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罗氏也在屋檐下哼哼了起来,“蜻蜓啊,是娘老子没用,让你受委屈了!可那老东西再不成才,也是你的亲爹,你就饶了他吧!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

“闭嘴!”章清亭大吼一声,张罗氏立即噤声,把头埋得更低,腰弯得像虾米似的,缩在那里不敢动弹。

眼见大姐满屋子翻箱倒柜,张小蝶试探着问:“大姐,你找什么?”

“绳子!你们家总该有绳子吧?”要不张蜻蜓是怎么上的吊?

张小蝶把门外张罗氏拨开,将她原本坐在屁股底下的一团麻绳拿了进来,“姐,你又要绳子干什么?”

章清亭接了绳子,踩着炕,就往房梁上甩,“我上吊!”

“姐!这可千万不行啊!”不止张小蝶,一家子人全聚拢来了。

“滚开!”章清亭很快就意识到,对这一家子,完全不必客气,更不用拽文,剽悍才是硬道理。

“大姐,这…”

张金宝刚想说什么,却被章清亭粗暴地打断了,“都给我出去!谁拦着我,谁就跟我一块儿死去!”

大家都不敢吭声了。

这张蜻蜓力气倒不小,章清亭不过那么轻轻一扔,绳子就咻地高高飞过了横梁。顿时洒下不少灰尘,章清亭眯着眼等灰尘落下,迅速地打了个结,也不在乎好不好看了,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身体,把脖子伸进去就往炕边一跳。

好了,吊上了。可很快,就听见梁柱喀喇喇几声裂响。

怎么回事?章清亭还没咽气,仰头一瞧,可不得了!那房梁糟朽,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已经开裂,眼见就要砸下来了。

“大姐,我方才就想跟你说,这粱根本就承不住力!”张金宝终于有机会说出想说的话。可这事后诸葛亮有什么用?可他也冤枉,为啥大姐之前知道到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上吊,此时却糊涂了呢?莫非大姐不是真的想死?

“还说这些干什么?快进去救人哪!”张小蝶把二哥往里一推,危难关头,不就是男人该冲在前头的么?可张金宝死扒着门框不肯进,一怕房梁垮,二怕大姐骂。

人要自己寻死是一回事,被无妄之灾害死又是另一回事。危难面前,但凡能喘气的,还是有求生的本能。

章清亭想也不想脚往旁边一勾,很容易就又踩到了炕沿之上。迅速把脑袋从绳套里退了出来,跳下炕,就想往外跑。

“大姐!当心哪!”

随着一声惊呼,章清亭猛地一回头,却已来不及了,那断了的半根房梁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脑门。

章清亭被打懵了,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眼前一片漆黑之前,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既然这么痛!那就让她死得痛快点!

咦?怎么又是你!

再次见到地府狱吏,章清亭先是松了口气,可算是死了,随即却又气不打一处来。

“你骗得我好苦!那什么破家,你把我忽悠了去?你知不知道…”

正要滔滔不绝地发泄心中的忿懑,狱吏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路,“真要转世?”

他怎么忽然有些疑问?章清亭顿时警觉起来,“那又如何?”

狱吏翻开手中的生死簿,放到她的眼前,书页上凝现出一副活动的画面,一只肥嘟嘟的大母猪正斜躺在泥地里,十几只小猪崽争先恐后地吸着乳。

“这是何意?”

狱吏念着旁边的文字,“北安国民女张蜻蜓,杀孽太重,又自寻短见,定其来世转为畜牲道,以罚其过。”

章清亭当即声音高了八度,“那你们找她去啊?找我干嘛?”

狱吏说话可比昨日硬气多了,“当初可是你们两个自愿交换魂魄的,现在不过一天,居然两个人都要寻死,你当地府是你家后花园啊,想来逛逛就逛逛?我告诉你们,没门儿!”

什么?那个张蜻蜓原来也要寻死?章清亭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

只听狱吏接着道:“现在给你们两个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就各自回去,好生活着。等着时辰到了,不用你们说,自然地府有人来收你们。要么,全都投入畜牲道,还得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做猪做狗,选哪样,你们自己定!”

开玩笑!就凭他堂堂九品地府官员,居然收拾不了两个民间女子?那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脸面,要不要见鬼了?

章清亭给震住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为了做人的尊严,她很快就决定——活下去!

“大人!”章清亭很识时务地软语哀求,“那能不能让我的命好点?”

“讨价还价请到菜市场,本处概不受理!时辰已到,送客!”

第4章 婆婆来了

好容易把大姐从瓦砾堆里扒拉出来,只见她脑门一道长长的红印,似乎又断了气,但摸摸心口还热乎,一家人也不知她是死是活。失了主心骨,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干什么。屋里不敢进,就守在塌了一半的房子外面等她醒来。

重返人间的章清亭在睁开眼睛之后,对着日头呆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转了转眼珠子,把手一抬,“扶我起来!”

谁知她家弟妹完全没受过小厮丫环的专业训练,一边一个拽着她的肩膀就猛地往上一拉。

“哎哟!你们怎么伺候的?手里没个轻重么?”章清亭抚着额头叹息,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啊!算了算了,“去!给我打盆水来净面。”

面?张小蝶怯生生地问:“大姐,咱家今晚吃面么,吃什么面,是到哪家铺子里去赊?”

章清亭嘴角抽搐了几下,“我是要你给我打盆水来洗脸!”

啊,这回张小蝶听明白了。飞快地跑到水缸边,用葫芦瓢舀了一大瓢水,晃荡晃荡地递过来,“给!”

“家里难道连个盆子帕子都没有吗?还有梳子镜子,难道什么都要我一样样交待下来吗?”这也太榆木疙瘩了,推一下动一下,章清亭很是生气。

张小蝶后退了半步,不敢作声。大姐虽然仍和以前一样凶悍,但好像又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说话行事都怪怪的。

家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平常就是用腰间那条汗巾子洗脸的,唯一一把梳子也是她自己贴身收着的。现在管她要,让她上哪儿变去?

见她半天不吭声,章清亭抬起头来,见她那畏畏缩缩的神色,倒像极了以前身边的小丫头,“你不会告诉我,家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吧?”

“不!”张小蝶一摆手,瓢里的水洒了不少出来,溅了一些到章清亭的脸上,她不悦地皱了皱眉,那丫头却没细心地在意,“大姐,你的汗巾子不是在你腰间吗?那个梳子是你自己收着的,我瞧你平时都放衣襟里。”

章清亭低头一摸,怀里还真有把断了两个齿的小木梳,齿缝里沾着些黑色的头油,脏兮兮的,想来是那个前任张蜻蜓留下的。腰间那条汗巾子已经很旧了,灰旧得比她家以前的抹布还不如。章清亭叹了口气,把两样东西往前一递,“拿去洗干净了,再拿来给我。”

这个张小蝶却是会的,只是很意外,大姐怎么舍得把平时像宝贝一样的东西轻易地就交给了她?

张金宝见大姐似乎没那么生气了,腆着脸也凑上前来,就着刚才的话题,“大姐,今晚,那个,吃什么?”

吃你个头!这么大的小伙子还靠姐姐养活,丢不丢人啊!

章清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待组织语言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却不料,教训她的人先到了。

“老张家的大闺女!张大闺女!你给我出来!”随着尖厉的嘶吼,一个中年妇人虎虎生威地冲进了院子里。

章清亭吃了一惊,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找的人是自己。

幸好多年的官家小姐,训练得她起码表面上是处变不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裳,抚了抚鬓角站起身来,“这位大婶,请问有何指教?”

她装作不经意打量着这老妇人。

一身蓝布衣裳,没有补丁,却有很重的褶痕,仔细一闻,还能闻到浓重的樟脑味儿,想来应是压箱底的唯一一件好衣裳,平时极少上身。

她个子不高,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精瘦精瘦的,像根竹竿般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紧紧地绑着个髻,越发显得两颊无肉,眼睛凹陷,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凌厉。

一见到她,张家那一堆人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都躲了个干净。章清亭心里就纳闷了,难不成是债主追上门了?

管她是谁,这两军对垒,最关键的就是气势绝不能输。

眼见这中年妇人绷得像拉紧的弦,章清亭越发显得随意,这以柔克刚,才是制胜之道。

打头瞧见那垮了一半的房子,这妇人也有些吃惊,随即很快镇定下来,开始近距离打量章清亭。

她的眼神可比章清亭要直接得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似是做衣裳般要将每一处量个仔细。

想当年,其实也就是昨日,自己还在府里,哪一天不得接受母亲姨娘、丫环婆子们的品头论足?章清亭很是镇定地立如青松,任她欣赏个够!

见她如此沉着镇静,那妇人倒是有些意外,打量完了,终于开口了,“我说媳妇儿,你这事儿可办得不怎么地道啊?”

媳妇?她叫我媳妇?章清亭脸上微微变了颜色。

不等她开口询问,那妇人自己就交了底,“是!我知道你还没过门,可你爹张发财已经收下了我家聘礼,这眼看着就要完婚了,你给我闹上这么一出,这不成心让我们老赵家难堪,在乡亲们面前丢脸?”

章清亭明白了,原来这位就是赵家那死痨病鬼的妈,张蜻蜓的婆婆,赵王氏。肯定是知道自己寻了短见,来找茬了。

你自己儿子要死就死去,干嘛还要拖别人家的女儿下水?她暗自腹诽,冷哼一声,凉凉地道:“这位大婶,您也知道,我还是没过门的大姑娘,那我爱做什么又碍着旁人家什么事?要是怕人笑话啊,就不该行那缺德损寿之事!您说,是这个理的不是?”

“你?!”赵王氏倒噎了口凉气,这小妮子厉害啊!

以前只见她杀猪利索,很有两把子力气,又生得珠圆玉润,腰细臀大,是个好生养的骨架子,所以动了心思要娶回家给大儿子冲喜。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如此伶牙俐齿,这头次要是扳不倒她,立下规矩,怕是日后就更不服管教了。

想及此,赵王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我说媳妇儿,有你这么跟婆婆说话的么?哪家姑娘在收了婆家聘礼之后,还敢说自己不算人家媳妇?你要是觉得没过门就不作数,那行啊!我这当婆婆的总不好跟你这小辈儿计较,让你老子娘出来,我们老赵家明儿就送花轿来抬人!”

不给章清亭机会辩驳,她就开始满院子吆喝,“我说亲家公,亲家母!我这都进门了,你们怎么也不出来招呼一声?张发财!老张头!你们收了我家聘礼就是这么对亲家的?是不是要我敲锣打鼓,十里八乡地去吆喝呀?”

这老虔婆,还真有两下子!

可自幼在深宅大院,女人堆里斗大的章清亭哪里将她这些伎俩放在眼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等她一气都说完了,才不慌不忙地开了腔,“这位大婶,只要您不嫌累得慌,要十里八乡地去敲锣打鼓就尽管去!趁着现在这日头还没落山,尽可以多吆喝一阵子。不送了啊!”

她扭头就想走,却发现无处可去,只好就在院中那枣树下站着,拿袖子自扇着凉风,对赵王氏视若无睹。

第5章 欠债须还钱

话说赵王氏虽是大字不识一个,却无师自通,学了一身跳大神驱鬼降妖的好本领,纵横乡里几十年,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却还真没遇到像章清亭这样油盐不进的厉害角色。

赵王氏初次遭逢如此大挫,颜面无光,嘴角抽搐了几下,不耍花枪了,“我说赵家闺女,你这是想悔婚么?”

“婚既未成,何来悔之?”

“好!算你狠!”赵王氏将手一伸,“那就拿来吧?”

“什么?”

“少装糊涂!你既然要悔婚,总得把我们家的聘礼还来吧?”赵王氏可不是什么昏聩无能之辈,很快就抓住了核心问题。

张发财好赌,乡人皆知,为了二两银子就能卖儿鬻女。张蜻蜓虽然能够挣钱,但她手里若是有钱,就不会被逼得悬梁自尽,看这房子都被吊垮了半边,应该不是做给别人瞧的,是真的动了心思。

章清亭脸色微变,这老虔婆,还真够狡猾的!不过说起来,确实是自家理亏。

赵王氏见她哑口无言,越发得意地得寸进尺,“我说张家闺女,你既不承认与我家的婚事,我们老赵家也不能做那强按着牛头喝水的勾当,那也没意思!但一码归一码,你们家收了我们家的钱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还有乡人作证。若是闹上官府,你就是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抬不过一个理字!怎么?没钱还?那你就只好等着上我们家的花轿,做我媳妇儿啰!”

呸!章清亭心想,若是做了你这老虔婆的媳妇,非被你扒掉一层皮不可!

她笑得虚伪,“不就是二两银子么?值得大婶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欠你钱的既是张发财,那你回头就管他要去!”

“哎哟哟!姑娘你是明事理的,难道不知道父债子还?你爹可就拿你来抵债了。你们父女串通耍什么花枪我不管,我今儿既找上你,自然就该管你要钱。这二两银子是不多,想来也不放在你眼里,你既说得轻巧,那就把银子拿出来吧?”

“要银子,我现在是没有。过几天,一定如数奉还!”章清亭已经打定了主意赶紧拍拍屁股走人,这银子是张发财欠下的,花用也是他们一家子的事,要卖儿卖女也不关她的事,先将这老虔婆打发走再说。

赵王氏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我说赵家大闺女,你可别想着一走了之,你家的人口簿子得放我这儿押着。你既然答应了我,那我少不得跟你约定个日期,免得你拖上十年八载,到时我真是有冤无处诉!”

这老虔婆好毒心计!这北安国和南康国管理制度大同小异,家家户户都有本簿子,记载人口田地服役及缴纳官税的情况。若是收了人口簿子,便开不出路引。途中万一被抓到,那就以流民论处,轻则发配边疆,重则充作官奴官娼,永世不得翻身。

看来这跑是跑不掉了,章清亭不动声色地谈条件,“那就以一个月为限!”

“不行!”赵王氏存心难为人,“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你要还不出银子,就乖乖嫁进我赵家大门!你要是死了或是逃了,你那妹妹张小蝶就代你嫁进来,还得陪个弟弟,就那个叫金宝的,给我家做十年长工!”

赵王氏已经将张家情况摸得很是熟悉,此时谈起条件来,自是有的放矢。

本以为会把章清亭吓着,没想到她很是爽快地点头答应,“行啊!那就依你!”

反正又不是她弟妹,是死是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章清亭自以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但真能这么如意么?

打发走了赵王氏,张金宝嗷的一声,哭丧着脸冲出来了,“我的姐啊!我的亲姐啊!你怎么能这样就把兄弟我卖了哩!”

“大姐!”张小蝶也眼泪汪汪地扑将上来,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哭哭啼啼着,“那赵大娘是整个扎兰堡有名的烈货,妹子实在,实在招惹不起啊!”

章清亭嫌弃地瞥了他二人一眼,这会子嗓门都大了起来,方才都上哪儿去了?

眼看着这日薄西山,炊烟袅袅,章清亭肚子饿了,“嗳!还不快做饭去!”

一听到要吃饭了,岂止面前的二人不嚎了,连张罗氏带那两个皮猴一样的四弟五弟都露出头来。

“大姐,那今晚吃什么?”张金宝笑盈盈地问,那表情活像章清亭脑门上就刻着俩字,饲主。

我怎么知道吃什么?章清亭见不得他们这副嗷嗷待哺般的神情,“家里还有什么?”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张金宝说着实话,眼睛却不住往大姐身上瞄,也不知她身上还藏着多少钱,够吃什么的。

就是章清亭昏迷不醒的时候,家里也没一人敢到她身上掏摸银钱的,大姐记性可好得很,若是短了一文,她就能饿全家一天!

“还有半个老南瓜。”张小蝶记得可比二哥要清楚些,“只要再买一斤粟米就够熬粥的,再掐点青菜,晚饭就够了。”

“你个败家的!成天尽想着吃好的!”张罗氏唠叨着,“一斤粟米十文钱,一斤糙米才七文钱,这里差着三文呢!”

“我去摘菜!”再远一点的院墙外,不知何时跑回来的张发财听得真切,连忙翻墙进了后院,去地里摘菜。

章清亭冷冷的横了这一家子一眼,对张金宝道:“你,去买一斤今年新出的粳米熬粥。”这家再穷,一斤总还买得起吧?

却不料就一句粳米,却听得一家人眼都直了,那银宝和元宝的口水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溢。

见张金宝往她面前把手一伸,章清亭斜睨了他一眼,张金宝忙道:“大姐,给钱。”

“难道你们都没钱么?”

众人一齐摇头,赌咒发誓,“一文都没有!”

章清亭回手掏摸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小钱袋,轻飘飘的,里面不过只是三个铜板。她气得两眼一翻,这个死女鬼,还是个穷鬼!临死之前怎么就不能多留给几文钱给她?

她哪知道,那女鬼临死前不想亏待自己,专程把身上的钱拿去买了半只烧鸡大快朵頣,能残余这三文已经算不错的了。

把钱全扔给张金宝,那小子还不知死活地问:“姐,还买粳米么?”

“你猪脑子啊!”章清亭忍无可忍骂将出来,“拣最便宜的能称多少是多少!”

张金宝捧着三文钱狂奔而去。

章清亭心想,这饭没好饭,菜可不能再亏待自己。亲自移玉步走到菜园子边,这一番检视,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就一小畦长得稀稀拉拉的瘦弱青菜,在夕阳下蔫头蔫脑的畏缩着,就跟这家人似的,疏于照料,营养不良。

吃一碗粥,章清亭叹气的次数超过之前十八年的总和。这哪是人吃的东西?她家猪吃的都比这强!

张小蝶心下纳闷,大姐这一碗,还是和面上添的最好一碗,她敢确信一粒沙子都没有,可大姐为什么还脸色不好?

全家无人敢问,默默的各自端着碗找个角落吃完,如鸟兽般四散院中。

各自都在想一个问题,这今晚住哪儿呢?

章清亭想的显然比他们都多,都深。因为她勉强喝完那一碗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叹息。

她忽然觉得,之前那锦绣丛中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起码干净温暖安全而舒适,可现在,连个遮风避雨的窝都没有。

唉!奴家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第6章 桥上遇到路人乙

这一夜过得那个糟心啊!

章清亭睡在全家唯一的一块门板拆下来的床上,与硌人的床板和不懈骚扰的蚊虫作了一夜的坚苦斗争,几乎是眼睁睁地守到了天明。

残月未褪,星光犹在。

令张小蝶打来清水简单的净面洗漱后,章清亭急不可耐地怀揣牛耳尖刀就要出门。

“你们哪个陪我去市集?”要不是不认路,她简直永世再也不要见到这群光吃不干的穷亲戚。

大姐这是要开工了吧?一家子兴奋莫明。有猪杀就有钱收,有钱收就有饭吃,再多挣点,就能修修房子,又能睡进屋了。

“我!我!”报名应征的人踊跃又积极。

章清亭想了想,冲张金宝微一颔首,“就你了,跟我走吧!”带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去,毕竟还是有安全感些。

张金宝只觉光彩万分,屁颠屁颠地头前带路。

张家住得离市集并不太远,若是之前的张蜻蜓,虎虎生风,走上一炷香工夫就到,气都不带喘的。可如今的章清亭,却是习惯性地迈着小莲步,一摇三摆,五步一停,十步一歇。一时抱怨蚊虫萦绕,一时抱怨露水湿鞋。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走出半里路。张金宝也不敢多说半句,赔着笑脸当前引路。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好歹是来到了二道子沟旁。

张金宝虚抹一把头上没出来的冷汗,心想着,可算是到了。过了这道沟,前面就是市集了。陪大姐走一趟路,比自己跑两个来回还辛苦!

这二道子沟是北安国母亲河月亮河的一个支流,荷花江的一道小小分流,荷花江孕育了他们扎兰堡的水草丰美,这二道子沟却是他们邻近几个村庄的重要水源,也是去市集的必经之路。

在这条沟最窄的地方,用三根粗木并排锁在一起,造了一座简易小桥。桥虽不长,但两边无遮无拦的,仅容一人通过。要是赶车走马的,就得再绕上二里地,走大路。

张金宝一马当先上了桥,“姐,我先过了,你一会小心些。”

虽然年轻无所畏惧,但夏汛时节,河水高涨,湍急迅猛,掉下去可不是玩的。何况这一大清早的,桥上的露水未干,有些湿滑,他很是加了几分小心慢慢地走了过去。

“大姐,没事了!你过来吧。”

章清亭往下一瞅,哎哟我的妈,那河水晃得她头晕,又不好意思说让张金宝来扶她,只得颤巍巍地迈着小莲步,小心翼翼地上了桥,一寸一寸往前挪。

张金宝有些看不懂,一贯泼辣豪爽的大姐怎么今日扭扭怩怩?着实好笑得紧,又怕她发觉,索性蹲下扯了草叶编蚱蜢,眼不见为净。

可一时没留意,却见这头有人急匆匆埋头冲上了桥。待他发现,已经不用他出言提醒了,桥上两人撞了个正着。

“哎哟!”章清亭惊叫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掉下河去。

“嗳!”对面那人也是一声惊呼,身形不定。

错乱中二人就抓到了一起,左摇右摆,晃荡了几下,才总算全部站定。

张金宝在桥这头一颗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哎!那人,你快退回去,让我大姐过来!”

那人没搭理他,却对章清亭施了一礼,“这位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可否请你稍做退让,容小生先行过去?”

嗬!瞧他穿得也不咋地,居然还会打官腔,可凭什么让我退回去?章清亭可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大丈夫,人家是纯正的一枚小女子。

“对不起,这位相公,奴家也有急事待办,还是请您行个方便,容奴家先行过去。”

这一下,二人都僵在了那里。

离得近了,瞧得见那年轻人肤色略显白皙,眉目间隐约有书卷之气,倒是与北安国大多数人风格迥异。

章清亭心下猜疑,可能真是个秀才也说不定。

那年轻人急得无计可施,冲她深深一揖,“姑娘,我这事实在是十万火急!若是耽搁,恐怕就要闹出人命!还望你行个方便,让我先过去。”

章清亭也不是那全然不讲理之人,有心行个方便吧,可回头瞧见那好不容易走过来的小木桥,又心生怯意。

“这位相公,不是奴家故意为难你,只是你也瞧见了,这桥又窄水又急,我若是退回去了再过来,这当中周折辛苦又怎说地?”

后面张金宝嚷起来,“姐,别退!是咱们先上的桥,要让也得他来让!”

“你们怎么不讲理?”那年轻人一时情急,跺了下脚,却震得那木桥又是一抖,把章清亭吓得小脸煞白,待稳住身形,火气一下就冲了上来。

“我们怎么不讲理了?明明是我先上的桥,瞧你像个读书人,怎么却一点不懂这先来后到的规矩礼仪?”

“若讲道理,事有轻重缓急,姑娘为何不能成人之美,急公好义?”

“你说你着急,我就该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瞧你这一大早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干什么勾当还不一定!”

这话恰恰说中年轻人的心病,他一下也急了,“你这姑娘说起话来好生无礼!小生光明正大,岂会行那苟且之事?”

哦!这话里可有语病,章清亭自然不会放过,冷笑两声,“既是光明正大,却为何会和苟且之事扯上关系?只怕是见不得人,所以这么着急,等不到天光大明。”

“你!”那年轻人又恼又气,自悔失言,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如此牙尖嘴利,嫁到谁家只怕都是个搅家精!”

章清亭倒吸一口冷气,好好好!今天这路她要是让了,她就不叫章清亭!

眼见她迈着小步不紧不慢地往前逼进,那年轻人有些撑不住脸皮地步步后退,“你…你干什么?”

“过桥!”

“你让我先过去!”

章大小姐以实际行动回答,她不同意!

“你,你别再过来了!”那年轻人皱着眉头横下心立定身形,“我是不会再让了!”

是么?

章清亭稍稍凑近了些,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从牙缝里轻飘飘地吐了两个字,“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