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亭冷哼,“我还偏不给您使了,您待怎样?”

“你!”赵王氏怒不可遏,一挽袖子,转身就去找棍棒,“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当真不知道谁是你婆婆!”

“这又是怎么了?”赵成材刚刚出去了一趟,正捧着大包的棉花进来,却见这婆媳二人又扛上了,当即把东西一扔,先把老娘拉开,“娘,你又要干什么!”

赵王氏把儿子一把推开,“成材,你今天要是还护着这小妖精,我连你一块儿打!”

“娘!”赵成材也急了,“您怎么回回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打人?打人过瘾么?您讲讲道理行不行!”

“你…好啊你…你反了天了!”赵王氏气得神智糊涂,看也不看,就抽出门闩照着儿子打去。

赵成材索性躲也不躲,就站在地上,“打吧打吧!打死拉倒,您气也出了,我就当还您这条命了!”

赵王氏狠狠打了几下,却见儿子避也不避,一时又生气又心疼,拿着门闩又去追打章清亭。

章清亭可不是赵成材,我一不是你生的,二不是你养的,凭什么给你打?

她见赵王氏乱发疯,心中气愤,早就暗暗往后退了几步想好了对策,此时见她往自己面前冲来,当下不慌不忙的脚下一踢,正好就把地上刚才地上那匹布踢到了赵王氏的脚下。赵王氏一个不妨,踩上布匹,脚下打滑,当即就直愣愣地往后摔去!

章清亭做得十分隐蔽,就连赵王氏自己都没发现她在暗中使绊子。

“啊!啊!”她两手在空中拼命挥舞着,想保持平衡,奈何用力过猛,实在是刹不住车,咣当一声重重地摔到了泥地上,头还磕上了门槛。

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

赵王氏只觉眼冒金星,脑袋发晕,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连章清亭在后头那么明显地捂嘴偷笑都没察觉。

赵成材见老娘真的摔了,到底还是心疼的,赶紧上前扶她,赵王氏却半天直不起身,只觉全身疼得厉害,手往后脑勺一摸,满头鲜血!

这可把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会这么倒霉,就这么摔死了吧?她这还没清清静静享过福呢!

赵成材忙不迭地连声叫道:“成栋,快去请大夫!玉兰,快来帮忙!”

方才婆媳恶斗,谁都不敢进来瞧热闹,这回听见秀才喊人了,才一个个地探出头来。眼见赵王氏摔得鼻青脸肿,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一时,大夫请来了,赵王氏还真伤得不轻。

头上磕了个一寸来长的大口子,用了一大碗膏药才把血给止住,拿布条包了个严严实实。老腰和屁股也摔伤了,赵玉兰看了出来说,淤青了一大片。大夫说,这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能下地了,让在床上好生将养。

章清亭这才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心中无半点同情,这老虔婆确实欠教训!

第85章 我的嫁妆我作主

瞧完了赵王氏,章清亭把赵成材往前一推,“大夫,您也顺便瞧瞧他吧!”

反正大夫都请了,不看也白不看,赵成材确实也觉得身上疼得慌,撩开衣裳给大夫一瞧,几道挨打的伤痕都肿起来有一指来高,很是骇人。

章清亭暗自咬牙,这老虔婆也真下得去手!这还是她亲儿子,要是打在自己身上,那该多疼啊!不免对赵成材很是同情。大夫又给他也开了药,交待了注意事项,便回去了。

两个伤员各自回屋上药,赵老实这才问道:“我说孩子他娘,你到底是发的什么脾气?成材哪里招惹你了,要你这么下狠手地去打他!倘若打坏了,你不心疼啊!”

“全怪那个小妖精!”赵王氏哼哼唧唧地仍在磨牙,“要不是她,我能生这么大气么?”

“媳妇儿又怎么得罪你了?”

“你瞎啦?没见他们家人都穿上新棉衣了?凭什么给他们买,不给咱们买?”

赵成栋听到,探进头来,“娘,您就为这个打哥哥呀?”

赵王氏捶着床板,“这还不值得生气么?”

赵成栋一跺脚,“咳!娘您误会了!这不突然变天了,大嫂一家没有过冬的衣裳么?咱家也没多的匀给他们,嫂子怕人冻病了,便去给他们先买了件回来,挑的都是最便宜的!就这,回来哥哥也说她了,怕您回来有意见。嫂子说她本来就准备买了棉花给大家再做好的,便又赶紧赶忙地叫我和哥哥现去买了几大包新棉花回来,您瞧,不都在屋里搁着了么?”

想想又不对,挠头道:“您没问问啊,她在屋里给我们裁衣里子呢!说有棉衣棉裤坎肩和大衣,每人都做全套新的!外面的罩衣让我们自己选,一人有两身呢!今年过年,大家可从里到外,都有新衣了!”

赵王氏这下哑口无言了。

连赵老实也数落着她,“你瞧瞧,媳妇儿想得多细?有怠慢咱们的地方么?亲家他们没衣裳,难道你让他们光着膀子在外头晃啊?到时冻病了不一样花钱吃药?不就是件棉衣么,值得你发这么大脾气?话也不问清楚,还把成材都给打了!”

“那她…她都不跟我说的!”赵王氏嘟囔着,“我怎么知道?”

“就你那火爆脾气,肯定是一冲上去就派人家的不是了,人家有说话的机会么?”

赵王氏想想确实是自己太性急了些,也没问个明白就胡乱冤枉人。章清亭倒也罢了,最不该是把自己儿子也给打了。这叫什么事儿?

她心中暗自懊悔,嘴上却怎么也不肯认错。

等到晚上吃了饭,她心里想起另一桩烦心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还是把赵成栋叫了进来,“去,把你哥和嫂子都叫进来!”

“娘,您这又要干什么?”

赵王氏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去!就说有正经事情要跟他们商量!”

赵成材和章清亭工夫不长,还是来了。

赵王氏示意旁人统统出去,让赵成材关了门,这才讪讪地问了一句,“成材,你没事吧?”

“没事。”赵成材闷闷地答了俩字,瞧见没了外人,想想还是补了一句,“娘,以后有事情,您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清楚?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瞧瞧您自己都多大岁数了,打了我们不要紧,把自己还给伤成这样,有意思么?”

章清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笑翻了个儿。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里头可还有章清亭呢,赵王氏赶紧打断了儿子的抱怨,“叫你们来,是有件正事要跟你们商量。”

“您说!”

赵王氏脸色变了几变,先弄了一个开场白,“成材你是老大,又是有媳妇的人了,将来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你们的。”

章清亭敏锐地听出不对劲了,迟早,那是多早?赵王氏可不会无缘无故地跟她来商量事情,她这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想让她帮忙。

果然,就听赵王氏说出心底的盘算,“不过现在呢,既然是我在当家。不管是谁挣的钱,都得交到我这儿来,归我管!”

你做梦!章清亭是坚决不会同意,她也不走,就听这老虔婆还能讲出一番什么道理来。

赵王氏接着道:“成材,你也别跟我说讲那些大道理,我听不懂,也不听!你母亲也没读过书,但是还懂得一个理儿。这一家子人,就该有饭一锅吃,有钱一处花!你让娘别跟你媳妇分你的我的。那行啊,让你媳妇把钱和店里的账全交出来,那咱们就算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我保证以后不寻你媳妇的不是!”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赵成材简直是无言以对。为什么老娘一定不死心,非要管着章清亭的钱不可呢?

章清亭嗤笑,“那就是说,若是我不把身上的钱和店里的账交出来,咱们就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是!”赵王氏以为她怕了,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就回去了!”章清亭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悠然自得地答道:“我还真没想过要跟您做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就现在这样,凑合着过吧!”

赵王氏被噎得直翻白眼,章清亭这是严重挑衅她的权威啊!既不服她管教,又摆明了不跟她一条心,那她这婆婆当得还有什么面子?

“成材,你…你听听…这…这像话吗?”赵王氏气得浑身哆嗦,被磕伤的脑子更晕了,连话都结巴了。

这让赵成材怎么回答?

要按他的真实想法,章清亭说得没错啊!确实是娘太过分了,凭什么一天到晚惦记着要收人家的银子?

别说章清亭跟他只是挂名夫妻了,就算跟他是真夫妻。这些钱也是她自己从娘家带来的,是自己凭本事挣的,要她拿出来贴补些家用赵成材觉得合理,若是想全部收归已有,那太过分了。好比女方陪进来的嫁妆,男方家可以共用,但从来没哪个说,得归婆家完全支配的。这样成天为了银钱,一次又一次弄得跟个斗眼鸡似的,也实在太难看了!

想到这儿,赵成材下定决心解决这个问题,他前思后想,终于开口了,“娘,您能允我说一句话么?”

“你说!”赵王氏紧紧地盯着儿子,两拳攥得紧紧的,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这么多年母子,赵成材当然知道这是老娘发火的前兆,叹了口气才道:“娘,娘子方才的话是过了些。”

赵王氏当即发威,“那你还不快教训她!”

章清亭翻一个白眼,我看谁敢?

赵成材却又接着道:“但是,娘,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嫌我说得不明白,我再重申一次!是,娘子现在是咱们家的人了。但娘子的钱是她婚前带来的,现在那店也是她的钱开的,没用到咱家一分一文!这钱我不会要,也不能要!”

赵王氏听得不亚于晴天一个霹雳,“你这什么…这什么意思?”

章清亭开口道:“意思就是说,相公说我这些钱,开的这个店,全都算我的嫁妆!相公,你说,是吗?”

赵成材慎重地点了点头。

章清亭很是满意地望着赵王氏,“婆婆,您可听清楚了,这店既然是我的嫁妆了,该怎么弄全是我自己的事了,您就少操这份心吧!”

这个定义可严重了,赵王氏干咋着嘴,半天合不拢。

如果赵成材承认章清亭手上钱,包括她这家店都是她的陪嫁,那么作为婆家,只能用以此带来的利息,却不能动她嫁妆分毫。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现在让赵成材休了章清亭。按照规矩,女方陪进来的嫁妆却还是得让女方带走。不仅是她了,就连赵成材也无权扣留。当然,也有些人家不讲道义,硬是花用女方嫁妆的,但那些人,无疑是会遭到乡人的耻笑和唾骂。

要是真连媳妇的嫁妆都要用,这赵家可就永世也抬不起头来了。

赵王氏还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隐忧,那个店若是章清亭的嫁妆,那挣得多少,都跟二儿子无关了。总没哪家听说,小叔子可以去分大嫂嫁妆的。

赵王氏不是不知道这个厉害,所以一直想把这份产业收回来,也就是有这个考虑,想趁着混沌不清的时候把东西抓到自己手里,这就算公中的了。日后两兄弟就算要分家,赵成栋出去自立门户时,也能占一半的产业,和哥哥平分秋色。

作为两个儿子的母亲,她当然觉得这样才公平。难道能见大儿子过得富裕,小儿子贫穷?肯定得一碗水端平才好。再说,弟弟又小,凡事还得哥哥多让着点,包容着点,扶持着点才对。

作为母亲,她这么想无可厚非,但她却忽视了,这么做对大儿子是否公平,对大媳妇是否公平。

这一瞬间,赵王氏脑子里纷纷扬扬,像炸成了一窝粥,只想着,那店要成了媳妇嫁妆了,那她费心巴力地想要掺和进那份生意里去,还有什么意思?纵是知道她赚多少钱,又关她什么事?还有成栋,送进去受苦受累地当学徒又有什么意思?

这忙来忙去,全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自家可就一点好处都捞不着了!

第86章 婚事与救赎

还没等赵王氏从赵成材同意把章清亭的店定义成嫁妆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听儿子在那儿一字一句地道:“从今往后,请娘再不要说什么让娘子把钱交出来才算是一家人的话了。您说这话只会让儿子觉得无地自容!若是一家人得用钱来买的,肯定不是真心相待的一家了!”

“娘,咱们家是穷,可您从小就教我们,做人要有骨气,别人的东西再好,只要不是咱们该拿的,一针一线都不能拿。就算饿死,也不能昧着良心做坑蒙拐骗的事情。我还记得,小时候不懂事,有一回跟人跑去打人家树上的枣子,后来被您知道了,那一顿好打啊,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当时爹在旁边劝,您却一边打我一边说,现在偷人家的枣子不好好教训,将来就能为了钱财去杀人放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拿过别家任何一样东西。”

听儿子说起往事,赵王氏的脸上不觉也有几分动容,拳头也松了。

只听赵成材苦笑着道:“可现在呢?您成天逼着我管娘子要钱,说她是我媳妇,就该听我的。是!我是她的相公,却不是她的债主!娘,您这么逼人,跟逼着我拿刀子去抢人钱财有什么不同?您要钱是不是?我现在衙门里,每月好歹也有一两银子,到时我全都交给您!您要是嫌不够,我再去找几份工做行不行?只求您别再逼我了!您再逼我,我也只能在您面前长跪不起!就算您儿子没本事,挣不来钱,行么?”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赵王氏是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拿眼睛狠狠剜着章清亭,此刻,只能盼着她顾念着夫妻之情,说句算了,把这局面回转。

可章大小姐呢?在那儿站若青松,一动不动。

她心里暗暗感激这呆秀才,他这么一澄清,这间店名正言顺就是她的了,日后等她要离开赵家时,这间店还是自个儿的,谁都无权过问!

赵王氏瞪了半天,眼珠子都酸了,也不见章清亭有半分动容。心里更是生气,这死丫头还当真是面冷心狠,你哪怕是不松口,多少感动得热泪盈眶也好啊?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都不上心?

这果然是杀猪杀多了,心肠都变硬了!不过想想她对自己家的爹妈弟妹也就那样,倒是也说得过去。当时还只想着她不顾娘家,以为是好事,可现在看来,这凡事有一利还是有一弊的,瞧瞧现在这什么态度!

“成材,你可想好了?”赵王氏实在忍不住,最后问了一句,没有出口的话是,那这份财产不仅咱们家没份,连你自己都没份了!

赵成材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赵王氏紧咬牙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妹子的亲事定了,是邻镇七里铺一户孙姓人家。虽然是续弦,但那男的也才二十不到,家里就一个独子,有田有房的,很是过得去,你出去给你妹子顺便说一声,腊月里就完婚!”

赵成材吃了一惊,“娘,什么人家?怎么许这么远,那人怎么会二十不到就续弦?”

赵王氏看了章清亭一眼,却不作声。章清亭很是识趣地走了,回手给他们关了门。

到了晚上,赵成材回来,章清亭还是知道事情原委了。

原来赵王氏托媒婆给赵玉兰寻了几户人家,有两户比较中意。

首选是隔壁村的吴家,家中小有资财,就只兄弟二人,品行尚好。哥哥已经成亲,现是说给那个弟弟。因为离得不远,人家也知道她们家大概情况,觉得赵玉兰风评还是不错,只是嫌弃赵家太穷,怕结了亲后,将来找他们麻烦。只听那媒婆说赵家已经开了铺子,很是赚钱的份上才勉强同意了亲事。不过人家也提出要求,既然赵家有钱了,他们家送二十两银子的聘礼,但得要赵家也能还得起五十两的嫁妆。人家说得很清楚,这嫁妆他们不会占一分一文,全让添置新娘子自己的东西,就是为证明赵家的实力。

这当中可差了整整三十两,赵王氏哪里置办得起?所以才这么着急想把章清亭的铺子收归已有。

而那个备选的孙家呢,条件也不错,聘银出到了三十两,只是离得远,有些不知根知底,只听说头一个老婆是难产死的,也没留下孩子。赵玉兰嫁过去,虽然名声上受些委屈,但日子肯定是很好过的。

还有一层,既然这铺子没了赵家的份,赵王氏还得替赵成栋多考虑考虑。他没几年也要成亲了,这娶亲肯定要比嫁女花费大,赵玉兰嫁出去的这笔聘礼正好就可以填补二儿子的花用。这一层意见赵王氏没有隐瞒,故意说给赵成材听,让他揪心。

赵成材确实揪心了,连章清亭听了都揪心,摇头不大赞同,“依我说,这两家都不可靠!一家只可共富贵,不可共贫贱,万一日后遇上什么事情,可真不好说!另一家就更不妥了,若是真的条件好,怎么会无缘无故出这么高聘银,跑这么远地方来娶新媳?明显有问题!你还是劝劝你母亲,打听清楚再下结论吧。别害了你妹子一生!”

赵成材满面愁容,“我方才把这话都说遍了!一点没用,娘是铁了心要在年前嫁掉玉兰,要她早日死了跟田福生的心!”

章清亭甚是不忍,“若是实在要选,就选吴家吧!我替她出那三十两了,就当她跟我缘份一场,那些布料没挣钱也就是了。”

赵成材很是感激,却又叹息,“我方才已经问过玉兰了,她说要是实在要嫁。她宁愿嫁得远远的!”

她是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啊!章清亭想想真觉得她怪可怜的,“秀才,你去把玉兰叫来,再好好谈谈,她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就是嫁进去吃穿不愁也未必甘心。这终身大事可不能儿戏,不能因为你母亲一个不同意,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若是日后夫妻不和,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赵成材听得有理,却又觉得舍不得,“可那田家实在是太穷了!妹子若真嫁去,可也太苦了。”

章清亭嗔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田家现在是穷,可谁能担保日后就穷一辈子?毕竟还有门手艺,饭是有得吃的。即使是他家穷一辈子,若是你妹子自己愿意跟着人家过苦日子,这也是千金难买我乐意。她过得开心就好,旁人意见又值几何?”

赵成材想想也是,悄悄把妹子叫了过来,又跟她掏心挖肺地说了一遍。

见她胆怯犹豫,章清亭帮腔道:“玉兰,你别怕,有什么心里话照说就是。这成亲可不比别的,关系着你一辈子呢!你今年才十八,往后还有五六十年的日子要过。若是不择个自己中意的,往后这大半辈子你可怎么过下去?”

赵玉兰一听,当即眼含热泪就给哥嫂跪下了,“哥,我不怕苦!娘现在嫌田家穷,可咱家过去跟他家过得有甚么区别?只这一两年略才强了些。若是你们能劝得娘回心转意,就是吃糠咽谷,我这辈子都感激你们!”

赵成材一拍大腿,“得!我拼着再被娘打一顿。也去帮你说说!”

章清亭却拦着他道:“现在这什么时候了?你母亲早歇下了!等明儿吧,我们都出门了,你寻个空,早点回来悄悄的劝劝她。另外再去跟那田福生支会一声,房子若是没有现成的,租两间也行啊!还有这聘礼,若是你母亲非要那二十两,我先挤出来给她就是。只别在她跟前透出一点痕迹,若知道是我的主意,她铁定不乐意!”

兄妹俩点头称是,赵玉兰把最后一线希望全寄托在哥嫂身上了。

当晚歇下,赵秀才可遭罪了,身上被打的几处火辣辣的疼,折腾得他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

早上章清亭起来一瞧,他脸上异样地泛着红,明显是发烧了。想起大夫昨儿的嘱咐,就要赶紧找人去给他抓药。

赵成材却硬撑着起来,“不碍事!我也不是很难受,今儿还得去衙门,去田家,还好多事呢!”

“不行就明儿再说吧!”

赵成材摇头,执意不肯,“哪那么娇贵?实在不行,我早点回来也就是了,你别管我,快去忙你的吧!”

章清亭只得走了。

到了店里一开门,塞给晏博文一个包袱,“去换上吧!”

里头一套黑色的新袄新裤,一双新布鞋。

“天冷了,当心着凉。”章清亭淡淡地嘱咐了一句。早就瞧见他身上单薄又破旧的衣裳了,昨日去买棉衣时,就想着给他也带了一套回来。

晏博文一愣,捧着衣裳在耳房里思绪如潮。

有多久了?不曾再有人跟他说一句,“当心着凉?”

他曾经是天之骄子,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呼奴使婢,鲜衣怒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便是他生活最好的写照。

他以为人生便是这样了,富贵荣华,功名利禄这些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却随意地就握在他的手心里,根本不需要刻意争取。

可自从出事之后,他的天空就是一片灰霾,他的脚下就是一片泥泞。

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感觉固然难受,繁重的苦役虽然令人身疲骨累,但都不是那么令人无法忍受。真正令人寒彻心扉的,是亲人之间的决然相对,是被抛弃隔绝的漠然与无视。

痛得狠了,心也就如就手上磨出的老茧一般,麻木了,只剩下残余的一点理智和自尊支撑着他,如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世间。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感知过世态炎凉的人,才格外懂得珍惜别人对他的每一分好。

手上的衣鞋并不算什么好东西,比起他以往小厮身上穿的都不如。不过是最普通粗布,最普通的样式,若是从前,哪怕扔一百套在他面前,给他铺路他都嫌弃。可此刻,这样一套普通至极的衣鞋,却在他的心里点起了一盏暖暖的灯。

把脸捂在这散发着崭新味道,却略显粗糙的布料上,用皮肤切切实实地感知到了它们的存在,包裹在硬壳里的心不觉裂开了一条缝,露出原本的柔软。

章清亭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善意的举动,却恰恰触动了他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给了落魄至极的晏博文一次救赎。以至于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他都清晰地记得这套衣裳的纹路和这份妥帖的温度。

换了新衣出来之后,他再看向章清亭的眼光,明显就不一样了,含了几分的感激,几分的温情脉脉。

别人再看向他的眼光,也有变化了。连张小蝶都说他看起来顺眼了许多,真正有个伙计样儿。抛弃了那一身陈旧而无用的华服,连晏博文自己也觉轻松了一大截,好似甩掉了一个大包袱,真正的洗心革面,融入进了现在的生活。

店里的生意是一如既往的红火,连房东刘老板也慕名前来,眼见章清亭干得有声有色,连他之前滞销多时的布匹都卖得不错,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讪讪地在那儿说着恭维话,一双眼睛却盯着卤菜不放松,明显想白占些便宜。

章清亭怎么会看不出?笑着问道:“刘老板要点什么?让伙计切给您,包管价格公道,斤两算足。”想要不花钱,那是不可能的。

刘老板抹不开面子,只好要了几样卤菜。

章清亭给方明珠递给眼色,小丫头立即上前,一手递东西一手就管他要钱,“谢谢您呐!一共一钱二分银子!”

章清亭低着头假意算账,刘老板自讨没趣,有些肉痛地付了钱,悻悻然离去,心中却是又恨又妒。

心中一时后悔房租定得便宜,一时又悔布匹卖得价低,最最后悔自己怎么没早发现方老头这个活宝,得到这条财路?现在干望着自家的店红红火火,却是把银子让给别人平白挣了去!

他越想越不服气,回家就翻出当初订立的契约,想找寻漏洞。

第87章 前车之鉴

刚过晌午没一会儿,章清亭见天凉了,正在那儿寻思着是不是该在前面店堂里添个火盆,再换个厚门帘,免得来的客人待不住,自家的伙计也坐不住时,张元宝慌慌张张地跑了来,大呼小叫着,“大姐!大姐你快回去吧!姐夫要死了!”

章清亭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一沉道:“把话说清楚!”

“姐夫…姐夫中午回来了,不知跟赵大婶关屋里说了些什么,反正他就这样…这样死了!”元宝也说不清楚,干脆就两眼一闭,直挺挺地站着,装出僵尸一般的模样。

章清亭白他一眼,“是晕过去了吧?请大夫没有?”

“晕不晕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姐夫就不动了,赵大婶在那儿喊,说是你害死她儿子的,还要你去偿命呢!”

“我问你大夫请了没有!”章清亭提高了嗓门,着重把关键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张元宝挠头,“那个…我也不知道,赵大婶她在那儿喊要你回去,我就来找你了!”

章清亭听得直摇头,“行啦行啦!我这就收了铺子跟你回去!”

晏博文听了上前道:“老板娘,这生意才做半天,难道下午不做了么?老这么开开关关的,不大好吧!”

“就是!”方明珠也道:“章姐,你把大钱拿走,留点小钱给我找零,有阿礼哥跟我一起算账呢!包管错不了你的。”

“姐,还有我呢!”张小蝶不甘示弱的也上前来,“有你亲妹子你还怕什么?”

这倒也是,铺子里还一多半东西没卖出去呢!下午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章清亭也舍不得。

“那行!”她把大锭银子一收,账本和些散钱当着大家的面点了清楚,交给了方明珠,“丫头,那你可给我看好了!阿礼、小蝶,你们多帮着点!小蝶你别不服气,你又不识字,我把账交给你,你也管不来!”

依章清亭原来脾气,肯定不会交待最后一句。但瞧妹子那个神色,还有通过上回她揭赵玉兰的短之后,她也反思了一下,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开的好,免得心存芥蒂。到时又生事端。

张小蝶本来还真有些不服气的,可这么一听立即就泄气了,谁叫自己不识字了?暗下决心,赶明儿她也要认字去!

章清亭又到里间,跟方德海和两个弟弟交待了一番。赵成栋和张金宝手上正干着活呢,都走不开。反正就这半天工夫,章清亭让他们都在这儿先忙着,要是真有什么事,再来叫他们。

她心里大概有个谱,赵成材今儿就发着烧,肯定回来之后,去跟赵王氏争执赵玉兰的婚事了,估计谈不拢才一时气急晕了过去,想来并无大碍。

请了大夫一起忙忙地赶回了家,却见赵成材已经被赵王氏掐人中掐醒了,只是人还昏昏沉沉的,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大夫上前瞧过,果然就如章清亭所想,主要还是受伤引起来的发烧,再加上白天出去又吹了点凉风,回来之后怒极攻心,才会一时晕了过去。

听说他没什么大事,大家的心都放了下来。

因有外人在,不好发作,赵王氏看都不看章清亭,直等她打发银宝元宝一起去跟着大夫抓药了,屋子里没了旁人,这才忿忿地道:“我说媳妇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就这么一定要把你小姑子往火坑里推?”

章清亭还未答话,赵成材在那儿勉强出声,“不关…不关她…”

“成材你少费神,别在那儿给她打马虎眼了!娘心里有数!”赵王氏恶狠狠地盯着章清亭,“我家孩子都老实得很,没你那么多鬼心眼!表面上装大方,做好人,还出银子给玉兰成亲。可实质上呢,这才真是害了你妹子一辈子!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全是书上骗人的鬼话!等你三餐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时候,你才知道厉害呢!”

赵王氏一激动,昨日磕伤的头也有点犯晕,抚额指着章清亭,“我也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了,你给我出去!好好伺候你相公,就算尽到你的职责了。我闺女的婚事自有我来做主,还轮不到你操心!”

章清亭却岿然不动,只等她说完了,这才缓缓地道:“您说完了么?您放心,我不会跟您吵架,说完这几句话就走。”

“相公今日跟您讲这事确实有我的主意,可您说我要害玉兰,这就冤枉了,玉兰又没得罪过我,我害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章清亭还想为赵玉兰争取一次,“婆婆,有句老话您也该听说过的,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您扪心自问,给玉兰找的两桩婚事就真的这么尽如人意么?若是玉兰嫁了去,并不幸福,那又有什么意思?玉兰她不怕田家穷,她是心甘情愿嫁给田福生的!要不,今日我们怎么会为了这事跟您一再起冲突?”

“那是玉兰不懂事!”赵王氏回了一句,“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

“因为我们都盼着她好,希望她嫁了人,也能过得幸福美满、安康和乐!田家是穷,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您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赵王氏将床捶得山响,怒不可遏,“我要给她这个机会,才真是害她一生!玉兰,你上前来,听娘跟你说!”

“娘…”赵玉兰扑通跪下了,欲语泪先流,“我…我真的…”

赵王氏的眼圈也红了,“娘知道,你跟田家大小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确实比旁人深厚。福生那孩子呢,他本分、憨厚、勤快又会疼人,你要是真嫁了他,就是家里只剩一口粥,他肯定也会先让给你喝,他这个人确实没话说!”

赵成材半天积攒了点力气,“那娘您怎么…”

“怎么就是不同意,对吧?”赵王氏抹一把眼泪,吸吸鼻子,“因为娘也是这么过来的,知道这其中的苦处!像你们爹,算是个好人吧?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处处让着我,家里大事小情全让娘作主,从没跟你母亲红过脸,让我在家里头受过半分委屈。可是,这有什么用?”

忆往昔,赵王氏是止不住地掉眼泪,“你们想想,家里小时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成材你该记事的,你爹分家时,咱们家就是一间泥坯房,连个屋顶都没有,说是草棚子也不为过!那时我怀着你,都七八个月了,还成天下地干活,回了家,又得自己烧火做饭,一个伸手帮忙的人都没有!”

“这么些年,我和你爹累死累活地在地里做。你们娘呢,也不嫌丑,还出去装神弄鬼的蒙人!忍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气,也只能糊个口!还时常有上顿没下顿的,就这一两年才渐渐好了起来。成材,你还记得为什么娘发狠让你去读书么?就是因为咱家穷啊,四处都受人欺负。有了你这个秀才,就是再穷,别人也能高看咱们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