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儋元余光瞥见她在笑他,内心有些懊恼,可努力也没法让自己自然起来,好像腿肚子都有点抽筋,以往见谢侯爷时的气势和心计全溜不见了,见甄月上来要行礼,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大声道:“岳母大人,莫要多礼。”

他紧张得嗓音都有点发劈,这下连甄月都露出了笑意,她听过这位三皇子许多事,那样忍辱负重、心思深沉之人,这一刻却能无措成这般模样,可见他是真的疼惜自家闺女。

这让她更确信之前的决定,于是施施然行了礼道:“三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儋元心里“咯噔”乱跳,以为丈母娘对他不满,要单独敲打他,求助般地往安岚哪儿看,可对方也是一脸疑惑,根本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单独和他对谈。

可甄月说完这句,就气定神闲地掀开门帘往里走,李儋元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整理好冠服,也跟着走进去。

暖阁里,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安岚,浅粉色的裤腿在榻边晃来晃去,实在等得不耐烦,跳下来,蹑手蹑脚地把脸挨上门帘,又觉得这行为太可耻,只得悻悻走回来,把桌上的熏炉盖子全掀开,挑起香粉再坠下成帘幕。

当所有的香炉都被糟践了一遍,门帘的影子终于动了,甄月从里面走出,脸上带着笑容,对安岚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安岚伸着脖子去看李儋元,发现他早已没有刚见面时的拘束,姿态轻松,脸上却带着若隐若现的凝重。

趁母亲去取斗篷的空档,安岚溜到李儋元身边小声问:“我娘和你说什么了?”

李儋元盯着她头顶上的小旋儿,忍住想去摸一摸的冲动,笑道:“你娘说你睡觉爱说梦话,声音还挺大,让我以后担待着点儿。”

“你胡说。”安岚狠狠瞪他:“我睡觉从不说梦话。”

李儋元憋着笑,歪头靠在她耳边道:“我知道。”

安岚的脸又红了,趁母亲还没往这边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下,李儋元疼得嘴角抽了抽,然后才敛起笑容,认真道:“你母亲和我说,我舅舅带兵的驻地离姜氏部族不远,他们会想办法帮我舅舅立下更多战功,巩固兵权,助我未来的大业。作为交换,我登基后,需下旨让姜氏部落立为番国,以后和大越相互通商,承诺永不侵犯。”

安岚知道母亲一直在筹谋姜氏的出路,却没想到她会和李儋元谈的如此直接,相当于将彼此的底牌全亮出来,若不是有全然的信任,极有可能让满盘皆输。

她还在震惊中,甄月已经用斗篷将全身都罩住,只露出双眼对她笑道:“走吧。”

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安岚还站在原地,无奈回头道:“怎么?还舍不得。”

安岚脸上现出赧然,刚要迈步,指尖却被人握住,转头看见那人眼里全是不舍,无奈地歪头道:“三殿下,我要回去了。”

李儋元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若不是碍着岳母在场,非得把她抱住狠狠亲上几口,才能解不知何时再见的愁怨。

安岚快走两步跟上母亲,直到坐上马车回到庄子里,才终于忍不住问出道:“娘,你真的这么信任三皇子吗?”

甄月正在准备离开的行装,闻言扭头对着她道:“他告诉你了?”

“嗯,”安岚点头,指尖绞在一处:“虽然他是女儿未来的夫婿,可你就不怕他登基后会反悔吗?”

甄月笑着给自己盘了个发髻,问:“莫非,连你都不信他?”

“我当然信他,可是…”安岚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可是你还是怕,怕自己的婚事和姜氏牵扯到一处,会如同我和你爹爹,如同你的前世,陷入宿命的悲剧里。”甄月走到她身旁,嗓音柔柔:“你放心,娘亲不会因为你的关系去信任一个人。这江山谁来坐,对姜氏并不重要,我们想要的,不过是能安身立命,不必再躲躲藏藏,活在强.权的阴影之下。而且,我还有个心愿,就是希望姜氏的族人都能踏进中原,学习大越的文化、商脉,这也曾经是我外祖母的愿望。所以我需要找一个合作者,帮我们去建立这一切。娘选了三皇子,不是因为他是你夫婿,而是我赌他会是个明君。”

安岚看着母亲眼里的光芒,由衷叹道:“娘,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甄月摸着她的头,语带感慨道:“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娘亲一样。等你经历更多的事,有了真正想保护的东西。”

那天晚上,安岚在母亲怀里睡了一夜,睡得酣畅而满足,仿佛又回到十几岁时,她们在庄子里相依为命那段时光。

可到了早上,她发现母亲已经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枕头旁放着个鸳鸯荷包,压在桌上的宣纸,仿佛母亲在对她低语:“这荷包是我出嫁前绣的,因为那时不懂中原的女红,绣的很难看,不好意思当作嫁妆,就拆了线偷偷藏在了身上。后来许多年里,我时常想起这个荷包,不知为何,总想着能把它绣完,也算是为那段奋不顾身的深情,求得个圆满。也许是冥冥有意,在我收到你要成亲的消息时,刚好完成这个荷包。所以娘把它送给你,娘这辈子未能得到的圆满,岚儿你来替我完成吧。”

安岚捏紧手里荷包,抬眸看见窗檐外,虬枝盘结的梧桐树干爬满白霜,就快要下雪了。

在下完第一场雪后,李儋元从别苑派人过来,好说歹说,要请王妃去看快建成的睿王府。

睿王府建在京城最热闹的坊市,长街尽头拐个弯,连带着整条巷子都属于王府的地界。朱漆回廊上还留着些残血,要踮着脚小心走才不至于滑到。廊柱上斑斓的彩画已经干透,若是不小心打个踉跄,扶上一把也不至于弄得满手彩漆。

不远处的屋檐上,工匠穿着薄棉衣,将琉璃瓦一片片砌上去。李儋元将手拢在袖子里,抱进了怀里的手炉,笃定道:“岳母说你要保护的,一定就是我。”

安岚搓了搓手,重重呵出一口白气:“那可不一定。”

李儋元瞪着她:“我是你的夫君,你不为了我,还能为了谁?”

安岚缩着脖子笑嘻嘻道:“三殿下,嫁了人,也不代表心里只能装着夫君啊。”

李儋元的脸比天还阴上几分,板着脸把她拉过来,掀开斗篷把她整个人裹起来,确认她不再冷了,才低头在她耳垂咬了口愤愤道:”那你还想装着谁?”

安岚他怀里挣扎,压着声抗议:“我们可还在外面呢,让人看见可怎么说得清。”

她为了怕人撞见说闲话,特地做了男子打扮,装成李儋元身边的小跟班。谁知这人竟大剌剌把她抱在怀里,周围都是工匠,别到时候给传出个龙阳之癖来。

李儋元却根本不理,把人在怀里搓来揉去,不得到个答案绝不放她。安岚本来只想逗逗他,谁知让自己给栽进去,连忙仰起头道:“我心里装的事可多了呢。我想在王府定期举办文会,让那些有学识却无人举荐的寒门子,有个坐而论辩、一展所长的地方。我还想开间女子学堂,让本朝女子无论身份贵贱,都能有获得学识的机会。”

李儋元眯起眼,轻戳着她的胸口道:“那你就从没想过,要和我生孩子的事。”

安岚白了他一眼,又捏着他的手故意道:“三殿下如果这么想生孩子啊,可以先找个侍妾试试?”

李儋元恨恨低下头,正好撞进她瞳仁里的波光流转,整颗心突然痒起来,压在她耳边吹着气道:“主要是想生孩子前面的事。”又添了句:“只能跟你。”

安岚的脸又红了,低低骂了句:“不要脸。”

李儋元捏着她的下巴对着自己:“不知是谁在我面前说:食色性也,那时我可没说你不要脸。”

安岚轻哼一声,手绕到他腰上掐了把,趁他分神便从他怀里跳出来,窜出几步再回头:“你不是要带我把王府全看一遍,在这么磨叽下去,天都要黑了。”

温香软玉只剩袖中凉风,李儋元哀怨拢紧了斗篷,走到她前面,又从斗篷里露出手道:“走吧。”

安岚想了想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到王府里的场景,那些工人脸上的表情必定很精彩,于是只在他指尖捏了下,就负着手直往前走。

其实她并不在乎王府被建成什么样子,只要是同他一起,哪里都是有趣的。李儋元带着她穿廊过院,兴致勃勃地边走边讲:“这间就是书房,我特地让他们把卧榻做得大一些,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书。若是累了,就靠在这里休息,说说话。”

他带她绕到书房后,特地做了木台伸出去,栏杆外围着一小块池塘:“我记得你最爱吃莲子,我们以后把这池子里种满莲花,到夏天时,我就帮你摘莲蓬进来吃,好不好。”

安岚满心甜意,拽着他的手打趣:“三殿下还会摘莲蓬吗?可别掉下去才好。”

李儋元一腔柔情蜜意被打了个岔,瞥了她一眼道:“我要掉下去了,就拽着你一起下去,咱们要做水鬼也得做一对。”

两人边走边说,直到绕到正院后,安岚惊讶地发现这里被挖出一大片活水湖,湖堤旁栽种的柳树才伸出光秃秃的枝桠,旁边摆着几个造型精巧的石凳,外绕一圈由鹅卵石铺出的小径,看起来颇有些野趣。她指着里面问道:“这也是种莲花的吗?”

李儋元见左右无人,上前圈住她的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三岁那年,非拽着我去别苑外的河水里钓鱼。”

安岚想着便笑出来:“当然记得,那天我们钓了一下午,却连只小虾米都没钓到。”

李儋元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还不是全怪你太闹腾,看见鱼就叫,再蠢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安岚拖长了声道:“三殿下倒是聪明,非说钓鱼也需要用计策,装模作样换了好几种鱼饵,折腾来折腾去,不照样一条没钓起来。”

李儋元想想也觉得好笑,搂紧她又道:“后来你气不过,卷起裤腿跳进湖里去,非说要抓一条回去才解气。”

他一直记得,娇俏的少女裙摆微扬,裤腿被卷上一截,露出嫩白的脚踝。湖底波光在她脚下游动,然后她将湿亮的乌发撩到耳后,披着一身金光,撅起红唇抱怨:“三殿下,你也不来帮帮我。”

那一幕,美得像一场幻梦。

安岚从回忆中抽离,才瞪起眼问道:“你该不会要在这里面养鱼吧?”

李儋元点头道:“你那天气得够呛,说以后要在家里弄个鱼池,养很多很多鱼,想抓哪条就抓哪条。”

安岚有点无语:“那都是小时候的戏言,我早就忘了,你还居然还记得。”

李儋元的眼神却十分认真:“这世上,能让我记得的事本来就不太多,记起一样,就帮你做一样。”

安岚被塞了满心的柔情,转身搂着他的腰,将脸偎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声音如温柔的风掠过耳际:“岚儿,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自从母亲离开后,她再没把哪里当作是家。侯府对她来说就像战场,需时时提防戒备,片刻都不敢松懈。幸好,他带她来到这里,从此一砖一瓦,一花一树,全盛满再无伪饰的温情。

这一天,冬雪处融,连袖边的风都透着凛意,安岚靠着他暖融融的胸膛,终于看见了春天。

可这样温馨的时光,最终消散在蒋公公黑靴踏出的脚步声里,他掸走袖上落的一片枯叶,压着声道:“豫王爷来了,正往这里走。”

安岚与李儋元互看一眼,虽猜不透李徽突然到来的意图,却默契地觉得,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过了一刻,李徽就大步朝里面走来,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我刚才正好去宫里看皇兄,他听说王府即将完工,便让我替他来看看工程做的如何。”

他瞥了眼男装打扮的安岚,笑容便凉上了几分,意味深长道:“岚儿还是这么有兴致。”

李儋元轻咳一声:“皇叔好像应该叫她侄媳。”

李徽表情未变,黑眸沉了沉道:“皇侄的心也太急了,毕竟还未成婚,就这么大剌剌带着她四处招摇,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若传到宫里去,可不太好听。”

李儋元抬起下巴,抓着安岚的手道:“我带着自己的王妃四处招摇,有谁敢说三道四。”

两人的目光触在一处,仿佛平静无波,又仿佛硝烟重重,这时是安岚开口道:“这府里可未设禁卫,皇叔想看哪里,悉听尊便就是。”

李徽假装听不出其中的逐客之意,走到李儋元面前道:“那就劳烦皇侄带我在府里走一圈,若是皇兄问起,我也好和他交差。”

他既然搬出成帝,李儋元也不好拒绝,于是抱紧了手炉,瞥了眼安岚,便走在前面带路。

安岚低着头跟在他身旁,走到人多的地方便不好再牵手,可他们不管怎么走,衣袖始终贴在一处,旁若无人的亲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李徽落后几步,直直盯着两人靠在一起的背影,怎么也藏不住眸间的阴鸷。

谁知刚走到主院,屋檐处传来惊呼声,一个管事的慌张跑过来道:“殿下,有工人出了事,您要去看看吗。”

新屋建成,最怕的就是会见血,李儋元心中焦急,连忙快步朝那边走去。

安岚正想跟上去,却瞥见李徽脸上露了个浅浅的笑容,转过身质问:“是你做的?”

李徽不置可否,目光深沉地望着李儋元所在的方向,“柔柔,我今天来是想提醒你,这婚事并非万无一失,不如及早回头。记住,你真正该选的人就站在这里,无论何时,我都会等着你。”

安岚冷冷一笑:“王爷大可放心,我早已做好准备,哪怕天塌地陷,也非嫁他不可。”

李徽的瞳仁仿佛被猛刺了下,然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柔柔,无论何时,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我会等着你,哪怕是,等你成了寡妇时。”

第94章

三皇子大婚的那天, 刚过了冬至, 家家户户还沉浸在“贺冬”的喜庆气氛中。

宣武侯府里挤挤攘攘,谢氏亲族、王公大臣, 伴着酬乐声声, 茶果摆了满席。

贴满了“喜”字的闺房里, 安岚抖了抖大红通袖麒麟袍,由着背后的喜婆给她戴好瞿冠, 绒布长盖头披挂下来,将天地都填满红色。

由喜婆搀扶着踏出门槛, 安岚目所能及,只有盖头下的方寸之地,耳边不断传来嘈杂声,她的心却同步伐一般稳定。连喜婆都在心里偷偷想着,这睿王妃可算是她迎送过最淡然的新娘子了。

毕竟这一切,安岚都曾在前世经历过。

上一世她要嫁的人,慈宁寺初见倾心, 京城多少贵女的梦中良婿, 让她无数含笑跪在窗边, 将上天谢了一遍又一遍。她还记得, 沿着这条路走出去时,也曾涌上无数忐忑与揣测,不知豫王是否真如她想象那般好, 不知自己能否做个让他满意的王妃。

可这一次, 她再不会有任何不安或恐惧。她即将要嫁的人, 是她自己挑选,和今生认定的夫婿。他陪着她从少年走到今天,带着她一点点看清要走的路,想到花轿那头等待的人是他,内心便填满无悔与坚定。

可这婚事进行得如此顺利,实在有些出乎她的预料。那一天在将建成的王府里,豫王的声音伴着寒冬的凛冽钻进耳里:“我不介意,等到你成了寡妇时。”

她毫不犹豫挥手甩了他一巴掌,退后一步,对他怒目而视。长长的指甲盖在俊脸上刮出道红印,可李徽仍带着阴沉的笑,指腹在脸颊上摩挲着道:“柔柔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待会儿让我那皇侄看见这伤,你猜他会怎么想。”

安岚手指捏紧,冷冷笑了一声:“他不会怎么想,只会信我。”然后她再不理会他,小跑着赶去李儋元所在的方向。

可自那日起,她时时提防着,生怕李徽会使什么阴招破坏他们的婚事。谁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走到了大婚之日。豫王仿佛消失一般,从此再未在她面前露过面。

成亲的前几日,她回到王府准备迎亲事宜,谢侯爷特地派人来请,她权当没听见,关上门专心准备嫁妆。这座宅子里,再不用上演什么表面父慈女孝,暗地里互相算计的虚伪戏码,她早就看腻也做腻。她想要去到更高处,能有如母亲一般的眼界与胸怀,唯有他不会将她困在后宅,能扶着她的手助她高飞。

“王妃,小心脚下。”喜婆一声大喊,让安岚终于神魂归位,连忙抬起绣鞋,一截截走下阶梯。

眼看就要被扶上喜轿,突然听见有人在旁柔柔叫了声:“长姐。”

安岚的步子顿住,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只是不知她为何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手指撩着盖头露出条缝,能看见安晴穿着洒金马面裙,手按着旁边的少年往下跪去道:“长姐今日风光大嫁,庶妹与安杰一同祝长姐和三皇子鸳鸯壁合,多子多福。”

大庭广众,挤满了谢氏宗亲,见堂堂世子竟要给她下跪,顿时响起一片的惊叹声。安岚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众目睽睽之下,演出这种戏码,她赌她不会放任安杰就这么跪下,必定要去虚扶一把,可无论如何,都坐实了她在府里刁蛮欺辱庶弟妹的名声。

安岚浅浅扬起个笑容,身姿半点不动,竟大剌剌受了这一跪。然后嘱咐跟在身边的琼芝拿了红包递过去道:“既然如此有心,长姐就代三皇子受你们这一拜吧。”

安晴的脸色有点难看,她撺掇着安杰和她一起演戏,自己当然不能不跪,谁知安岚不推不辞就这么受下了,末了还打出三皇子的名号,让这一跪显得合情合理。她偷鸡不成,却实实在在给长姐行了个跪礼。

安岚坐进了喜轿,想起方才的事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她上次的提醒,安晴并未听进心里。这么多年,她早已将和自己争出输赢作为最要紧之事,未来也只能蹉跎在这样的格局里,她不想和她为敌,却不知安晴懂不懂的收手。

还有她那个早被封为世子的庶弟,因为有个强势的姐姐,谢侯爷又把心思全放在争权夺利上,根本没空去好好教导他。安杰性格这样怯弱,根本没有主见,未来怎么能接管侯府和爵位。

她扒开轿帘,望着不远处挂了红布的匾额,上方天际布满层云,淡薄的阳光从云隙中透出,却照不到鎏金的匾字之上。

她这个爹爹机关算尽,却忘了最重要的骨肉亲情,就算让李徽坐稳了江山又如何,这侯府迟早会走到日暮西山的一步。

接下来的仪式复杂又繁琐,她和李儋元如提线木偶般,跟着唱礼官的喊声做足所有流程,然后她会被喜婆牵进新房,李儋元则在酒宴上招呼今日来的贵客,完成外人面前最后的表演。

安岚又累又饿,脚底虚浮地被红绸牵着往前走,耳边却钻进一个朗朗笑声道:“今日,就由我陪三皇侄一同招呼你们。”

她的脚步滞了滞,心头莫名掠过些不安。李徽竟然会来他们的婚礼,他怎么可能甘心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他安得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和有着同样戒备的人还有李儋元,他今日穿了整套喜服,更衬得面如冠玉,令宾客们无不惊叹这位三皇子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绝艳。

李徽就站在他身边,冲着满场宾客举起酒杯道:“今日是难得的喜事,可我这位三皇侄身体不适宜喝酒,今日就由我这做叔叔的代他敬你们。”

他一副主人姿态,在宴席间来回走动,连敬了几桌酒,额上都出了汗。李儋元冷眼旁观,心里始终怀着戒备,面上却并不露半点声色。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位小黄门在外尖声叫道:“圣上驾到。”

席间所有人都立即撩袍站起参见,成帝满面红光地走进来,身旁还跟着精心装扮过的沈贵妃,李儋元见到母亲格外激动,大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参加父皇,母妃。”

沈贵妃的眼圈发红,扶着儿子的手腕道:“今儿是你的喜事,你父皇记挂着你,专程来贺你迎娶王妃。”

在场的宾客们心里都有了数,皇帝为了让沈贵妃能亲眼看着儿子大婚,特地带她出宫,可以算是极大的荣宠。再加上朝中最近的风向,许多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盘算着,现在可不能把筹码全放在太子身上,三皇子的身体虽不适合继承大统,但以防万一,还是费心巴结着点好。

成帝和众人寒暄了几句,知道他们母子两人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便陪着沈贵妃和李儋元一起进了暖阁。

今日王府里全烧着龙涎香,成帝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看着四周挂满红绸,再看着李儋元向来苍白的脸上染着红晕,正握着母妃的手和她说话。

成帝突然生出许多唏嘘,这个他向来亏欠的孩子,如今也长大成人,有了成家的一日。

身为一国之君,他需要权衡的事情太多,许多时候,明知他受了委屈,却也无能为力。对于皇帝来说,骨肉之情始终要退让在权术之外,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他总共生了四个儿子,唯一能让他心疼的,就是这个总是沉默多病的老三。

于是他长叹口气,对着李儋元道:“最近南疆那边不太安定,朕已经让你舅父领兵去平乱,五城禁卫里,也给你表兄安插了个都统的职位。元儿,父皇能为你做的不多,最想要的,无非是保你安身立命,安稳度过后半生。”

李儋元忙低头谢恩,鼻翼却有些发酸。他明白,只要徐氏不出大乱,父皇绝不可能改立太子。成帝自然也清楚,太子若是继位必定会对他下手,所以尽力为他攒下些筹码,至少能新帝忌惮,关键时能保他和家人全身而退。

作为皇帝,这已经是他能给予最大的偏爱,因此李儋元心怀感念,走到成帝面前重重一揖,喉中有些哽咽道:“多谢父皇。”

暖阁内红烛蕴开脉脉温情,窗外却乍然起了一阵风,吹得檐下纱灯打着旋撞上朱墙,其中一盏飞晃出去,落在悄悄贴着墙根的黑靴之下。

另一厢,安岚并腿坐在大红床垫上,肚子咕咕直叫,已经等得有些焦躁。旁边的喜婆还在虚虚叨叨:“听外面说,是陛下亲自来了,恭喜王妃,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安岚听得很不耐烦,她才不关心什么陛下不陛下,只想能早点见到自己的相公。于是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把人给打发出去。琼芝一眼就看出她的焦躁,笑眯眯道:“我去厨房看看,给王妃弄点吃的来。”

安岚听得十分舒坦,果然这种时候还是娘家人贴心,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她无聊地用手指绕着盖头上的红须,很想直接扔到一边,又怕那人会突然进来,笑她太过心急。

这时,她听见门外传来些动静,连忙坐得笔直,心跳有些加速。可奇怪的是,外面并没有响起通传声,然后门板被推开,一股酒味飘进来,下一刻,房里的灯就被吹熄。

安岚搁在膝上的手指倏地收紧,仿佛有一条毒蛇爬上背脊,又冷又黏地在皮肤上游走。

李儋元是绝不可能喝酒的。

她立即要掀开盖头,却被一只手掌按住,顿时恐惧得连嗓音都尖锐起来:“王爷真是胆大包天,圣上现在还在府里,若是他发觉,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李徽轻笑一声:“你敢声张吗?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我这时就在你房里,明天就会把流言传遍京城。”

安岚手心全是汗,正努力克制恐惧,思考该怎么办,又听那人靠在她耳边道:“你等的那个人,只怕一时半会是不会来了。”

第95章

灰墨色的云雾, 渐渐氲满了天际。风更大了,将圆月吹得露出半边白弧,再朦胧地被拖进云堆之中。

李儋元听见窗纸被吹得“噼啪”作响, 眼前的灯罩里炸起个烛花,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丝阴影。

他走到窗边,低低喊了声:“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