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看上你了

贺玉堂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非常注意章清亭的一举一动,对她举手投足间所表示出来的餐桌礼仪更是非常惊奇。

之前只听说过他们这一带有个杀猪女状元,那时只当作逸闻趣事,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赌场上相遇,贺玉堂第一眼就被这个虽是蓬头垢面,却是目光清明的女孩吸引住了。

看着她在一屋子赌徒中耍弄心机,虚与委蛇,假痴扮呆,把那么多大老爷们蒙得团团转,他突然不可扼制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很想接近她,了解她,看清那双慧黠的眼睛后头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玲珑心。

所以,当银钩赌坊请他今日来打擂台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答应了。再相见时,章清亭又一次给了他惊喜,在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认不出来她来了。

虽然换了身新衣,但那衣裳并不华丽,也没有金银珠花来装饰,脸上的淡淡脂粉并不足以迷惑人的视线。让人惊奇的是,她梳洗整齐之后,整个人的形象气质完全不一样了。要不是那双似曾相识的灵动大眼,他真要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走错了地方。

他还没想明白,身体却先于意识走上前去,开口请她吃饭。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唐突?还好,章清亭并没有拒绝他。要不,他一定会失望吧?

当他打完马吊,独自来到福兴楼冷静下来,对章清亭开始生出一种更深的探究心理。

言语可以模仿,心机有可能是天生,但见识和礼仪却非要靠长期的训练不可。他故意点了一大桌极其精致繁华,却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菜肴,就是想考较一下她的真实水平。

没想到,章清亭再一次让他惊讶了。

可与此同时,贺玉堂也清楚的意识到,她所拥有的素质绝不是一个杀猪女所应该具备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贺玉堂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章清亭故作讶异,“贺大爷这么问是何意?”

贺玉堂看着她睁着慧黠的大眼睛,又流露出那种装疯卖傻的小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和纵容的情绪在作祟。本待追问,却只化作一声叹息,“张姑娘,你这样…真的会让我看上你的!”

轰!章清亭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贺玉堂若是跟她谈马吊、谈穿衣、谈饮食甚至谈赚钱都可以,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种话?

章大小姐书是读了不少,什么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才子佳人的戏曲传奇也都知晓。虽然时不时也会对花叹息、临风洒泪,有些女儿家的旖旎绮思。甚至偶尔动动小春心,幻想一下有个英俊潇洒的侠客或是玉树临风的书生对她倾心表白,自此后,便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可是,她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一个陌生的年轻异性对自己这么准确无误地表达好感。

该怎么办?章大小姐完全晕乎掉了,心怦怦跳得跟小鹿乱撞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化成了一团浆糊。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坐着,这时的反应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和多年教育的累积了。

贺玉堂就见她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腾地站了起来,“你…这…你是不合礼数的!这…这男女授受不亲!”

章清亭的话音里都打着颤了,她自以为自己说得很大声,其实听到旁人耳朵里,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声。

话说完了,章清亭好似卸下了千斤包袱,背挺得笔直,好像后面有鬼追似的扭头就走,连踢倒了凳子也浑然未觉。

外间里,张金宝正吃得满嘴流油,忽见大姐跟个木头人般笔笔直地出来了,速度之快,令人侧目。他觉得奇怪,待要出声,嘴里还满塞着肉,只能发出呜里哇啦的声音。可大姐也不理,径直出了门。他忙起身,想想又回手把那半只没吃完的烧鸡笼在袖里追了出去。

贺玉堂在里间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也不追赶,到窗前目送着章清亭离去。嘴角带着笑,慢慢地品着手中的酒,默默地把张蜻蜓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遍。

章清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街上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才慢慢恢复了镇静。

“姐!大姐,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张金宝肉吃多了,出来得又急,口渴得很,想回去喝水了。

章清亭的心还不能完全静下来,抬眼瞧见旁边有家银铺,忽地想起一事,转头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街上逛逛就回!”

“那我陪你吧!”张金宝的殷勤让章清亭有些闹心。

忽然闻见他身上的香气,皱眉掩鼻,“你身上这是股子什么味儿?”

张金宝很是得意地抬起左手,把一直紧捏着的袖子张开,“你瞧!”

章清亭这才瞧见,那油乎乎的烧鸡已经把袖子都沁得透了,她甩了一记眼刀过去,“真没出息!”

张金宝一吐舌头嘟囔着,“反正是给了银子的,咱们三人也吃不完,不拿白不拿!”

章清亭正好有了主意,“你瞧你这一身,快回去洗洗!明儿还要跟我去赌坊的,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是哦!张金宝这才记起,现在自己可肩负着跟大姐一起做正经事的重任,不可失了体面!

“诶,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姐,你逛完了也早点回来!这就快天黑了!”

“行啦!我知道啦!”章清亭没好气地应了。

张金宝扭头走了两步,忽又转回来,嗫嚅着叫,“大姐…”

章清亭没见他走远,还不放心去办自己的事,不耐烦地问:“又怎么啦?”

见他这神情,却忽地明白了,从荷包里数出二十文钱,“晚上你们自点着吃吧!”

接了钱,张金宝这才转身回去了。

等他走远了,章清亭才转身悄悄进了银楼。

第25章 什么居心

章清亭快到客栈时,就见张金宝蹲在路口等着,一见着大姐,忙回道:“我的衣裳已经脱下洗净晾着了,身上这是银宝的。怕天黑不安全,就来接你了。”

章清亭心想这一家子虽然愚笨,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情,脸上便和缓了几分,随口问道:“晚上的钱还够吃么?”

“够的,都没用上!姐你之前给小蝶的钱就够用了。我回来后,就又加了那半只烧鸡和一盘红烧肉。多的钱全给小蝶收着了,明儿你不用再给饭钱了。”张金宝很老实地一一交待,忽地想起一事,“啊!方才有个伙计还送来一份礼物,说是给你的,我们都没敢动,现在在你房里搁着呢!”

难道又是贺玉堂?章清亭想着脸有些发烫,借着夜色的掩护进了房,见桌上果然放着一份未拆封的礼物。打开一瞧,章清亭愣住了。

里面是一柄香罗绢面的小宫扇,绣着蝶戏牡丹,旁边还提着一行小字,“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里面放了个字帖儿,“区区玩物,聊赠佳人,万勿见弃!”落款处却是一个“薛”字。

章清亭心头纳闷,这扇子在南康国来说,确实不算贵重,收下也没什么。但在这儿,却着实是件稀罕物。况且上面还提了那样一句暧昧的词,那薛子安他这是什么意思?

再瞧自己手中的纸扇,章清亭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玲珑细致。

这是无意中选的,还是有意为之呢?

若是无意,只能说他心思细密。若是有意…

那不可能!章清亭很快就给否决掉了。

薛子安明显地要比她大一点,应有二十七八了吧。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老婆的。

张蜻蜓这副尊容,章清亭还是很有自知之明,虽然打扮起来还算甜美可爱,但却绝不是什么倾城倾国,达到让人为色动心的地步。

章大小姐还是比较客观的,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所有男人见了她就会像蜜蜂扑上花蜜般猛献殷勤。

那么,他给自己送东西,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觉得自己替他挣了钱。又或许,这扇子只是他老婆挑剩下的,正好转手送给自己,还博一个顺水人情。

章清亭这么一想,就安下心来。

而那贺玉堂,又为什么会说那样一番话呢?章清亭的脸又有些发烧。

贺玉堂和薛子安可不一样,他既年轻又有身家,根本不需要靠自己打马吊来挣钱,章清亭本能的直觉他的感情更加真挚一些。

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什么身份?

在她过去所接受的教育中,男女联姻,容貌品性是一方面,但占主导地位却是家世嫡庶尊卑。

况且,人家只是说“会让我看上你”,并没有说已经看上了你。就算是真的看上了,这多半也是觉得自己有些与众不同,所以产生一时的兴趣吧?

章清亭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要是那贺玉堂没有娶妻,倒当真是个不错的对象,嫁了他,可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但有这种可能吗?章清亭摇了摇头,这根本就是竹门对木门,一点都不般配嘛!

但万一那贺玉堂是个多情种子,非我不娶呢?

章大小姐想入非非,自己钓得金龟婿,从此又过上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活…

忽地,二更天的梆子响起,敲碎了章清亭的美梦。

算了,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他肯,他还有父母高堂呢!哪是那么容易的?老天爷是不可能突然让她转运的,还是靠自己来得牢靠些。

章大小姐无精打采地洗洗睡了,想着未来的生活,辗转反侧,细细筹划,直折腾到三更天才睡着。

第二日,于掌柜再来接她时,仍带了那顶恶俗的轿子,却让个年轻小厮坐了上去,涂了大花脸,在上面大声吆喝。

“您坐这辆轿子就行!”他往后一指那顶蓝布小轿。

这是薛子安吩咐的吧?章清亭欣然一笑上去了。

继续绕城半圈,才来到赌坊。今天来瞧热闹的,比昨天人更多些。贺玉堂也来了,骑在马上,如鹤立鸡群一般,瞧见她,含笑示意,也不靠近,就这么远远地站着,却让章大小姐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一气。

弄得她只想速战速决,赶紧逃离那灼人的视线。这倒合了昨天薛子安的吩咐,三局牌都是一炷香的工夫不到,章清亭就推牌叫胡,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赵王氏又来观战,心里是更加心疼和生气,心疼的当然是那白花花的九十两银子,生气的是那挨千刀的张发财。可这有什么法子?现还差二十两呢!

若是明儿这丫头再赢三局,那就有多的七十两了。赵王氏心里算得很清楚,那时等她拿了银子出来,就抢上花轿回家去!

等到拜了堂,她还能飞了不成?至于张家那六口,赵王氏这两日已经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好主意。

嘿嘿!老娘不发威,你们还真把我当病猫了!

章清亭打完三局,照例到后房去领银票。

那薛子安拿着银票却不给她,笑眯眯地瞧着她手中的折扇,“姑娘对那扇子不满意?”

“薛三爷说哪里话?多谢您的厚赠!”章清亭客套的敛祍行礼,“只是如此精美之物,小女子不敢妄动。”

“锦衣夜行,明珠暗投,那可都是煞风景的事。不过是件东西,姑娘既喜欢,就该拿着用才是,若是用得旧了,再换就是。若是束之高阁,那岂不成了买椟还珠?也辜负了送礼之人的一番美意。”

章清亭有些好笑,哪有送礼之人还非逼着收礼之人用这礼物的道理?当下也不跟他争辩,“薛三爷教训的是,小女子谨记了。”

薛子安瞧出她应得并不心甘情愿,但也不勉强,只笑道:“蜻蜓姑娘,何必总是这么见外?我比你大上几岁,莫若以后我叫你一声蜻蜓,你叫我一声三哥或是子安可好?”

当然——不好!

章清亭眼中微有愠色,她可是正经八百的千金小姐,就算现在身份没了,这该有的礼数还是一点不能含糊!女子的闺名怎能让人轻易呼来唤去?未婚女子又怎能和男子哥啊妹地相互称呼?

这话未免也太过了些,她当即正色道:“薛三爷说笑了!小女子虽然贫寒,可这点子礼数还是懂的。现在抛头露面也是逼不利己,请您自重,切勿拿小女子取笑!”

哟!还挺贞烈的。薛子安家庭出身异常复杂,在风月场中不知见过多少风浪,知她恼怒,立即收敛了笑容,换上了彬彬有礼的表情,“是在下冒昧了,请姑娘勿怪!”

章清亭微微颔首告退,对此人存了三分戒心。暗想,待明日打完那三场牌,再不要来这是非之地!

第26章 求亲

出了门,眼神中仍有些阴郁,张金宝见了,有话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地跟在后面。

没多远,贺玉堂忽从斜刺里赔着笑脸出来,“张姑娘,可否赏脸,一起用个便饭?”

这人是怎么了,当我是饭桶还是什么,回回请吃饭,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

章清亭正没好气地待要拒绝,却听贺玉堂又道:“在下已经得到张伯父张伯母的首肯,也难得请到了府上其他几位公子小姐,现已在酒楼中等候了。”

张伯父张伯母?府上的公子小姐?章清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张家那六口。

张金宝这才凑上前小声道:“大姐,还是昨天那地儿,他们都去了,咱们也走吧!”

他没多少心眼,只觉得有人请吃饭,便是不吃白不吃!

章清亭却知殷勤背后定有图谋,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今日正赶上大小姐心情不爽,她很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便冷冷地道:“多谢贺大爷抬举,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嗳!”张金宝不知大姐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正要去追,却被贺玉堂拦住,“张小哥,你先去酒楼吧,菜已点好,不用等我们,吩咐伙计们开席就是!”

正主儿都不去了,对着那一家子,贺玉堂再好脾气也没那心思应酬的。

“那我姐?”张金宝还傻乎乎的一点都不识趣。

“没关系,我一会儿就送她回客栈。”

“那也行吧!”张金宝突然想到,若是大姐和位贺大爷都不去,那他们一家子便可以痛痛快快大吃一顿了!昨天带回去那半只烧鸡大伙儿一人只分了一小块,都赞好吃,连骨头都嚼碎了。他一想就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那…那你可快些送我大姐回去!”

“那是当然!”

鼠目寸光的张金宝就为了一顿饭,愚蠢地抛弃了衣食父母。

章清亭走出几步,见后面有脚步声,以为是张金宝,没想到跟来的竟然是贺玉堂。

“贺大爷还有事么?”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可不想多个尾巴。

贺玉堂凭空被人抢白一顿,也不着恼,仍是嘻嘻笑着,“张姑娘,我可答应了令弟,要把你安全送回去的。你放心,他们那儿自有伙计招呼,你也不必再过去了。”

见不着那一家子的吃相,对于章清亭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不过此人知情识趣,又不嫌弃那一家子,还肯请他们吃饭,于情于理,自己也该道个谢才是,“多谢贺大爷慷慨费心了。”

见她脸色稍霁,贺玉堂也松了口气,这才出言问询,“方才见姑娘从赌坊出来,气色不佳,是否遇上什么为难之事?”

章清亭微露出嗔怪之意,心想,说你是个聪明人吧,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若是姑娘仍为了那赌债烦恼,在下倒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贺玉堂又不是傻子,他提这壶当然是有他的目的。

章清亭听得一愣,你干嘛这么好心?随即摇了摇头,“多谢贺大爷的好意,但我若不欠他,便又欠你,终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了?”贺玉堂笑得诚恳,“姑娘欠他,得抛头露面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若是欠我,却是不必。”

章清亭也笑了起来,“那贺大爷又有什么赚钱的差使介绍给我?你又怎知我会喜欢呢?这在众人之前打马吊虽非我所愿,但却是最快能挣到钱还清赌债的途径了。”

“其实姑娘早就已经替银钩赌坊挣够银子了!”贺玉堂是聪明人,当然看得明白,“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给薛三爷出这主意的也该是姑娘吧?”

“那又如何?”章清亭想起被薛三爷言语戏弄一节,未免又有些生起气来,但却不好启齿。这种事一旦传扬开来,毕竟也于自己名声有损。微微叹了口气,不觉道出几句真言,“即便是如此,我如今这一区区民女还能拧得过他去?”

“那姑娘之前到底是何人呢?”贺玉堂冷不丁地冒出一问,差点让章清亭上了套。

她脸色一冷,“贺大爷,你这是何意?我竟不懂!”

贺玉堂转头脸来,认真地瞧着她,“张姑娘,你懂的!你若不肯说,我也不会强问。但是,像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娇养在深闺内院,管家理财才对。让你流落街头,实在是大材小用,委屈你了。”

这个章清亭当然承认,只是有些诧异,为什么贺玉堂要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呢?

贺玉堂忽然正色道:“张姑娘,我收回昨儿的话。”

章清亭微微有些脸红,心下却有些没来由的失落和不悦。

不管什么女子,在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时,哪怕自己再不中意,总会有令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欢喜。可人家现又当着自己的面把话收回,这也真够让人尴尬的。幸好自己没有自作多情,否则,那还不失望透顶?

“贺大爷,您昨儿说什么了吗?小女子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章大小姐很是骄傲的装作满不在乎。

贺玉堂笑出一口雪亮的牙,“张姑娘,我现在正式向你求亲。”

什么?章清亭被这句话吓着了,她没听错吧?求亲?

贺玉堂那意思完全不是在玩笑,“我昨晚回去想了一夜,觉得若是错过像张姑娘这么好的女孩,将来一定会后悔,所以今天就想来碰碰运气。若是姑娘也不反对,我就去向伯父伯母正式提亲了。”

章清亭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跟熟透的杮子似的,嗫嚅着道:“这…这不合乎规矩吧?”

贺玉堂很是奇异地打量着她,“我这不正按规矩来么?”

章清亭自是不知,这北安国民风便是如此。若是男女相互中意了,可以先私下约定,再禀明父母提亲。若是有的父母嫌贫爱富,从中作梗,还会让人瞧不起。所以像章清亭这种被张发财以二两银子就擅自许人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却让章清亭误以为,这里的终身大事也是和南康国一样,由父母作主。

此刻听贺玉堂这么一说,章清亭完全晕掉了,呐呐的完全不知说什么好。

“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但是,我希望张姑娘你认真考虑一下,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安定的生活。”

“可…可我还不…不了解你…”章大小姐结结巴巴的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

直觉告诉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真的抓住了,自己下半生可就又是衣食无忧,使奴唤婢的章大小姐了!

所以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一走了之,反而出言询问。

第27章 阴魂不散的路人乙

贺玉堂点了点头,这个介绍是必要的,“我的名字你已经知晓,我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家里是开马场的,也算小有资财。父母俱在,下有一弟一妹,年岁尚小。我们成亲之后,你不用侍奉双亲,照顾弟妹,专心帮我打理马场生意即可。我瞧你能通笔墨,肯定也懂经济,会算账。便是不会也没关系,你人这么聪明,学上几日,定是做账房的一把好手!至于你的父母弟妹嘛,我也有考虑,我想在你家原址上把房子重建,再给他们置上两亩好田地,送上几只牛羊,只要好生耕种生息,生活便是无须多虑的。只是你爹,一定得管着,再不许他去赌了。若是你的弟妹愿意到马场上来做事,也是可以的。不过若是真来了,就得和伙计们一视同仁,不能仗着你的关系就另眼相待,那份辛苦少不得要自己捱过…”

停!等等!先等等!

章清亭在贺玉堂滔滔不绝描述的美好蓝图中发觉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不用侍奉双亲?什么叫账房好手?他这是娶妻啊,还是请账房先生?

章大小姐顾不得害臊,问出一个最让她耿耿于怀的问题,“你确定…是要娶我为妻?”

贺玉堂反倒怔了一下,“呃,我没跟你说清楚么?不是妻,是妾。不过你放心,我也会对你很好的。只是…在我正式娶妻之前,咱们最好先不要有孩子。”

见章清亭脸色不好,他又补了一句,“当然,若是真有了,我也不会不要的!”

他觉得,这样已经很是合情合理了,章清亭没有拒绝的理由。

北安国虽说民风相对开放一些,但基本的门当户对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对于贺玉堂来说,他是个很有进取心的有为青年。这种在事业积极追求进步当然是好的,但与此同时,事业心重的男子往往在感情上行事又十分理智,包括面对婚姻。贺玉堂看得很远,想得也很透彻,娶妻纳妾不仅要顾着自己的喜好,更要顾着未来的生意。

贺家是扎兰堡数得着的富户,但在整个北安国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北安国马匹生意兴旺,但与此同时,各大马场之间的竞争也相当激烈,就算一掷千金,谁家也不会把自己最优良的种马拿出来转手。贺家的马是好,但也并非无可挑剔,而要想得到别人的好马,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姻。

贺玉堂早有打算,将来要在各大马场主中挑选一位的千金结亲。所以他一直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娶妻前从未想过纳妾的问题。

可凭空杀出来的张蜻蜓,这女孩的聪明和慧黠确实让他动了心。

男人嘛,总是想坐享齐人之福的,他蓦地就生出这个念头,先纳了章清亭回来协助打理生意,再娶个正妻料理家务,侍奉双亲。一内一外,这是多么完美的搭配!所以在禀明父母并得到同意之后,便兴冲冲来找章清亭宣布这一重大喜讯。

贺玉堂想得很是理所当然,繁花似锦,可偏偏拂到了章大小姐的逆鳞。

我就知道!天下哪有这么幸运的好事落到我的头上?搞了半天原来是做妾!

章清亭的小脸迅速板了起来,“对不起!贺大爷,小女子虽然身份卑微,但也决不给人做小!”

她一语毕,贺玉堂还没表态,后面忽然传来轻轻一声嗤笑,有人在说风凉话。

“有人要就不错了!别这么挑三拣四地不识抬举!”

谁这么缺德,偷听人墙角?

章清亭又羞又恼地回过头来,这一瞧,顿时火冒三丈。

怎么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缺德倒霉又讨厌的路人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方才贺玉堂想着说话方便,便将章清亭带到了二道子沟边的临河路上。路边植着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清幽雅静,却也容易藏匿形迹。

“别误会啊!千万别误会!”路人乙一脸幸灾乐祸地指着河里的游鱼,“我骂的是它,可不是你!”

这大白天,两人终于对上眼,能够清楚地看见彼此的容颜。

章清亭心想,怪不得此人一贯刻薄。你瞧瞧他,文弱瘦削,脸色苍白,尖嘴猴腮,肯定是把脑子都用到怎么害人上去了,一看就是福禄不长!

路人乙心中也想,看这姑娘,虽然改了装扮,仍掩不住粗制滥造的膀阔腰圆!哼!涂脂抹粉地扮纯真可爱,活该人家只要她做妾!如此刁蛮泼辣,难当正妻之位!

反正,这二位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章清亭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了甜甜的笑意,走近了一步,“公子是知书识礼之人,怎么会干偷听人说话之事?小女子不管误会谁,也不会误会您啊?您说是不是?”

笑容再甜美,话说得再客气,也掩饰不住她眼里的腾腾杀气。

“那…当然!”路人乙被章清亭逼得连连后退,伸手在前虚挡着,“你…你别走这么近!”

贺玉堂瞧着这两人眼神之间刀来剑往,似是有什么重大过节一般,也不好出言解劝,先在旁边静观其变。

“公子您怕什么?”章大小姐脸上继续笑着,丝毫不肯放过他,“小女子不过是想上前跟您致个歉意!像我这等女子怎么能未经通传就冒昧地出现在这大街上呢?更不该出现在您眼前,最最不该就是打扰您捉鱼了!”

听着这些阳奉阴违的话,路人乙知道她没安好心,一面退却,一面犹自嘴硬,“你知道就好!那还不速速退去?”

“小女子当然要退,只不过,总得先给您赔个不是!”

“那…那倒不必了…”被逼得已经站在河堤边缘的路人乙完全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处境。

再有一步,这讨厌的家伙就能落水了!章清亭眼含笑意,正欲再向前踏一步施礼。

“小虎哥!”后面有位姑娘忽然出现,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止住了路人乙后退的步伐。

那姑娘生得二八年纪,粉面桃腮,长着一张瓜子脸,身材纤细,穿一身银红衫子,竟有几分颇似真正的章清亭。

“小桃妹妹!”路人乙叫得亲热,眼见就要迎上前去。

章清亭怎么能放过如此机会?侧身在他面前一挡,手在袖里暗地向前一推。

这时却要感谢张蜻蜓,因她长年劳作,力气较平常女子大上许多,何况面对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路人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