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莲刚想打听,赵王氏却卖起了关子,“到时有你们知道的时候!”

她牵着狗去前头了,又和众人闲话了一回。赵玉兰现在肚腹高高隆起,孩子都在里头都会动了。孕育了这么久,她对那孙俊良的仇恨之心渐渐淡去,倒是对自己亲生的孩儿更多了一分疼惜之意。

赵成材早有筹谋,若是赵玉兰想留下这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一是孙家自上回一事后着实破了不少财,现在孙俊良也走了,孙家二老在家养病,根本再无余力照顾孩子。二是可以借口孩子年幼需哺乳,离不得娘亲,且混上个三五年再说。就是这孩子必须知会他家一家,姓孙也是不能改的。

赵玉兰倒不介意,“那孙大圣还姓孙呢,姓孙的也不全都是坏人!我就盼着是个丫头,他们家说不定就不来要了。”

这也是大家的心愿,都盼着是个千金。相对来说,留下来的机会就更多了。

赵王氏细心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好生保重,又核计着该帮她准备些小孩子要用的东西,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回去了。

赵玉兰忽地问起,“柳嫂子今儿怎么没来?”

赵王氏在这儿说话便没了那么多顾忌,“你大哥打算打发她走呢!不让她过来走动了。”

那又为何?赵玉兰很是诧异。

赵王氏道:“她一个寡妇人家,又那么年轻,留在咱家总有些不大方便的。”

赵玉兰有些物伤其类,替她可怜,“就不能留下她么?”

赵王氏叹道:“这就是做女人的苦楚了,若是娘家人好还好说,若是不好,像这样流落在外的,就不易谋生了。不过咱家也没亏待她,你哥说她走时,还要打发她钱呢!这话你可别在她跟前说,免得她生起别的心思。”

赵玉兰心虽不忍,但也老实记下了。

此去无话,只柳氏在那头渐渐察觉出些不对劲来,小孩儿的衣裳剪裁简单,不过半日工夫便做成了,可一连几天,赵王氏都用各种借口留她在家,不让出去,那就有些不对劲了。她心里就像憋了个闷葫芦,又不敢问得太急,只好耐下性子等机会。

书院那儿,除了那天弄了个死猫事件,这接下来的几天就平静多了,连章清亭那马场也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事件。

赵成材因想着过几日要离开家,便想着要去找孟子瞻拜托一下家里的事情。可又顾虑这位新大人心思颇重,怕一个不好,还惹他疑心,有巴结马屁之嫌。说不定这些天的安宁里头就有他的功劳,自己未免又多此一举了些,在家徘徊不定,有些纠结。

章清亭想了想,“你纵去了应该也没多大关系,其实这些达官贵人也是人,也跟寻常人一样,干了好事喜欢人奉承,做了错事不愿人提起。只是想法多些,什么事都不喜欢人做得太过了。咱们家的事情横竖扎兰堡是人尽皆知的了,你若是去了也是人之常情,就拜托一下说几句话,他作为本县的父母官,也未必就会多心。”

赵成材听了甚觉有理,“那我就等明儿下午,正大光明地去走一趟,也不带礼物了,就这么清清白白说几句话,可能还好些。”

章清亭忽地一笑,“那你这回去郡里,我又有一样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赵成材涎着脸调笑,“你不如把你自己打包送我!”

章清亭脸上一红,“都跟李鸿文学坏了,满嘴的疯言疯语!”自进内房抄书去了。

赵成材叹气,要是真跟李鸿文学坏了,他现在还在这儿正襟危坐着看书?那厮虽然不敢踏足烟花之地了,但家里的通房丫头还是有两个的。

赵成材以前也曾怀疑,这些富家子弟又不像他们这么穷的没心思,没成亲时怎么可能打熬得住?后来跟李鸿文混熟了,才听他说起。据李鸿文说,这样的丫头连妾都算不上的,非得等妻室正式进了门,再瞧着夫人意思给名分的。

“那要是生了孩子呢?”赵成材当即想到这个问题,别的都好说,有了孩子怎么办?

李鸿文挑眉一笑,“一般不会让她们怀上的!”

还有这巧宗儿?赵成材真是好奇,李鸿文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听得他面红耳赤,心却怦怦直跳。

不能想了!赵成材收回思绪,继续开始攻读圣贤书籍。

章清亭却也存着些小小心思,这秀才要送她什么寿礼?几个弟妹叫得倒凶,只有他总是笑着也不言语。难道真就几两银子买了菜打发了事?那未免也太俗了点吧!可自己问又不好问,心里却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别人都无所谓了,只希望他能带给自己别样的惊喜。

赵成材这日下午估摸着孟大人午睡醒了,才去了衙门。

衙役见了他打趣,“赵秀才,今儿又来打哪桩官司?”

赵成材呵呵笑了,“打嘴皮子官司!见面也不说点好听的,孟大人在么?”

“在呢!跟卫管事他们在商量治旱的事情,你先坐会儿吧。”

“咱们这儿哪有旱啊?只雨水却比往年少了些。”

“咳!你们住在集市里哪里知道外头的光景?像咱们这儿地势低一点还好,附近几个乡里高一些的地方,好多农田都旱着呢!还要雇车来我们这下游驮水回去浇地吃用,可辛苦着呢!”

赵成材面色也凝重了起来,“这要是旱长了可了不得!前些年闹那回大旱灾不就是这样?这只要旱了必闹蝗虫,管你多少庄稼,只要那蝗虫过了,就颗粒无收了,最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谁说不是呢!若是再不下雨,我家里都准备再囤些粮食了,你们家还那么大马场呢,可更得早做打算才是!”

这一层赵成材却也想到了,回去打算和章清亭商量商量。

那今儿这趟来,是不是不大赶巧呢?赵成材皱眉踌躇,却仍是坐了下来。

等了一时,见卫管事他们散会出来,打过了招呼。卫管事便说起现在正忙,已经派人去丈量了他家房屋,也画了图形,不过现下着实没空弄,得等忙过了这阵才有空去整治。

当然是正事要紧!赵成材很是理解,也不多说,让他自忙去,进来拜见孟子瞻。

就见县官大人那脸色虽有些疲惫,但精神还是不错的。见了赵成材让他坐下,笑问何事。

赵成材重又施了一礼,“我家之事,全乡尽知,大人心地公道,处事严谨,我们心里常有感激涕零之意。只是大人在官,我们在民,不敢太过逾矩,只好记在心里。因不日即将赴郡里求学,有大人在此,在下虽心知是出不了差池,只是我等凡夫俗子,却仍少不得来置喙一句,万望大人勿怪!”

孟子瞻听得笑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见怪的?放心,本官既身为父母官,自要维护这一地百姓安宁,放心去吧!”

赵成材道过谢,却又不走,“大人脸色不大好,可是为了治旱之事忧心?方才来得早,听得官差说起两句,身为当地百姓,不知我们有没有什么能尽力的地方?”

孟子瞻听这话有点意思,抬起眼来笑道:“你若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但讲无妨!”

赵成材浅笑,“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却是个笨法子!因我家现不有个马场么?那儿就临着河,用水极是方便的。现下配种完毕,马儿每天养着也是要它们跑来跑去活动筋骨的,倒不如让它们送一趟水到附近,虽说咱们马少,尽不了多大的力,但众人拾柴火焰高,多少也能替那些受灾的百姓尽一份心。”

孟子瞻点头赞赏,“果然好主意!青柏。”

他微一示意,青柏就递上一份榜文给他,墨迹仍湿,应是刚刚写就,里面内容便是号召全乡百姓将有余力的牛马借出,给那些周边旱地驮水去。

赵成材瞧完奉承了句,“还是大人先行一步,想得更为周全。”

孟子瞻一笑,“不必客套,咱们这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赵成材道:“这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本就是乡邻本份,我们别的力尽不了,这马场就全凭大人调度了。”

孟子瞻很是满意,当即吩咐,“把赵秀才家列在一位,随榜文一起发出去,再让衙役宣讲,看能征多少牛马,各自划定最便捷的路径,先往几个重点地方送去!”

青柏应下,自去办理正事了,赵成材也不打扰,告辞回去。

进了家门,却发现家中多了一个小子,看着生得甚是老实,很乖顺地冲他行礼。

张发财乐呵呵地介绍,“这就是我们当家的赵大哥了,成材呀,这是大闺女刚挑的个小厮,叫保柱,以后就归你使唤了。”

赵成材还真的惊喜了一下,“娘子人呢?”

“在方家说话呢!他家也添了一个小子,咱家这个,方老爷子说是送你媳妇的寿礼呢!真是太客气了!”

赵成材便也走过去道谢,却见金牙婆也在,跟他见了礼本说就要走了,赵成材却趁机跟她说起,想让她把柳氏带回去之意。

金牙婆倒紧张起来,“可是她行差踏错了什么?”

“没有的事!”赵成材反倒解释,“您也知道,她还这么年轻,咱们这小门小户,本来就人多手杂的,把她搁在中间,也着实让她受委屈了。”

金牙婆知他怕有瓜田李下之嫌,叹了口气,“我当初也劝过她,与其出来帮工,还不如重寻个好人家嫁了。也省得年纪轻轻就抛头露面的,总是不雅。可她那时身上还是热孝,怎么行得了事?不过现在该当无妨了。说句话你们可别笑话,咱们这没念过书的人,不讲守孝三年的,只要过了九九八十一天,就算是满服了。也亏你们收留了她这么久,我这就去替她寻寻人家,过些天就来接人,行吧?”

这个迟几天倒是无妨。赵成材和章清亭都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倒是替她寻户正经好人家,在我们家住了一场,到时也送她几样嫁妆吧!”

金牙婆笑了,“真难得见你们这样仁义的东家,怪不得我方才问那俩丫头,都夸你们好呢!那我也做一回好事,定给她寻个实诚人家,让你们也能放心!”

送走金牙婆,赵成材方把衙门之事说了。

方德海点头,“这忙确实该帮的,若是大伙儿种不出庄稼,别说马场了,连咱们人都没活路了!那还谈什么?”

众人皆无异议,赵成材回家当着众人谢过章清亭,二人关了门却说起了反话,“是不是怕我在外头拈花惹草,所以特意找个人看着我?”

章清亭又羞又恼,“我是让他带你出去后,把你卖了呢!”

赵成材厚着脸皮打趣,“你真舍得?只听说谋杀亲夫的,还真没听说谋卖亲夫的?你打算卖多少钱?”

章清亭气不过狠狠跺了他一脚,“不要钱!我还倒贴一文!”

赵成材疼得直呲牙,“我虽一文不值,你也不至于下这样狠手啊!”

章清亭恨恨地磨着牙,“忘了本姑娘以前干什么营生的?杀猪的!”

赵成材揉着脚一脸鄙夷,“你还杀猪?你要是敢在我面前杀头活猪,我从此跟猪姓!”

章清亭无计可施,翻个大大的白眼走了。死秀才!讨厌的秀才!

初六一早,柳氏就见赵王氏就反复叮嘱赵成栋要他下午早些回来。而那堂屋桌上,还摆着对新香包,还弄块红绸子包着个不知什么物件,神神秘秘的谁也不许动。

柳氏照例准备饭菜,却发现今日这数量足足比平常短了一倍,赵王氏不得不解释了句,“我们晚上到胡同那边吃饭,你就在家看家吧!”

柳氏应下了,心里头却越发地猜疑,他们家这是有什么事了么?不行!一定得去问问。

送走了赵成栋,赵王氏老两口也赶着驴去地里头干活了,柳氏便掩了门,假托孩子不舒服,请邻居帮忙照看一会儿,拔脚便往胡同而去。出门前想了想,手里还拿了两副鞋垫,若是问起来,也有个说头。

先不敢进赵家门,却在方家后门探头探脑地瞧着。因怕有人来租房子,那方家丫头小青倒是时常来后头看着的。今儿怎么却换了个陌生小厮?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见着小玉出来打扫了,忙唤了一声。

小玉见了她,愣了一下,走近说话,“你怎么过来了?”

柳氏扯谎,“芽儿早起有点咳嗽,我带她去瞧瞧大夫,可喜没什么大事,最近家里好么?”

“挺好的!”小玉应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

柳氏见她神色,立即把怀里的鞋垫给她,“我这刚做了两条鞋垫,给你和小青一人一对的,咱们说起来也是一日来的,总该相互照应些才是。”

小玉收了她的东西,心下有些不忍,“柳嫂子,你真是个好人,可惜,就让这身份带累了!”

这话什么意思?柳氏当然要问个明白。

小玉便把那日听到赵王氏和赵玉兰的话学给她听了,“昨儿个,还听小青说,秀才他们托金婆婆再给你找户好人家呢!还愿意送你陪嫁的,他们家也算是好人了!”

柳氏听完,却如同半空中无端端炸响一个焦雷,整个人都懵了。

第202章 寿礼里的心思

柳氏不知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的赵家,旁人只见着她素白着的一张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赵家要打发她走?那么温和斯文,总是以礼相待的秀才要打发她走?他为什么要打发自己走?自己又能走到哪儿去?要她嫁人,再嫁个什么人?

柳氏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在炕沿上也不知坐了多久,只到听见女儿尿湿后的大哭声方才惊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了尿布,她略定了定神,才慢慢地回复了些神智。

正想好生琢磨琢磨,却见院门声响,是赵王氏他们回来了。

赶紧迎出来,赵王氏见她脸色不好,有些疑心,“你这怎么了?”

柳氏勉强赔笑,“方才不小心让芽儿尿了炕,正收拾着呢!”

哦!赵王氏没再追问了,柳氏比平时越发小心谨慎地生火做饭,可到底还是走了神,炒菜时多抓了把盐,洗碗时又跌了个盘子。

赵王氏甚是不悦,“你今儿这是怎么回事?神魂颠倒的,难道竟是做贼去了不成?”

若是平时,柳氏也没往心里去,可今儿不同,顿时紫胀了面皮,窘得一头汗。

“算了算了。”赵老实劝了一句,反正她在自家也待不了几天,得过且过吧!赵王氏想想也就罢了。

收拾了碗筷,柳氏再不提去胡同之事,抱着芽儿回房午觉,可她哪里睡得着?一面轻轻拍着孩子,一面认真思忖未来的出路。

跟金牙婆都知会过了,看来赵成材是真心要打发她走的,亏她起先还动了那个心思,真真是臊死人了!可自问并没有在他面前行差踏错啊,他为什么就是容不下自己,要撵自己走呢?

柳氏百思不得其解,忽地想起那日章清亭对她说话的情形,心中一动,怕不是她想撵自己走吧?若说自己在他们家得罪了人的,就只有她了。定是她见自己那日出来说了话,又生得貌美,所以妒忌了,然后在秀才面前煽阴风点鬼火,才惹得他要打发自己。

越想越有可能!柳氏把满腔忿恨尽数记在了章清亭的头上,咬牙切齿暗骂个不休,可更加发愁的是,这往后可怎么办?

自己这再嫁之身,又拖着个小闺女,哪里有正经好人家肯要她?就是要她,也无非是做个穷庄稼汉子的黄脸婆,一辈子累死累活也没个出头之日。再不就是嫁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要想做黄花大闺女时那么挑三拣四,拣个得意后生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若是没有遇到赵成材之前,柳氏对这样的际遇还是能够接受的,甚至还会觉得庆幸,可是人一旦有了比较,就会生出许许多多的不甘心。

凭什么她一个杀猪女都能做秀才娘子,还得那么大条胡同和马场,自己哪点儿不如她,凭什么就得过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要撵我走,我偏不走!柳氏赌气想耍赖了。可真要留下,这没名没份的,怎么可能留得下呢?纵是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柳氏前思后想,也没个正经主意,柳眉深蹙,芳心揉碎,直把章清亭恨之入骨。

下午赵成栋果然依着娘的吩咐,回来得早些了。赵王氏又让他去洗了个澡,一家三口都换了干净衣服,收拾齐整了,这才捧着礼物去给章清亭过生日。

出门前嘱咐柳氏,“看守好门户,别睡死了,留盏灯!”

柳氏低头应下,也没心思去问去干什么了。

赵成栋倒笑着客气,“你家芽儿喜欢吃什么点心?我去哥那儿拿些给你!今儿是嫂子过生日,肯定做了不少好东西。”

原来是给那个杀猪女过生日啊!柳氏心中冷哼,也不怕折了你自己的寿!对着赵成栋敷衍地一笑,摇头说不用了,安安静静回了屋子。

赵王氏见她忽地这么老实,倒有些不惯,“这女人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吧?”

赵成栋笑道:“人家说话您嫌人家闹腾,人家不说话了您又嫌人家有病,这可真是难做人了!”

赵王氏白他一眼,“就会替那小蹄子说好话!不过,也说不了几天了!”

“怎么?”赵成栋还不知详情。

赵王氏便把要打发她走之事说了,赵成栋心中觉得可惜,只是大哥那儿,他也不敢得罪,只在他娘跟前撩拨,“真不留了?柳嫂子其实人挺好的,干活又不要钱!”

赵王氏自己养大的儿子如何不知脾性?瞥了他一眼,“那有什么法子?你哥说的也对,瞧你这些天,见了她就跟苍蝇见了屎似的,早点打发走了也好,落个清静!就是再要人来,你哥说了,等明后年再弄好的吧!”

赵老实喜滋滋地道:“前两天那卫管事还派人来量房子了,回去说要画个图再来给咱们改建房子呢!这个年下可就有了,你倒是可以想着要添置些什么家俱,跟你母亲说说。”

赵成栋听了这些倒是欢喜,把那些不悦丢开,缠磨着赵王氏要这要那。

赵王氏绷着半天脸,最后架不住儿子死皮赖脸,终于笑了,“别胳肢你母亲了,没瞧见我这还拿着东西呢!”

“什么宝贝要这么捧着?”赵成栋很是好奇,连赵老实都不知。

赵五氏一扬下巴,“这可是正经好东西!你那脏手别乱碰!”她忽地想起一事,“嗳,孩子他爹,既成材要给咱们换家具,索性把成栋成亲的东西也就一起添置了吧!免得二回又费那个钱。”

赵老实觉得很好,“这倒是真的,反正成栋也就是这一二年的事了。成材和他媳妇挣两个钱也不容易,这不房子也翻新了吗?不如就趁这回弄好了,到时差点什么再添置便是了。”

赵成栋听说要给自己置办成亲用具了,更是高兴,喜气洋洋地点名置办,“就要跟哥他们那新房子一样的家具,使得么?娘!”

赵王氏抿嘴一笑,“你这孩子还是搭了你哥的福,你瞧你哥成亲时咱们家里有什么?到你这儿可大不一样了!你可得记着你哥的好,回头我问问你哥,那些东西一共花了多少钱。除了书柜你用不上,其他照样给你添置就完了!”

赵成栋简直乐得合不拢嘴,把柳氏不知抛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满心只憧憬着自己的娇妻美眷,华屋丽服。

到了新胡同,张发财早收了铺子,只留一小门供人进出,里头大客厅先摆了一桌子茶点,一家人除去在马场办事的几人还没回来,其他的都在,正展看着银宝、元宝和牛得旺三人写的寿字和对联,品头论足。

寿星今儿穿了件淡粉绸作底,浅绿镶襟的夏衫,配条石榴红裙,十分的清新淡雅,又带了几分喜气。

众人皆说好看,只赵王氏一照面就挑剔,“也太素淡了些,怎么不弄件大红的衣裳穿上?”

章清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赵成材早上前接过娘手上的礼盒,“这什么好东西?娘您还包这么严实!”

赵王氏却不许他接,只召唤章清亭,“媳妇,去把你那屋里收拾个干净香案出来,你亲自洗了手来摆上去!”

章清亭纳闷了,难道给她请了尊财神回来?

众人都好奇地围观看,等章清亭在赵王氏严密注视下把这个红绸包的物件请到香案上摆好,拆开,顿时,脸红到耳朵根子。

神像是不假,却不是财神,而一尊白瓷的观音大士,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笑容可掬。

赵王氏很是得意,“这送子观音可是我特意请了来,还送到庙前开过光的!媳妇儿你好生供着,早晚三炷香,定能保佑你早日为我们赵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众人忍不住都在那儿呵呵闷笑,尤其是赵成材,简直是笑到了耳根子,章清亭忿忿地瞪着他,眼睛都快冒出火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正尴尬着,忽听楼下丫头小玉在喊,“秀才大哥!姨太太来了!”

众人迎出来一瞧,果然是牛姨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可巧就碰上这生日了。闻知此事,牛姨妈当下就摘了手上一对金钏子送了她当寿礼,“你们年轻人不定喜欢这样式,既送了你,自己拿去改了都是使得的,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章清亭十分感激,和赵成材一起又道了半天的谢。

牛得旺见了亲娘自是欢喜,叽叽喳喳说着学堂里的事,倒是赵玉莲懂事,“旺儿听话,姨妈跑了这大半日,肯定乏了,先让她回去歇歇,洗个脸换件衣裳再来说话吧!”

牛得旺最近听了二十四孝的故事,便主动提出,“那我给娘打水倒茶!”

听得牛姨妈欢喜不已,先牵着他回去收拾了。

这边赵成栋也奉上香包一对,并给嫂子拜了寿,大伙儿就等着马场那边的人回来再一同开席。

却不料孟子瞻忽然坐着官轿到访,赵成材忙迎了出去,孟子瞻瞧他们家光景,“你们这是要办喜事?”

赵成材这才说起,“拙荆生辰,小小庆贺一番。”

孟子瞻一笑,“那本官来得倒巧了!”一面命人送上面铜镜,原来这是官府给愿意出牛马资助拉水的大户人家,背面镌“仁善积德”四字,算是个小小的褒奖。

赵成材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当即摆在大堂正中。

孟子瞻笑道:“既然尊夫人做寿,本官也不能空手来贺,请借笔墨一用。”

章清亭忙吩咐弟弟们捧出笔墨和宣纸,孟子瞻择了一张大小适中的,挥毫泼墨。因是夏日,便画了一副并蒂荷花鲤鱼图,又添上一只小小蜻蜓展翅其间。

看着众人皆笑而不语,孟子瞻怔了,“此画不妥?”

“此画没有不妥,只是…”赵成材从章清亭手中接过了丝帕展开,“这是小妹所作的寿礼,却与大人所画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孟子瞻也忍俊不禁,“那是本官拾人牙慧了!”

一时画完,盖上私印,便告辞要去别处送铜镜了。

赵成材送出门来,抬眼却见张金宝赶着马车,载着方明珠和张小蝶回来了,“阿礼还在后头,说要去取件礼物,让我们先来!”

他要送什么?赵成材迎着弟妹们进了屋,心下猜疑。

晏博文早就倾其所有,为章清亭订做了一份厚礼,正兴冲冲地往她家而来,迎头却撞上了新任知县一行,为了往来方便,他特意骑了烈焰,高高坐在马上,让人看得特别清楚。

孟子瞻端坐轿中,放了轿帘自是瞧不见,却猛然听到一贯沉静的青柏忽地惊呼,“晏二公子!”

他心一沉,立即掀开轿帘,目光正与晏博文撞个正着,一时间,两个人的脸都变了颜色。一个青,一个白。青的是孟子瞻,白的是晏博文。

“落轿!”青松替主子喊了一句。

孟子瞻摆手,眼神地仍定定地盯着晏博文,吩咐,“找个清静地方!”

青松立即引着衙役往河边林地而去,孟子瞻官轿在前,晏博文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一般随他而去。

在河边寻了一块清静之地,青松带着衙役远远警戒着,青柏跟在三五步远伺候。

晏博文见到了又一位昔日好友,少年游伴,可甫一开口的声音,却是苦不堪言,“子瞻…对…对不起!”

孟子瞻冷哼一声,“若是可以,我宁愿今儿是我站在这里,跟你那个好大哥说声对不起!”

“真的…”千言百语哽在喉间,却是那般无力,晏博文目光沉痛,如祈求脱困的小兽,“我…我已经失去所有了…”

“可你至少还有性命!”孟子瞻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和自制,原本英挺的脸上满是伤痛,隐有泪光浮现,“可我弟弟呢!子眭呢!你把他给我还来!”

“对不起!”晏博文红着眼自责得心都扭曲了,凝结了的伤疤再一次迸烈,伤得鲜血淋漓。

“十七岁啊!他才十七岁!”孟子瞻愤怒地咆哮着,“你十七岁,不过是失去了三年的自由,贬为庶民,被逐出家门,失去了荣华富贵!可你活着,你渡过了十八岁,十九岁…将来还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你家纵然不知道你的消息,起码还可以为你担心,为你祈福,因为他们知道你还是活着的!可子眭呢?他就永远留在十七岁了!我们家只能向天一神祈求,祈求他早日投胎转世,平顺一生!整整三年了,每逢年节还有他的生辰忌日,我们家再没有一次是能听到欢声笑语的!老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到了那时就会哭,就会念叨她最疼爱的小孙子,总会因为伤心过度大病一场!这份痛苦和煎熬,你能想象吗?你们家有过吗?”

晏博文痛苦地捂着脸,“子瞻!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孟子瞻笑得凄厉,“你不是故意的,可你那天为什么会突然酒后乱性,要了他的性命?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啊!还是结义的兄弟!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无数次,始终得不出结论!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博文扭过脸去,不忍卒听,“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们就喝了一坛酒而已,不知道怎么喝着喝着就打了起来…”

孟子瞻摇头,“我不要听这句话,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你们两个都不是量浅的人,怎么可能喝了一坛酒就打得完全不知道分寸?”

“可那天就是这样!”晏博文满面悲怆,内疚万分,“那坛酒是当着我们的面,从树下挖出来启开泥封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问题!以前每年都是这样,子眭生辰之际,我都会挖一坛老酒请他来饮,就是不知为什么那年的酒性就特别烈!”

孟子瞻仰天叹息,“这就是命吗?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偏偏要是我家的子眭?”

“子瞻,你杀了我吧!”晏博文心痛得无以复加,“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有脸去见子眭了!”

孟子瞻苦笑,“杀了你又有什么用?若是杀了你能让子眭复活,我一定毫不犹豫杀了你!你要活着,带着痛苦活着,活着向子眭忏悔一辈子!”

承受着他无情的诅咒,晏博文没有任何反驳,确实,自己是个罪人,这辈子注定都得带着痛苦活下去。

孟子瞻收拾了情绪,转而问他,“你现在在何处营生?”

晏博文实话说了,孟子瞻冷笑,“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今日会来此处,还全拜你那个好大哥所赐!要是让他知道,把我这大仇人放到自个儿最宠爱的弟弟身边,你说,你那个大哥会不会寝食难安呢?”

孟子瞻怎么说自己没关系,可是说起一直最疼爱他的大哥,却是晏博文无法接受的,“子瞻,我的错全由我来背,不关大哥的事!”

哼!孟子瞻嗤笑,“你真以为不关你大哥的事?三年了,我记得这仇,你大哥一样记得!恨我们家当时不肯饶过你,害得你被逐出家门,这几年可着实没让我们好过!不过我们孟家何曾怕过你们晏家?他要斗,我们就陪他斗下去,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可是子瞻…”

晏博文刚想出言相劝,却被孟子瞻出手制止了,“你离开了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许多事情已经不是单纯你我两家的私怨了。”

晏博文心里一沉,他当然明白这言下之意,便是公然表明他们两家已经成为政敌了,只是再掺杂进恩仇就不是他一死所能够化解的了。

孟子瞻冷冷地瞧着他,“既然晏家都不承认你了,你就做好自己的马夫吧!可千万别在我的手上犯事,否则我定不会轻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