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惺惺!章清亭斜睨了他一眼,再看向院中的张发财,是又可恨又可气。暗自思忖,今日若是不给他个厉害的,恐怕他死性不改,今儿有胆子输二百,下回就有胆子输二千!章清亭拿定了主意,半个字也不说。要借于掌柜的手,教训一下这烂赌棍。

“剁!”于掌柜脸色一冷,一声令下,那打手这才当真手起刀落。

赵王氏饶是胆大,也吓得一闭眼。只听张发财一声惨叫,那左手小指当真被连根切断。一道殷红的细细血箭喷起,溅了一地。

十指连心,这份疼痛不是假的。那伙打手刚松了手,张发财立即疼得倒在地下打滚呼痛。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于掌柜起身到张家一众人跟前,似是评估货物般一一点评着,“两个老东西不值钱,哪儿给的价高就卖到哪儿去做苦役。这丫头卖到窑子里去,把那两小的也一并送去,这个年纪做个小相公倒是还有人要。唉!这回可真是亏大了,也不知得蚀多少银子…”

张金宝刚被于掌柜的眼睛盯上,就不管不顾地嚎开了,冲章清亭那屋哀求,“姐!大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他半是腿软半是害怕地跪下了,这一下,张家那其他几口也跟着跪下了,嚎得一片稀里哗啦。

“大姐,你救救我们吧!我不要被卖到窑子里去!”

“大姐!我们要跟着你!不要跟他们走!”

“够了!”章清亭白着小脸起身出来,“于掌柜,你不就是想请我去打马吊么?至于这么喊打喊杀地吓唬人?让我去也行!不过这总得有个期限吧?况且,这笔烂账怎么算,工钱怎么算,要我怎么打,总得有个说法吧?起码,也要让我见见你们老板,好好谈一谈。”

见她应允,于掌柜立即换了副嘴脸,呵呵一笑,“姑娘说得是!我今儿来,本就是来请贤来的,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你若是想见我们老板,也不是不行。要不这样,你们今儿先歇一晚,明儿一早我再派人来接姑娘,咱们到赌坊详谈如何?”

都肉在砧板上了,还有什么允不允的?

“不行!我不同意!”赵王氏跳出来反对,“媳妇儿,你这马上就要嫁到我们家去了,怎么能去赌坊里抛头露面的?我儿子可是有身份的读书人,我不许你去!”

于掌柜听了这话可不高兴了,不待章清亭搭腔,先跳出来理论,“我说赵大婶,这张姑娘还没嫁进你家去吧?你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就算是嫁进去了,她又不是你家的奴仆,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我们赌坊和张姑娘之间的事情,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要不,咱们先谈谈?”

他笑得跟笑面虎似的,身后打手一拥而上,赵王氏黑着脸不再吱声。

打发走了于掌柜的一伙人,张家几人才把张发财从地上扶了起来。

请了大夫过来包扎,伤不算重,只是这痛却是免不了的。

“这回您赌得可痛快么?我这儿还有三十多两呢,要不要给您再拿去赌赌?”见张发财缓过了劲儿来,章清亭冷言讥讽。

张发财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不敢应声。

章清亭微微冷笑,“这事我是替你担下了,但你可别指望再有下一回!你若是再敢去赌,也不用旁人来了,我发现一次就剁你一根手指头,等到把你十根手指头全剁完了,我瞧你还拿什么去赌!”

这回张发财确实赌得狠了点,全家都差点被他输掉,是以无人出面为他说情,倒都同仇敌忾,表示要协同监督。

赵王氏还没走,自觉方才失了面子,现在要在章清亭面前扳回来,“媳妇!我不同意你去!你准备准备嫁妆,我明儿就来接你过门!”

“好啊!”章清亭方才突然想出一个绝妙主意,现指着张家这一众人挑眉笑道:“不过麻烦您准备一辆大点的车来,我这嫁妆可着实分量不轻呢!”

“你…你这是何意?”

“也没别的意思,您不是要我准备嫁妆么?我家这六口人就是我的嫁妆,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这回张家六口倒是难得地同心一致。

“请问这位大婶,您还要娶我进门做您媳妇么?”章清亭皮笑肉不笑地把赵王氏将了一军。

这真是天下奇闻,哪有哪家的儿媳妇将一屋子娘家人当陪嫁带过来的?可瞧这一家子的意思,怕是真娶了一个张蜻蜓,一家子就要跟过来白吃白喝了,张王氏想着那场景就有些不寒而栗。

若是年轻力壮的张小蝶和张金宝倒是无妨,只要在她手底下,不出几日,便可一一驾上笼头,抽去懒筋,白添两个劳动力。

可还要搭上那对只吃不干的臭小子和懦弱无能张罗氏就有些不划算了,更别提那好赌成性的张发财,他那一粒老鼠屎,就能坏掉一窝汤。

赵王氏有些左右为难,她看得出来,章清亭并非真心想管这一家子,只是借机在给她出难题。可若真是要娶她进门,以这丫头胆大妄为的个性,还真有可能把一家子都领进门来,难道要她赶出门去?赵王氏不是不敢,只是觉得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

娶一个章清亭当然是稳赚不赔,但她再有本事,能抵得过那六口人的花销?就算养得起,也是一出一入打个平手,那她们老赵家又能落到多少好处?

这笔买卖是做还是不做?一贯雷厉风行的赵王氏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这边厢,张家六口得到章清亭亲口允诺带去做嫁妆的话语,俱都安定了心神,依旧过起猪猡一般的生活。

章清亭也不多语,晚上照常给他们发了馒头,加了小菜。自己却不许人打扰,在房中自想着心思。

到得天明,于掌柜果然特意打发了一乘轿子来接章清亭过去。

这北安国并不流行南康国那种四面围幛的轿子,只是一张带顶的藤椅,用两根竹篙纵向穿过绑紧,两人抬着在市井中穿行,快捷便利。

章清亭倒是又把张金宝捎了去,她再胆大,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到那种场合还是小心为上。

那轿子从银钩赌坊的后门进去,落在院中,于掌柜已经等候多时了,把她二人迎了厅里,里面有一老一少正在等候。

第21章 献计

一进门,于掌柜的神色就恭敬起来,敛气屏声地上前介绍,那相貌威严、锦衣华服坐在上首的四旬长者便是东家薛三爷。伺候一旁,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那位是师爷。

不知为什么,章清亭一打眼,总觉得这二人说不出的古怪,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心里存了三分疑惑,仍是大大方方地见了礼,分宾主落座。

僮儿奉上香茶,器具干净精美,章清亭微揭开盖,便闻到一股清香,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是她到这里来,喝到最好的一杯茶了,脸上不觉露出几分淡淡的满意之色。

落在旁人眼里,却有些讶异。这姑娘还懂品茶?

那薛三爷也不客套,开门见山谈起了正事,“张姑娘,今日请你大驾光临,是何来意,想来于掌柜的已经跟你说过了。你有什么要求,咱们尽可以谈谈。”

“昨日于掌柜只是匆匆说了几句,小女子还不太清楚贵宝号的意思,还是请薛三爷您来做个介绍吧。”章清亭可没那么快亮出自己的底牌。

薛三爷一怔,他身后的师爷却忍不住轻笑了,“张姑娘,我们的想法是这样的。就是请您摆个擂台,吸引人来打马吊。每日我们付您一钱银子的工钱,您若是赢了钱,其中的一成也抽作您的花红,待还清那二百两的赌债之后,再赢多的,不管多少全都归您。”

章清亭心中嗤笑,这样一份表面风光,内里漏洞百出的条件,她会答应那才有鬼!打点精神,她开始逐条驳斥。

“那小女子有以下几点疑问,请薛三爷指教。”

“姑娘请讲。”

“一,每一局的赌注多少?本钱谁出?”

“二,我这每日一钱银子的工钱按理说也不算少了,但是每天要打几局?若是从早到晚,我可吃不消。”

“三,若是赢了,我有花红抽,若是输了,是否还得在我那账上扣?”

“四,贵宝号设这赌局赢利何在?总不会就为了给小女子一个赚钱还债的机会吧?”

“五,张发财输了二百两固然是他咎由自取,斩了一根手指头也算他活该。只是薛三爷,你们明知道张家的底细,却做了这样一个局让他钻,是否有些不太仗义?”

章清亭歇了口气,斜睨着眼前这二人,端起茶杯慢慢地撇去上面的浮沫,“六,贵宝号既然请了我来,真正东家却又故弄玄虚,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实在有失诚意。也让小女子心存疑虑,不敢放心与你们合作呀。”

二人面面相觑,忽地,那师爷哈哈大笑,施礼赔罪道:“姑娘真好眼力,薛三佩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只不知姑娘是如何瞧出破绽的?”

他这么一来,等于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老板了。

章大小姐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起初只是觉得这两人瞧着有些古怪,待坐下来之后,她留神打量了一下,还真给她看出了破绽。

虽然这年轻师爷身上的衣裳没有中年大叔的华丽,但他的脚上却穿着一双锦面厚底的靴子,看着足有八成新,连鞋帮都很是干净,一瞧就是只在屋里活动,出入有车马代步的。反观那位中年大叔,脚上只穿一双半旧的普通布鞋,边缘也是乌漆麻黑的,带着不少污渍。

她们官宦人家,从来最是注重仪表,连细微末节都不会放过,章清亭看出蹊跷来之后,心里就猜出了八九分。

况且,一个人不管怎么变,他的眼神总是变不了的。

这年轻师爷虽然极力隐藏,但那种自信的神采却溢于言表。反观这位大叔,在她说话时,眼神也算凌厉,但不时总要偷偷向这师爷瞟上一眼,似是探询,若真是主人,又怎会如此?

章大小姐十八年的千金可不是白当的,一众妻妾站成一堆,哪怕衣着打扮得一模一样,她也能从眼神姿态中分辨出孰高孰低。

“薛老板神采飞扬,当然与众不同。”章清亭不愿被人瞧出底细,随口奉承一句,意图蒙混过关。

那薛三爷却不是普通的市井之徒,他本名薛子安,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众人都称一声三爷。

薛家是靠捞偏门起的家,在扎兰堡一带颇有势力,这家人自知做这一行当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故此都极是低调,甚少在人前露脸。

这薛子安那日在赌场上见章清亭打一手好马吊,便动了心思要把她挖来当棵摇钱树。那张发财就算不自动送上门来,他也会派人引诱他来输钱。

今日见章清亭换了装束,竟是容颜俏丽,谈吐不俗,心中更是惊喜,却也难免生出些疑惑来。

之前的张蜻蜓他虽没见过,但正如章清亭所言,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但气质却很难改变。像张蜻蜓那样一个贫苦女子,远的不说,怎么可能懂得品茶之道呢?

薛子安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当然没这么好打发,在她对面坐下很不客气地问道:“张姑娘,您真的是之前那位张蜻蜓么?”

章清亭被问得心中一惊,难道被人瞧出什么破绽?

“这当然是我家大姐!天天跟咱们在一起,哪里还能有假冒的?”张金宝听薛三问得古怪,抢先答了,倒是替章清亭解了围。

薛子安呵呵一笑,也不追究,“是在下失言了,张姑娘既然有这如许疑问,想来是有备而来,您想怎么办呢?”

他又把这话题推了回去,也不肯率先给个痛快话。

章清亭冷笑道:“薛三爷,您是债主,又是大老板!小女子何德何能,敢跟您谈条件?只不过想要句实话,求个心安而已。您真要我说,那我就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那账一笔勾销才好!可您会同意么?”

薛子安合掌笑道:“姑娘真是快人快语,行!我们也别兜圈子了,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话锋一转,开始说正事了,“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请姑娘每日出来和人打牌,时间嘛,也不要太长,一个白天就够了。当然,跟您打牌的,一局一人得抽一钱银子的彩头。若是谁赢了姑娘一局,我们赌坊就赔上十两,若是姑娘输了,那不好意思,当然要记在姑娘账上。赌坊每日给你一百两银子作赌本,输完为止。等姑娘赢够了二百两,再多的就尽归你所有!”他嘿嘿一笑,“以姑娘的牌技,只怕到时我让姑娘收手,姑娘还舍不得呢!”

这是要诱她上赌瘾啊!

章清亭自小在马吊里泡大,虽然喜欢,但天生的也具有了免疫力,她摇头笑道:“这法子不好,赚钱既慢且费神费力,不如我替三爷出一计可好?”

“哦?那快请讲!”薛子安对这姑娘的兴趣越发浓厚起来。

第22章 十赌九骗

章清亭慢条斯理地缓缓道出自己的苦思一晚之计,“要我摆擂台亦可,但若是不加节制,反而引不起人的兴趣,这就像物以稀为贵,越是机会难得,才越能吸引人投入。”

薛子安听得眼前一亮,“接着说!”

“我每天只打三局,想要上桌,得先交十两银子给您,这每天你们可就白赚九十两。开局之后,每人再拿十两银子做赌注。规矩还是上回我那个规矩,再加一条,只准自摸。谁要是抢在我前头胡了牌,赌坊就赔一百两。若是我胡了,当然就只赢他们的三十两。”

章清亭狡黠地一笑,“我也不敢要薛三爷的工钱,只是,我若侥幸赢够了二百两,您就得放过我。”

薛子安笑着叹息,“照姑娘你这技术,不出三天,必将赢够银子而去,这可绝对不行!”

“我想,薛三爷的意思也不是真想让我打擂台吧?”章清亭说出自己的猜测,上回瞧这儿,打马吊的人并不多,他肯定是想借此机会,让更多的人迷恋上打马吊,多生出一条财路,“只要把大家的兴致勾上来了,我打多打少又有何关系?”

薛子安当真对章清亭有些刮目相看了,“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心思如此缜密,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迷恋马吊?这来钱可比你做什么都快得多!”

章清亭微微一笑,“若是真论起赌术,薛三爷您肯定比小女子强上不知百倍千倍。在您这真佛面前,我也不说假话。常言道,这十赌九输,常胜的唯一自是您这做庄之人。偶尔小赌一把,怡情悦性倒是无妨,真正大赌便是伤身败家之根源了。”

“姑娘智慧过人,看得很是通透。”薛子安心怀赞叹,不再多言,“那就一个月,姑娘在我们赌坊打上一个月就好!”

章清亭摇了摇头,继续讨价还价,“薛三爷莫要为难奴家,小女子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若是为父还债,打上几场马吊还说得过去,但若是沉溺此中,就于名声有损了。”

薛子安瞧着她的目光多了一些敬意,“那就十五天,可不能再少了。”

“就三天,我能替您挣的绝对比你预期的要多。”章清亭转头对着张金宝道:“你先出去!”

薛子安知她有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讲,也把自己身边的人撤了出去。

关了门,章清亭才缓缓亮出最后的底牌,“三天九局里,您可以借此再设个盘口赌马,而最后一局我一定会输!”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更何况,您还可以让那个赢了的人接着打擂台,这岂不更是有趣!”

薛子安拍案叫绝,“行了!就依姑娘!这二百两银子,我也不收你的了。你能赢多少就拿走多少,只要你好好用心给我打好这九场牌就行!”

“多谢薛三爷成全!”正事谈妥,章清亭面上千恩万谢地告退。

心下却在腹诽,表面上看起来这薛三爷很是大方,但仔细算下来,自己最多只能赢八局,赚二百四十两银子,而这赌坊光抽彩头就是二百七十两!

至于张发财输那二百两,还不是左手从赌坊里拿来,右手就送回了赌坊里去了?好似还卖她天大个人情面子一般!切!她章大小姐可不是胸大无脑之人,个中利害关系看得非常清楚。但这种敢做赌坊生意的人,后台必不简单,她现在就是一个平民老百姓,犯不着得罪。人家肯给她销了这笔账算是好的,若是不肯,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

所以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好,却不便点破,更不能点破。

回去的路上,张金宝还傻乎乎地问:“大姐,你们最后关在房里说什么了?”

章清亭白他一眼,“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少打听!”

当时把他叫出去,一是怕他少不更事,泄露了秘密,另外,章大小姐心中,可还另有一副盘算。

不可说,佛曰,不可说。

接下来的两天,章清亭在客栈里表面上过得是风平浪静。

张家那六口虽然能吃,但并不挑食,还算好养活,章清亭对他们也并不苛刻,每日早晚发馒头小菜,中午还有一顿热乎乎的肉丝面,并不算亏待他们。

张家六口就安心地继续混吃等喝,连张发财都安分了下来。刚吃过大蒜,还是知道辣的,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敢乱去。

可他那颗好赌的贼心,真的从此就死了么?

章清亭以为未必。

章大小姐闲来无事,饶有兴趣地和伙计们闲扯,聊聊这儿的风土人情,交通水陌。张家六口不解其意,也听得无趣。听不上一会儿,便各自散去,自然也就不知道后来究竟说了些什么。

客栈里面还算平静,客栈外面,却是闹翻了天。

银钩赌坊摆出擂台,把章大小姐即将登擂打马吊之事在十里八乡传得是沸沸扬扬,街知巷闻。

不过那薛三爷倒也仗义,在让人传话里不忘添上一句,张蜻蜓肯抛头露面出来赌钱是为了替父还债,这让人们猎奇之余,又多了一分同情。

不过这张家大闺女真的能这么好运气,赢到二百两银子么?那丫头上回显了灵,难道回回都能这么灵?

大家伙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有一点肯定,那就是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有些不懂马吊的,也赶紧去学习马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游戏,期待着自己也能和张家闺女一般有那么好的运气。

主角还没粉墨登场,这戏已经拉开了大幕,别的不说,来赌坊打马吊的人就翻了几倍。喜得于掌柜赶紧又增设了几间屋子,那打马吊的噼里啪啦声整日是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那个与张蜻蜓有婚约的赵家也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倒戈”运动。

被倒的是赵王氏,被声援的是赵家老大。

连几十年如一日的怕妻汉赵老实也磕磕巴巴地说,就这样一个抛头露面出去赌博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他们品行端正的大儿子?

赵王氏知道,这是秀才儿子在暗地里的挑唆。可她能退让吗?当然不能!

她得睁大了眼睛,看清情形再说。

若是张家闺女真的输得一塌糊涂,那自不用说,这门亲事就算黄了,再给儿子另择佳媳。但若是张家闺女赢了,这一局可就赚三十两!我的天,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会下金蛋的媳妇!

至于儿子的心意,赵王氏觉得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任性,等真成了亲有了娃儿,哪还顾得上年少时的卿卿我我?

所以赵王氏也不着急,一面保持沉默,一面暗地里跟人订好了花轿和大红的喜衣,充分做好了两手准备。只等这一役的最后战果。

赌坊行事很是利落,没两日筹备妥当之后,在万众瞩目之下,这一幕好戏终于要开锣了。

第23章 佳人有约

这日一早,于掌柜亲自带着赌坊伙计们,抬着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上门迎接。

恶俗!

章清亭暗自皱眉,瞧那轿子弄得花里胡哨,披红挂彩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迎娶新娘子呢!

可这毕竟是人家给的体面,再不甘愿,章大小姐也只好勉为其难地上了轿。眼观鼻,鼻叩心,冷着脸任由他们折腾。

这于掌柜也真能吆喝,拖着这个队伍足足在城里兜了大半个圈子,弄得满城尽看章清亭,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了府。

赌坊那儿已经是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当中一座擂台,四周摆满了绢花,当中摆了张八仙桌,擦得光闪闪亮晶晶的,背后的门楼上还贴有一副大大的对联。

且看上联是,“马到功成大四喜”,下联为“吊兵遣将杠上花”,横批最绝——“胡牌为上”!

噗!章清亭一口气憋在气管里,呛得她咳嗽起来。

这赌坊也真是敢想敢为,就这样两句平不成平,仄不成仄的歪对也敢挂出来招摇!章大小姐想笑又强忍着不敢笑,肩膀一个劲儿地抖动,很快闹了个大红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紧张,于掌柜很体贴地道:“张姑娘,你要不要歇一会儿?”

章清亭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多谢于掌柜的好意,若是人都来齐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好好好!姑娘真是有大将之风!不过今儿这三局老板交待尽量拖长一点,打到尾声才好。”

章清亭点了点头,于掌柜笑容可掬地亲自将她引领了上去,公布规则以及上场的赌金。

这头一局,观望的人多,实际敢来的人很少。赌坊也知道这个理,已经找好了托。都是几个有身家的熟客,贺玉堂赫然也在其中。

“张姑娘,终于又到‘他日’了,我可盼了好久呢!”

章清亭知他是惦记着那日的玩笑话,微微一笑,“还请贺大爷手下留情。”

“是我该请姑娘手下留情才对,不要让我输得太难看哦!”他略凑近了些,低声道:“今日之事毕后,可否请姑娘赏脸吃个便饭?我在福兴楼等你。”

章清亭抬起眼,微微有些讶异,他请我干嘛?

却听于掌柜宣布,“人选已定,赌局开始!”

下面依旧设了买马的,随人押多押少。

第一局打得很是冗长,几乎都快把牌打光了,章清亭才险险胜出。三十两银子用个大红托盘装着晃了一圈,依旧归进了赌坊。这是章清亭要求的,给她的钱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

赵王氏挤在人群里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还了债,恨得是直咬牙。

接下来的两盘,章清亭依然是跟走钢丝似的,你看着总觉得她可能要输,可偏偏她就是能险险获胜,看得众人眼红之余,未免心生不服,这丫头难道盘盘运气都这么好?

不少人开始摩拳擦掌,第二日三局的九个名额很快就被报满。

擂台一散,章清亭自去赌坊里领自己的九十两银子。当日账当日毕,钱还是攥在自己手心里有安全感。

薛子安现身出来,对她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姑娘今日做得好极了,明日却不用客气,三局速战速决!让人看不出你的真正实力。”

这个倒容易,章清亭应下,“小女子自当尽力而为。”

薛子安递上银票,“这九十两银子已经按姑娘的要求,存入亨通钱庄了。整个北安国畅行无阻,姑娘可瞧仔细了。现在天色已晚,我想请姑娘一同用个便饭,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章清亭心想,今儿这什么日子?怎么想请她吃饭的都赶一块儿了?

待要支吾几句应付过去,却想着就这么巴掌大块的地方,又都是熟门熟路的,说不定自己前脚出去,后脚人家就能知道,于是只好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有人邀约在先,恐怕小女子只好让薛三爷扫兴了。”

“哦?请问是哪位有这个荣幸捷足先登?”

“就是今日与我打马吊的那位贺大爷。”

薛子安的眼神微微一变,随即笑道:“那就不耽误姑娘了,我派轿子送姑娘一程。”

“不用了!”章清亭赶紧回绝,她可不要再坐着那大花轿出去丢人现眼,“薛三爷太客气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薛子安似是瞧出她的顾虑,笑道:“你放心,可不是你今儿来的那轿子,是我…平常自用的。包括那擂台,姑娘也别嫌俗气,那都是做给俗人看的,但凡精致考究些,就没那个气氛了。”

章清亭微微颔首,心想此人倒也知情识趣。

等了一时,薛子安很是殷勤地亲自把她送了出来。

章清亭乍见着一个正经百八的蓝布小轿,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意。坐进去之后,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明白了,这定是人家中的女眷用的轿子哩!

可这有什么不好明说的?章大小姐完全不以为意。她的心思被即将面临的事情占据,贺玉堂约她见面,到底是所为何事呢?

随着章清亭来到福兴楼的,依然只有一个张金宝。

张家其余几人看完热闹都被打发回去了,伙食费给了张小蝶,那丫头很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管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事。章清亭心想,若是在以前的府里,这丫头好好教教,提拔她当个管事倒也中用,至于现在,自然是无用武之地。

进了包厢,贺玉堂已经恭候多时了。

见她姐弟二人进来,很是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席,“张姑娘请!张小哥儿请!”又赶紧吩咐伙计满满当当地上了一大桌子珍馐美味。

章大小姐什么没见过?仍是淡淡地稳如泰山。张金宝却没见过世面,对着一桌子美食,闻着香气扑鼻,不住地咽口水。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坐也坐不稳了。

来之前,章清亭就再三交待了他要注意礼貌。可现看来,只要是面对食物,这家人根本没什么抵抗力。

暗地里狠狠踩了他一脚,提醒他注意形象。张金宝一时没会过意来,还问:“大姐,你干嘛踩我?”

章清亭白了他一眼,张金宝这才明白过来,讪讪地挠着头缩头耸肩。

贺玉堂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小兄弟率真可爱,不必拘束!”

到底章清亭嫌丢脸,命他端了几个菜,到外间自吃去。

贺玉堂似有话想讲,也不阻拦,只是非常客气地招呼着她。

略用过几样菜肴意思意思之后,章清亭放下银箸,缓缓地发问:“贺大爷,您今日请小女子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吃这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