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亭一见大喜,忙搁在案头,还吩咐道:“你快站远点!一身的酒气,别熏着花儿了!”

赵成材含笑退了几步,坐在桌旁,自倒了杯茶喝着,“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你又是从哪家刮了这么好东西来?”

“今儿是去李老爷家喝酒,他儿子不是在京里读书么?回来就带了几株,我见了好看,便赞赏了几句,他倒大方,就送了我一盆。”

章清亭想起来了,“那个李什么好像也是个秀才吧!跟你是同年的,对么?”

“李鸿文,难为你还记得。他们家有钱,自从他中了秀才之后,就把他送上京城去读书了。可依我看来,那小子别的没学会,风花雪月倒是学了不少!”

章清亭顿时道:“那你以后跟他少来往!别学坏了!”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这么管着他?你还真把自己当他媳妇了?不觉脸有些微红了。

“知道了!”赵成材浑然不觉,坦然交待,“我跟他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私下里的交情不会多深,不过他交际的人面广,以后像拜会老师,结交同学什么的,还是要跟他常来常往的,只不过若是要去那种地方,我会找借口脱身的。”末了,又作了个保证,“你放心,我知道好歹,要不也不会回来跟你说了。”

我放的什么心?又要你说什么?章清亭有些赧颜,低着头假装看花,没话找话,“就一盆花呀,放我这儿不好吧?你母亲会不会有意见?”

赵成材扑哧笑了,“我刚回来娘就瞧见了,你猜猜她说什么了?”

章清亭想了一想,模仿着赵王氏的语气,“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要来干嘛?”

赵成材拍手大笑,“你真是我娘肚子里的蛔虫,真真的一模一样!”

章清亭忍不住也笑了,忽又想到,“正好!明儿玉兰可要回门了,把这花儿给她带回去吧!你看这花开并蒂,又体面,意头又好!”

赵成材眼神中多了些感动,“你记得啊!”

“那当然!明儿我已经放了成栋的假了,不过我还得去店里头忙活,她要是回来了,就让银宝就来喊我。”章清亭忽地斜睨着他,“你本以为我忘了是不是?我才没你想的这么没良心呢!”

赵成材急急辩解,“我不是这意思!”

章清亭忽地叹道:“真希望她过得好!”一时又自悔失言,“瞧我,胡思乱想什么呢!玉兰肯定过得挺好的!”

赵成材知她是真心为妹子好,也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这秀才如今在衙门里办事办多了,人也长了些见识,章清亭有事还真愿意跟他商量。

“正想问你呢,知道这市集上有空的大宅子卖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赵成材一下想到了,脸上顿时变色,“你…你真要走了啊?”

章清亭一笑,“没那么快!我现在还要扩大店面呢,该你的那一千两明年再还!”

赵成材心下先是一喜,随即黯然,她终究,还是要走的。

章清亭却是兴致勃勃地将和方德海商议之事跟他提了一提,“所以呀,我想干脆要不就弄间大宅子得了!前头做店,后头住人。方家祖孙肯定是要个单独的小院子的,我还想买两个丫头伺候那老爷子。他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得好好供起来才是!然后我们这些人,包括日后请的那些伙计要是多了,也得安排住处,地方宁可大一点,可千万别不够!”

她越说越带劲,赵成材却是越听越心凉,这里头可完全没他们赵家什么事了。不过想想也是,人家跟你又不是真夫妻,凭什么打算跟你的将来?

但是赵成材还是认真地听完了章清亭的想法,他首先意识到一点,“方师傅的意见是对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等扩大了铺面,你们之间的宾主关系是不是也该变一变呢?”

章清亭愣了一下,只听赵成材道:“你也知道,这个店全仗着人家的独门秘方才有这么红火的生意。以前是因为方师傅没钱,也不知道你这个店做不做得下去,才只肯做个旱涝保收的大师傅。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你的店做起来了,方师傅手上应该也分了不少钱吧,他既然给你出主意把事情做大,难道自己就没想过要进来分一杯羹?就是他没想起来,你也该主动分给他才是!”

“对哦!”章清亭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融会贯通起来,“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直想不起来。之前明珠可也跟我说过,若是有了钱,她长大了也要自己当老板的,那时只当是笑话听,可现在看来,倒真有可能的。若是他们想单干了,可就不关外人的事了!我得把这祖孙俩跟我绑在一条船上才是,若是这店里给他们入了股,可也就算是他们自己的店了,到时,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离开?”

“正是如此!这样一来,你也不必担心方师傅会被旁人挖走了。给别人干,怎么能好过给自己干呢?”

章清亭点头称是,“真得谢谢你提醒我这么重要的一桩事,我明儿一早就跟老爷子商量去!”

赵成材起身准备回去休息了,“不用总这么谢来谢去,那要是论起感谢,我该谢你的可也多了去了!谢得过来么?房子的事情我会留心帮你打听的,有消息了通知你!”

章清亭又想道谢,想着他的话,把谢字咽下,一笑应下了,自己仍在琢磨着生意之事。

赵成材回了前面,眼神立即忧郁了下来。

唉!这么好的姑娘,可惜,定是瞧不上自己的吧?

和章清亭相处的越久,赵成材就越是欣赏她,欣赏她的聪明能干,欣赏她的敢作敢当,甚至连她的小心眼和鬼主意都显得那么的可爱。

赵成材知道,自己是真的对她动心了,这和从前跟杨小桃之间那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般懵懵懂懂的男女好感不同,这是一种在生活琐事中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真正感情。他形容不出,但却感觉得到。

有时想想,自己也觉得怪不可思议的。是怎么从最初的针锋相对、相看两厌慢慢培养出来的好感呢?现在的他,看着章清亭就会微笑,若是跟她眼神对上了,还会脸红,会心跳加速,空闲下来就会惦记着她在干什么,很想帮她做点什么,也会因为她为自己或者是自己家人做的每一件小事而欢欣雀跃。

他也会想,若是和杨小桃真的成了亲,他们俩会不会就过得很好?这个问题当然是无解的。因为现实的生活就摆在这儿,每天和他在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的是章清亭,为了家计四处奔波的是章清亭,给他出主意,劝他上进的还是章清亭。

让一个只在身边观望过和一个切实走进自己生活的人去进行比较,无论对哪一个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也是没有可比性的。

扪心自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坚持要娶杨小桃?其实有一多半,是出于对杀猪女这个名声的恐惧和害怕。怕找到一个粗俗不堪,孔武有力的女子为妻,所以才那么的激烈反抗。

可若是早知道章清亭是这样一个心思灵巧,甚至可以说是出口成章、才思敏捷的女子,他还会抗拒这桩婚姻么?

答案显而易见。

赵成材忽地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章清亭是怎么懂得这么多东西的?

这完全不是一个乡间女子该会的!就是跟他这样寒窗苦读了二十载的人来说,也不遑多让。还有她的字,娟秀有力,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力,而是许多年累积下来的成果。她一个成天拿着杀猪刀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行书草书楷书?

章清亭之前说是在市井之中学来的,这肯定是不能成立的。

还有她的刺绣,她的着装,她的举止和她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张家能够养出来的女儿。远的不说,就看张小蝶,就知道那样才是这种家庭该有的女孩。

可章清亭呢?简直就像是凤凰掉进了鸡窝里。可若说她不是张蜻蜓,她又是谁呢?不可能连她自己的父母弟妹都认不出来吧?

赵成材越想越糊涂,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了,他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子,而这个女子,似乎不怎么喜欢他。

唉,这真是让人郁闷!

第94章 大投资

想着章清亭迟早要离开,赵成材今日在衙门里办事也还是有些心神不定。

娄知县让他拿份公文也给拿错了,当即笑道:“成材,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的酒还没醒啊?”

赵成材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对不起!对不起!请大人恕罪,我这就去换过!”

“没关系,慢慢来!”娄知县很是宽和,这年轻人本分老实又勤快,他使着很是顺手。到了年底,他收了不少红包,早上和夫人盘算着这一年的进项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心情颇佳。

正好还有一桩过年之事要交待给赵成材的,便扯了句闲话,“成材啊,你们家铺子挺忙的吧!”

“是挺忙的,这一年忙到头,全指着这会子赚点小钱呢!”赵成材暗忖,娄大人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话,是不是暗示他要送礼呢?

这个其实他是早有准备的,也跟章清亭商量过的,旁人可以不送。这娄知县是一定要送的,而且一定要送些好东西。就是那些酒楼知道了,也不敢有意见。

他们虽有这个心,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既然娄大人都主动提了,瞧瞧左右只有近身伺候的小厮,他就赔笑着说了,“其实我家娘子早想着给大人送份薄礼来,只都是些吃食,怕大人看不上眼,一直不敢拿出来献丑,若是大人不嫌弃…”

“嗳!你们这话就太客气了!”娄知县心下很是满意,刚提个头,赵成材就想到了。当下属的就是要有这个本事,让领导不用主动说出不好说出口的话。

“我家夫人身子不大爽利,这年下事多,我也不得闲在家里招呼,可总得准备些东西,应付人来人往的。你家铺子里的卤水现在可是大大的有名,只是太难订了,能不能给我们行个方便啊?”

“大人说的哪里话来?尽管开个单来,要些东西,我让娘子赶紧准备去。”赵成材也得适时拍几句马屁,“大人公务缠身,哪里有空为了这些事情烦心?既然夫人身子不爽,倒是要好生保重,细心调养才是。若还有什么用得着的,也请大人一并吩咐。我们家都是些实心眼的粗人,精细活计做不来,但出出力气还是行的。”

娄知县听得心下舒坦,装模作样地唤小厮进内宅去找夫人取来早已拟好的菜单,“要多少钱,你们如数报来就是!”

赵成材扫了一眼,娄知县要的东西并不算太多,只是都比较精致,所费成本估计也就三五十两银子的样儿,便笑道:“这点薄礼咱们还备得起,只望大人和夫人笑纳,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那怎么行?你们这店小利薄的,能赚多少?况且这大过年的,可不能让你们白做!”就这点小便宜,娄知县还不放在眼里。主要是要绝味斋的东西,撑个门面。

说起这个,赵成材正好有话要讲了,他一直惦记章清亭要找房子的事情,那问谁有比问本县知府更清楚的呢?

“大人真是体恤!不过说起来,我家娘子那店确实窄小了些。这大年下的,许多客户上门来订卤水,就是做不出来,白放跑了不知多少生意!”

“哦!那你们怎么不弄个大点的铺面呢?”

“正是为了这个犯愁呢!”赵成材娓娓道来,“不瞒大人,我家人多,房舍也甚窄小,十几口子人挤在几间小房里,甚是不便。若是要弄铺面了,就想着索性弄大一点,再请几个小伙计,做成前店后宅的样子,照管起来也方便。可瞧这市集之上,哪有这么大的宅院?纵有也是些大户人家,断不肯出让的。若是找那些小门小户,必得一连买下几套才够,那又怎知人家肯不肯卖呢?”

娄大人听了点头,“你们想的也是,要这么大的现成宅院集市上确实是没有的,纵有,人家也要做生意的,哪肯出让?只不过…”

他捋须沉吟,似是想起什么,又住了口。

这是等着人问呢,赵成材当然会意,“大人可是另有良策?”

娄大人想了想,“你去把城区的地图取来!”

赵成材赶紧抽出卷轴,在案上铺开,娄大人指着市集后头的一条胡同道:“这一块儿的地势偏低,排水不畅,房子年久失修,已然坏了不少。今年这连着几场大雪降下之后,又压垮了几间民间,现正报了灾情,求官府救助。”

这个赵成材自然知道,却不太明白娄大人是什么意思。

娄大人微微一笑,“你们若是有这个财力,不如把这一块的房屋全都收了,重新再做沟渠,建起新舍,这地方可就够大又够好的了,且离着集市又近,你们只要把这前门换后门,掉个朝向,不就成了市集里的铺子么?”

赵成材明白了,娄大人打的好算盘!

这一块地方若是要修缮,官府难辞其责,修缮的开销自然得动用从上头划下来的官银,而上头拨下来的款子每年有个定数,若是任期内用不完,最大的受益者当然就是娄知县本人了。况且要是有人收了这些危房,官府又省了一笔救济银两。还可作为劝善有方的政绩向上汇报,在自己的为官履历中添上光辉的一笔,还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样对上可在官场中扬名,对下又在百姓中立德,自己腰包里又落得实惠,如此一举三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见赵成材脸色迟疑不定,娄知县嘿嘿一笑,“你们若是真的想要,我倒可以先给你们留着。这块地方现在看起来不怎么样,可一旦发展起来可就了不得!再说,你们若是真的拿了,也算是为了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赵成材可不敢贸然应下,先深施一礼道谢,“多谢大人指点迷津!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在下还得回去跟娘子商议商议,这地价多少也得去打听打听,才敢来回大人的话。”

娄知县捋须颔首,“这个地价倒是不必打听了,因是灾民,须由官府出面定价,不可压得过低,当然也不会漫天要价,到时会安排人估个公价给你们。”

赵成材听他这话,似乎早就筹谋,干脆就直接问道:“那依大人所见,这块地大概得要多少银两?让我们心里也有个数,若是置办不起,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娄知县让他又把那报灾的公文取了来,掐指算了算,“这儿一共是十四套宅子,每户有大有小,就算平均下来一户一百两,大概就得一千四百两,再加上修沟渠的费用,总数约在二千两上下。”

总价虽高,赵成材听得还不算太震惊,娄知县确实没跟他报高价,差不多是要这个费用了。章清亭手上有多少钱他不知道,但昨晚隐约听那口气,上千还是有的,弄这么大块儿可能有些吃力。于是问道:“这么多房子,我们可能用不了,能不能只买几户的?”

娄知县摇了摇头,“你们既然要买,就得一次性买走。免得剩个一户两户的。官府也不好处置。弄得好像咱们官商勾结,挑肥拣瘦似的。这样吧,你们若是定下来真要买了,到时在税赋方面,倒是可以给你们几年的减免。就算是你们暂时吃点亏,日后也就回来了。”

赵成材点头,“多谢大人恩典!”

娄知县最后又交待了一句,“你们若是要,就在年前把事情办了,让各家各户收了银子也好过年。若是等到年后开春官府修了渠,这地方可就不止这个价了,若是有人肯出更高的价,本官可不能徇私偏袒!”

赵成材知道他是想在年前把事情尽快了结,给自己省些麻烦事,便应下会在这几天就答复。

这年底的公务甚少,半日也就忙完了,赵成材便告了半日假,说是妹子回门,先行离开了。

他没往家去,倒是先赶紧地来了绝味斋找章清亭,把事情跟她一说,章清亭心里也直打鼓。一千两银子她就不多考虑了,二千两她可没有,非得找方德海不可。

今早一来,她就跟这老爷子说起邀他入伙的打算了。

方德海一笑,“我这一把年纪了,可不上你的贼船!让明珠跟你去玩玩吧!”这意思还是允了。

现在既是合伙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非得跟他商量不可。

方德海皱眉颇费踌躇,“银子我这儿有多少,丫头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咱俩凑个二千不成问题。只是这投资可忒大了些!等房子弄下地,咱们可都是一穷二白了,到时要是生意跟不上,咱们可就都没得做了。这样吧,咱们现就去看看房子再说!”

章清亭也是雷厉风行,和赵成材一左一右扶着方德海就出门了。交待了其余几人看着店,眼见日近晌午,并特别嘱咐,要是有赵玉兰回门的消息,就立刻去那边找他们。

转过这条繁华干净的商业街,后头就是娄知县所说的那条胡同了,就这一墙之隔,却像是完全换了个天地。

肮脏、破烂,像是老鼠生活的地方。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不定得弥漫着怎样腐臭的味道。好几间的屋顶都露出被雪压塌的大洞,巷子中间漫着踩得黑烂的雪泥。若不是有住家在小巷子里铺了些大小石头垫脚,根本进都进不去。

这一条巷子走下来,几人还是弄得一鞋子湿泥。除了三四户的房子还能够勉强住人外,其余都已摇摇欲坠。若是买了下来,也只能全部推倒重建。

地方倒是够大,东头有三户的后院围墙恰好对着集市,若是把这里改作店铺大门,倒是又宽敞又气派。

章清亭和方德海的意思都是想只买这边几户,但赵成材摇头断言,娄知县肯定不会愿意单卖,他更多的还是要为了政绩考虑。

方德海想了半天,拿拐杖指着旁边几户道:“其实这些地方买下来也不错,这个价钱确实不算贵了,只是这些房子重建的费用着实不小。就是建完了,咱们也住不了哇!又不真是什么大财主,难道还建几个后花园?可也太浪费了!”

章清亭细细思忖后道:“钱若是不够,只好先把这头的商铺先建进来,等把生意做起来了,再慢慢建后头的房子。这房子用不了的倒不必着急,咱们做成商铺,对外招租,也是笔收入。”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了七八分允意。

方德海拐杖重重点地,拍板了,“买就买了吧!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再拼上几年,等把这地价全挣回来了,就交给你和明珠折腾去!实在不济,你们俩一人一半,都有份租金收着,这一世也算是饿不着了!”

豁出去了!章清亭也下定决心,富贵险中求,搏就搏把大的吧!

几人连饭都没心思吃,就在对面寻了个茶馆的二楼坐下,借了纸笔,居高临下地一边画着图纸,一面筹算着手上一共有多少银子,该交给官府多少,这边房子又有多少暂时能用的,得怎么一一安置,还有亟待新建的商铺,该怎么个建法,日后还得考虑到住家的需求,都要统一规划出来。

最后章清亭又借了算盘来一扒拉,“勉勉强强,咱们手上的银子刚刚够用。这边铺子虽少,但还有两年多的租期,可以继续经营。这边可以先把地买了,等开春通好了沟渠,照目前这个进账,估计那时又能攒下点银子了,付个首期先把商铺给建起来。旁边有几间还可以住人的,先安置伙计,要等着全部建起来,估计那就是后年的事了。不过到那时候,咱们倒是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方德海考虑得比较长远,“既然要建房,索性就建好一点,这块地本来地势就低,重建了沟渠也不过是解决了下水的问题。但是咱们这房子的地基却不能不打牢一点,再统统拨高几尺,用青石板做上台阶,院墙外并没有全部加护栏,这才是日后长治久安之计。要不,搁雨雪里泡不上十几年,又成软脚蟹了。这盖房子不比别的,咱们不能急于求成…”

“大姐!姐夫!”下面忽见银宝跑了过来,在那儿大呼小叫着找他们。

这该是玉兰回来了!赵成材忙应了,把方德海送回店里,二人又匆匆赶回家去。

第95章 来呀来杯酒

回家路上,银宝抱怨着,“肚子都快饿死了,他们才回来!早说让我们先吃饭嘛!”

章清亭当即训斥,“他们离得远,这么冷的天,当然走得慢!回去不就有你吃的?催什么催!”

银宝一吐舌头,却又辩解,“可是他们是吃过了才来的!那个玉兰姐夫根本就不吃咱家的东西,只说要见你们!”

赵成材听得当即心里一沉,和章清亭对视一眼,都不觉加快了脚步。

堂屋里,赵家二老和赵成栋都正陪着新姑爷和新姑娘坐着,气氛沉闷之极。

满屋子一打眼,就见孙俊良一人四仰八叉晃荡着二郞腿,亮着干干净净的厚底大皮靴坐在赵王氏旁边的主位上,牛气得像是一家之主。

赵玉兰真真的像个小媳妇,穿的是陪嫁的一身新衣,头上钗饰全无,低眉敛目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连头都不敢抬。

赵成材瞧得心里一凉,上前寒暄,“妹夫来了!”

孙俊良见了他俩进来,这才放下了二郎腿,有了三分作伪的笑意,“大哥大嫂回来了啊!快坐啊!听说你们家店的生意可好得不得了呢!”

章清亭懒得答话,赵成材应付了一句,“马马虎虎。”

“别谦虚嘛!”孙俊良嬉皮笑脸地套着近乎,“这快过年了,我们家的卤水可还没置办呢!我说让玉兰做吧,爹娘说怕她太辛苦了些,既然娘家有现成的,咱们随便拿一点也就是了!”

这什么人哪!章清亭当即火了,三句话不到,就想来拿东西了。当她的店是自家菜园子啊,想进就进?

之前还怕让人误会占他们的便宜,现在看来,却是他们想占自家便宜了。

赵成材这话可真不好答,赵家一屋子人全望着章清亭,目光里多少都带了些企求之意,赵玉兰头埋得更低了。

瞧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儿,章清亭强忍着心里的火,微微一笑,“妹夫,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提前预订的,今儿已经全卖完了。你若是想要,咱们约个日子,你过几日再来可好?”

“这样啊?”孙俊良明显有些不高兴了,“这一来一往的可累得慌!要不你做好了送我家里去得了!”

这也太过分了!章清亭不肯答应,赵王氏开口了,“媳妇儿,那就辛苦你了。到时做了,让成栋走一趟吧!这快过年了,咱们也该给亲家送点东西的。”

章清亭暗自翻了个白眼,对赵玉兰伸出了手,温言道:“玉兰,嫂子那儿还给你留了样好东西,过来瞧瞧!”她想把赵玉兰拉到屋里说几句体已话。

赵王氏自闺女进门一直也没机会跟她交谈,当下自然是同意,“那你们姑嫂过去坐坐吧!”

赵玉兰却不敢起身,怯怯地抬眼看着相公。

孙俊良直接就涎着脸问:“大嫂,你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们的?要我去拿么?”

“不过是盆水仙,就是个好意头!”章清亭忍气吞声地回他。

孙俊良大失所望,“花儿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真金白银做的!算了算了,既然没什么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他起身就要走,赵玉兰连忙跟着他站起身来。

赵成材拦着道:“这话怎么说的?哪有连饭都不吃就走的道理?用过晚饭再回去吧!”

孙俊良鄙夷地看了他们家桌上满满的已经放凉的鱼肉一眼,“不用客气了!这回家还挺远的,就不麻烦了!”

他抬腿就往外走,赵玉兰快速看了全家人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低下头去。

赵王氏刚要出声,就听孙俊良转过头来,一脸不耐烦地道:“你磨蹭什么?家里爹娘还等着你做晚饭呢!难道要他们二老饿肚子啊?”

难道我女儿不做饭,你们全家就都饿死了么?赵王氏真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上前拉过玉兰一直紧握的两手,那里一片冰凉,还分明留有干活时留下的伤痕。

她把女儿的手包在手心里暖着,心里像针扎似的疼,面上却笑着,“玉兰啊,快随你女婿回去吧!回去了好好孝敬公婆,伺候相公,过一年给你婆家添个大胖小子,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走吧!免得天黑了,路上也不好走。”

赵玉兰低着头,却有一滴清亮的眼泪落了娘的手上,赵王氏只作看不见,“走吧!”送女儿女婿出了门。

院子里拴了一匹小毛驴,孙俊良自己牵了出来,也没说给谁骑。

章清亭推了赵成材一把,赵成材忙上前道:“玉兰,哥给你拿凳子!”

孙俊良斜睨了一眼,没有吭声,赵玉兰犹犹豫豫地踩着板凳坐了上去,这裙子下的棉鞋就露了出来,全是湿透了的泥污,再看孙俊良脚下的皮靴,赵成材的拳头都握紧了。

送他们出了门,赵玉兰坐在毛驴上,终于抬起双眸,回望了自家一眼。

那眼神是如此的哀婉,如此的不舍,如此的凄清,又如此的绝望。仿佛决别般,令人心疼。还有什么好问,什么好说的?

赵王氏一把关上了门,不许他们看,捂着嘴就冲回了房里,泣不成声。

章清亭火气腾腾地往上蹿,“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看着玉兰受人欺负也就由她去了?你们一家人平时不是都很能吗?”她望着正屋怒斥,“婆婆!您对付我时不是挺厉害的么?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人糟践,您怎么反而没话了?”

赵老实和赵成栋都难堪地低下了头。

赵成材把章清亭往屋里推,“娘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别再给她添堵了!”

“我怎么给她添堵了?真正给她添堵的是我么?”章清亭义愤填膺,“难道我有说错么?你们瞧瞧,玉兰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才三天啊!给人吓得跟只小老鼠似的,行动就要看人脸子!从进门到出门,一声大气也不敢吭,这还是在咱们家里,要是在他们家里,想想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那又能怎么样?”赵成材也是又心痛又无力,心里憋着气,一样大吼大叫起来,“玉兰已经嫁给他了,就是人家家里的媳妇了!除了逆来顺受,还能怎么办?咱们冲上前去,就算是把孙俊良揍一顿又能如何?玉兰还是得回去,只会让公婆相公对她更不好!”

“对她不好干嘛还要过下去?”章清亭真是火大,“早就说这门亲事不能着急,让你们打听清楚再行事,就这么火烧眉毛地一定非要把她使劲推出去不可!只看着人家有钱,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嫁了,你们怎么这么不负责的?这下可好,弄成这样,你们都安乐了?只管把她往外一推,就说一句是人家家里的人了,就都撒手不管了!”

赵王氏在屋里听得是揪心不已,追悔莫及,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地大了起来。

“你别再说了!”赵成材难过得快要落下泪来,既心疼妹子,又心疼娘亲,拼命找着借口,“也许,也许人家只是想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等到日子长了,相互摸清楚脾性,生儿育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你们就在这儿自欺欺人吧!”章清亭冷哼一声,怒气冲天地回了房。进了屋也不知道干什么好,见天色还早,索性转身又去了铺子。

赵家父子进去劝慰赵王氏,可章清亭的字字句句就如刀子剜在众人心上,不禁都在暗自疑问,真的会好起来么?

章清亭满面怒容地进了店,倒把众人吓了一跳,问她什么事,章清亭摆了摆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不关你们的事,让我一人待会儿吧!”

见她心情不好,众人也不来烦她。

等着铺子关了门,章清亭也不想回家。张小蝶和张金宝说留下来陪她,章清亭也不要,让他们都赶紧回去歇着。

这店里一下变得冷冷清清,晏博文也不多问。照常熬了一锅稠稠的小米粥,又烤了馒头片。食物的香气终于唤回了章清亭一点理智,这才想起,自己从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晏博文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让她净手,自去端饭。

盘子里摆着烤得外焦里嫩的馒头片,还别出心裁的切成各种花型,搁一小碟酱菜在中间,又去给她盛了一碗粥,“小心烫!”

章清亭有些赧颜地接了过来,却又有几分好奇拈起一块馒头,“你平时吃也这么讲究的么?”

晏博文淡然一笑,“反正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就切着玩儿,当练练刀工了!”

章清亭也笑了,“只可惜在我们这小店里,你是埋没了。等我这店做大了,你来当个管事的吧!对了,还有你的工钱,过几天我先发一笔给你!年后的等事情定了再说,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老板娘客气了!您肯收留我,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章清亭也不跟他谈伤心往事,吃过东西垫饱了肚子,她忽然来了兴致,“店里还有可以下酒的菜么?”

既然此情无计可消除,便换了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吧!

第96章 秀才妒忌了

酒烫得的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下酒菜虽然只是些锅里剩下的些零散材料拼凑而成,但切得精致,摆得漂亮,便显得雅致。

章清亭喜欢这种考究的生活方式,也是真正懂得享受这种生活方式的人。

晏博文当然看得出来,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这个老板娘的身上有某种跟他类似的味道。只是有些好奇,这样的她,怎么会有如此平凡的出身?

不过他不想问,也不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不想提及的往事,章清亭尊重他的隐私,他也不会去试图破解章清亭的秘密。

“你不喝点吗?”章清亭见他只拿了一只酒杯过来,问了一句。

晏博文摇头,“我当年就是因为酒后乱性才会铸成大错,所以曾立下重誓,此生再不沾滴酒。此刻只好以茶代酒,陪您小酌了。”

章清亭也不相劝,凌空虚敬,自斟自饮。

浅浅地抿了一口,酒是烈酒,而且辛辣,甫入口便呛得连眼睛都微微的湿润了。胃里更是火烧火燎起来。像在全身点了一把火,不消片刻便微有醺意了。

但这种感觉却正好是章清亭现在所需要的,三杯两盏下肚,脑子里便有些犯晕起来,迷迷糊糊的,像是泡在温泉里,极是惬意。

章清亭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充分放松了身体,借着三分酒劲,随意地与他攀谈起来,“你说酒这东西,最早到底那人是怎么想着要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