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婆娘交待,那汉子先给了她二十两银子算是订金,说是事成之后,他们一家就可赖上章清亭家的马场,这辈子就都不用发愁了,所以这妇人才铁了心地帮他们办事。

而几位街坊邻居可以作证,死者是被抬离家门的,根本就没有康复,也不可能有什么主谋和在打斗之中丧命之说。

至于这汉子又是为何要挑唆这婆娘,找来垂死之人跟章清亭过不去,还要赖上晏博文呢?

他连声叫屈,“大人,实在不关我的事,是有人出了二百两银子,让我去干这事,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二百两。他说他是那伙计的仇家,说那伙计害死了他的亲弟弟,所以他要来报仇来着,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什么孟子瞻来着。”

“掌嘴。”青松听到此处,怒不可遏跳下场中,当即给了那汉子一巴掌。

偏那汉子不知情,还犹自说着,“这是真的,他说兄弟如手足,若是手足被砍了都不去报仇,那就连畜生都不如。”

“你还敢胡说。”青松又是几个大巴掌下去,打得那汉子直说不出来方才罢手。

可一转头,却见孟子瞻的脸色已然铁青,那紧攥的双拳,额头爆起的青筋,无一不显示着他心内极度的愤慨之意,而那双总是睿智清明还略带一丝调侃的眼,此刻却充满了痛苦与愤恨,如最锋利的刀子一般,落在晏博文身上。

晏博文根本就不敢抬头与他的目光对视,可他那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的身体,却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这是赵成材和章清亭第一次了解到他们之间的恩怨,饶是二人再足智多谋,此刻也全都怔在那里,哑口无言。(前文205章提到,赵成材已知此事,此处为BUG!)

原来孟家那个人人忌讳提到的早逝的二少爷,竟是晏博文从前犯下的命案?这可是杀弟之仇啊,而且是孟子瞻的亲兄弟,他唯一的弟弟,这要让孟子瞻如何原谅?

此刻,他们都只觉得,孟子瞻能公平地审理这个案子,实在是太宽大的胸怀了。

“少爷!”青柏怯怯地唤了一声,把孟子瞻唤醒。

重新再审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孟子瞻咬着牙关处理了案子。

死者属于咎由自取,但亦属家境所迫,虽然可恨,也有其可怜之处。死者已逝,他的事情可以不追究,但他妻子却明知诬陷好人,仍是为虎作伥,其他可饶,唯有上公堂做假口供此罪难饶,判罚二十大板,回家反省。可他们家着实生活困难,若是离了这妇人,恐怕老少一家子更难活命,故此孟子瞻对于她收到的二十两赃银便不予追缴,反而另赠那老奶奶纹银百两,感谢她大义灭亲,出来作证。

至于那汉子,受人唆使,现又找不着主使之人,他便得入狱服刑,其他一干人等,尽皆收监。还有那状师,虽然已经见着势头不对就极力撇清,也抓不着他和这些人勾结的切实把柄,但失于检点之罪总是免不了的,就罚他一年之内不许接案诉讼,闭门思过。

章清亭马场中的那些人不过是无故受人陷害,全部无罪释放。

收到这判决,本该高兴的一家人,却因闻知了孟晏两家之事而无法安生。就连赵成材勉强笑着,说请大家去酒楼吃个饭庆祝一下,也无人响应。

李鸿文拍拍他肩,看了失魂落魄的晏博文一眼,虽不甚明白就里,也知晓有些问题,“我也一日没回家了,先告辞了。”

一大群人默默无语地回了胡同,章清亭先张罗着安排人都住下,又买来香叶让众人洗澡去晦气,有些小伤也一并料理了。

陈师爷见他们打赢官司回来,却没什么笑脸,很是奇怪,赵成材也不好说什么,只请他吃了顿饭,便雇车将他送回,约好改日登门道谢也就罢了。

等全都安置妥当,章清亭坐下来,望着灯火怔怔出神。赵成材仰躺在床上,也自想着心事。半晌,二人似是心有灵犀般,同时出声,“我…”

“我先说吧。”章清亭叹了口气,“我想等着过了十五就把阿礼送到永和镇上去,在这儿对着孟大人,始终两人都不大好。咱们家既要在永和镇做生意,那儿也总是要找铺子的,有他先去照应着,等到小蝶再过去时便好多了。”

“你这主意比我妥当,我本想要阿礼送姨妈上京城去,可想来想去,总觉得他可能一时还没什么心情,还想着要你出出主意呢,如此就依你所言吧。”

“阿礼迟早还是要上一趟京城才好。”章清亭一针见血指出真相,“他越是避让,越是容易生出事端。不如找着他大哥,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要真是连一点兄弟之情都不顾了,要杀要剐便由着他去,难道还得躲他一世?那日子还过不过了?还有他娘,总不能一世都不照面吧?总该去见下的可我就怕,阿礼现在就钻那牛角尖里想不开了。嗳,你现就去找他,把我方才那话说给他听,别让他不声不响地就偷跑了。”

“行!”赵成材立即翻身下床,穿上鞋下楼了。

第305章 准备回京

因晏博文他们现在全部安排在方家,赵成材刚过去要敲门,却见门从里头开了,晏博文苍白着一张脸,空着手悄无声息地出来,跟他撞了个正着。

心下顿时就明白了几分,赵成材佯作不知,“阿礼,这是要去哪里?”

晏博文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苦笑,“赵大哥,我真的不能再留下了!”

“嗯!”出乎他的意料,赵成材居然点头称是,“你跟我过来,正好有一桩事情要交待给你,这大冷天的,就别站在风地里说话了。”

话并不多,说得平常,就跟普通东家安排伙计办事一般,可晏博文知道,这对夫妻是真的待自己好。在严冬里,若是冻得久了,也就麻木了。可偏有人提了火炉来,不声不响地放在你的身边,那种温暖,就像糖里包着醋,再甜也让人心酸。

“为什么?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晏博文死命咬着牙,忍着喉头的哽咽。

栽赃一事,就算他起初有些不明白,可在牢里仔细一想,便隐隐猜到了与家里脱不开关系,所以他才会自暴自弃的主动认罪。反正自己也是该死之人,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了他为难。

若是那人不假冒孟子瞻之名,可能还放了他一条生路,却偏偏提起这桩旧事,那是什么用心?这就像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不仅是要逼着他死,也重伤了孟子瞻。

这是爹的意思还是他从小最为信赖的大哥?为何要如此置他于死地呢?晏博文不想也不敢去追究,只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凉透了。

赵成材倒了杯茶递他手里,宽厚地一笑,“我们不是特别对你好,只是做了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就好像孟大人,无论怎样,他都坚持了禀公处理,不是么?阿礼呀,这人生中有些事情是很无奈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最亲近的人,有时也会是让你最头痛的人。尤其像你们家,那么个复杂的环境,可能…可能会发生一些比我们普通人家更多的繁杂。可人若是掉进那个死胡同里,就太难受了。咱们只能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就像对你,别人我们也不清楚,不敢打这个包票。但是你母亲,还有那位祝嬷嬷她们肯定都是真心实意盼着你好的。就为了这样的一份牵挂和惦记,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晏博文低着头,嘴巴里却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死,他并不怕,可他真的怕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但赵成材说的对,他还有娘,他是他娘唯一的孩子,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娘也不会,那他怎么能让娘伤心地对着自己的坟茔?

“留下来吧。”赵成材温和淳厚的声音低低地劝着,“等着时过境迁,咱们再一起去趟京城,见见你母亲。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我家娘子和那乔二爷是要合伙做买卖的,少不得还得再上京城。去上京城的路可不太平,我们这回去就差点遇上山贼了,有你跟着,自然能走得更安稳些。等你见了你母亲,再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到那时,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不会拦你。只是现在,还请留下来,好吗?你也知道,娘子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若是你不帮她,那咱们可就更艰难了,你不总要报答我们吗?那现就留下来帮帮我们,好么?”

话已至此,让晏博文又能说什么?“谢谢你,赵大哥,真的,你们夫妻俩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什么傻话呢?快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回马场去,有你们忙活的了。”

扎兰堡县衙。

夜已经很深了,可孟子瞻仍站在窗边,望着黑压压的天,沉默不语。屋子里很静,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除了那跳动的烛火,连呼吸似乎都静止了。

“爷,睡吧。”青松青柏都没休息,陪在他的身边,忧心忡忡。

良久,孟子瞻才忽地问了一句,“好像又要下雪了吧。”

“是,又起北风了。您进来,让咱们把窗子关了,好么?”

孟子瞻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张脸已经被寒风吹得白里泛着淡青。他刚一抬脚,却觉得步伐有些僵硬,青松忙上前扶了一把,心疼地道:“您要是再病了,家里人可有多担心。”

孟子瞻想笑一笑,但脸已经麻木得没有了表情,到火炉边坐下。青柏关了窗,又在火盆里添多了几块炭,冰凉的屋子终于慢慢暖和起来。

“爷,恕小的多嘴,今儿那贼人的话,您可别往心里去,这就是说了故意来气您的,您要是真的生了气,那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孟子瞻闭目烤了好一会儿的火,直到感觉僵硬的身子暖和起来,才淡淡地开了口,“不,他没说错,身为兄长,若是对自己亲弟弟的血海深仇都报不了,那还叫人么?”

青松青柏吓了一跳,对视一眼,疑惑地看着他,“可是…”

孟子瞻微一摆手,“你们想错了,我指的不是晏博文。”

“那爷的意思是…”

“我心里一直就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会发生那场惨剧。你们还记得么?当日事发之后,晏博文是如何的震惊与不可置信,那表情断无可能是伪装出来的,他甚至立即就要横剑自刎,以谢天下。如果他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为什么一定要挑在那样一个日子,还要特别和子眭单独在一起饮酒,落下这样明显的把柄?”

“可是当时,不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吗?连二少爷喝的酒也查过了,没有下毒。”

“是,当年确实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当作是酒后乱性。可是今天,那人倒给我提了个醒,此事恐怕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爷是说,此事有可能跟晏家那位大少爷有关?”

孟子瞻眉毛一挑,“你们想想,他从前对他那个弟弟有多好,就连我这个亲生大哥都时常自愧不如,可是现在呢,不过短短四年,他居然狠得下心来置这个弟弟于死地,这岂不是太反常了?”

“可是爷,人的位置改变了,心态也是会变化的。从前晏二少爷是嫡子,他不过是个庶长子,自然要好好对这个弟弟。可现在他是太师府唯一的继承人了,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当然就不一样了,容不得这等家丑,怕也是为自己将来做打算吧?”

“这就更奇怪了,你们想想,晏博文当年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他。若是他当真与世无争,为何会不声不响地去结交了当时的太子,当今的陛下?他既然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上了晏府当家人的位置,为何却要对这么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弟弟赶尽杀绝?”孟子瞻重重地捶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眼神凛冽,“答案只有一个。”

二人惊叫起来,“他心虚。”

孟子瞻冷笑,“多亏了他这么画蛇添足地来一下子,否则我就算怎么疑心,也不敢肯定。可现在,他既然已经不打自招了,那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这件事,我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可是爷,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还不知道他从前帮着陛下做了些什么事情,万一…”

万一这其中暗藏什么隐情,陛下一定要保他,他们又能耐他何?或者更进一步大胆地推测,那桩旧事就是当今陛下的暗中支持,那他们要如何翻动这个铁案?

孟子瞻抬头望着天花板,深邃的眼神也藏不住那里的暗流涌动。到底是什么样的隐情需要牺牲自家小弟的性命呢?让他们两家势成水火对陛下又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不过,他现在必须着手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青柏,笔墨伺候。”孟子瞻略一思忖,提笔唰唰唰便写好一封家书,“明儿一早就派人送往京城。”

“爷,您可不能轻举妄动啊。”

“你们放心,我不过是想要回京。”

只有回去了,才能更好地查出真相。这个扎兰堡,他待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也差不多是时候,准备回去了。

晏博斋,如果当真是你害死我弟弟,就算是拼着鱼死网破,我也要你给子眭偿命。

一夜北风紧,早起时,雪住风停,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琉璃世界,掩盖了那些污秽与丑恶,展现出最纯洁明净的一面。

早饭过后,赵成材出去雇了辆大车,把伙计们全送回马场去了。马场众人见到大家都平安归来,全都放下了心。

张小蝶私下逗方明珠,“瞧,你的阿礼哥终于回来了,你要哭,到他面前哭去,可别在我跟前水漫金山了。”

怄得方明珠本来又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又收了回去,拿手捂着红肿的眼,怎么也不肯上前去。

倒是晏博文一一走到众人面前赔不是,“全是因为我,连累大家了。”

“这哪里关你的事。”牛姨妈呵呵一笑,“既然都回来了,那就没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嗳,成材,我记得你今儿还有客的,你先回去忙你的吧,这儿咱们再帮着干一天,到下午再跟你媳妇一道回去。”

牛姨妈一提,章清亭也想了起来,“今儿初十,不是那个族长请了你么?倒是去走一趟,免得又给人说闲话。若是有乡邻问起家中的事情,你也好好跟人家解释解释,免得越传越不像话。”

“那你不跟我一块去么?”

“现在我哪还能走得开?公公、姨妈都在,我倒跑出去做客,那成何体统?你快去吧,记得回家换件衣裳,再把那红包多备几个。保柱,去牵两匹马来,跟着大爷回去,路上小心照应着,若是喝了酒,回来记得走慢些,这么大雪,别让马失了蹄。”

“知道了。”赵成材和保柱两人骑着马走了。

可今儿的族长有约,他到底有什么事呢?

第306章 巧雁

这边章清亭安排了马场里的事务,牛姨妈听说了事情始末,她倒是和章清亭两口子意见相同,“这个阿礼是个人材,值得你们冒险收留。你们现在卖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日后要是遇上什么事,他在关键时刻能帮帮你们,就很是值得了。正好,你们家的事情了了,从今晚回去开始,我就开始把我家店里的事情交给你。其实也不太难,这边的铺子你也是知道怎么做的,那边就是更大些。至于几个购粮商,我把名单写了给你,若是要进粮时,你只要小心应付着,别让他们欺生伺机抬高价钱,或是以次充好就行了。你要是有些不懂的,便把我店里的老黄掌柜带去,他是个实诚人,断不至于蒙你…”

赵成材回了家,却见门口有辆小驴车,元宝守在外头小声告诉他,“是你们族长,爹在里头陪着呢。本说你不回来,就送他去马场找你的。”

赵成材极为诧异,赶紧进去,一瞧那厅里,可不是赵族长大驾光临?还带着一位族兄,搁着几样节礼。

“大伯,您怎么来了?”赵成材上前施礼。

赵族长眉头紧锁,瞟了张发财一眼,张发财会意,立即赔笑着告退,“成材,陪你大伯好好聊聊。”

等他走了,赵族长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成材,你怎么恁地糊涂?大伯知道你好心,可也不能收容那样的杀人犯在家里。你可知道外头现在传得有多难听么?快把那人打发走,免得带累了你的名声。”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成材早料到有此一着,赶紧又把事情解释了一番,“大伯您看,这可真的不关我们和那伙计的事。全是那些人无中生有,穷疯了想来闹事。孟大人已经明察秋毫,断明了此案,便没事了。”

“糊涂!大伯这份年纪,可比你多吃几十年的盐,多经了不少的事。要知道这人言可畏啊,虽说你这案子结了,是你们没事,可只那杀人犯一日在你们马场里,这让乡亲们怎么看你?我远的不说,自你们出事这两日,便有不少族人到我这儿来说起此事,个个都让我来劝你。成材呀,这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若是你那伙计当真老老实实,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偏找上他呢?天知道他从前还得罪了些什么人?纵是这一回让你给躲了过去,可谁能保证就没有下一回?你是读书人,安安心心念好你的书才是正经,成天上衙门打官司,那算个什么事?”

族兄在一旁补充,“成材,你大伯是真关心你,前儿一听说你们家出了事,立即就让人来打听,你们昨儿过堂,你大伯就在外头一直听着呢。知道你们没事,又见你们忙着,便没来打扰。今儿一早,又冒着这么大雪过来劝你,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好心。”

这可真是消受不起,赵成材百般道谢,不得不说出未来的打算,“大伯,其实我们已经打算把那伙计送离此地了,因岳父想在永和镇上开个铺子,本来就要人手的,所以那伙计也是暂时留在此地。”

“真的?”赵族长听他如此一说,倒是面色缓和了几分,“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啊?还是送走了干净。”

赵成材只得混蒙过去,“那伙计自己也要走的,只是咱们家确实在用人之际,求他暂且留了下来,等到日后,恐怕他自己还是得走的。”

“还算他有自知之明。”赵族长如此才作罢,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行啦,既然无事了,那你就随我回去吧。家里早就准备好了,那新鲜的狍子肉都已经炖上了,就怕你忙着来不了,我还打算亲自上你们家马场接你呢。”

赵成材不胜惶恐,要不要对他这么热情的?赶紧上楼去换了件做客的衣裳,又偷偷在给他们家孩子准备的红包里头加了点料,才下来请族长大伯一起走。

怕他过度挽留,又弄得天黑了才回,偷偷给岳父大人使了个眼色,张发财在送他们出门时便交待了一句,“女婿,晚上可早些回来,这路上雪大,天黑了可不好走。”

赵族长听到“女婿”二字心头一刺,心想我们家这么好的孩子白给你做了半子,还没出门就催他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当下就沉了脸,“怎么?就是晚上雪大,我留成材歇一晚不行么?”

“不是这个意思。”赵成材忙解释着,“是明儿已经约好了要上别人家做客的,晚上实在不能回来晚了,还请大伯见谅。”

“什么要紧的人?推了不行么?”

“这可不行,那是早就定下来的,人家也准备好了的。”这个赵成材可没骗他,确实是约好了要去陈师爷家的。

赵族长这才作罢,和他一起出了门,见准备的马匹又是眉头一皱,“这大冷天,怎么让你骑马?跟我上车坐着去,别带马了,回来让你哥赶车送你回来。”

不带马,那是不是也不让我去了?保柱眨巴眨巴眼,那可不行,章清亭命他跟去,肯定有她的用意,就是招人嫌,他也得去。于是假装听不懂,仍是自骑一匹,另牵一匹,跟在驴车后头,一句也不多言语。

赵成材笑道:“大伯莫怪,有这小厮跟着,到时就不用送了,这么大雪,若是让堂哥来送,可真是要折我的福了。”

见他如此坚持,赵族长也就勉强同意了。只瞥了保柱一眼,暗恼这孩子太不懂事,人家请客,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赵成材去做客了,赵家今儿也来了一拨稀客,还能有谁?杨家母女。

赵王氏还当真愣了一下,谁来她也没想着这一家子还能上门啊,可来的都是客,赶紧笑脸把人迎了进来,“杨婶子,你们今儿怎么有空来逛逛了?还这么大雪呢,真难为你们想着。”

杨刘氏的目光可一直被赵家的新房子所吸引,又惊又羡的半晌都没能收回来,“哟,怎么一时没来,你们家竟大变样了?修得这么漂亮的房子,这门窗都是新的吧。”

“是啊,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本来准备全部推了重建的,只我嫌那个太费事,不也正好赶上闹洪水,工匠们难请么?故此就随随便便弄成这样了,这前头几间还是老房子,只是弄了些花样,全部翻新了,后头那院子倒是新起的。来,都带你们瞧瞧。”赵王氏见人羡慕,更加夸耀显摆起来。

杨家母女听得心中震惊,就这还是随便弄弄?这可比她们家的房子强上十倍不止了。

杨小桃指着锁了门的东厢,“那可是秀才哥的屋子?”

赵王氏爽快地开了门,“哪里呀,咱们这儿地方小,他们住不下,还住胡同那边呢,这是给成栋准备的新房。”

杨刘氏瞧着一屋子崭新的红漆家具,赞叹不已,“那以后谁家闺女嫁你们家成栋可真是有福了,这么多好东西,什么都不用准备,带几副铺盖来就行了对了,他的亲事说定了么?”

“哪这么容易?”赵王氏仰着下巴,愈加傲气,“咱们也不求姑娘家大富大贵,但也得多少说得过去,要不日后啊…”她似是故意失言,又把自己的话打断了,“算了,不说了,要成材听见,又该说我挑三拣四了。”

“你们家现在纵是挑三拣四也是应该的。”杨刘氏奉承了一句,转头就瞧着西厢门口帘子掀动了一下,站着一个怀孕的俊俏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也在往她们这边打量。

“那是…”

赵王氏嘴一撇,“不就是成栋那屋里的?那小丫头也是她带来的。”

杨刘氏明白是那妾室了,说着恭维话,“这带个闺女来,以后还能帮着带弟弟,一个小丫头而已,费得了多大的事?”

赵王氏一笑,“可不是这话?反正咱们家也不差这一口粮食。”她大嗓门对着柳芳嚷嚷,颐指气使,“芳姐儿,快去沏壶好茶来,招待杨师母。”

柳芳忙应了,去沏茶摆点心。心下却开始狐疑,这妇人是何方神圣?又带着没出嫁的闺女上门来干嘛?瞧那丫头长得不错,可别是来给赵成栋说亲的吧?一会儿可得探探口风。

听见来客,赵玉兰也从房中出来了,见了杨刘氏和杨小桃,当下也抱着孩子过来见礼。

杨小桃立即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孩子的小被子里,亲亲热热地接过孩子抱着,“长得真结实日后跟着大舅舅好生念书,肯定也是个有出息的。”

母女俩又说了一番吉祥话,赵玉兰自然听着高兴,只也稀奇,她们来干嘛?

到底把赵家的新房子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杨家母女才坐下说话,“听说你们家出了点子事,可把我们吓得了不得,这不就赶紧过来了?瞧赵婶子这神情,应是无碍了吧?”

“没事就几个穷疯了的人,瞧我们家阔气了,来闹事的。”赵王氏早得了赵成材的话,不多跟人谈及此事,免得越描越黑。反问他们些家中情形,唠起了家常。

如此也好,杨家母女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打着要送杨玉成上书院的幌子,开始旁敲侧击,打听赵家如今的生计。

那一边,赵族长把赵成材请进家里,笑吟吟地在一群半大的孩子当中,指着一个十四五岁,巧笑倩兮的红衣小姑娘,“来,成材呀,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外孙女,江巧雁。”

第307章 注意保密

杨家母女在赵家坐了好一时,赵王氏盛情地留了她们吃了饭,直到下午日头偏西才尽兴离开。

柳芳一直随伺在旁,听那对母女杂七杂八聊了许多,不过只粗略地问过赵成栋的事情,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赵成材身上,心中的警惕便放了几分。

算她们知趣,只那杨家姑娘似乎和赵成材很熟的模样,可赵家怎么没看上,让她来做媳妇呢?

等着人走了,收拾茶具的时候,听赵王氏在那儿跟赵玉兰说风凉话,“从前她们家还瞧不上咱们家,总以为自己家闺女多了不得似的,现在瞧瞧,她们家闺女就是模样儿好点又怎样?一样找不到好婆家还不如当初…”

“娘。”赵玉兰皱眉嗔了一眼,“人家心里已经够糟心的了,您就甭提了再说,哥嫂都成亲这许久了,再说这些,没得又惹他们嫌。”

赵王氏翻了老大个白眼,“我就说说怎么了?又没当着他们面,别成天你哥啊嫂子的,难道我这做娘的还不许说几句话了?再说从前那事可是你哥自己闹的,还自个儿拿着银子上人家家里下聘,差点就把这丫头弄回来当你大嫂了,这里可有你母亲半分事么?”

“行啦行啦。”赵玉兰息事宁人,“我不就提醒您一句么?说起来,小桃也怪可怜的。您啊,也就别笑话了。若是一时不慎让人听见,再传出去,多不好啊。”

“你母亲是那么没成算的人么?你也忒小看你母亲了放心,你母亲嘴巴可紧着呢,你哥现在是要进学的人了,怎么能让人知道从前这些混账事?不过他们家提起想让玉成上学倒是个正经事,你看要不要我上你哥那儿说一声去?”

“不用了,哥这会子正忙着呢。等晚上嫂子他们从马场回来,我跟着过去,抽个空悄悄跟哥说一声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书院开学也还有些日子呢。”

柳芳肚里腹诽,还以为你赵成材多么清高的正人君子,原来一样也勾搭过漂亮小姑娘。不过她也彻底地放下了心,既然有此一节,那赵成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娶那个女子了。至于其他,她也没那个兴趣去搭理了。

杨氏母女离了赵家,在最初看到赵家繁荣的兴奋过后,陷入了深深的失落。

杨刘氏歪在炕上是唉声叹气,“那么好的房子,那么漂亮的家具,本来全都该是咱们桃儿的呀,可现在,全落在那个杀猪女手里了。”

“你就别唠叨了。”杨秀才把茶杯往炕桌上重重一放,愁眉紧锁,“还有完没完的?”

他这个年可当真没过好,四处打听女儿的婚事,却处处不谐。有的年纪合适,但家境人物平平。有些家境人物合适的,多半又年龄不合适。就杨小桃的年纪,该娶的人家都娶了,若是还没娶的,多少就有些问题了。

“你别拿我撒气啊。”杨刘氏也是满心不快,“难道女儿婚事不顺,我心情就好了么?你也真是的,怎么能续弦的也拿回来说?瞧把桃儿都给弄哭了,这大过年的,让孩子心里多不好过?”

“你以为我想啊?”杨秀才也是非常不乐意,“可怎么办呢?这媒婆也托了,四下里都找遍了,哪有那么称心如意的?就这个续弦的,虽然大上几岁,但家境好,人也生得不错,只要他懂得疼人,也算是可以了。”

听相公颇有几分允意,杨刘氏急了,坐直了拍着炕道:“可那不行,他家还有个才几个月的奶娃娃,桃儿若是嫁了去,一进门就给人家做后妈,你没听人说啊,这六月的日头,后妈的拳头。任你做得再好,终归也落不到一个好字。那孩子若是个闺女还好,养大了嫁出去也就完事了,可偏偏是个男娃,还是他们家的长子嫡孙。上头除了公婆,还有爷爷奶奶,下头还有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堆,桃儿伺候得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杨秀才瞪起眼,拍桌子叫了起来,“要不你去寻去?我不管了。”

见相公当真发了火,杨刘氏气势弱了几分,只脸拉得老长,低声埋怨着,“若是当年你早同意桃儿和成材的事,现在哪有这么多的烦恼?”

“早知道早知道,你要早知道你怎么不赶紧办了去?还问我干什么。”杨秀才是真有些后悔了,早知今日,还当真不如从前就不讲彩礼,把女儿许配给赵成材拉倒,哪像如今,这么费劲。可再为难也得把女儿嫁出去呀,总不能真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吧?

杨秀才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要不你去劝劝桃儿吧,那门婚事虽然有些不如意,好歹也还过得去,媒婆可说了,他们家请了下人的,一般的粗重活也不要媳妇插手,只孝敬好老人,照顾好相公孩子就行了。你们可别瞧不起,就他这样的家底,有不少闺女家在打听呢,你们看不上人家,还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们。”

“那就让他看不上好了。”门帘猛地一掀,杨小桃红肿着眼睛进来,“爹,您要是逼我嫁那样人家,就是逼着我去死。”

她今儿回来,本来就想着赵家的兴旺发达很是不爽,偏又听爹提起这么一桩婚事,新仇旧恨,逼得杨小桃当时就抓了狂,情绪失控的大哭一场。可想想又怕杨秀才真的用父母之命强押着她订下这桩婚事,一直躲在隔壁偷听。

杨秀才本就溺爱孩子,见女儿哭得这么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又心疼了,口气更软了些,“桃儿,爹也不是狠心,只是现在你也这么大了,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吧?再要不然,就只能往远地方打听了,可爹也舍不得啊。”

杨小桃主意已定,“我就宁肯嫁到天边去,也不给人做后娘,爹,您总是也不心疼女儿的,那就索性把我嫁得远远的,不在您跟前,您也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呜呜…”

杨刘氏忙把女儿拉进怀里,恼着相公,“你瞧瞧,都把女儿逼成啥样了?难道你非逼死她才甘心么?”

她们母女一唱一和,又都扑簌簌落下泪来,逼得杨秀才无法,只得松了口,“好好好,咱们不嫁这家,不嫁还不行么?”

可是往后…到底该怎么办呢?杨秀才算是一筹莫展,黔驴技穷了。

杨小桃回了屋,抹了眼泪,悄声跟杨刘氏道:“娘,若是实在不行,我也只有走那条路了。”

杨刘氏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今儿听成材他娘那口风,虽然对她那媳妇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太大的厌恶,还帮着她说好话来着能同意么?”

杨小桃冷笑,“那您留心没?她可也说了,若是成材哥今年再没孩子,她可是要另做打算的。那能做什么打算呢?无非就是给他纳妾。”

杨刘氏想了想,赵王氏确实是提到过这么一句,“但就是要纳妾,人家也不见得就想着咱们啊,你还是成材恩师的女儿,成材是断不会来提出这话的。”

“事在人为。”杨小桃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孤注一掷的执拗,“那姓张的这么长时间也怀不上,多少有点问题。我这儿倒有个主意,不过还得娘您帮着点。”

她附在娘的耳边低低嘱咐了一番,杨刘氏连连点头,末了又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心,“你母亲为了你和玉成都能豁出命去,又岂在乎这点小事?放心,这就交给你母亲了,一定想法让你心愿达成。”

杨刘氏也存着一份私心,看赵家的光景如此之好,即便是女儿当真嫁去做妾,也是值得的,不过就是个名声不大好听,但只要日子过得好,谁又在乎呢?

差不多杨氏母女离开赵家的时候,赵成材也终于酒足饭饱地从族长家中出来了,和保柱一前一后地上了马,缓缓走上回家的路。

等出来老远了,赵成材回头唤了一声,“保柱,过来说话。”

“嗳。”保柱催马上前,与他并驾齐驱,“大爷,有什么吩咐?”

赵成材瞧着小伙计,面上似笑非笑,“今儿你在这里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这话问得蹊跷保柱心里一紧,想了想才试探着作答,“族长家待客很殷勤,特意准备了狍子肉,很香,还给小的赏了双布鞋。”

赵成材笑意愈浓,“你打算就这么回你家主母去?”

呃…保柱犹豫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放心,大胆说你,就是这会子不跟我说实话,若是跟你主母说了,回头她跟我闹将起来,我还是会知道是你告的密。”

保柱讨好地一笑,却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爷,那族长介绍个小姑娘给你干嘛?这要是让主母知道了,非生气不可。”

赵成材呵呵笑了,“既知道会惹她生气,那还要说吗?回去记得注意保密。”

保柱愣了,“可是…”

“要是隐瞒,你又会觉得对不起她,对么?”

保柱用力地点了点头,却有一丝不解,见赵成材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这才壮着胆子问:“爷,那您为什么要我瞒着呢?”

难道是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第308章 箭快还是腿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