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灯光下,赵成材站在那儿抑扬顿挫地教着书,虽然有些呆气,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那是相信自己的知识,并热心把它们传播出来的光彩。

而下面呢,小板凳上坐着几个弟妹,虽然坐姿不雅,又没有纸笔。但他们依然认真,眼睛一致地望着赵成材的方向。他们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叫做求知的欲望,是一种从浑沌不清到豁然开朗的惊喜。

即使是旁边的两对父母,也许他们都听不懂,但是此刻,他们也同样专注,脸上的笑容幸福而又满足,就连最剽悍的赵王氏,此刻的眼神也是异样温柔的。

章清亭忽然想,如果此时静悄悄地走开,自己也许可以过得很好。没有家人,当然也就没有了烦恼,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将注定成为一个没有根的人,没有归属。

没有人会在她无论多晚回家时,给她守着门留着饭;没有人会在下雨时,想着给她送伞;更没有人会在别人想要欺负她时,拿着刀冲到她前面…

就说张家人,他们确实给她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但是,因为血缘,他们之间注定有了割不断的联系。

如果说过去的他们是全然的包袱,让章清亭避之不及,甩之不及。但现在的他们,却正在慢慢地成为她的助力。

金宝和小蝶在店里帮她做事,张发财在地里干活,张罗氏在家里烧饭,就连银宝和元宝也有劈柴挑水,看门守户。

每天,自己吃的每一顿饭、喝的每一口水里都有他们的影子。也许他们很笨拙,起到的效果很微弱,但是,他们都有努力在做。

当然,若是自己花钱挑几个奴仆,一样可以买到这些服务,甚至做得更好。但是,金钱买得来相互之间的血缘羁绊么?

章清亭是很讨厌张家人以前那种全然依赖她的那种感觉,可若是他们能像现在这样自食其力,甚至成为自己的臂膀,自己还会厌恶他们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因为从内心深处,每个人都是寂寞的,需要人陪伴的。章清亭也是如此,也许她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但那会是孤单的,冷清的。

没有亲人的人,其实也是可怜的。

章清亭以前在章家就没有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一点不在乎。相反,越是缺乏的东西人才会特别的渴求。就像在寒冷的冬天,如果有一个温暖的火炉,又有谁会愿意在寒风里瑟瑟?

眼光又移到赵成材的脸上,他不算太帅,也不算太出众。但却是朴实的、踏实的和令人安心的,也许日后就算分手了,还是能做个朋友吧!

只是,他的脸为什么越来越红了?难道他又发烧了?

终于赵成材忍不住向她飞快地投过来一瞥,意思是说,我知道你在看我了!

章清亭不觉脸也红了,迅速转过身去,自己暗中窥探了这么久,确实有些失礼。

忽然又想起赵玉兰,难免有个比较。

自己若是没有嫁给赵成材,恐怕此刻也是和赵玉兰一样,顶着年纪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的帽子,忍受着世人的指指点点和诸多非议,恐怕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

章清亭并不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眼光的地步,待嫁的姑娘和成了亲的小媳妇当中,有一道世俗的鸿沟,还是很难跨越的。

其实和赵成材的这段婚姻给了她最好的保护色,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事自己所喜欢的事情。

正因为理解,所以她才更加地对赵玉兰抱满了更深刻的同情。

年纪到了,不得不嫁人,又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全然陌生的人,这已经够让人伤心的了,若是她没有心上人还罢,可是她有,又不得不琵琶别抱,这样的痛苦,实在是太煎熬了。

章清亭只衷心的希望,赵玉兰可以在家里多留些天。

可时间的脚步,却不会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所动摇,该来的,始终都是要来的。

第91章 小姑终嫁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赵玉兰终于要出嫁了。

天阴冷阴冷的,张、赵两家人早就都换上了暖和的新装。从前几日开始就忙忙碌碌地将家里收拾一新,贴上大红囍字,在忐忑不安中翘首以待。

冬小麦早已播下,几位父母是彻底地开始猫冬了,闲在家里正好做年轻人的后勤保障工作。章清亭生意大好,花钱也爽快,家里的柴米油盐大半都她出了。毕竟自己也天天要吃要喝,又花不了几个钱,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

赵王氏伤势已愈,有她在家里坐镇,还是很替人省心的。虽然每每都要从章清亭出的生活费里抠那么一点子下来,但基本上办事是认真负责的。

水至清则无鱼,章大小姐当然懂这个道理,也没必要为那点子蝇头小利去斤斤计较。

越近年关,店里的生意越好,根本没办法停下,可赵玉兰的婚事也是不可能不参加的。只好在前一晚由全店人包括赵成材一起去帮忙,熬了个通宵把东西全做了出来,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约了客户来分发完了货物,这才贴上“东主有喜,暂停一日”的大红纸,急急关了铺子,回家办喜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四下里银装素裹的雪白大地,章清亭只觉一片茫然,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赵玉兰,她的前路到底在何方?

所有人都在责怪这场雪下得不及时,只有赵王氏非说是瑞雪兆丰年。

那就是吧!这样的日子,无论怎样,都是应该祝福的。

章清亭一进门,来不及掸去身上的雪花,就先去见了新娘子。

赵玉兰一身大红新衣端坐屋中,虽不算华贵,但也艳丽喜庆。只头上一根细细的银簪子,一对小小的银耳环和一对薄薄的银手镯,显得未免寒碜了些。赵家也没请多少客人,房间里就只有家中几个女眷作陪。

赵玉兰见章清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忙起身招呼,“大嫂,你冻坏了吧!快过来坐,这么冷的天,你们可都熬了一夜呢!今儿又这么早地过来,真是累坏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弄点吃的?”

这丫头,总是惦记着别人!章清亭喉间一哽,却又咽下,努力微笑着从棉袍下捧出一只首饰盒,“我没事!你快戴上吧!”

盒子里,是一套六件纯金首饰,凤钗一根、戒指两只、耳环一对、手镯一副和项链一根。崭新而又黄灿灿的色泽,即使在屋子里,也亮得耀眼。

这一下,可把那三十两银子的聘礼给比下去了!三姑六婆们就是之前有想说嘴的,此刻也只剩下了赞叹和羡慕。

赵王氏脸上也立刻和缓了许多,自从上回赵成材跟她把话全说开之后,她倒也硬气,从未张嘴管他们要过一文钱了。只是女儿出嫁,虽然从章清亭那儿拿了些布匹,但她其他的什么表示也没有,未免心里还是有些气愤的。

赵成栋可回来说过,绝味斋现在简直成了会下金蛋的金母鸡,那些客户简直是成天排着队来送银子,具体赚多少他虽不清楚,但肯定少不了!

此刻见了这套首饰,赵王氏顿时舒坦了,脸上有光,心里也多少有几分感动,嘴皮子动了几下,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赵玉兰却立即合上了盖子,“大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呢!”

章清亭却拿着首饰开始给她一样样地戴上,“你先前帮我可干了不少活,就算是你的工钱,我也该送你的。这就要嫁人了,到别人家里,总得体体面面的,才让人瞧得起!”

赵王氏听着心里别扭,却也有些难过。她不是不想给女儿置办得像样一点,却实在苦于捉襟见肘,无法面面俱到。

章清亭本来对赵王氏克扣赵玉兰的聘礼很有些意见,可此刻见自己说了这话,让她眼圈都红了。想她今日嫁女,毕竟不比寻常,也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便又补了一句,“婆婆给你置办得也不错,瞧这些银子做工多好,你放着平常家戴吧。这一套,访亲会客时用得着!”

赵玉兰还待推辞,赵王氏却道:“玉兰,谢谢你大嫂,收下吧!”

赵玉兰含着眼泪收下了,任章清亭给她戴上。

可过了吉时,花轿仍是没到,肯定是雪大,路上给耽搁了。

众人未免脸上都有些阴沉,赵王氏心里也有些打鼓,到底是成亲,还是怕犯忌讳的。

章清亭笑着打趣,“这是好事多磨呢!”

“对对对!就是好事多磨!”赵成材急忙又附和了几句吉祥话,才算让大家好过了些。

迟了快一个时辰,才远远地听到了锣鼓唢呐的声音。

终于来了!

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放起了热闹的鞭炮,却又开始泛起离别的酸楚。

迎亲队伍倒是挺像样的,一共有二十多人,前呼后拥着新郎,骑一匹高头大马,披红插花,衣裳靴子都很精致,显得家里殷实。这人长得也不错,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只是有些油头粉面,特别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在女眷身上乱瞟,让章清亭很不舒服。

待见了赵家二老,不过是礼节性地问候几句,谈不上什么真心的叩拜。让赵王氏心里很是不悦,但想着是女儿的好日子,往后嫁过去还得看夫家的脸色,到底还是忍了。

送赵玉兰上花轿时,赵家人全都哭了,连最要强的赵王氏也是泣不成声,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这么嫁人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连张家人也陪着落下泪来,相处了一场,还是有些感情的。

见新郎面露不豫之色,赵成材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交待着,“玉兰,去吧!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知道么?”

赵玉兰不住点头,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大红盖头下不住地往下落。

蓦地,天地间远远地飘来苍凉的歌声。

“雪花落得满山坡哟满山坡,我的妹妹要出阁。妹妹嫁到何处去哟何处去,雪花飘飘不答哥。只愿你妹妹嫁得好哟嫁得好,哥哥苦死也快活…”

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赵玉兰的身形顿时僵住了,被章清亭扶住的双手不住哆嗦,赵王氏抹去眼泪,上前推了女儿一把,“走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赵玉兰终于还是一头钻进了大红花轿里,只隐隐地从轿中传来极力压抑的抽泣声。闻之心碎,以至于很晚了,似乎还是萦绕在耳边,久久地挥之不去。

蓦地,前面的灯亮了。

“秀才?”

“啊,是我,吵到你了么?”赵成材轻言细语。

“没有。”反正睡不着,章清亭索性也披衣坐了起来,抱着暖炉出来坐坐。

赵成材忙把火盆里的灰拨拨,又添了几块新炭进去,推到她的脚边。

北方天冷,章清亭睡的炕是热的,但是赵成材睡在外面的竹床却是冷的,这儿的天寒地冻的,人可受不了。便借口晚上要读书,又添了一个火盆,反正炭钱章清亭都出了,赵王氏也没有意见。

“要喝茶么?”赵成材体贴地问。

“来一杯吧!”北方天气干燥,冬天又早晚在火边烤着,茶水是断然少不了的。

赵成材给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两人围炉闲话。

“你也睡不着啊?”

“是啊,也不知道玉兰嫁过去怎么样了?”章清亭很是揪心。

没了外人,赵成材说话也没了顾忌,叹了口气,“我实跟你说,那个…那个孙俊良,我觉得…觉得…”

“不怎么样!”章清亭替他说出说不出口的话。

赵成材诧异了,“你也有这种感觉?”

章清亭点了点头,“你没见他那个眼神儿!瞧着就不像个好人。”

“我也有这感觉来着!”赵成材紧皱着眉头,半晌,才低声道:“当听福生唱那歌时,我真想把玉兰推出去!不知道这嫁过去会不会害了她一辈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那当初就不该答应这婚事!”章清亭白了他一眼,“这会子,只能指望是我们多心了!”

赵成材也只得点了点头,“可要是玉兰…真的过得不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见他如此自责,章清亭也不好说什么了,“反正三朝就要回门的,好不好的,多少也能知道个形迹了!”

她突然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诗,幽幽念了起来,“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赵成材当然知道这是白居易的《太行路》,也知道她想说的后头那两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看着她全然不作伪的淡淡忧愁,赵成材觉得心里一紧,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攫住一般。刚强如她,其实也是有担忧的啊!

在这家里,自己虽然谈不上对章清亭有多好,起码也在尽己所能地照顾她,帮助她。但是玉兰呢?她的夫婿会不会疼惜她,照顾她?

章清亭轻轻柔柔地念着,分明是年轻清甜的嗓音,却透着说不出的沧桑与叹息。字字句句一记一记敲打在赵成材的心上,直至终结,两人才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相顾无言,都只盯着火盆里红得耀眼的炭火出神。

默默地出了一会神,章清亭才勉强一笑,“睡吧!明儿都得早起干活呢!”

“哦!对了!”赵成材忽然想起,“谢谢你送玉兰的首饰。”

“客气什么?就算是玉兰的工钱,也该给她的。”

赵成材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别怪娘小气,她其实也有她的苦衷。”

章清亭点了点头,却皱着小鼻子,带着三分嗔意,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母亲啊,这点倒是很符合古训。”

见赵成材不解,章清亭略带讥诮着补充,“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赵成材微有些窘意,他娘怎么对女儿,又是怎么对儿子的,他做了赵王氏二十几年的儿子,不可能不知,可这能怪她么?古往今来,华夏大地便都是如此。别说他一家了,哪家不是这样?

当然有不一样的,像以前的章家,还有许多深宅大院,不是以男女来定荣宠,而是以母亲的地位来定荣宠的。有的家里,若是母亲尊贵,就是庶女也能称王称霸。若是母亲不得意,那就算是个儿子也会备受欺凌。若是成了亲,那就看谁家的后台权势厉害,谁能够管得住谁了。

就像章家,父亲大人不过撑个门面,其实里头全听母亲大人的。章大小姐在这样环境下长大,对于男女尊卑看得反而没有民间这么重。

对于赵王氏偏袒两个儿子,尤其是拿着赵玉兰的嫁妆却又暗攒私房的行为,她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

见赵成材好像有些不服,章清亭干脆把话说透,“你想想,你妹子在家这么多年,干了多少活?临到出嫁了,你们不说给她好好地置办嫁妆,就连人家送上门来的聘礼还要抠下来留归已用。这说得过去么!”

可闺女不养家啊?这话赵成材没好意思说出口,章清亭却自己翻出来反驳,“你肯定要说,玉兰又不用养家,就当孝敬你父母的养育之恩了。可你们怎么不算算,玉兰在家干的这些活,若是请个丫头回来得付多少钱?别人也不比,就跟你们自己比吧,她可有算是白吃白喝家里的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什么也没做,你们也不能拿她的聘礼去花啊,这跟卖闺女有什么区别?嫁到别人家去,一看这嫁妆,公婆相公能不有闲话么?他们要是有想法了,能不对玉兰挑三拣四的么?你母亲也真是太会省了!难道这养个闺女纯粹就是为了给你们干活挣钱的?”

赵成材本来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可此刻被章清亭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些不对的地方了,“可别人家也都是这样…”

章清亭心里憋着股子无名之火,半天找不到地方出,此刻正好,决心一鼓作气,彻底扭转他这观念。

第92章 做生意要有大志

章清亭很不服气这男尊女卑的观念。接着给秀才摆事实讲道理,“玉兰她要是嫁给田福生,不论嫁妆是否丰厚,他们家肯定不会有二话。因为两家条件差不多,相互也能理解。况且她和福生有感情,应该更看中的是玉兰这个人。但是现在呢,玉兰本就嫁给比你们家富裕得多的人家,虽然是续弦,可人家心里肯定想着还是你们高攀了。咱们不说能给玉兰做个面子,起码也别给人留下个想占他们家便宜的印象。要不玉兰到人家家里,哪里抬得起头来?万一有个什么争执,搁嘴边现成的话就是,你是我们家花三十两银子买来的!”

“有…有这么严重?”赵成材还真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一时给吓着了。

章清亭冷哼一声,“你瞧瞧我刚进门的时候,就为了我手上的那点银子,你母亲给我摆的是什么嘴脸?那可是最疼你爱你的亲娘,自己想去吧!这男婚女嫁就讲究个门当户对,要么就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地结个平亲,有什么大家讲开了,也说得过去。既然想要攀高枝,就得有个姿态,要让人知道这可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赵成材听到末尾三个字,脸色明显变得难看了。

章清亭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想想有些后悔,“我若说重了,你别生气!算了算了不说了,只希望玉兰过得好吧!”

她撒完一通气,心里感觉畅快了许多,回去就睡着了。

赵成材却被她的一番话说得睡不着了,既担心玉兰,又想起了往事,其实他们赵家,还有一个小女儿…

这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好像原来好好的一个碗,突然给磕了一个豁角,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章清亭一早仍是带着弟妹们上铺子里干活去了,昨儿歇了大半日,今日来的顾客更多了,忙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却也把赵玉兰婚事带来的不快暂且搁置一旁了。

这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又有桩不大不小的麻烦事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供应肉材的王屠户家的老婆王江氏,他们家自从巴上了绝味斋这个大主顾,生意也好了许多。

章清亭可没那么好说话,就因为是赵王氏的亲戚,更加不时地敲打敲打几句。没旁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别仗着那一层关系,就想在她跟前玩猫腻。

这对夫妻倒也乖觉,生怕章清亭一翻脸就不跟他们合作了,回回都送最好的肉来给章清亭先挑,剩下的才拿出去卖。

虽然赵王氏之前有交待,可是交道打多了,他们也知道是从章清亭手里接银子,还是这媳妇说了算,也就撇开赵王氏,专门巴结章清亭了。

对于赵王氏来说,反正这铺子都认定是章清亭的陪嫁了,她也没了想头,懒得再操这份心。也免得知道了心里更郁闷,倒是三下里相安无事,各得其道。

今儿这王江氏特意挑了个不太忙的时间过来,当然是有要事。寒暄两句,她满面堆笑地提出要求,“成材媳妇,这不明儿就是腊八节了么?照老规矩,进了腊八。可就算过年了,这些肉可不能还按从前的价,得涨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头。

是哦,章清亭也猛然记起,这越近年关,市面上各样东西都会涨价。她这卤水是否也该涨一涨了呢?

可王江氏这个三到底是涨多少呢?每斤涨三文钱?不可能吧!章清亭直言问道:“王嫂子,你这到底是要加多少?”

王江氏有些犹豫,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章清亭现在成天忙得焦头烂额,可没空跟她磨唧,“你要多少赶紧报个价!我这儿还好多事呢!”

“成材媳妇,你瞧你这儿生意多红火!咱们可是实打实的真亲戚,是不是也该拉扯我们一把…”

她还待啰嗦,却见章清亭小脸一沉,面露不耐之色,王江氏终于鼓足勇气壮着胆子道:“加三成吧!”可自己都觉得太多,又有些心虚地问了一句,“行不行?”

当然不行!章清亭的店能挣钱是一回事,但可不是冤大头,平白无故被人算计的。她当下冷笑,“那就请嫂子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王江氏还想再努一把力,“成材媳妇,别这么着呀!你瞧你这店里的生意多好,我们每回可是挑最好的东西送过来的!这大过年的,你总得让我们也多赚一点吧?”

章清亭淡然一笑,“王嫂子,我有说不让你涨价么?只是你这涨价也得有个涨价的谱,不能漫天要价的是不是?你们家送来的东西是不错,我也很满意,但我有拖欠过你们一日货款么?你们毕竟也是有钱赚的才愿意做的不是?别说的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这生意做的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互利互惠,要不是这么着,我还不敢跟你们合作了!”

“可咱们…好歹也是亲戚啊!”王江氏扯着最不中用的由头。

章清亭嗤之以鼻,“若是我仗着亲戚面上,要你白送我,你干不干?亲戚归亲戚,生意归生意。你家的价钱要是高了,我自然要去别家,我这拿着银子,还怕买不到东西?”

王江氏被驳得哑口无言,报了个实价,“成材媳妇,这一成价是得涨的。”

这还差不多!章清亭却也不立即应她,“行啦,今儿的就先放下吧,我打听打听,明儿再给你回话。”

这弄得王江氏倒是紧张起来,生怕章清亭一个不高兴要撤下他们家的供应,急忙道:“这个价真的不高了!你在市面上肯定买不到的!”

章清亭挑眉一笑,“买不买得到也得打听了再说,你说是不是?”

这上市面上一打听,万一有别家也报这个低价呢?王江氏狠狠心,又自己压了压价,“那就加半成吧,这可实在不能再少了!”

章清亭心中暗笑,表面上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行吧!都是亲戚,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这么着吧!不过这价钱等过了年,你可得给我调回来!”

“那是当然。”王江氏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不过这价钱要等过完正月十五才能降的。成材媳妇。你这过年还开门不?你要是还得做东西,就得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备着点货,要不到时可找不到人了!”

“当然要开门!”章清亭点头,指着账本抱怨,“几家酒楼的单子都排满了,到时估计要的东西只有多的,不会有少的,你们多备着点,到时也能多赚点!”

“嗳!”王江氏欢天喜地地应了,可等转身出了门,却偷偷呸了一口,这死丫头,太精了,钱都给她一人赚去了!你吃肉,连给咱们喝点汤都抠抠索索的,真是小气!

她心里不忿,却猛地记起一桩旧事来,脸上忽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来,得意洋洋地走了。

店里头方明珠她们见章清亭三招两式就摆平了王江氏,很是赞服,店里人多,没工夫闲话,只能暗地伸个大拇指。章清亭也不客气,欣然笑纳。

不过王江氏的话也提醒了她,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店里是否应该多做点卤货,也提个价呢?刚进去和方德海商量着,却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找上门了。

“请问哪位是赵夫人?”

张小蝶忙进去叫人,章清亭把人迎了进来,“请问您是…”

那管家很是客气,“我是陈大官人家的总管林家祥,想问问贵店,能不能接我家过年的卤水生意?”

这又是一个找代加工的。

原来绝味斋的卤水做出了名,这些富户在外头尝了觉得不错,可若是来买,又总是买不到一点。这要过年了。各家的需求量都特别大,就想着干脆自己买了材料请方德海上门替他们制作,再付工钱就完了。

“这个恐怕不行!”章清亭想着不妥,“想来贵府上肯定是也要做些好材料的,但我们这儿的卤水已经专供给福兴楼了,而且有言在先只做给他们一家,若是你们的材料和他们家的有重复,却是我们违约了。”

林管家想了想,提了个折衷的主意,“那贵店能不能把你们的卤水料卖给我们?我们自己回去卤也是就了。你放心,我绝不查你的配料,你们磨成渣送来都可以。”

这个绝对不行!章清亭一口回绝,“这配料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若是卖了出去,我们自己吃什么?就是我同意,我们方师傅也不能同意。实在是对不住了!”

林管家犹不死心,“我可以出十两银子一包料!要不你说要多少?”

章清亭坚定拒绝,“这个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有信誉问题。您就是出一百两我也不能卖!不如您开个单子,看要些什么,小店能做的,尽量做些就是了。”

林管家很是扫兴,失望而去。

方德海微微颔首,和章清亭继续商讨。他的意思是,这小店若是想要扩大经营,非得重新再弄个大铺面不可,还得重新再招些人手来进行培训。

章清亭有些犹豫,“花钱我倒是不怕,只是若做大了,咱们还能有这么好生意么?您先前不是说物以稀为贵?”

方德海老谋深算地一笑,“傻了吧!你没瞧出来啊?现在这各家酒楼有自己做卤水的么?不全是在我们这儿买?既然做了这一行,就要有胆量把他做到最大最好!以后让整个扎兰堡的人,只要是想吃卤水了,就来咱们绝味斋!”

这老头还当真有魄力啊!章清亭犹如醍醐灌顶,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她顿时也生出几豪气来,“那咱们日后不光是扎兰堡,像是周边,也可以去开店!到时,把你家明珠派去做掌柜的,你该放心吧!”

“这还像句话!”方德海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个年啊,先不要急着赚钱。你倒是应该好好想想,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这开春你不就要弄那个什么竞价了么?最好事先把这些都想清楚,整体有个想法,这才真正有个赚大钱做大事的样儿!”

章清亭听得热血沸腾,她是没敢往外说,就现在这么巴掌大的小店都能日赚近百的银两了,就这么短短的一个月不到,自己分到手上的,刨去成本,都已经破千了!若是再做大了…我的天!那该是怎样的壮观场面?

章清亭真的该好好合计合计了,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趁着年前或是年后,把那一千两银子给了赵成材,把二人婚事了结。再另置一套房子,把张家人全安置了,以后绝味斋的生意就全是自个儿的了。可现在看来,这笔钱还不能动,得留着重新购置商铺,请人手置办家伙才是。

自从吃了那个刘老板的亏,章清亭便下定了决心,要么自己再建一套商铺,要么就购置一套商铺,弄个永久经营权,自己做的也放心,又不用受人辖制。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章清亭理完了账,就在灯下打着纸笔进行筹划。

买房子得要多少钱,重新装修得要多少钱,还有添置家伙,请多少人工,怎么布置,怎么安排,一项一项,都是繁琐而细致的,却要一一考虑周全。

蓦地她又想起,方家祖孙住得离市集可有点远,一老一小成天风里来雪里去的实在不大方便。现在有了钱,方德海是给自己雇了个小竹轿,但仍是时常抱怨路上冷得慌。到时若是弄了新铺子,是不是也该给这祖孙俩弄个住处?那是就住在铺子里好,还是索性再买套宅院?还有张家这么多人,老住挤赵家这么小房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日后总是要和赵成材分开的,也得给自家准备个住处才行。

一时想得入神,赵成材回来在她门上敲了好几下,都没让她回过神来,还听她一个劲儿咕哝着“一间房两间房”什么的,只觉好笑,上前轻拍她一记,“你干什么呢?这么入神?”

第93章 喜欢她有道理

章清亭给赵成材吓了一大跳,闻他一身酒气,白他一眼,“又去哪儿花天酒地了?”

年关将近,各家各户请县太爷吃饭的犹如过江之鲫,都想趁这个大好时机巴结巴结父母官。娄大人是烦不胜烦,也实在分身乏术,只除了一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其余的一般富户全派手下人做代表了。

赵成材虽然只是个临时师爷,倒也弄得成天应酬往来,根本没个正经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回来还不时带了些旁人送的礼物,全是年下要用的腊鱼腊肉、美酒糕点,或者是布匹衣料什么的。赵王氏收得高兴,现在可再不说干这临时师爷没前途了,反而一个劲儿地让成材想法子长久留下来才好。

赵成材心中却有了自己的打算,既不应承,却也不跟他娘争辩。

今儿收了样好东西,本想回给章清亭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成了惊吓。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从身后捧了出来,“你瞧喜欢么?”

章清亭的眼睛顿时亮了,“好俊的水仙!”

精致的黑瓷浅盆里搁着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青茎黄花,香气袭人,很是雅致。

这东西在南康国不算什么,家家户户过年都会摆上几盆,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安国,却着实是个稀罕物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