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方才这话就算他不说,章清亭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这俩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光人家头上那支金钗就够他们干上十年八年的了,献殷勤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这分量再说。

章清亭很是鄙夷,转而问道:“这位小姐,你是一个人出来的么?那些人虽然暂时离开了,但兴许还躲在外头等着呢!你最好找个人回家报个信,让人来接你才妥当些。”既然救了人,当然就要救到底。

蓝衣姑娘脸上一红,敛衽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姐姐仗义相助!家兄就在前面谈生意。我不过是想先出来走走,没想到…为了这点小事去惊动他实在不妥,若是方便,请容我在此小坐,家兄应该很快就会寻过来了,到时自当重谢!”

“不必客气!玉兰,去给小姐倒杯热茶压压惊。”章清亭这姑娘进退得宜,谈吐不俗,想来家教甚好。衣裳又这么华丽,钱财自是不缺的。只可惜刚救了她,反倒不好挟恩向她拉生意,未免有些可惜。

可这姑娘却很是上道,主动提出,“你家这店是新开张吧?东西做得好香,我买点回去尝尝!”

这个章清亭自然欢迎,那个姑娘低头挑拣着,“给我拿鸭头十个,鸭掌十只,牛肉两块,牛肚一斤,再加一对猪脚,两只烤鸡。”

这出手还真阔气!章清亭迅速算出大概要快二两银子。

见是个大主顾,张小蝶很是热情地迎了上去,一一给那女孩拿着,还殷勤地问:“要打点酒么?”

女孩在他们的酒架上扫了一眼,微皱了皱眉。

偏偏张小蝶不识相,像宰肥羊似的大力推销,“我们这酒很不错的!味道又足又便宜!”

那女孩只好指着架子上的小坛,“那就拿一小坛吧。”

章清亭知她没瞧上自家的酒水,虽觉张小蝶殷勤得有些过了,但在商言商,也不算大差错。不过等人走了得提醒一下,老这么着,会让顾客生厌。

“好咧!”张小蝶嘴上应得漂亮,转手把一盘子吃食递给赵玉兰,自去拿酒。

赵玉兰也不二话,铛铛铛几刀,又快又匀净地该切片的切片,该切丝的切丝,该斩块的斩块,又浓浓地浇上卤汁,各自拿油纸分包捆好,又找了个小瓶装了酱料,整理停当,这才递了出去。

方明珠把账算出来,和章清亭心里估摸的差不多,略一颔首,找那蓝衣姑娘结了账,可她等的人却还没来。

她也不能走,便跟她们随意聊着天,“你们这店开张几天了?这些绸缎是以前的老板留下的吧?”

“今儿才开张第二日呢!”见她目光犀利,章清亭也不隐瞒,“其实这些料子还是不错的,只是颜色没搭配好,所以显得入不了眼。”

知她瞧不起店里的布料,所以根本不予推荐。

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她们身上的衣裳,“这些衣裳是哪家裁缝做的?挺别致的。”

方明珠很会说话,赶紧给章清亭脸上贴金,“这些都是我们老板自己设计自己做的,卖得可好呢!”

蓝衣姑娘望着章清亭,似有话想讲,又有些不好意思。

章清亭会意,“姑娘有话,但讲无妨。”

那姑娘有些赧颜,半晌才道:“我有块大红云锦,上面织了鹅黄柳绿湖蓝三色的小朵蔷薇,特别漂亮,就是一直想不好做什么样子,姐姐能帮我参详参详么?”

章清亭一听就明白了,这肯定是姑娘准备做了当嫁衣的,所以异常慎重,“你那块料子共有多少?”

“料子倒是扯了很多,都够做一身的了!只是若做全套,倒太花哨,显不出好看了。那料子是我爹上京城时买的,听说还是从南康国运来的,很有些金贵。问了好些裁缝绣娘,都不敢接这活,一直搁箱子里没动。”

章清亭想了想,当下有主意了,“我给你画个样子,你拿回去比着看看,若是觉得好再做。”

“那敢情好!”

章清亭提了笔,很快就勾出一件直襟长衣,高领窄袖,掐腰长摆。这是仿她母亲大人的一件礼服式样,简洁明快,高贵华丽。

那姑娘见这样子虽好,但这么大面积的用色,恐怕太冲,有些踌躇,章清亭跟她解释着,“我没见着你那料子,所以只能估摸着配。这衣裳旁边全用鹅黄料子包出窄襟,下面任你配黄绿蓝黑各色长裙都好看。”

那姑娘想着连连点头,“加个边,这样就把颜色都收住了。”

章清亭又指着画了小圈圈的地方道:“这些扣襻上你一样用鹅黄色盘出小蔷薇花,若是方便,在里头缀粒你头钗上大小的珍珠当扣子就画龙点睛了。”

那姑娘拍手赞道:“这主意好!我回去就拆串珍珠项链!”

其他三女听得咋舌,拿珍珠作扣子?章清亭也太敢想了!

那姑娘还接着追问:“若是料子还有多的,我做什么呢?”

章清亭一笑,指着自己的上衣,“那就不如照我这样,做件紧身小短袄,这大年下在家穿了会亲友,或者出门见客,都是又喜庆又热闹,再冷,外头加件大毛衣裳也就是了。若是还有多的,索性就再做件她身上这样的镶边坎肩,或长或短都可以,只不要再加任何纹饰就够了。”

蓝衣姑娘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姐姐你帮我想这么好主意,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章清亭见时机成熟,才装作不经意地笑着回了一句,“那你不如在我这儿扯几身衣料回去!当然不是给你穿的,是让你打赏身边丫头们的。反正现在也快过年了,府上总要用的不是?我这儿价钱也便宜,就剩这些料子了,卖完也就没了。”

她刚刚在帮这姑娘想衣裳样子时就想到这个话了,可一直不好说,等她主动问起了,这才顺理成章地接下来。既不突兀,也不失礼。

蓝衣姑娘当即欣然接受,想了一想,“那你算算,照红灰两色,裁四套丫头的衣裳,再照你身上这样,裁两套宽宽大大的样子出来,一共得多少银子?”

章清亭立即会意,这姑娘身边应该是有四个丫头,两个嬷嬷伺候着。她这几天卖这几套样子的衣裳卖得极熟,连算盘都不打,很快就在脑子里算了出来,“不过是八两六钱银子,折下来一套才一两多一点。”

那女孩点了点头,“确实不算贵了,行吧!你帮我把料子扯了,不过我身上没这么多钱,一会儿我哥来了再付你。”

这才该章清亭喜出望外了,一下子在她身上就做了十两银子的生意了,这个美人没白救!

麻利地扯了布,连那几套的图纸都给卷进去,一套一套地给她分装包好。

那姑娘末了,却也提出一个要求,“姐姐,你告诉我那长衣的样子能不能别再告诉别人?”

章清亭扑哧笑了,这姑娘肯定是希望自己成亲时能穿得独一无二,让人羡慕。正待打趣两句,却见外头有人在喊,“小妹,小妹!”

第75章 无心出言酿成祸

听人叫喊,蓝衣姑娘立即奔到门口,“二哥,我在这儿!”

过来一个年轻人,比她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一样的浓眉大眼,穿身酱紫色的衣裳。不过瞧着他,章清亭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又分明不认得。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那哥哥宠溺地一笑,看得出来,很是疼爱这个小妹。

“二哥你身上有钱么?我这儿还欠人家八两多银子呢!这个姐姐还帮了我好大的忙,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她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过来了,“你俩买什么呢?”

抬眼一瞧,章清亭微有些赧然,这不是贺玉堂么?听那两人管他亲亲热热地叫“大哥”,敢情这俩都是他弟妹啊!忙稳住心神,尽量使自己显得端庄大方。

贺玉堂初见章清亭,也显得有些尴尬。她这一身妇人装束,真是嫁给那秀才了吧?心里多少有点疙疙瘩瘩。

这蓝衣姑娘正是他家小妹贺玉华,紫衣的是二弟贺玉峰。贺玉华拉着两位哥哥在一旁,小声把方才之事说了,俩兄长一听,俱都脸色一沉。

贺玉堂俨然半个家长,发话了,“这事咱们回去再说!”

敢这么不长眼,欺负他家妹子,定不能轻饶过!

再来到章清亭面前深施一礼,“张姑娘,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贺家上下铭记于心。”

章清亭肃容回礼,“贺大爷您言重了!我虽是女子,但也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理。况且就在我门前,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敢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话虽如此,但真的能见义勇为,出手相帮的也就是姑娘了,这份高义在下绝不敢忘!来日若有所需,但请明言。”

这个章清亭却没再回绝,多个朋友多条路,干嘛非弄得泾渭分明?当下一笑,并不多语。

见他们似乎认得,贺家弟妹也有些惊奇,却没有冒昧出言相问。结算了银钱,拿上东西,贺玉堂带着弟妹离开了。

方明珠这才凑上来问:“那一家是什么人啊?”

张小蝶抢着道:“这位贺大爷是开马场的,很有钱!”

“说得对!这就是几位有钱的大爷!都记好了。以后再遇上,可都得打起精神来招呼!”章清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了一句,转而就开始批评教育,“不过小蝶,你方才也太急功近利了,人家明显瞧不上我们那酒,你还在那儿死命推销。人家是不好意思才买了一坛,以后可切莫如此,招人嫌的!”

张小蝶嘟着嘴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不做成生意了么?偏大姐总是这么挑剔自己!

及至晚上回了家,章清亭觉得赵成材的脸色有些怪异,好似有话想讲又不好讲,很是为难地在她门口转来转去。

肯定不是好事!

章清亭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心想着下午被贺玉华一口气买走了六套,店里那几款料子快卖完了。中秋过后,这北方天气冷得快,再要做,就得做棉袄了。正好自己也该添置冬衣了,她想着顾客的反应,没有完全凭自己的喜好,又画了几款新衣,到外屋那堆布前来配色。

赵成材几次三番想开口也开不了口,章清亭也不搭话,头也不抬,只顾着比较各种料子的优劣,盘算着什么做里,什么做面,一时忘形,不觉随口问了一句,“嗳!你们这儿冬天有多冷?”

赵成材没注意她话里的语病,只高兴着终于接上话了,“娘子,你又做新衣裳啊?那可得做件厚实的!”

“是啊!”章清亭自悔失言,见他没在意,也不多提,含糊带了过去,“我想做身棉衣,也不知用两斤棉够不够?”

这个问赵成材等于白问:“要不你问问娘去!她肯定知道!”

问她?那还不如去哪个裁缝铺子打听下。

见章清亭不答,赵成材自又把话接了起来,“娘子,呃…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这不废话?章清亭嘴上淡淡应了一声。

“我也知道你忙!”赵成材干搓着手,赔着笑脸,“嗯,要不这样,你能不能…帮娘裁件衣裳?给她自己做也是一样的!那个裁衣裳好像不是很费力吧?”

他今日可够闹心的,一回家就被赵王氏抓个正着,说已经应承了王屠户家肉材供应一事。她当然不肯承认自己的私心,还振振有词自己是多么认真负责地替章清亭谈下了价钱,最后又问:“你说她给我做的那衣裳呢?怎么总不见影儿?”

赵成材哪里敢说是自己摆的乌龙?姑且搪塞了过去。

赵王氏再大年纪可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没有不爱新衣的,未免嘟囔了一句,“这见天都说忙!忙!忙!那等她做好了,天也冷了,都穿不上了,又得放到明年去了!她要真忙,让她给我自己做去!不过这肉的事情,我可答应人家了,明早就送货,正好你弟弟在店里,彼此也都认得。你回去跟你媳妇说,这省了她多大一码子事啊!”

赵成材一下还真没猜出赵王氏的真实心思,但他在这些天的共同生活中,已然明白一个真理:但凡是赵王氏想要插手章清亭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不会通过!反之亦然。那万分之一的侥幸,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可赵王氏这回似乎确实是好意,就算是要拒绝,能不能换个委婉的说法?别每次都弄得吵吵嚷嚷的,把他搞得跟风箱里的老鼠似的,两头受气。

刚看见章清亭裁衣,他就忽地生出这样一个主意,若是章清亭实在不肯。便让她给赵王氏裁件衣料,再拿着衣料去好生说说,再推掉也就是了。

章清亭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明白他这么多曲里拐弯的心思?一下会错了意,想到另一桩事上去了,“是哦,我还答应了你们给你们每人一身新衣裳的。反正这会子有空,你们自己来挑吧!”

“不…”赵成材还没来得及开口否认,章清亭就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小蝶!”

“来啦!”张小蝶应了,却等了一会子才过来,进门时,手一直藏在背后。

章清亭只闻得她身上有一股卤水味道,但想着成天都在店里干活,也没有多疑,“叫家里人都过来,自选块料子做新衣吧!记得做宽大些,马上天凉了,里面要套棉袄的,棉花过几天我一起买回来分给你们。”

“那…交给裁缝就行了吧!”张小蝶隐隐猜到了,却故意装傻。

章清亭冷哼一声,“你有钱请裁缝自己请去!连我都是自己做,你好歹也学着点吧!别成天光顾着玩儿,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你要不做,冬天就穿这身单衣过去!”

张小蝶撅着嘴不作声了,回头叫了爹娘兄弟过来,他们倒是都挺高兴地选来选去。

得!赵成材也只好去那边请人了,免得到时娘又挑理,说给别人选剩下才想到她们。

这边张发财挑得高兴,便道:“闺女,这都快过年了,既有这么多布,不如给我们一人做两套吧,年下好穿!”

章清亭本待回绝,却见他们身上都还是自己上回买的那身衣裳,这都穿了快一个月了,也没个换洗的,着实污淖得不行,想了想道:“你们先挑一套去,等这些布有卖剩下了,再一人做一套吧!”

张小蝶一听还有两套,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就不能各人做各人的?”

章清亭有些生气了,见没有旁人在,便想好生进行教导她一番,“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成天做点子事情就挑三拣四,怕苦怕累的,你瞧瞧人家赵玉兰,跟你干一样的活,她有没有多说过半句话?”

张小蝶本来就对这事有意见,当即就回嘴道:“大姐你就是偏心她!她也有算错账的时候,成天闷声不吭的也不招呼客人,你都不说她,光说我!”

“你还好意思说?就你那样招呼客人没点礼数轻重,一点没个姑娘家的稳重样儿,也不怕人笑话!”章清亭很想骂她一句又不是让她倚门卖笑,想想太重,还是收了回去。可就这一番说辞,也把张小蝶骂得脸通红,气鼓鼓的跟金鱼似的。

章清亭还再接再厉,“说我偏心她,你自己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做的事情和人家做的事情,能不能比的?不说那个账的事,你那刀工我说了多少回了,要你练练的,你认真练过一回没有?客人要切片,你给切成块,客人要切丝,你给人家切成条,给人抱怨多少回了!人家有没有得人抱怨过一回?许多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过算了,实在不行,才说你两句,你倒还有理了!像你这么疯疯癫癫,我倒宁可你像她那样老老实实的!”

“她有什么老实的?”张小蝶被骂得火起,脱口而出,“她还跟男人拉拉扯扯的呢!我可没那样不正经!”

这死丫头,还有一句顶一句了!

没等章清亭出言教训,赵王氏怒气冲天地冲了进来,“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第76章 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赵王氏方才来到门口,先是听见章清亭维护赵玉兰,训斥自家妹子还挺高兴,可后来竟然听张小蝶辱及亲女,赵王氏气得脸色发青,冲进来抬手就想打张小蝶耳光。张小蝶吓得面如土色,动作倒是机灵得很,本能地一下躲到了大姐身后。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冲章清亭来了,众人无不骇然,这一巴掌要是真下去,那不得惊天地,动鬼神啊!

“娘!”没等赵成材冲过来拦着,章清亭自己伸手挡住了赵王氏的胳膊。

赵王氏本来对章清亭就有意见,但心里对她还是有些忌惮,这一巴掌冲张小蝶来时,有七分劲道,但跟着转向她来时,便只带了五分。章清亭若是躲开也就罢了,可她不躲不闪,反而抓住了自己。这么一僵持,她就坚决收不得了,反而加重了力道。想索性打章清亭一下子,也算是为之前折的那么多回面子讨一点利息。

但章清亭怎肯相让?很是不悦,这没事就打打骂骂,难道做晚辈的就是给当长辈的练拳脚,逞威风的?

此时此刻,赵成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一手拉一个,“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这么打打闹闹的,让人看着多不像话!”

章清亭到底自恃身份,率先松了手,赵王氏重重冷哼一声,也才罢休。

赵成材站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仍然高度警惕,“呃,娘,要不您先回屋歇歇?”

赵王氏当然不肯,“那死丫头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你是玉兰的亲哥哥,让人这么糟蹋你妹子,你能忍么?”

赵成材怕抖出田福生之事,想打个马虎眼儿蒙混过关,“小蝶年纪还小,她方才也不过是气愤娘子教训了她,才信口胡诌的…”

偏张小蝶不知事态的严重性,还嘀咕着,“本来就是!我才没胡说!”

眼看后头赵玉兰的脸都白了,章清亭回头瞪了妹子一眼,可她低着头,一点也没瞧见。

赵王氏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们听听,她还在那儿胡说八道,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张小蝶豁出去了,索性大声道:“我没胡说!本来就是嘛,要不你自己问问她,中秋节那天晚上,是不是和个男人在河边树林里拉拉扯扯了好半天?哥,你也瞧见的,银宝和元宝也在!”

赵王氏气得浑身直哆嗦,慢慢地转过身来,“玉兰,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赵玉兰整个人抖得就跟秋风里的树叶似的,噤若寒蝉,哪里说得出一个字来?

赵老实忙把女儿往外一推,“玉兰啊,快回屋去!孩子她娘,你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他的话提醒了赵王氏,再怎样女子的名节最是要紧,怎么也不能当着张家老小教训女儿,让他们看笑话。她立即冲上前,拉着女儿回了屋。

赵成材知道娘那个火爆脾气,妹子人又老实,恐怕今日很要吃些皮肉之苦,赶紧抬脚也追了出去。

这屋子里又只剩下张家人了,张小蝶觉得有点不对劲,讪讪地想溜之大吉。

却被章清亭挡住去路,正想抬手打她一巴掌,怪她多嘴惹事,却见张小蝶不敢躲,只抱着头缩成一团,想起方才的赵王氏,若这一巴掌下去,又与她何异?

章清亭缓缓地把手放下,拳头攥得死紧,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一字一句地道:“张小蝶,你害死她了!”

张小蝶被她的语气吓坏了,嗫嚅着辩解,“我…我只是那么一说…”

章清亭长叹一声,“是,你只是那么一说,可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节!你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节!这比杀了她更叫她生不如死!”

张小蝶声音带着颤音了,“有…有这么严重?”

此时,正屋里已经隐隐传出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还有赵玉兰的哭泣声,以及赵成材父子俩的求情声。

章清亭指着那扇紧闭着的门,“瞧见没?就因为你的那么一说,赵玉兰现在就在挨板子。可能明天,她娘就会随便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以后过得好不好,就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遇到个好的便罢,若是不好,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张小蝶吓得连连摇头,“我,我没想这样的!”

章清亭点头,“你是没想这样,可你却做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们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因为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事实,光凭看见她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就如此不负责任地说她和男人拉拉扯扯,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严重?”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她蓦然生出身为女子诸多不易的艰辛感慨来,“东西你随便吃吃无妨,话却不可以随便乱说,尤其是事涉名节,一句话有时也能逼死一条人命的!”

张发财老两口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多见了些世面,深以为然。

“小蝶,你大姐这话说得对哩!你方才真不该多嘴的。”

“以前那个邻村的周嫂子,不就是因为别人说她和一个外来的木匠有什么,生生地给逼着投了河!”

张小蝶真吓坏了,“我没想她死!我…我去跟赵大婶解释,是我胡说!我根本没看清!”

“晚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你见过覆水能收的么?”章清亭冷冷地瞧了张小蝶一眼,“你们都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她这不打不骂,反倒比又打又骂来得更让人难受,张小蝶既内疚又害怕,哭哭啼啼地走了。

章清亭无力地颓然坐下,赚钱的喜悦也被这桩意外给冲得七零八落。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赵玉兰确实是个温柔可亲,憨厚淳朴的好姑娘,章清亭真不愿见到她遭此劫难。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之后,正屋的门才终于开了。赵王氏换了身做客的衣裳,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出门了,若不是从她那匆匆的脚步里,根本察觉不出滔天的怒气。

章清亭一见心里就凉了半截,这怕是要去找媒婆了吧?没一会儿,赵成材面色凝重地从里屋出来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原因,但章清亭还是觉得很抱歉,起身递了上回买的药酒给他,“伤着了吧,这个要么?”

赵成材摇了摇头,只苦笑着说了一句,“这下,玉兰真的要嫁人了!”

章清亭面有戚色,“真的一点转寰的余地也没有了?”

“我都跪下了,娘才住了手。不过,也逼着玉兰答应嫁人了。”

“真是抱歉!”

“不关你的事!其实也不能怪小蝶!”赵成材还很明白事理,反过来宽慰着她,“这事儿迟早有一天会来的,只不过小蝶这么一说,把它给提前了。”

章清亭也只能祝福,“但愿玉兰能找个好人家。”

“现在也只能希望如此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赵成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言简意赅地把赵王氏自作主张给她接了王屠户家生意的事情一并说了,“你也别恼,娘也是好心。你要是不乐意,想回就回绝了吧!只请你把话说得婉转些,彼此都留些面子。”

现在这关口,章清亭哪有心情计较这些?“算了,我明儿去看看,要是价钱东西都合适,让他们做着也无妨。”

次日一早,赵王氏宣布,女儿要嫁人了,不适合再出去抛头露面。让章清亭要不就自己请人,要不就让张罗氏去店里帮忙。

这一层章清亭倒是昨晚就想到了的,张罗氏那个生相如何见得人?想想还有方明珠,几人辛苦一点,一边做一边招吧。

张小蝶不知昨日说的话,今日这么快就见效,心中内疚,低着头沉默不语。赵玉兰更是一言不发,看得章清亭心中怜惜不已。

心事重重地到了绝味斋,王屠户第一日送货,不敢怠慢,倒是很用心地挑了些好东西过来,赵王氏谈的各项价钱确实也算便宜,章清亭便拣能用的拿了,按价付款,王屠户也自欢喜。

刚开门还没生意上门,章清亭仍在想着赵玉兰之事,忽然张小蝶道:“大姐,门外有个人一直鬼头鬼脑地在往我们这儿看!”

章清亭起身一瞧,那人却迎着她的目光扭扭怩怩地走过来了,正觉得有些面善,再一想,认出来了,“田福生?”

田福生脸涨成猪肝色,很是赧颜地拿一只脚尖在地下蹭着,结结巴巴地道:“呃…嫂子好!”

章清亭出来到他跟前,“有事么?若是来找玉兰的,她可不在。”

“也…也没事!”田福生从怀里取出一把包好的菜刀,还特意拿了一根红绸子捆着,“我…我听说你们家开铺子了,想着你们用得着,便打了一把,嫂子你别嫌弃…”

章清亭叹了口气,“你们那小本经营也不易,何必又费铁费时地打这个送来?拿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田福生目光中立即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

章清亭瞧了有些不忍,温言道:“你别误会,我真不是嫌弃!只是…”

“那你…你就收下吧!别的,我也没了…”

章清亭略一思忖,这长痛不如短痛,他迟早都要知道的,不如早些告诉他也好,“玉兰她,快要嫁人了。”

第77章 情敌相见

闻知赵玉兰要嫁人了,田福生顿时呆在了当场,刀掉下来砸到脚背都不觉得疼。

章清亭索性把话说清楚,“嫁什么人还没定,不过想来也快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去找她!”田福生扭头就想跑。

“站住!”章清亭厉声喝止,“你找了她有什么用?想害得她再被打一顿么?”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田福生回过头来,一脸的惊愕,“她娘…又打她了?”

“是!”章清亭斩钉截铁道:“你既然知道,该知道她为了你们的事挨打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你去找她又有什么用?若是她娘能同意早就同意了,为什么拖到如今?”

“可我!我是真的喜欢她!”田福生的脸上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又是惶恐又是焦急,他努力地想表达出自己的心意,痛苦的拳头攥得死紧,浑身都微微颤抖了。

看得出来,这人是真心喜欢玉兰的。可你喜欢她,能给她一份安定富足、衣食无忧的生活么?

章清亭也不忍过于苛责,“这事原也怪不得谁,就当,当你们之间没缘份吧…”

田福生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到底半晌什么也没说。只重重一跺脚,转身跑了。

章清亭拣起了刀,拍拍上面的尘土,好生收了起来。

张小蝶问都不敢问,方明珠就更不吭声了。

难道因为穷,就真的连喜欢一个人,和一个人厮守的资格都没有了吗?现在穷难道就会穷一辈子?嫁给他就真的不行么?

章清亭自己也很是矛盾,虽然看到了田福生的贫困,但从内心里,她还是同情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心酸。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赵王氏作出的决定,恐怕很难有所改变了。

“章姐!章姐!”方明珠连叫两声,章清亭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瞧,来客人了。

赶紧收拾情绪笑脸相迎,“几位姑娘是要扯衣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