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中的照片,一张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另一张已有些年头,里面只有一个人。双十年华的美丽女子,笑容灿烂自信满满,青春飞扬。

RICKY的视线停留在那年轻的面容上,而我则看着旁边的脸孔。

一样的眉目五官,不同的神情气质。岁月的痕迹不仅刻在额头眼角,也刻在心里。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有些变化都将必然发生并存在。只是,我们总会不自禁地沉湎过去,甚至想法设法在当下寻找曾经的心动。

若只如初见…

一个‘若’字,便将这‘初见’永远定格为一种假设。

既然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一成不变?

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从RICKY办公室出来,恰好碰见部门同事MAGGIE,她一脸恍然加了然的八卦表情,换来我极其标准的鄙视手势。

晚上,我正忙着给薛木木炖小排,忽然电话铃响,一通手忙脚乱接起。

“小木,到家没?”

我手一哆嗦,本想关小的煤气猛然开到最大,窜出来的火苗险些将我变成光头师太。

听我大叫,何决的声音也陡地拔高:“怎么了?”

“没事…”我收拾了残局,又深呼吸镇静了一下:“最近好吗?”

“今晚的月亮挺圆的。”

“啊?”

何决轻笑一声:“你不是要跟我假模假样的寒暄么?”

“……”

“吃了没?”

“吃了。”

“这句不是寒暄,是正经问话。”

“…还没。”

“过来一起吃,带上木木。”

“公交地铁不让带宠物,打车到你那儿好贵的。”

“步行十分钟,用不着交通工具。”

我呆了呆:“你搬好家啦?”

“今天刚搬的。”

“那我们现在去不是给你添乱吗?”

“我老家有习俗,搬家第一天一定要请亲朋好友来吃饭,否则不吉利。”何决含笑的话语慢慢悠悠,一如平常全无异样:“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想,你应该也不愿这房子将来有个什么好歹万一吧?毕竟,是你让我买的,对吗?”

我:“……”

来到何决的新家,一开门,先窜出来的是何抱抱。半个月没见,小家伙简直像是吹气球一样飙长,上次还比薛木木小一圈,这次已经差不多体积了。

薛木木明显被如此巨大的转变吓了一跳,愣在那儿未及反应,便被扑倒在地。何抱抱对其又是闻又是蹭,最后故技重施,脑袋偎在它的肚子上,哼哼着眯起了眼睛。

何抱抱那不管黑狗白狗,能做枕头就是好狗的朴素情怀,让薛木木先是震惊继而无奈最后认命,神情甚是沧桑凄凉…

何决笑着把何抱抱拎进屋,薛木木终于解困,站起来刚抖了一下毛,便看到雪球又倒腾着四个蹄子冲了过来。大惊之下不辨方向,竟迎头赶上。于是对撞,八脚朝天,连滚带爬…

我看着到处乱窜的两个毛团子,抚额:“还好这屋子够空旷。”

“之前的房主留下了一部分常用的家具电器,整体的装修和布局也还不错暂时不用更改,我看可以住人就搬进来了。”何决从冰箱拿出一个苹果:“反正以后有需要的话,再慢慢添置。”

我应了声表示同意,然后安安静静看着他削皮。视线从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到微微低垂的脸庞。

好像,瘦了点儿。貌似,还有些憔悴。

“这两个礼拜可忙坏我了,办理房产过户手续,咨询工作室注册事宜,还赶了一份设计稿,再加上退租搬家。哦对了,还有抱抱这小家伙越来越粘人也越来越调皮,经常大半夜把我吵醒陪它玩。”何决边说边将削好了皮的苹果递给我,吊灯的光线照在脸上,明亮而愉悦:“所以,一直到今天才有空跟你联络。”

原来,是因为忙这些事情,才弄得好像有些颓废的模样。

还以为…

我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何决看了我几眼:“小木,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啊!”我使劲嚼了两下:“就是忽然有些感慨,这人呐,也就自己还把自己当棵葱,对别人而言,其实只不过是个屁,放了就完了。”

他扬了扬眉梢,抿了抿唇角,终是开怀大笑,不见半分阴霾。

我却越加郁结,只能将苹果当成阶级敌人,一口一口消灭光。

何决笑完,起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我虽是客,但也不好意思坐着等吃。

“要帮忙吗?”

“把那些葱蒜配料洗一洗。”

“噢。”

水龙头哗啦哗啦响,我专心洗菜,何决站在一旁切菜。两个毛团子跑累了,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溜达,还是老样子,薛木木昂首阔步在前,何抱抱乐不可支在后,彻底的反客为主。

外面偶有车辆的马达声,行人的招呼声,远远的并不喧嚣。

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其中一盏,就在眼前,我正置其中。

突如其来的感性让我心肝一颤,何决紧随其后的问话更是让我虎躯一震:“对了小木,那天跟你通话的时候,手机不小心被抱抱弄到地上摔坏了。你最后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他穿着白色休闲衬衫,袖管挽到肘部,手里拿着菜刀。偏首看过来的脸上,带着清浅而温暖的笑,映着那盏灯光,让我失语无言。

也不知是洋葱还是大蒜还是生姜的汁水,也不知是怎么就莫名其妙溅到了眼睛里,我泪如泉涌恨不能嚎啕大哭。

何决忙拿了湿毛巾给我细细擦洗,等确认基本无事,才忍着笑:“究竟是什么话,竟能让情绪如此澎湃?”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天妒英才,愿拉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

走出厨房时,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不是第二天死的么…”

揉着仍有些疼的兔子眼来到客厅,忽听书房传来一声异响,跑过去,只见薛木木与何抱抱正兴高采烈与电脑线路做‘你咬一口我再咬一口’的游戏。

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两个小捣蛋弄走。不妨何抱抱玩回马枪玩上了瘾,扭头一个冲杀,干净利落地把连着笔记本的耳麦线给扯了下来。

我手疾眼快接住电脑,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的电流伴着一个相当浑厚的男声,带着猥琐的大笑:“这么快就回来啦?我刚刚正跟水牛打赌呢,赌你处了那么些年,究竟什么时候破功!”

作者有话要说:何抱抱:“等等我啊!”

薛木木:“小屁孩什么的最讨厌了!”

何抱抱:“叔~~叔~~”

薛木木:“…好啦,你快点。”

15

15、第十五章 猜想 ...

将耳麦重新插好,将祸害狗叔侄一手一个夹起,我淡定地走出书房关上门。

厨房里的何决仍然在忙碌,神情专注动作娴熟,悠然享受的模样很…人*妻…

何抱抱刚刚开始换牙,没了电线可咬想必顿觉牙痒难耐。

薛木木在它‘叔,要不然用你来给我磨磨牙吧’的殷切目光中向旁边飘移了几步,而后四下扫视,眼睛一亮,人立而起趴上茶几,伸出爪子轻轻一拨,一盒面巾纸准确地掉在了何抱抱的面前。

何抱抱大喜,低下头张大嘴,抽啊抽啊抽出十余张,随即心满意足的趴倒,两个前爪抱住纸团,脑袋一摇一摆,牙齿一张一合,于是乎只见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

而有着丰富换牙经验的薛木木,却对它这种不求上进轻易满足的表现很是不屑,不声不响在几间屋子转了一圈,收获颇丰,共计叼来一只拖鞋一只皮鞋两只袜子两张报纸还有三本杂志。

一时间,破布与碎纸齐飞,线头共皮渣一色。

我盘腿坐在一旁观战,深深体会到了‘孩子多了好养,狗狗多了找死’的真谛。

正暗自庆幸还好没给薛木木找个媳妇生一窝小木木,HIGH到风中凌乱境界的何抱抱忽地脑袋一甩,将一本杂志狠狠PIA到了我的脸上。

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本来就很具有东方平面美感的包子脸,离2D效果不远矣…

见我惨叫一声捂着鼻子仰面摔倒,薛木木连忙飞奔而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我的胳膊,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哼哼声。

我被感动得无以复加,果然儿子还是自己家的好啊!

结果未曾想,刚抬手欲要送上个热情的拥抱,这小子就叼起之前被我压住的杂志,屁颠屁颠跑向了何抱抱。叔侄俩相视一龇牙,头碰头,共奋战…

卧槽!老子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上加霜啊有木有!特么的亲手养出的白羊狼就这么被天然呆拐跑了啊有木有!尼玛这就是典型的有了侄子忘了娘啊有,木,有!!…

我无语凝噎。

自怨自怜地默默爬起,发现尚有半张杂志的残骸留在身下,仔细瞧了瞧,是NBA大明星科比扣篮的照片。

我从小就是动画片《灌篮高手》的骨灰级脑残粉,所以一直很喜欢篮球。

何决是系篮球队的控球后卫,在队中的位置与湘北的宫城良田相同,不过所起的作用则类似于翔阳的藤真健司,既是球员又是教练。

必须要承认,男人在运动的时候显得特别帅,也许因为随着汗水一起涌出的还有大量雄性荷尔蒙…

何决在球场上则格外销魂,那个时候的他,与平日里的温文无争判若两人,举手投足间满溢着自信和霸气,奔跑跃动时散发着强势与压迫,同时,又不乏冷静沉稳,能够迅速对局面做出准确的判断并及时定下对策。

总之,只要何决一出场,我的状态就基本等同于流川枫的拉拉队成员…

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场比赛,是何决大四时的市大学联赛。

我们学校的一路过关斩将,闯进最后决赛,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出现在篮球场上。

参与最终较量的两个队伍实力相当,比分始终紧咬不放,互有高低。

战至最后一分钟时,双方打成平局,彻底进入白热化。

仗着跟何决的关系好,我走了个后门占了个球员休息的席位,彼时已然完全癫狂。

刘升虽喜欢足球不爱篮球,但为了陪我,也利用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坐在了我旁边。

还剩三十秒,对方控球,攻入我方防区,强行上篮。

关键时刻,大水牛那一米九五的大猩猩身板发挥作用,狂叫着以乌云压顶之势,使出赤木刚宪的成名绝技‘活拍苍蝇’,将几乎沾到篮筐的球一掌打下。

由于力道过于排山倒海,那球直接便冲着休息席仿若炮弹般狂飙而来,目标恰好是正活蹦乱跳吼得撕心裂肺的我。

如果谁不幸有过被汽车撞的经验,应该会明白,人在那种时刻,所有的本能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于是脑袋空白一片的我只能杵成死翘翘的木头,乖乖等着被砸成平面效果图的悲惨结局。

电光火石。

一个人忽然扑过来搂住我,用身体挡在了我的前面。

是刘升。

几乎同时,我听到巨大的撞击声伴着一阵惊叫。

十几秒后,全场被欢呼所淹没,又过几秒,裁判的终场哨吹响。

我们赢了。

生死一瞬,何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场边,将险些出界的球救起,我方球员接球成功投篮。而他则因去势过猛收势不及,整个背部重重砸在了长桌上。

我看了整场比赛,却到底没能看到那定胜负的一幕。

何决是最大的功臣,却终究没能参加最后的庆功宴。

去医院看何决的时候,他的麻醉药效力刚过,因剧烈的疼痛而煞白了脸色。

刘升正一边给他擦冷汗一边忿忿的数落:“只不过一场普通比赛而已,又不能保研又不能推荐工作,至于那么玩命吗?”

我看着他的模样,抽抽有些酸的鼻子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真以为自己是樱木花道啊?”

他却只笑,不说话。

刘升越数落越来气:“你也不想想,万一有个好歹落下病根,或者干脆残了瘫了,下半辈子怎么办?你说你平时挺冷静的一个人,今天脑充血昏头了是不是!”

我继续附和:“就是就是,到时候连老婆也讨不到了,值得吗?”

他看了看刘升,又看了看我,仍然只是那样微微的笑着。

我见状顿时大为担心,开口时,不由便带了浓浓的哭腔:“老大,你是不是撞到头,傻了啊?千万别呀,你要是傻了…你要是傻了…”

刘升一把将我的脑袋按进怀里:“乌鸦嘴!自己傻,就希望别人都跟你一样不成?”

“可是…可他…”

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我索性哭了个大雨滂沱,终于听到何决用沙哑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小木,我是最怕女孩子哭的,你再这么水漫金山下去,我倒宁愿做个傻子了。”

刘升笑着给我擦眼泪:“做傻子也挺好的,傻人有傻福嘛!你看,你这根傻木头就有我来罩着,为你挡风遮雨。”

我低头盯着他胸前的纽扣:“如果打仗了,你也会为我挡子弹吗?”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会。”

第一次,我主动抱住了刘升,将脸埋入他的胸膛。

其实,女孩子的要求很简单。并非挡刀挡枪挡子弹这样的生死考验,希望的只是能有一个人,在篮球飞过来的时候,拥她入怀。

在那一刻,我愿意相信,刘升是真的很爱我。

也是在那一刻,我接受了刘升,决定从今以后像他爱我那样爱着他,跟着他,一辈子。

离开病房关门时,我听到何决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值得。”

当时,我恍恍惚惚的想着,他果然很热爱篮球,就像樱木花道一样…

何决出院后没多久,便办妥了出国手续,一走就是八年。

而我也很少再看篮球赛,强迫自己随了刘升的喜好看足球。怎奈无论如何都对二十多个人满场跑一个多小时,还死活碰不到球的运动缺乏天赋,总是看着看着就去会了周公。况且中国男足实在太过幽默,让我这种具有深沉爱国主义情怀的严肃人士理解不能。

所以一直到跟刘升分手,我俩也没能在这方面建立起共同的兴趣爱好。

看科比忆往昔,我此起彼伏。忽然想起许三多的一句话:“我想做傻子,傻子不怕人走,不伤心。”

若真能如此,谁又不想呢?

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便不会难过,不怕失去。就像LISA说的,有些东西如果不是那么在意,也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揉揉被杂志拍扁的鼻子,我伸个懒腰站起来,赶走酸倒大牙的文艺范儿忧伤。

何决背对着我在炒菜,他的身量略显瘦削,但看起来很结实,整体线条颇为流畅。

宽肩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