变,他既然能准确说出东梧院这个地方,可见还是有备而来。可面上仍不露声色道:“三皇侄要搜可以,但你就这么空口让我担了个掳人的污名,若是搜不到,准备怎么给本王什么交代。”

李儋元两手一叠,脸上渗着寒霜:“任凭皇叔处置。”

李徽轻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你就这么自信她在我这里,小心可别自打了嘴巴。”

“为了她,我不在乎任何代价。”李儋元抬起下巴,眼神与他在空中相触,一场隐秘的交锋,谁也不愿让谁。最后是蒋公公走过来圆场道:“既然王爷这般大度,老奴和三殿下就不得已冒犯了。”

李徽这才收回目光,撩袍起身道:“好,不用什么下人,我亲自领你们去找。”

离了暖融融的房间,李儋元刚踏上回廊,就被寒厉的冷风撩进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李徽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皇侄还是就这儿歇着吧,蒋公公去搜你还不放心吗,不然冻坏了身体可是大事。”

李儋元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把捂住嘴的帕子放下,拢紧了斗篷边走边道:“不行,她在等我。”

李徽站在原地,风从袖子里灌进来,突然间生出股恨意。他摇摇头甩开不合时宜的情绪,大步跟上去,状似轻松地领着他们进了东梧院。

看见那一扇扇紧闭的厢房门,李儋元心焦地走快几步,斗篷的帽子落下都未留意。他不敢想安岚在这几日经历了些什么,可他知道她一定很害怕。

所以他必须救她出来,能早一分她就少怕一分,虽然李徽的态度始终轻松得令他怀疑,可事发紧迫,除了一间间房去找,他想不出其他法子。

一连进了几间房都无所获,李儋元渐渐露出焦躁感,直到走到回廊的末尾,他却突然在一根朱漆柱子上,发现肖淮为他留下的记号。于是大声道:“皇叔,这里是不是还有间房。”

这间房建的隐秘,外人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李徽瞥了他一眼,不徐不缓,不急不躁,将那扇房门推了开来。

李儋元捏着拳走进去,心脏仿佛被猛刺了一下。整间房空空如也,可他能感觉到,四处全是她的味道。被人收拾过的被褥整整齐齐,依旧能看出睡过人的痕迹。他沿着床边走了一遍,再来到桌案旁,弯下腰便发现了端倪。伸手在桌上摸了一道,黄梨木纹里被撒满细细的香粉,是她最爱用的柑橘味。

他将手指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阖上眼,再也没有保持冷静,转身质问:“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李徽冷着脸在椅子上坐下:“皇侄其理取闹得够了吧,这里的房你都搜过了,要偏要咬定是我藏起了谢家小姐。王府就这么大,你若不信,就让蒋公公到别的院子再去搜。”

李儋元连假意斡旋都省了,直接吩咐蒋公公道:“皇叔既然如此大度,你就跑一趟吧。”

可蒋公公连王府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最后只耷拉着脑袋回来,背脊显得越发佝偻,一脸愧疚道:“殿下,对不起。”

李儋元只觉得遍体生寒,撑着桌案,脑袋有些眩晕,肖淮来报信应该没走漏过任何风声,见刚才那小厮的态度,他们对他要来应该是毫无防备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能凭空消失!

李徽斜着眼,手指点着桌案,拖长了音教训道:“皇侄是不是太过急躁了,无凭无据,就这么冲进来兴师问罪,幸好碰上的是皇叔我,我不会和你计较,若是其它人,可就麻烦大了。”

谁知李儋元突然面向他,低下姿态朝他一揖道:“皇叔,请你将岚儿还给我。”

“还?”李徽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冷声道:“别说她不在我这儿,就算是在这里。婚礼一日未成,她就还不是你的。这个‘还’字,只有陪她够久的人才有资格说。”

李儋元本就奇怪他的态度转变,这时突然猜出了些什么,语气也变得狠硬道:“既然皇叔坚决不认。莫怪侄儿去父皇借羽林军,就算把你这王府一块块拆了砖,掀了瓦,也非把人给翻出来!”

李徽却听得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三皇侄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把她留在府里,京城这么大,我要藏个人,谁能找得出。”

李儋元眸光幽深:“如此说来,皇叔是必定不会放人了。”

李徽闲适地交叠起双腿,懒懒道:“折腾了这么久,皇侄不累吗,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

“好。”

淡淡一个好字,却听得李徽心头莫名一颤,转头看见李儋元打开香炉的盖子,用旁边的银杵子挑着香灰往外撒。

到底是年纪太小,原来只是想要泄愤撒泼而已。李徽刚鄙夷地闪过这个念头,突然看见李儋元抱起香炉快走两步,将里面的炭火直接倒在了胡床上,挂在床头的帷幔瞬间被点燃,橙色的火苗夹着黑烟窜的到处都是。李徽瞪大了眼,站起大喊道:“你这是疯了不成!”

李儋元被烟呛得猛咳几声,听着身边的床板被烧出咯吱得断裂声,露出一个阴测的笑容道:“皇叔既然认定岚儿不在这里,现在就可以离开,若是府里的仆人够机敏,这火不到一刻就会被扑灭,府里的所有损失,全由我来承担。”

李徽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书架后的墙看过去,然后走过去一拽他的胳膊道:“你还不跑,待会儿火势变大,我想救都没法救子了。”

可李儋元身体虽然虚弱,脚下却稳稳不动,脸上露出狠厉之色道:“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自己回去。要是被火烧死,也是我命该如此,还请皇叔帮我和父皇说一声抱歉,不能陪在他身边尽孝。”

李徽被气得浑身发抖,这一个二个,都懂得来威胁他了,转头对蒋公公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三殿下胡来?”

蒋公公一副惶恐的表情,低垂着胳膊颤声道:“老奴,老奴只懂得听殿下的吩咐行事。”

可形势容不得他多想,那火势已经快把床给烧垮,眼看就要窜上窗格,外面传来提水救火的喊声,就算小厮现在冲进来把李澹元拖走,只怕里面的人也…

他带着浓浓的不甘,冲到书格旁在某处狠狠按了下,那书格竟从两边分开,露出一扇暗门来。然后门被从里面推开,安岚脸上带着泪飞快从里面冲出,见李儋元几乎被浓烟熏得站立不稳,连忙扶着他的胳膊道:“快走啊,你怎么这么傻!”

蒋公公立即冲上来,将李儋元背在肩上往外跑,李徽、安岚还有将她带进密室的金哲全跟在后面,幸好前两日下了雨,空气不算干燥,府里的下人忙活一阵,很快就将火给扑灭。

李徽跑出来时衣袖被火舌沾到,金丝袖边被烧得缺上一块,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再看李儋元坐在椅子上喘得很急,正被蒋公公帮忙拍着背,安岚蹲在他身旁,温柔又关切地给他喂着茶水。

他心头那股恨意越堆越高,夹杂着妒意和不甘,几乎要把木椅的扶手捏断,阴着脸讽刺道:“皇侄做的可真够狠,不仅烧了我的房子,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李儋元抬头露出个轻松的笑容道:“我说过,我是来接我妻子回家的。”

第82章

“我来接我的妻子回家。”

那一刻,李徽觉得这满屋的琳琅玉石, 铺毯挂饰, 都不及少年的笑容刺目。

他捏紧拳冷哼一声:“皇侄莫要忘了, 你们还没成亲。”

李儋元柔柔握着安岚的手, 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道:“办不办婚事, 她在我心里早已是我的妻子。倒是皇叔你有没有想过, 掳走侯府嫡女,囚禁侄妻,若是被参告到父皇那里, 该领个什么罪名?”

李徽看着安岚温顺靠在那人身上, 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碾过。曾经他才是站在她身边, 与她亲昵偎依之人, 可现在却只能远远站着, 什么都不能说, 什么也不能做。

为靠近她而做所有的努力, 就成了强掳侄妻, 为常理不容, 为世人所唾弃。最讽刺的是, 这桩婚事还是由他做主向皇兄提出,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可明明是他付出了那么多,才让她重新活过来。

滔天的恨意, 令他想立即将她抢回自己身边, 可金哲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 连忙端了杯茶塞到他手里道:“王爷今天受了惊吓,先喝口茶吧。”

他的手死死按在李徽手背,用口型说了句:“莫要冲动,从长计议。”

李徽“咕咚咕咚”把那杯茶灌下,总算冲散了满心的妒意,重新拾回清醒,才开始审慎现在的局势。李儋元既然破釜沉舟逼他交出了人,自己这掳人的把柄就算落在了他手上,现在唯有把这关先过去,走一步算一步。

于是他把茶盏往旁边一搁,道:“皇侄莫要说的那么难听,只是谢侯爷将她托付给我,说他家长女小时候没在府里呆几年,怕嫁入皇家后不懂规矩,让我这里的教习嬷嬷帮着教几天。谁知你大张旗鼓地跑进来抓人,我怕引起误会,就把她藏了起来。”

李儋元和安岚互看一眼,都很佩服他能胡扯出这么一大通鬼话,这时听李徽又道:“这本来就是件小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件关起门来解决的家事。可皇侄若真要闹到皇兄那里,到时候污了谢小姐的名节,传出这种叔侄争一人的丑闻,你猜你们的婚事还办不办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