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栋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很是诧异,“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还想着是不是赵成材原谅他们了,还没等迎上去说几句软话,赵成材就一脸严肃地道:“既然都在,那就一起进去吧!”

这…这是何意?赵老实和赵成栋不解,但今日的赵成材与从前甚不相同,他们犹疑着一起跟进了里屋。

赵王氏一见大儿子回来了,顿时眼睛一亮,还心中暗喜,心想杨小桃那丫头还真有本事,果然把他给劝回来了。

却说今日杨小桃在家左等赵成材不上门,右等赵成材不上门,心下着急,假托去亲戚家走动,特意绕了个圈,带着弟弟特特地到赵家来上门拜年,却见赵家冷清场面,心下疑惑。

赵王氏难得见着一个人上门,又是曾经差一点做成大儿子媳妇的人,她心中本就有些暗悔娶了章清亭,又见人家好言好语地提着礼品来问候,不免就把往前嫌恶杨小桃之心收起,和颜悦色地留她说话。

杨小桃心知有异,当即甜言蜜语地奉承着,赵王氏当时想着,这大儿子总跟她闹别扭也不是个事儿,得找个人去调停调停才好。赵老实不中用,赵成栋更不能让他去,要是章清亭见了这小叔子,保不齐还得打他一顿。

眼下这杨小桃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说别的,光瞧她在赵成材成亲之后,还主动上她家来拜年,就知她对大儿子还是有几分情意的。赵成材呢,更是曾经非她不娶,让她去说合,恐怕最是得利。所以她就把家中之事半遮半掩地跟杨小桃说了,让她找赵成材说说,把他劝回家来才好。

杨小桃也不傻,她本来就想离间赵成材和章清亭的夫妻感情,此时见赵王氏与章清亭还有如此深的矛盾,更是大喜。

当即就着赵王氏的话,数落了章清亭许多不是,什么刚愎自用、喜好卖弄、言语犀利、不守妇道,不敬公婆,不护小叔,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就算赵成栋弄得绝味斋关了门又如何?他拿了也不过是老方家的秘方,那人既给章清亭当伙计,那秘方就是赵家的!本来就早该交出来,现在就算是损失了,也是方家的损失,可不是她章清亭的损失,凭什么还来发这么大火?

听得赵王氏心里真是舒坦,觉得自己似乎重又找回了道理。

杨小桃又嘘寒问暖,亲自喂她喝了药,让赵王氏更是感慨,早知道就娶这丫头进门了,你瞧瞧,这多贤惠!要是章清亭,打死赵王氏也不相信她能给自己喂药。

赵王氏这会子见了赵成材回来,惊喜过后,却随即微撅了嘴,特特地别过脸去,意思就是等着赵成材上前道歉。

赵成材瞧见娘这气鼓鼓的模样,索性连她的病也懒得问候了,若真是病了,能有这么好的精气神?

等爹和弟弟都进来了,赵成材才郑重其事地开了口,“大家都到齐了,今儿有几句话,我是非说不可了!”

听他语气,赵王氏心里一紧,大儿子这是要干什么?

赵成材直截了当地道:“现在爹娘年事已高,我业已成亲,日后家中的大事自当由我来掌管,娘您就管些日常小事,少操些心吧!”

这是干嘛?这不是要抢班夺权么?赵老实和赵成栋都吓了一跳,赵王氏当即眼睛瞪了起来,“我说成材,你说什么呢?”

“娘您没听清楚么?”赵成材一字一句地道:“我说,以后这个家就我来当,家里的大事全由我来决定!”

“你…”

赵王氏刚想说,你反了么?却被赵成材高声打断了,“娘!您若是还想日后有我这个儿子,就听我把话说完!”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把全家人都给震住了,这样的赵成材,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

第117章 都是你的错

赵成材扫了一眼父母兄弟。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峻,“我,是赵家的长子,日后这个家肯定是我说了算的!迟早总有这么一天,娘您也不必再跟我争了!除非,您不认我这个儿子,不要我的赡养,那儿子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话说得很是严重了。

自古以来,多是由长子负责赡养父母,而且确实也是父母年老之后,由长子来负责家计。赵成材拿这个威胁赵王氏,证明他确实是下了狠心了。

赵王氏嘴皮子动了一下,到底没敢吱声。

赵成材盯着弟弟,“成栋,你有意见么?你若是说,爹娘以后都归你赡养,那这个家我就不当了,每月还会交你一定钱财以作赡养父母之资,家里的两亩田地尽数交付与你,你可愿意?”

赵成栋哪里敢应,他连自己都管不好,还管得了爹娘?这些天娘一病了,家里头连个烧饭洗衣的人都没了,就是他接房媳妇回来,人家也未必肯伺候这一大家子。再说,他私心里也知道,就娘这火爆脾气,跟什么媳妇都搞不好关系,他才不愿意拖着二老日后跟他去过日子。还是跟着大哥大嫂好混日子,所以那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无一丝犹豫。

“那好!”赵成材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道:“既然成栋已经放弃,那么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可是…”赵王氏心中不服啊,凭什么不许她管事了?她自恃着母亲身份,出言教训,“我说成材,你这又是在哪中了邪火回来?怎么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事?是!这个家将来肯定是你的,可你母亲还不老哩!”

赵成材本来还想给娘留几个面子,可赵王氏仍是冥顽不灵,他不得不把脸撕破,把话说个明白,“您真不老么?那为什么净干些糊涂事!”

“我干什么糊涂事了?”赵王氏生平最不服人家揭她的短,当即高声嚷了起来。

“您不糊涂?您要不糊涂能把玉兰嫁到那个丧尽天良的孙家去?逼得妹子投河自尽!要不是我和娘子想着过去瞧瞧,今儿,怕是咱们家都在办丧事了!”

“你…你说什么?”赵成材这番话可把全家人吓了一跳,“玉兰出了什么事?”

赵成材紧紧地盯着母亲的眼睛,“娘,您知道么?玉兰自嫁了姓孙的,没一日不挨饿受冻,被打打骂骂的!全身上下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过得比个下人还不如!”

“您没进过孙家大门吧?我进去了!那内宅里头一座花园子比咱家十个地还大,这么大的地方全指着玉兰一个人打扫。您还说什么多干点活累不死人,您怎么能什么都不问就下这样的结论?玉兰那十个手指,生得全是冻疮!在家这么多年,咱们日子再苦再难,也从来没让她遭过这份委屈!可那孙家呢?简直就不把她当人看!”

“我和娘子好心上门拜年,可他们家呢?收个礼就想打发我们离去,若不是娘子使计,硬闯进他们家里,我们至今都见不到玉兰到底是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还有她那公婆,说句不过分的话,简直就是凶神恶煞!一言不和就放狗咬人,完全不管人的生死!”

“亏您还妄想着让玉兰嫁个有钱人,人家一进门就查玉兰的嫁妆,要不是娘子出了套金首饰,恐怕当时人家就能翻脸!您怎么就不想一想,咱们家一没钱,二没势力,凭什么妄想着让玉兰去攀高枝?她三朝回门时,明知她过得不好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拿出魄力来管管孙家?”

赵成材自己道出实情,“因为您看人家有钱!还是指望着玉兰能跟人家风风光光地过上好日子!要是福生敢这样待玉兰,您不当即冲上去打他两耳光子才怪!”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咬着牙根道:“就因为咱们懦弱,咱们穷,咱们没本事,那姓孙的一家子根本就连眼角都瞧不上咱们,玉兰也在人家家里受尽欺负!您说,您这事办得不糊涂么?”

赵王氏羞愤难当,号啕起来,“我的玉兰呀!”

赵成材打断了娘的哭泣,“我现就告诉您,玉兰在我那儿!她这亲事我会想法给她了断!娘您再不要多管闲事了!”

赵王氏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成材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断你妹子亲事?”

“是!”赵成材宣布自己当家后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您就别想着什么面子,什么三从四德的,玉兰那日子没法过下去了!我宁肯一辈子养着她,也决不让她再回孙家那个火坑里去!娘您要是还顾惜着母女之情,就好好待她,再别提把她送回去的话!您若是再为难妹子,我可不依!”

“可…可是…”赵王氏还真不能接受。这一下子,就相当于彻底宣告了她当初草率决定的婚事是个巨大的错误了。而且,女儿才嫁人一个月就变成了弃妇,这可不就毁了女儿一辈子?

“我…我对不起玉兰呀!”

“您是对不起玉兰!我也对不起她!当初我就不该听您的,可现在哭还有什么用?妹子的将来就交由我来负责!咱们毁了她的幸福,将来必须还给她!否则这一辈子,我瞧娘您也未必能睡个安稳觉了!”

赵王氏脸色灰白,心在滴血,玉兰是她的亲生闺女,没有可能不心疼的,而这样的悲剧全是她一手造成,赵王氏简直是欲哭无泪,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还有第二桩事,”赵成材望着啜泣的赵王氏继续说:“您指使成栋偷了人家方老爷子的配方,害得娘子的店关了门。您是长辈,我们是小辈,不能说让您去给娘子赔礼,但是成栋必须去!”

赵成栋一听都快哭了,“哥…娘…”

“你别叫我们!”赵成材厉色低喝,“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哥,明儿一早,自己拿根棍子,到店门前来跪着,先给你大嫂还有金宝认错,我再带你去方家,去给人家负荆请罪!就是他们把你打死打残,也是你活该!”

赵成栋真哭了,扑通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哥…你打我吧!别把我交出去!”

赵成材摇了摇头,“我不打你!因为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方老爷子,是你大嫂!你大嫂这店开得有多不容易,难道你就不知道么?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吃里爬外的事情?我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一定怂恿着他们去告你!把你关进大牢里去,剁了你的手都不过分!”

赵王氏都被吓哭了,“成材…成材你不能这么…这么对你弟弟!”

赵成材望着娘,脸色铁青,“就因为我把他当亲弟弟,我才这么对他!他做错了事,必须受到教训!娘,您心疼孩子可以,但不是这么护短的!您若是一定要护着他,那就把他放走吧!天涯海角地任他去哪里,我们赵家就当没这个儿子,我也没这个弟弟!”

赵老实平时不吭声,但毕竟是个男人,担当还是有些的,“孩子他娘,成材说得对!确实是成栋错了,该他去受罚的!成材既能让成栋过去,就不会真的眼看着他弟弟被人打死!成栋,你明儿一早就按你哥说的,带家里那个枣木棒到店里去!”

赵成材接着道:“还有!娘,有一个以前您教我的道理,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您!这家不和,外人欺!明明是您和成栋做错了事,为什么还在要杨小桃面前说娘子的不是?就算是您心中不服,心中有气,也该关起门来,咱们自家人解决才是!在外头人面前搬弄自家人的是非,您说,您不糊涂么?”

“别人在您面前说您的好,那是真心认为您好?还是有别的目的?让外人知道咱们家中不和,这丢的是谁的脸?丢的还是我们自家人的脸面!”

赵成材努力吸了口气,平复心中的怒火,“娘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您?您瞧瞧自己身上穿的、盖的,可全是娘子今年给您添置的!这外面厅堂里,挂的全是娘子出钱腌制的鱼肉!娘子不仅照顾好了您,还照顾了爹、成栋,还有我!您这算盘打得最精,您好好算算,自娘子进门之后,您花用了她多少银子?您可别说这全是娘子该做的,您放眼各家瞧瞧。有几家媳妇能有这个本事?找出一个来,我都给您磕头谢罪!”

“娘!您别再贪心不足,得陇望蜀了!见着人家说几句好话,赔个笑脸就忘了根本!娘子只要一日是我赵成材的妻子,我就决不容许咱家任何人在外头说她半句不是!我们夫妻本是一体,谁要是敢往她脸上抹黑,就是往我脸上抹黑!你们都记好这个理儿!不仅是娘子,就是咱们全家,包括娘子全家,也都一样!咱们关起门来,怎么吵甚至打都没关系,可是在外头,都得拼死护着自己的家人!谁要是不这么干,那就不是我们这家的人!”

赵成材最后道:“我和娘子暂时都不会搬回来住了,以后每月我在县学里补助的五百文会交回来给娘您贴补家计,这足够你们三人花销的。至于家中小事,还是由娘您自己决定,但是有什么大事,一定得先知会我!我同意了,才能办!”

赵成材甩下这堆话,走了。

赵王氏直直地哭了一夜,心像海水打穿的礁石,漏洞百出。

一夕之间,她毁了大女儿的幸福,又被大儿子掀翻落马,能怪谁呢?只能怪她自己!

就连赵成栋等大哥走了,也哭着怨她,全是她调唆的,才惹下这么大祸,弄得让外人瞧不起他,自家人还要打他,这也全都是她的错!

确实连赵王氏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怎么会犯下这么多错,弄得天怒人怨?

第118章 不急

等赵成材料理完家中这一切回到绝味斋时,天都已经全黑了。

众人刚吃完了晚饭,正围坐火炉嗑着瓜子剥着花生闲话家常,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年后盖了房子还可以再做点什么别的生意。

猛然见他脸色不善地跑回来,章清亭心知蹊跷,来不及说旁的,先是问他,“吃饭了没?”

赵成材鼻头一酸,心想娘和成栋如此待章清亭,她却还能如此关心自己,实属难得,不觉喉头有几分哽咽,“吃…吃过了。”

章清亭觑着他略显青白的脸色了然一笑,“吃过了也能再吃点!小蝶,去给你姐夫下碗抄手!”

抄手?赵成材听得一愣,“那是什么?”

“你吃了就知道了!”章清亭挑眉一笑。

不多时,张小蝶端了碗抄手出来,赵成材不觉哑然失笑,“这不馄饨么?怎么改成抄手了?”

张小蝶笑道:“大姐说,这个东西咱们这儿叫馄饨,有些地方叫云吞,还有些地方更别致了,叫抄手!这个做法是大姐教着做的,比我们这儿的馄饨皮薄,馅儿也调得不一样,你尝尝,味道很不错呢!”

赵成材早舀了一个到嘴里,“这里头放了什么,这么鲜香?”

“是干虾仁!”答话的是赵玉兰,脱离了孙家,她的气色也好多了,“现这冰天雪地的可没有鲜虾,等到开了春,有鲜虾了,再剁成肉蓉调味,就更鲜美了!”

“这儿也有鲜虾?”章清亭倒诧异了。

“怎么没有?”张发财皱眉道:“闺女你怎么又不记得了?咱们这儿可有二道子沟呢!外头就是荷花江,每年上春四五月间,都是有鲜鱼鲜虾的。只不过着实贵了些,咱们寻常人家吃不大起。”

“不说大姐不记得,我都不知道呢!”张金宝没心没肺的倒是给章清亭解了围,“都没吃过的东西,哪里知道?我还以为咱们这儿就有这干虾仁。”

说得章清亭笑了,“既是如此,那等到开春就去买一些来尝尝,也别这么小家子气地包馄饨了,那新鲜的虾仁用春日里的韭菜一炒,极是鲜甜的。”

赵玉兰点头,“我以前学过这道菜,不过要是光用虾仁是极精致贵重的吃法,只未免有些浪费。那些虾头虾壳也不用丢,剥出来熬汤,也是很美味的。”

张金宝夸张地咽了咽口水,“那可一定都要吃到!”

众人都笑了,张小蝶捶她哥一下,“成天净想着吃,你倒是想想养好了伤,年后该干点什么才是正经!”

张金宝笑着避让,“我这好不容易长回二两肉来你可别又给我捶没了,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拉倒吧!你还君子,小子还差不多!”

“这话怎么说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这小子也能成君子!等着大姐开春一声吩咐,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章清亭微微一笑,趁着这个话头又开始循循善诱,“你们呀,也别光老是想着听我指挥,各人也该学着自己拿点主意。譬如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只要是正经事情,都可以去尝试。以后就算是跟着我做事,遇到问题了,也该动动脑筋,先自个儿想一想,该要怎么办才妥当。”

赵成材咽下口中食物,抬起头来,插了一句,“这才是真正地学以致用,你们那书也就没白念!要不全是纸上谈兵,光学几个字,几个成语,可没多大意思。”

可张金宝问:“那我要是想不出该怎么处理怎么办?”

章清亭道:“想不出可以来问我,但是自己一定要学着想一想。其实这生活处处皆学问,哪里都可以用心。像方才咱们说到吃虾,我说炒虾仁,玉兰就想到虾头虾壳还可以熬汤,这就是动了心思了。要是跟着人云亦云,那这辈子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别想自己站得起来。尤其是金宝,你是男孩子,也这么大了,一定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去想事情,知道么?”

“对!你还是长子呢!”赵成材放触及到自己心事,忍不住下碗,也发表一通见解,“一个家里,要是兄弟撑不起门面,姊妹日后哪怕出阁也受人欺负!”

章清亭听得脸色微变,这秀才是在哪儿又受了刺激?是为了玉兰之事才生出这些感触的么?

却听赵成材道:“这男子本来就是该顶门立户的,莫看现在娘子掌事,但日后还是要靠金宝你们兄弟三人撑起家业,只有你们真正都有本事了,娘子也能松一口气,外人也不敢小瞧你们张家!”

张金宝点了点头,虽然一时还不大能领会其中深意,却知道是劝他的好话,“我记住了,姐夫。”

赵成材站起收碗,张小蝶急忙过来帮忙,赵成材一笑,“你坐着吧!又不是什么大事,谁说男人就不能下厨房的?没这个道理!方才麻烦你给我下馄饨就谢谢了,以后家里的活计不分男女,只分谁就手就让谁来做,没个总辛苦你们的道理!”

众人闻听此言都抬头瞧着他,秀才怎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章清亭不由打趣,“你不是君子远庖厨么?”

赵成材嗤笑,“君子能不吃饭么?既然要吃饭。凭什么远庖厨?虽说这男主外女主内,但也得因时而异。像你们姐妹几个还都能女主外呢!那我们男的怎么就不能帮着干点家务?总不是一家人,要分得这么清楚么?”

张小蝶当即击掌笑道:“姐夫这话我爱听!”她一把将赵成材的筷子碗抢了去,“有你这话,就天天给你洗碗我都愿意!”

章清亭听得也暗自点头,这秀才还当真是今非昔比了。

又闲话了几句,赵成材对章清亭使个眼色,知他有事要谈,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张金宝在后头挤眉弄眼,“姐夫,你又拉大姐去说悄悄话啊?”

赵成材老着脸回头笑道:“是啊!你要不要过来听听?”

张金宝也学着文绉绉地来了一句,“岂敢!岂敢!”

逗得人哄堂大笑。

掩了门,赵成材先把孙俊良一早来告状之事说了,章清亭气得一拍桌子,“这种无耻鼠辈,居然还敢跳出来恶人先告状,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不要告我么?你干嘛不让人来唤我上堂,看我大耳光子抽他!”

“消消气!消消气!为了那种人动手,至于么?没得还脏了自己的手!”赵成材端了杯茶给她,“再说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上公堂去抛头露面合适么?不仅你,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就连玉兰我都觉得不大好,所以不曾让人传唤你们。实跟你说,今日在公堂之上,娄大人问我是不是孙俊良推玉兰下河,我还真是差点说谎来着!”

“这可万万使不得!”章清亭正色道:“你是读书人,别说是在公堂之上说谎,便是平时一个细节不防,在人跟前失了信誉,可就把一生的名节全毁了,连家族都跟着蒙羞!”

“我不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便忍住了么?况且玉兰又老实,若是说被孙俊良推下河的,一定是要传她上堂印证的,她那么老实,断不可能撒谎。所以此事,咱们还得另想办法!”

“那你有什么主意?”章清亭瞧他不紧不慢,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赵成材一笑,“先拖着呗!娄知县说得对,先把人留在家里再说。虽然律法上没规定殴打妻子就能了断婚事的,但我想,这凡事都有特例。我打算回头好好翻翻这方面的案子,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玉兰正大光明地离开孙家。”

他说着眼神一凛,透出几分狠劲儿,“就是要逼那姓孙的写休书,我也要帮玉兰好好出一口这恶气!不能白让他们家打骂这么长时间,还真欺负我们家没人么?”

章清亭听这话里有异,倒是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回来和平常不大一样了?”

赵成材摇头苦笑,“能不变么?我刚回了趟家。”

他把去杨小桃家及回家的情况又简要地跟章清亭说了一遍,“说来真是惭愧,我真早该这么干了!明儿成栋来了,随你处置,我绝无二话!”

秀才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章清亭从字里行间还是能感受到赵成材心态上的巨大变化,他不再仅仅是赵王氏的儿子,而是赵家的长子,真的开始像一个男人般考虑问题,处理事情了。

“说起来,成栋也受到教训了,过年这些天,他也被街坊邻居们议论得够呛,连门都不敢出,躲在家里不敢见人。真是活该!”赵成材想了想,还是坦然道:“我不打算给你写休书,咱们若是和离,还是等到过了正月再办吧,这大节下,总不太好看!”

章清亭脸上微微一红,“不急。”

赵成材听得这话里有异,却又不敢追问,忐忑不安地压下心头小小的窃喜,能拖一时他也是欢喜的。

第二日一早,果见赵成栋老老实实地带了根枣木根跪在了绝味斋门口。张金宝一瞧见他,眼就红了,提着拳头就想扑上前揍人。

章清亭把弟弟拦住,仍是淡淡地说了俩字,“不急!”

赵成材瞧见弟弟来了,心头怒火稍平,也不理他,自和章清亭交待,“那我先上衙门去了,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再去方老爷子家磕头认错!”

章清亭点头,“你去吧!”

赵成材上衙门去了,赵成栋就在绝味斋门口跪着,章清亭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就当没他这个人似的,照常让一家人各干各事。

赵玉兰虽然瞧着有些心疼,可她也知道弟弟这回祸闯大了。金宝都养了这么多天的伤,可见当时挨打的惨烈,这个弟弟自幼被赵王氏宠惯了,受点教训也属应当。便只拿了个草蒲团给他垫着冰雪,也不言语。

这天色一明,家家户户的人都出来了,集市上也陆续有人开门做生意了,人来人往,都瞧见这绝味斋门前一景,难免议论纷纷。

“瞧见没,这就是那赵家弟弟,就是他偷了自家的秘方卖给外人的!”

“哦!那他现在是干嘛?”

“来负荆请罪呀!演得跟戏里头一样!”

有嘲笑的,有鄙夷的,有看热闹打哈哈儿的,但不管怎样,赵成栋做错了事,回到大嫂这儿来负荆请罪的事情却和绝味斋的骤然红火和骤然倒闭一样,成了街知巷闻的逸事,广为流传。

赵成栋跪在这儿,听着周遭的蜚短流长,心里真不是滋味,那脸都没处儿搁,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可章清亭不叫他起来,他也不敢动,这份耻辱和憋屈真是让他这辈子都刻骨铭心!能怪谁呢?全怪老娘不好!教唆他去偷东西,真是把面子里子全丢尽了!

且不提赵成栋在这儿度日如年,追悔莫及。再说赵成材今儿上了衙门,开始陆续收到一些公文,处理完之后,娄知县才抽了空,屏退闲人,找他谈起了那五百两银子之事。

桌上原封不动地摆着那盒年糕,娄知县用一个含蓄的方式笑问:“成材,你怎么把自家用的东西拉在我这儿了?”

这个赵成材已经有心理准备,当即笑答,“就是自家用的东西,才好送大人,虽然粗鄙,毕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娄知县微微一笑,“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年糕虽好,却易伤脾胃,我这年大体弱的,可不像你们年轻人经得住折腾。”

意思就是你们想让我对付薛子安,那可没门儿!

赵成材会意,“大人放心,这东西不过图它个好意头,想吃的时候吃上少许倒是无妨的。”

娄知县微微颔首,探到了他的底,便也不打哑谜了,等着赵成材自己张口。

赵成材知他许了,深施一礼才上前道:“大人,我家娘子确实有桩事想相求于您。”

他可是在家琢磨了许久,又经过了反复推敲后觉得可行,才出言相求,务必要成功说服娄知县,把这胡同跟官字扯上干系,给章清亭解决这后顾之忧,彻底断了薛子安的滋扰。

第119章 劝建学堂

赵成材下决心要帮章清亭把建房一事办好。先只提到,“这马上节后便可以开工建屋,之前请营造处的卫大人设计了房屋样稿,我家娘子甚是感激。因这胡同处于市集之中,虽属我们自家所有,但到底是咱们当地的一处门脸,娘子不敢擅专。因此就想讨大人示下,这一事不烦二主,能否将此桩建筑事宜仍交由卫大人掌管营造,看所需费用多少,我家娘子愿如数支付。”

娄知县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让官府插手,那薛子安多少便有几分顾忌,就不敢来捣乱了。可若只是为了此事,他们何必大费周张的送如许重礼?一定还有所求!

他一时有些猜不透,只捋须点头,“此事倒是可行!既然你家娘子如此有心,像你所说,这也是咱们市集的一处门面,要建就建好它!那工钱我会关照他们,给你们按最低的收!”

“多谢大人成全!”赵成材又深施一礼。方才说到重点,“我家娘子还有个小小的想法,不知可不可行,想问询大人之意。”

正题来了!娄知县暗自打起了几分精神,“你说!”

赵成材从容一笑,直接点题,“大人,此处胡同本是以低价买来,娘子心中常觉不安。等建成之后,娘子愿意以本金捐助一处院落以作官学之所。”

说要以本金捐助当然是假话,可他为什么要鼓动自己建一处官学之所?

娄知县微微皱眉,县学在衙门后头另有一处,地方虽然不大,但很是清幽,也是官府的产业,赵成材不可能不知道,那他提这要求又是何意?

不待他盘问,赵成材自己开始解释,“想来大人也是清楚,咱们扎兰堡历年春秋大比在国中多是榜上无名。就连县学之中,现有生员也不过三五七人,实在是人丁单薄。走在街上,十九白丁,斗大的招牌也没几个认识的。然则是我们扎兰堡水土不好,没有聪明才俊之士么?当然不是!咱们这儿农耕放牧手艺工匠大有人在,其中出类拔萃之人更是不在少数。可为何各家父母都把孩子送去学门手艺而不送来求学呢?”

赵成材自己给出了答案,“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入学之所啊!我曾查阅簿籍,光我们这一处管辖的五个村子,人口就有近两千之数了,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适龄孩童少说也有二三百人,现我家里就有两个弟弟便是如此。这么多的孩子不是在街头游荡就是在家中干活,就是想念书,可咱们这儿偌大个地方却连一个官办的正经学堂也找不到!”

“就拿我来说,还记得幼时为了启蒙,父母四处奔走,才在邻村找到一家私塾。地方既远,所授不过三五孩童,甚不规范。每每要去上学,必须早起五更,晚归披星,个中艰难,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及至稍长,过了童试,入了县学,同学又无几人,虽有老师教授,但因年龄差距较大。程度不一,着实是教也教得费劲,学的学得吃力。能侥幸考个秀才,实在是运气使然!”

“因为学生自己经历过,故此想斗胆恳请大人,新设一处官学,专司启蒙幼童,分设长短学。让广大只要有心向学的平民子女,都可以来此修习或长或短一段时日。以启民智,开民心。如此数年之后,想必整个扎兰堡面目将为之焕然一新,而大人英名也必将在此地流芳百世,永志铭于民心之中!”

赵成材出的这个主意很好啊!娄知县捋须沉吟,不仅与民有利,与已有利,而且关键的是,并不难办,也花销不多。

他当然也能想得到,赵成材提这样的要求还是有他自己的目的所在,若是官学设在那条胡同里了,怕是薛子安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若他真胆大包天做些什么,不说别的,只要让那一学堂的孩子出来,料他就是请了再多彪形大汉来也不敢动人一根手指头。这众怒难犯!一个孩子身后就是一大家子,甚至几大家子,薛子安只要是还想在本地混下去,总不能把一地的百姓全都得罪干净。

真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若是早前,也许娄知县还会考虑考虑,毕竟要平添一份花销。可是今天,他当即就欣然允诺了。

“成材,你这想法很好!此事若是办好了,可能造福到扎兰堡的子孙后代,是份不小的功业!那具体的你可有细些的想法么?”

赵成材闻言心头大喜,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有些不大成熟的想法,还请大人指教!”

这事他琢磨了好几天,细细拟了份折子,里头详细阐明了该建多大的学堂,怎么分长学和短学,包括可以请几位当地博学老师,以轮流授课的方式让学生得到不同的指导等等细则。这些可都是他四处翻查资料搜罗来的,想得很是细致。这学堂既不能占地太大,弄得章清亭亏本,又不能弄得太小,过于寒酸,失了体统。万一人数不够,那也显得冷清,宁肯紧凑一点好。他还想到,若是学堂旁边就是商铺,未免有些嘈杂,倒不如把学堂放在一头。旁边建套宅院,就把张家众人安下,再旁边才是商铺,那就让学堂清静得多了。

娄知县瞧过之后点头称善,有这样一个闹中取静的场所,既能方便莘莘学子读书,又不至于太过偏僻,方便家长接送。实在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赵成材当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赵成材见他颇为赞许,还特别提到,“到时还请大人赐名,手书匾额悬于此处,激励学子们上进才好!”这是给他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了。

却不料娄知县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最多给这儿留副对子,这个学堂名字怕是要下一任县官来提了。”

赵成材听得诧异,难道还真让晏博文给说对了,这娄知县要调任了?却见娄知县面带三分得意之色,想来定是升迁,连忙恭贺,“那该给大人道喜了吧!”

娄知县不置可否,可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可切莫传扬出去。刚刚收到郡里的任命,等到开春,我就要回京城述职了。你们这儿,自有新长官过来接任。这个书堂,就算是我为扎兰堡的父老乡亲办的最后一件事吧!”

“大人!”赵成材眼圈都红了,郑重其事地行一大礼,“学生不才,愿代扎兰堡的父老乡亲们永世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娄知县见他如此动容,心里舒服,便又提到了一件事情,“成材啊,你这人很是不错,年轻稳重,又本分可靠。若是你没有家累,我都想带你在身边去新地方!我现有意将你推举给下一任长官,继续在这衙门里从事公职,你可愿意?”

娄知县虽然现在给了赵成材一个绝好的机会,但要不要抓住它呢?赵成材犹豫了一下。

他要留下来了,陈师爷不就没事干了?像他们当官的自有长随身边的亲信文书,陈师爷可是本地人,由上一任县官留给娄知县的,娄知县断无可能带他回京,况且陈师爷现在年纪大了,腿脚多有不便,遭人嫌弃也是常事。

若是自己留下来,拿的可不止一两纹银。还有正式师爷的其他待遇,又有外水,不仅能贴补家计,出去也受人尊重,况且不算太忙,也能兼顾到读书。这要放弃了,未免可惜。

赵成材想了想,却还是婉言谢绝了,“多谢大人抬爱!只是学生初来乍到的,实在是经验尚浅,全仗大人提点和众位同僚扶持才能勉强胜任。若是新来了大人,对本地情况本就生疏,再加上我这个半瓶子醋,那可就要误大事了!还是陈师爷经验老到,更能胜任!”

这既是他自谦,也是做人的厚道之处。

陈师爷一家子可全仗着他挣钱养活呢!况且他年纪已大,做不了多少年了,这个最后时刻,当然是想要多赚些钱,以备养老之需。而自己现还年轻,何必跟个老人家去争饭碗?便是争赢了也不光彩。

娄知县听他这么一说,倒很是感慨,越发觉得赵成材品性淳良,值得提携,“你这后生当真不错,有情有义!这样吧,我再给你封举荐信,看新来的大人可有空缺,再安排与你。”

“多谢大人!”赵成材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也真是感激。

“听说你还想着参加乡试?”娄知县当真动了几分爱才之意,有意拉扯他一把。

赵成材当然听得明白,心中一喜,“是,想趁着年轻去试试,已经有在温书准备了。”

娄知县点头,“年轻人该当上进,你若是果有此意,我写份名帖给你拿着到郡上到梧桐书院方大儒处去,他的学问可是极好的!之前我那两个儿子均是在他那儿念书,我请他好好地给你梳理一番,可比你自个儿在家里埋头苦读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