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材没见到杨秀才,回家便早了些。因初五女眷不能出门访客,而正月闺中忌针线,章清亭闲着没事,便弄了副马吊,正在家中教妹子们游戏。等他一进门,便闻厅中笑语盈盈,娘子正在那儿大杀四方。

赵成材乐呵呵地上前,“你们也是的,明知她打马吊整个扎兰堡都只输过一场,偏跟她玩,那不是摆明送钱给她么?”

张小蝶抬脸答话,“哪里呀,大姐没跟我们来钱,赌的是干活。一万!”

“再纠正一点!”章清亭出着牌也不忘澄清,“那场牌是我故意输的,在这扎兰堡我还真没遇到过对手呢,唉,自古英雄皆寂寞啊。八筒!”

众人大乐,张罗氏在一旁笑道:“女婿,这个可赌得好,小蝶已经输了两天的洗碗了!”

“岳母,那您怎么不玩儿?”

“嗐,我这么大年纪,可跟不上她们年轻人,就连你岳父看了半天也还是没弄大懂,输了今儿的午饭,正在厨房里做呢!”

赵成材打趣了句,“这岂不是一代新人胜旧人?”

大家听着都笑了。

第297章 李府相亲

张小蝶插了一句,“初五又不弄饭,爹不过是去下碗饺子,有甚么难的?不如让爹再给我们做几道小菜吧!就炒那上回玉兰姐做过的萝卜丝,搁点辣子,凉的热的都好吃!”

“那不如我去吧!哥来替我两把!”赵玉兰说着就要放下牌,却给章清亭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想吃等她自己弄去!你忙活一早上,才做完的糕点,先玩一会儿吧!”

方明珠已经催了起来,“小蝶快点,该你出牌了!打完这一局,你去弄萝卜丝,让姐夫来替你才是真的。”

“五索!”张小蝶随手出了一张,章清亭一听就笑了,“应该有人要胡了!正好就罚你去做一盘萝卜丝!”

果然,这牌放到了方明珠的手里,赵成材深为诧异,“娘子还当真厉害啊!”

章清亭挑眉得意卖弄,“我这是逗她们玩呢!要当真打起来,我想让谁胡,谁就胡!”

“那我们可就不跟你玩了!”众人一笑,张小蝶起身去厨房帮忙干活,大家开始教赵成材这个新丁打牌。

章清亭想让相公有个好彩头,凑了下牌,让他赢了一把,逼着方明珠输了双鞋给他。玩不多时,就开饭了。收了牌桌净了手,赵成材瞧着姨妹端上来的萝卜丝打趣,“小蝶还当真该犒劳下我和你姐的!”

张小蝶一愣,旋即会意说的是他们明日将去李府做客之事,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嘟囔着,“姐夫也学坏了,惯会取笑人!”

赵成材呵呵一笑,不逗姨妹了,却又想起一事,“说起来,金宝和成栋还是同岁呢!岳父,您对他的婚事作何打算?”

“问我干嘛?他们的事可全着落在你媳妇身上!不过说起来,也该差不多了。”眼见赵成栋都要当爹了,张发财也还是有点眼馋的。

章清亭嘴一撇,往妹子瞅了一眼,“这丫头都没搞定,哪有闲心思管他的事?成栋是太早了些,金宝二十还不到呢!慌什么?男孩子晚点又没多大关系。不过可别说我这做大姐的不操心,我其实有打算过,金宝这么个憨直的性子,日后讨媳妇得要个稍微机灵点的。哪怕多长点心眼,不讨咱们喜欢,只要跟那小子一条心就行了。”

张发财皱眉,“这心眼太多不好吧?到时把金宝治得死死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心眼多也不见得就心地不好!要进咱们家门,人品好那是第一位。您放心,若是不孝顺你们二老,就是长一颗七窍玲珑心咱们也不能要!”

一家人点头,“这才是正经!”

张小蝶见方明珠方才笑话了她,此刻忙不迭把她也刮拉了出来,“大姐,你可别把明珠也忘了!方爷爷可说了,他孙女的婚事也要拜托你的!”

章清亭咯咯笑了起来,“你若是个男的,我就去求方老爷子把她嫁你得了!可你又不是,拉扯她干嘛?”

方明珠初时听着张小蝶那话,正自害羞,闹着要追打她,可又听章清亭这么一说,便啐道:“活该!你自个儿想嫁人就算了,我可不像你!”

张小蝶不服气地道:“大姐,那你就把她求了给哥做媳妇呀!我不是男的,哥可是男的!”

这下连张罗氏都笑了,“明珠能看上你哥?做梦吧!别说你姐了,就你娘这么老糊涂,也不会去开那口!”

方明珠这丫头生得不错,又聪明伶俐。还是家中独女,以后方家的东西可全是她的,就现在说起来,已经很不少了。若李鸿文看上的是她,恐怕李家老爷都不用费太多踌躇。虽然没有娘家的势力来倚仗,可人家也没有娘家的人来滋扰,找这么个媳妇,等于就是给自家找个小金库,何乐而不为之?所以虽然大家都不说,但也知道,方明珠的婚事必是要往高处走的,或是赘个上门女婿。张金宝?绝无可能!

章清亭还知道方明珠那一段未曾了结的少女心事,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完全消弥。等吧!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只希望这些弟妹们以后都能有好的归宿。

翌日,章清亭和赵成材早饭过后,便换了光鲜衣裳,提点着礼物,要出门做客。张发财一大清早和张金宝去了马场,顶他们的班。

毕竟是说到女儿亲事,张发财心下也有几分忐忑,走之前还拉着大女儿交待,“若是不行,咱们就别勉强了。也别太随着你妹子的意思,那丫头是个不长心眼的,纵然一时想不开,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爹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这又不是上门去议亲,不过是拜个年,坐一坐就回来了,哪那么多的不放心?”

说得张发财也笑了,挠挠头,跟大儿子走了,银宝、元宝闲着没事,便也跟了去玩。张罗氏乐得清静,正好趁着日头好,带着几个女眷,把家里的被褥翻出来晒晒。

赵成材心里头记挂着此事,一早上也有些心神不宁,看看日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雇了辆马车来。这既是上人家家里做客,还是要讲些排场,可别让人小觑了去。

上了车,章清亭还小声跟赵成材嘱咐,“咱们一会儿去了可千万别紧张!人不常说,低头接媳妇,抬头嫁闺女。现在这事也没成,咱们可不能先堕了威风!”

“行啦!知道啦!又不是打架,还抖威风!”赵成材笑着拍拍她的手,却也调整了一下情绪,章清亭说得没错,还是要坦然面对才是。

刚到李家门口,却见李鸿文正焦急守在那里迎接呢!真正紧张的应该是他才对,夫妻俩相视一笑,心情缓和了许多。

提着礼物下车,赵成材故作不解,上前文绉绉地行礼,“鸿文兄,怎么今日如此盛情,还特意到大门口来迎接?”

“咳!你们俩跟我客套这些做什么?快请进!我爹娘早在等候了,连我姐姐、姐夫都回来了!今儿我们家可到得齐全呢!”李鸿文喜滋滋地介绍着。

眼见他一脸的紧张,便知对张小蝶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章清亭心里勉强算了他个好印象,脸上却不大热乎,“哎呀,李公子,我们这不过到你家里来拜个年,怎么劳烦你们全家都在等候了?这可太不应该了!吓得我都不敢往里进了!”

李鸿文嘴角抽抽着,只觉牙疼。早知道这个杀猪女难说话,平常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谁料得到今儿偏偏犯在她的手里,任人拿捏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他生平皮粗肉厚,最是能屈能伸,当下一个长揖作下,“我的好弟妹,你就开开恩,别再作弄我了!你若是嫌我哪里礼数不周,回头任打任罚,只这一刻,还请先进去再说话,行么?”

眼见有那李府的仆役们都躲在后头偷笑了,章清亭也不好太过为难,冷哼一声,横了他一眼,“那还不头前带路?”

见她松口,李鸿文真如蒙了大赦一般,“请!”

赵成材暗自好笑,只把脸皮绷得死紧,若是撑不住给了笑脸,那娘子回去该修理的便是他了!

对于李府,赵成材是熟门熟路,但章清亭却是头一次来。她留神细看,这李府的宅院还是很不错的,起码比贺玉堂家修得讲究多了,两家便是两个风格。若说贺家是简单实用,李家都是雅致讲究。

因发迹得早,李家早就不用靠在外头抛头露面做买卖过活,只凭着田产商铺便有不错的收入,于是便安心回家当起了太平翁。

既然仓廪实了,当然就想着要知礼仪,对后代子孙的学业看得就更重一些,只盼着他们能挣点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章清亭知道,李鸿文在家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今儿过来才晓得,原来他还有三个姐妹。全到齐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披红着绿,瞧得人眼晕。

她虽没来过李府,但和李老爷却是见过好几面了,这刚进来,便和赵成材一起先给李老爷和李夫人拜年。

李老爷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小儿子子非常溺爱,谅来对将来的媳妇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章清亭就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到了李夫人身上,这媳妇可是要跟婆婆长期相处的,若是婆婆不好说话,那媳妇可就难做了。

瞧李夫人这面相,倒是生得笑盈盈,慈眉善目,颇有几分可亲可近之意。只不知行事如何,一会儿倒要细心观瞧才是。

拜见过人家父母,接下来便是李鸿文的大哥大姐两家子。

李鸿文的大哥名李鸿方,比李鸿文大了七八岁,己然是三十许人,现有一妻二妾,儿女双全。许是长子的缘故,他的性格可比李鸿文沉稳得多了,行事说话都是中规中矩,丝毫没有弟弟的飞扬跳脱,就是妻妾也很内敛,凡事以李鸿方马首是瞻,一点不敢错乱。连两个孩子也是规矩得紧,章清亭拿了荷包送他们,还不敢接,先回头看了一眼爹娘,见他们微微颔首才道谢接过,然后就一脸害羞地躲到父母身后,很是腼腆。

嗯,看起来大哥一家还比较好相处,章清亭心里先有了个谱儿。

第298章 还是有点犹豫

李鸿文的大哥和他性格不太像,但已然出嫁的大姐却很是爽朗,和这个弟弟性格更像一些,抱着自己才几个月大的儿子就上前讨赏,“叫姨姨好,给姨姨拜年!”

那小家伙在娘亲怀里瞪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瞧着章清亭,见章清亭冲他笑,他忽地也咧开小嘴一笑,显得很是有趣。

这一下把众人都逗乐了,李家大姐笑着自谦,“我这孩子就是太皮了!你们可不要见笑。”话语里却隐隐透着股子自豪之意,这也难怪,她出嫁三年,开始肚皮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李鸿文从京城济世堂特意给她捎了药回来,才一举得男,今年过年更是可以抱着儿子四处献宝,着实扬眉吐气。

说了几句恭贺的话,章清亭又见过了李家的另两位小姐。一位十六,早就许了人家,约好今年冬天便要出嫁。另一位十二,形容尚小,瞧不出什么。她们两个皆是庶出,只有前头那三个大的才是李夫人嫡出,兄妹之间感情深厚,当然非那两个妹子可比。

这一家子看下来,章清亭便明白为什么李老爷偏疼李鸿文了,因为其他子女都太规矩了!只有李鸿文,嬉皮笑脸,甜言蜜语,作为家长,不能不更加喜欢这样活泼有趣的孩子。

虽然李鸿文早就把赵张两家的家底交待得一清二楚了,可他们还是不厌其烦的旁敲侧击,打听他们两家的事情。

章清亭心里明白,自己想通过这些察言观色来了解他们家人,他们家人又何尝不是想通过这些言行举止来了解自己家?

慢慢的,话题绕上了正题。

李家大姐接过章清亭的一句话,很是顺理成章地就问起来,“你们家弟妹也都在马场帮忙?那都做些什么?”

“弟弟现在管着对外接待的一些事务,妹妹心细,帮着照看马匹。”

李鸿文趁机吹捧了一句,“张家小妹做事勤快,连性子最烈的野马也照看得来呢!”

“野马?”李夫人眉头微皱,“一个女孩子家,管这些会不会太吃力了些?”

这才是他们正经要问的话呢!章清亭一笑,从容答道:“夫人,你们这样的好人家,可能不大了解我们家里的情况。说句大实话,我们家从前可是穷得叮当响,弟妹也小,都不懂事。您要是找我们从前的老邻居们打听,听听他们怎么说,就知道我们家当年的情形了。只这两年还算时运不错,又一路得贵人相助,才慢慢做起一些家业。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府上的二公子,他在咱们起初建胡同起书院时,可也是帮了大忙的,这一份情意我们可一直记在心里!”

李家人听得面上有光,客气了几句,仍旧听章清亭说了下去,“这马场也是去年春上才接的手,根本就不够人手打理,别说我那妹子了,就是两个仍在念书的弟弟,还有年迈的爹娘也是一样要去马场帮忙干活的。也亏得我家妹子能吃苦,一个女孩子,咬着牙把那些活全接了下来,哪怕再脏再累,也从不抱怨。原本什么都不懂,可她硬是一点一点的全都学会了。说起来,倒是我这个做大姐的,实在有些对不住她了!”

章清亭红着眼圈低下头去,适时展现出愧疚和歉意,余下的空间就让李家人自己去想象了。

要说起来,李夫人当然是不乐意见到张小蝶一个姑娘家竟然跟一些男人一样泡在马场里,一来名声不好,二来会不会把人弄得过于粗糙?所以任凭李鸿文如何吹嘘,她始终不相信张小蝶能有多出众。可今日见到章清亭,却让她眼前一亮。这个姐姐按说从前还是个杀猪的,身上却丝毫不见那种男人婆般的匪气,端庄沉稳,明明就是很有教养的样子。既然有这样的姐姐,那妹妹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再听章清亭这一番解释,她心里就释然了,原来人家也是迫不得已。说起来,谁闲着没事愿意去闻那马粪味儿?想来还是很乖巧听话的孩子,想齐心协力做份家业出来,才不得不去吃苦受罪,那要是这样说起来,那张小蝶还当真是很不错的,即便没那些大家闺秀的才情逸志,但人家能吃苦耐劳啊!这样的媳妇若是接进门来,以后享福的还是自己儿子。

李夫人心下颇有几分怜惜之意,对章清亭的语气也和善了许多,“那也不怪你!万事开头难,谁家的家业最初经营时,不得受一番折磨?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等日后慢慢做起来了,她不也像个小姐似的,安安生生的使奴唤婢?”

章清亭拿绢子拭拭眼角,抬起眼来重拾笑意,“可不是像夫人这么说的?只我那妹子却是心眼太实在,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我说等今年下半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就找人把她手里的事情接过来,她还不愿意呢!”

“那是为何?”这下连李鸿文也坐不住了,很是不解。

章清亭心中暗笑,脸上却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这都怪我不好!上京城时认得了个朋友,打算一起在永和镇开个铺子。可你们是知道的,我一个嫁了人的妇人,怎么能离开相公老往外跑?本来就说不做算了,可我那妹子却偏要帮忙挑起来,说是难得人家看上咱家,给了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实在可惜。她现在还未许人,能帮一分就尽量多帮帮家里一分,等着日后那边做顺了,再交给谁也就是了。”

李鸿方现在可替管着家里的大多数生意,自然知道外头行情,不觉诧异,“她一个女孩儿家,你们也放心把铺子全交给她?”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章清亭自信地夸耀着,“我这妹子人虽单纯,却一点也不笨!只要认准的事情,一定想着把他做好。她现在白日里在马场里干活,晚上回家还读书识字的。我家姨妈有个粮店,就在我们胡同那里,她也有在里头帮忙,算是也学了不少东西。若是铺子真开起来,找几个懂行的掌柜的带上一段时间,相信她还是能管得好的。要我这妹子是个男孩儿,真得好好教导一番,兴许还能多点出息。不过是个女孩,她自己也没那么大野心,只想着家里犯难就帮忙搭把手。等事情捋顺了,她也就能歇口气了。她这么懂事,可家里爹娘岂能让她白做?少不得也要送她几成干股,这姑娘家日后出阁才有面子!”

她这一番话,里头有三层意思,一是告诉各位,我这妹子看上你儿子,并不是贪图你们家的荣华富贵,并且她很勤快,自己也有挣钱的能力,没有想着说嫁进你们家就等着享你们家的清福了。二是让李家人,尤其是让李鸿方放心,我这妹子虽有几分本事,却没什么野心,不会跟你谋夺家产。三来也提点一些,我们家可不会贪图你们家的彩礼就嫁女,既然要嫁,定是要分她些干股红利,你们也别小觑了去!

当下李老爷和李夫人认真思索起来,姑且不论别的,光凭章清亭现下的态度,就让人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人家是穷,但并没有说想通过这样的联姻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好处,也没有将自己家的闺女夸得天花乱坠,说如何贤良淑德,孝顺懂事云云,只是告诉他们张小蝶都干了些什么事和打算干些什么事,也并不避讳的坦白说出,从前这一家子并不尽如人意,以及现在整个家境的状况,这个可信度就很高了。

对于他们来说,对于李鸿文的亲事当然也有着做父母的预期。像上回跟贺玉华的婚事,就让他们比较满意,可问题是,人家看不上他们!这确实也让做父母的感到脸上无光,很有些抑郁。而此时李鸿文又提出要和张小蝶结亲,这可让李家二老心中都有些不悦,难道我们家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儿子就只能娶个那样的女孩儿?这种预期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未免让人心里很是疙瘩。这门亲事若是成真,那不是把我们家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可是李鸿文在家里闹了许多天的别扭,明里暗里都逼着父母要去提亲,李家二老起初便以赵成材未归为由,将此事耽搁了下来。等着赵成材他们回了家,又以过年在即拖延下来。当儿子兴冲冲地回来说起张家人初六要上门来拜年时,他们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他们也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张家人的态度,再来决定此事如何处理。

可此时和章清亭的会面,让他们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一大半,反而对这门亲事生出几分好感来。

知子莫若父母。他们当然知道李鸿文是个什么禀性,懒散随意,又不知进取。他将来娶个媳妇,就是得要能管得了事的,才能替他当家作主。要不纵是分给他万贯家财,他也有法子败得一干二净!现在他们二老身体健旺,只要不分家,自是可以盯着他,可若是他们百年之后呢?

那时孙儿辈也大了,兄弟俩迟早还是要分开的,若是能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替这个小儿子择一个理想的媳妇,他们老两口走得走得安心了。哪怕这个媳妇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当家过日子,可比带座金山银山来更加妥当!

可再想想张家从前懒散之名,还是让他们有些犹豫。

第299章 出人命了

李老爷半晌没有表态,此时说了句话,“你们家妹子既这么懂事,那日后肯定是会找个好人家的不着急吧?”

“那是当然!”章清亭笑盈盈把话接了下去,“妹子还小呢,再留她一年。等家里诸事都齐备了,明年再议,今年秋天我家相公,还有你家二公子都要参加大比,哪有心思弄这事?”

“这话说得很是!”李老爷捋着胡子也跟李鸿文正色交待,“你今年也不要想什么心思了,好生把书温了,参加了秋考再说。”

这就是了,赵成材暗冲娘子挑个大拇哥,果然是料事如神,看来李家已经基本允了,只等大比过后再作定论。

及至从李家出来,已经是月明星稀了。吃了中饭又吃晚饭,李家人当真是异常殷勤。章清亭相处了一阵,感觉他们家人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李家老爷夫人都很精明,但对子女媳妇都不算严苛,只要大体上不错,他们也不怎么挑剔。依张小蝶那个憨憨的性子,若是再懂得说几句甜言蜜语,想来要讨公婆欢心还是很容易的。

几个姐妹上头,大姑子是嫡亲的,自是亲厚,早已嫁了出去,只要平日多惦念着走动问候,料来自是相处容易。其他两个小姑也很安分,没什么可闹心的。

只有和大哥大嫂的关系上要多留点心,但他们二人也不是那不讲理,一味怕弟弟弟媳讨了便宜去的小肚鸡肠。这主要还得归功于父母做事公允,虽然偏疼小的,但大事分明。该长子的就是长子的,其他人再怎地邀宠卖乖也休要肖想。如此一来,便杜绝了不知多少后患,兄弟之间相处起来也就越发容易。

章清亭心中暗赞,若是自家婆婆能有这份胸怀,那纵是她让赵成栋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因话已说开,彼此心结也都放下,说起来话来就亲和得多。李家人轮番上阵,把李鸿文从小到大的趣事都说给夫妻二人知道。不知不觉,大半日便很愉快地过去了。

走的时候,李家兄弟亲自送出门来,还特意备了马车,本说让李鸿文送他们回去,但赵成材坚辞不受,都这么熟了,何必这么客气?

等夫妻俩上了车,相视一笑,各自心里都放下了块石头。看来,张小蝶的婚事基本上就这么敲定了。

不多时,到了家门口,却见张小蝶正翘首以待,满脸焦急。

章清亭不禁微恼,心中暗骂,死丫头,就这么急着想嫁人么?让李家人看着成什么样子?幸好旁边还有个方明珠,显得没那么突兀。

赵成材也是眉头一皱,小姨子这么做可真有些不大妥当。恐那车夫笑话,他赶紧给章清亭递了个眼色,让她别露出马脚来,好歹要在外人跟前把这场子圆过去。

章清亭会意,收敛了神色和他下车,不悦地瞟了妹子一眼,可没来得及她出言指责,张小蝶和方明珠便犹如见着救星般围拢上前,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大姐,姐夫,出事了。”

章清亭心中一紧,赵成材转头先打发那车夫,掏了几个大钱给他,谢过他的辛苦,才随着妹子们进屋,“出什么事了?”

方明珠急得都快哭了,“今儿不知是哪里来的强盗,跑咱们马场里要偷马,给阿礼哥发现,就跟他们争执了起来。可那伙强盗反诬阿礼哥是杀人犯,说他杀了人,现都闹到衙门里去了。”

什么?章清亭一听脸色就变了,晏博文可是有案底的,他若是再出点了什么事,那可就真不得了了。

“他真的杀人了?”

“不知道啊。”张小蝶跺着脚道:“听说那伙人来的很多,全动了手的,也不知怎地,最后死了一个,那伙人就硬是诬赖阿礼哥把人打死的,现在连咱们马场都封了,所有的人都带回衙门里去了,连爹和弟弟都在里头,那马场不能没人管,牛婶子便作主,带着娘和小青小玉,接了姐夫一家子过去了。玉兰姐便带着阿慈回了娘家,跟柳姨娘作伴,家里现在就剩我们两个。”

赵成材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今儿下午。”方明珠哭着道:“阿礼哥怎么会杀人呢?可不知为什么,那伙人一口咬定就是他,可当时张大叔他们都在,明明阿礼哥没动手,可现在全都说不清了,姐夫,你快想想法子,救救阿礼哥吧。”

章清亭只觉血往脑门直冲,两个太阳穴都突突直跳,“家里出这么大事,你们怎么不早些来说?”

俩丫头对望一眼,“我们不敢,孟大人让人来传话说,这事关人命,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许我们在外头胡说。”

一句话,让章清亭脑子立即冷静了下来,孟子瞻这是还他们个人情,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今日在李府中作客时,便把消息传了过去,恐怕很快就要传扬开来了。那时不说张小蝶的亲事难成,恐怕对他们家,以及他们马场也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这不是旁的,是出了人命啊。

章清亭只觉手脚冰凉,好一阵头晕目眩。赵成材瞧她脸色不对,赶紧伸手扶她坐下,“娘子,你先别急,容我想想。”他紧锁着眉头,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孟大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还有一句,说有什么事,也等到明儿天亮再说。”

赵成材细想了一阵,“来的到底是哪儿的人?咱们这儿的,还是外地的?阿礼是不是可以肯定他没有对那个死者动手?”

“来的不是本地人,阿礼哥是动了手,但他下手知道分寸,其余人全是些皮肉伤,不可能偏就把那人打死了。”

赵成材点了点头,心下有了三分把握。若是当真闹出了人命,只要家属不具结相告,阻碍验尸,那仵作必能查出真正的死因。孟家虽说和晏家有仇,但孟子瞻为人却还算正直,应该不会草菅人命。那伙人既然存心来闹事,很有可能是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死人来讹尸,这种事情也曾听说过。晏博文功夫最好,若是他领着头护卫马场,很有可能就被那伙人咬上了。如此一分析,他的心里倒先安定了下来,“你们且别慌,只要不是阿礼杀的人,咱们总有法子给他讨个公道,家里其他人情况怎样?是谁去报的案?”

见他语气沉着,两个妹子也渐渐安定下来,开始跟他细述其他的情形,“不知道他们的情形,当时衙门里派人来传消息,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因关系人命,所以不许探视。只好先商量着把马场的事情先安排下来,就一直在家里等你们回来。这些情形,都是衙门里来传话的人跟我们说的。”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天也晚了,你们也吓得不轻,快去歇着,小蝶,领明珠回你屋去。对了,你们晚饭吃了没?若是没吃就去把饭吃了,再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儿一早,还好多事要你们做呢,不养好精神可不行。”赵成材安慰了两个妹子几句,把她们都送去休息了。

转回头来,章清亭仍坐在怔怔出神,赵成材跟她说起话来就直接得多,“娘子,你说这事,会是薛子安干的吗?”

章清亭冷哼,“他?他恐怕还没这么大胆,他也不知道阿礼从前就是杀人犯啊。”

赵成材“啊”地一拍手,“我倒还差点忘了这个,那…那岂不是?”他的眼光蓦然冷了下来,“这也太恶毒了。”

赵成材方才想到的,章清亭也都想到了,此时悠悠地叹了口气,“这事最后就算证明是讹尸,可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只要这桩事闹开了,晏博文杀人犯之名传开,恐怕这个扎兰堡他便再无立足之地,等到把他逼得落了单,那时想要下手,还不跟碾死只蚂蚁似的?

“咱们还是想想,怎么保得住阿礼吧。”

夫妻二人,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带了些吃食和药品,嘱咐妹子在家看家,前往衙门探监。先去拜会孟子瞻,他也是一脸的无奈。这大过年的,在他的辖区出了命案,可真是闹心,昨晚也忙活了大半夜审案,此时见了他们,微一点头,“你们先去见见家人,然后准备状子前来应诉吧,成材,你是惯家子,也不需我多交待了,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跟你说得太清楚。”

他们家已经成了被告,必须得避嫌。赵成材明白,只问了一句,“告状的是死者的家人么?他们都是哪里来的人?”

“死者是邻县吴店的,其余的正在查,不料想来也多半是些破落户。只那死者倒是个老实人,不知为何会跟这些人混搅在一起,还弄得丢了性命。不过他家一口咬定自己丈夫出门时还好生生的,是被你们马场的人打死的。现在仵作还在验尸,下午应该能出结果了。”

赵成材施礼谢过,和章清亭告退出来,进了大牢。

第300章 我们信你

衙役们都是认得的,偷偷告诉他们,“放心,没让他们吃什么苦头昨晚带回来时,大人也是好言相问,问清了事情就带进来了。这也是规矩,错不得。不过我们单独给他们找了一处待着,只这牢里,就这条件,你们可别太嫌弃。”

“这就多谢了。”赵成材从袖子里取出锭银子暗塞过去,“算是请兄弟们喝茶,等事情完了,再来谢过。”

“自家人,客气什么?”说是这么说,可那衙役仍是收了银子,脸上笑容更甚,领着他们进来。

阴冷潮湿的大牢,当然谈不上什么好条件,那牢头也不过是把他们一家子集中安置在一处稍干燥些的牢房里,这便算是照应了。

“大姐,救救我们。”张银宝和元宝毕竟年纪小,又惊又怕地被抓了来,乍一瞧见亲人甭提就有多激动了,哗哗的眼泪就往下掉。

“别怕别怕。”章清亭瞧着不过一个晚上,一家子都弄得蓬头垢面的狼狈相,忍不住眼泪扑簌簌也落了下来,“咱们跟县太爷已经见过面了,说清楚事情就没事了啊?”

“听见你们大姐说的没有。”张发财把俩小的扯到后边去,却也抹着老泪,“闺女,你爹对不起你,没帮你把马场看好,还弄到这儿来了,让你跟着一起丢脸了。”

赵成材只觉鼻子发酸,瞧了那牢头一眼,他倒乖觉,立即开了门锁让他们进去,“只动作快些,把要紧的事情问了,回头我们也好交差。”

夫妻两人拎着食盒进来,章清亭擦了眼泪,“快都别哭了,一个个跟我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礼呢?”

牢头解释了一句,“因他涉嫌命案,得单独关押,这可没法子。”

赵成材点头,先问事情始末。张发财抹抹眼泪,说起了正事。

原来他们昨日到了马场,初时一切安好,午饭过后,众人正围坐着火炉闲话,晏博文忽地说马厩里的动静似乎不对,便要过去看看,当时正是福庆跟了去。

“过去了就瞧见那伙强盗正在给马嘴上系绳子,要偷咱们马。当时阿礼哥就恼了,叫他们住手。可他们不听,还骂得可难听呢,说什么阿礼哥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狗什么的,我都听不下去了,可阿礼哥那时也忍住了。后来那些人连他爹娘都骂了起来,阿礼哥才上前打了那人一耳光,让他们滚。”

再后来,张发财他们听到动静,也拿了棍棒赶了过来,还记得当时晏博文只说了一句,“你们若是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那伙人却依旧肆无忌惮地挑衅,还仗着人多先推搡起来。

张金宝此时插了一句,“那时,是阿礼让我赶快骑了烈焰来衙门报信的。”

然后,等他带着衙门里的人赶到时,就见马场里一片混乱,那伙人当中不知为何死了一个,正在闹腾。

张发财记得很清楚,“死的那个确实谁也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倒下去的,不过绝对不是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好像是突然就推了个死人出来,当时就闹着要阿礼偿命,非逼着我们把他给交出去。我们当然不肯,就这么僵着,幸好衙门里及时来了人,要不就凭咱们几个,可是保不住阿礼,可他们也怪了,怎么就跟阿礼过不去呢?纵然是阿礼打得最凶,可也没伤他们筋骨啊?非一口咬定了他,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赵成材和章清亭心下雪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言安抚了几句,二人又到牢房深处,探望晏博文。

他倒是一脸的平静,丝毫不以已事为意,只是不住抱歉,“实在对不起,连累你们了,等此间事情一了,我立即离开。”

他并不知道章清亭与自家兄长交恶之事,虽然还猜不出那些人的来意,但那些人已然点破了他的身份,他就无论如何不能再留在此地,让他们跟着名声受损了。

“你要离开?那是上哪儿?”

“我…还有几个朋友。”晏博文违心地说着敷衍的话。

“别傻了。”赵成材拍拍他肩,“咱们当日留你下来,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也没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纵是犯了错,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就是,我们马场可离不开你,你若是走了,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像你这么能干的伙计?”章清亭把食物放下,“你在此委屈几日,等着把案子结了,跟咱们回家去。”

“你们,”晏博文的声音微有些哽咽了,“你们信我?”

“那有什么不信的?就凭这么久你都能做到滴酒不沾,我们就能相信,你是个管得住自己的人。”

夫妻俩的信任给了晏博文莫大的安慰,在此种境地下能遇到他们,也算是自己的万幸了。

“什么都别瞎想,外头有我们呢,只要咱们问心无愧,不怕他们颠倒是非,只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若是旁人一时误会,说起些不大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晏博文艰难地点了点头,早在那些人喊破他的旧事时,他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多么难堪的处境了。

这边交待了清楚,夫妻俩也安下了心,现在该办正事了。赵成材在家拟定状纸,准备打官司,章清亭便带着两个妹子去了马场,把事情分辩清楚。只隐去晏博文大哥一节,说那些人可能是看他们家马场眼红,想来讹钱的。

牛姨妈听了叹道:“大过年的,竟招这么一场无妄之灾,真是冤孽,你们放心去忙正经事吧,这儿有我给你看着,出不了岔子。”

章清亭把两个妹子留下,把小玉小青换了回去。家里男丁几乎被抓得干净,牢房里那么多人还要送饭,没两个干活跑腿的可不行。

只走前格外叮嘱方明珠,一定要在此用心做事,千万别胡思乱想,荒废了正经生意,方明珠含泪应了,只拉着她的手拜托,“那你一定要把阿礼哥给救出来。”

章清亭应了,又交待张小蝶一定要好生陪着她,多开导开导。

别人听着事情始末后都能理解,唯有赵王氏很是不悦,“媳妇,你们这事可办得糊涂,怎么能收留一个杀人犯在家里呢?”

从前晏博文刚来之时,章清亭因怕这事传出去不雅,便嘱咐都不许多嘴。时日一长,大家也给混忘记了,没人特意去她面前漏风,是以赵王氏一直不知。昨晚听说出了事,才模糊知道点消息,再问赵成栋,他却还记得,当下就一五一十说了,弄得赵王氏老大生气。

“我瞧你平常做事也还稳重,怎么却如此不知轻重?招了这么个人在家里,就是他一文钱也不要也不能收留啊?瞧瞧现在,不就带累了咱们?日后还不知招出些什么祸害,等官司了结了,趁早把他打发上路。”

“婆婆,阿礼从前是做错了事,可那自有官府定罪,他也已经坐过牢服过刑了。看他来咱们这儿,可有添过乱么?从来都是帮忙的,若是没有他,我们这马场做不做得起来还难说呢,怎么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赶人家走?”

“还小事啊?这都要吃人命官司了,那你倒说说,什么才是大事?”

章清亭心知自己不管跟婆婆怎么说,也落不到个好,于是干脆三缄其口,不再反驳了,回头交给赵成材跟她说去。

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现在分明是晏博文遭他哥哥陷害,若是他们再落井下石,那也太没人情味了,阿礼也委实太可怜了些。

她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婆婆,您看现在马场里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可那头家里只有玉兰和芳姐两个呢,还拉扯着两个小孩,着实让人不放心。我若是接回胡同去,那边家里又没人照看了。现在公公和成栋肯定一时半会儿都是回不去的,您看您是不是跟我一车回去?要不那边万一又添点事,可就真的是照顾不过来了。”

赵老实听着有理,他也知道这个媳妇跟自己老婆不对盘,帮着说话,“孩子他娘,大媳妇说得在理,你就回去吧,昨晚上是没法子,才让闺女和成栋屋里的两人在家,可今儿怕是左邻右舍有些已经看到了,万一有人动起坏心思,那让她们可怎么办?还得你回去镇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