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材收了笑容,换了一声叹息,“傻小子,你还小,哪知道有时候若是真心疼一个人,其实是最不希望她烦恼的。我不让你说,不是要故意瞒着娘子,而是不想让她知道了不开心。咱们马场出了这档子事情才刚摆平,正是心情刚好一点的时候,又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成心又让她闹心么?”

保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那个姑娘…就连他都看出来不对劲了。

一屋子人,保柱虽然不认得,但也看得出那位江姑娘是个顶打眼的。不仅是长相甜美,笑容可爱,还有那身打扮,明显就比家里其他人要好一些。而且最最可疑的就是,那位族长一直在拉扯着江姑娘和赵成材说话。虽然他被安排在旁边屋子里,没听到几句,但抓住机会偷眼瞧去时,都是江姑娘和赵成材似乎相谈甚欢的场景。这明明就透着一股诡异嘛,这是为的什么?赵成材最是心知肚明。他真没想到,族长大伯居然还留有这等心思。这未免也太瞧得起他赵成材了吧?且不说他没这心思,纵然他有这心思,您要找,也找个年龄大一点的啊,对着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赵大叔还真下不去手,就论辈份,两人也不般配啊。

可族长大伯却说:“雁儿虽是我的外孙女,却不是咱们族里的人,跟你年纪也小不了多少,虽喊你一声舅,你只把她当妹子看就完了。”

我若拿她当了妹子,那该拿她娘当什么?可这话能说么?能说么?秀才心中苦笑,只点头,不吭声。

“这丫头倒也有几分小聪明,本来听说几个兄弟都要上书院去念书,也闹着要一同跟去,可她毕竟大了,实在不适合再去抛头露面。正好今儿你来了,就跟她说说书院里的情形,也让她过过瘾,雁儿呀,你可要好生向成材请教,他学问可大着呢,若是觉得你还有几分可造之处,说不准就时常来给你开小灶了。”

“那雁儿就先谢过表舅舅了。”江巧雁笑着,露出粉嫩脸颊上的浅浅梨涡,煞惹人怜。

于是乎,保柱看到的,赵成材与江巧雁相谈甚欢的场景,其实就是赵大秀才在授课,真的是讲课,没有多余的一句闲话。

可落到他人眼里,就难免误会了。赵成材心里清楚,也不好解释,怕越描越黑,只能这么跟保柱说:“那姑娘很爱念书,只是年纪大了,不能去书院,她是跟我请教学问呢,况且你也知道,现在咱们家经常跟些好人家打交道,我估计族长大伯那意思,是想托我跟她说门好亲事,只人家现在还没开口,所以只能搁在心底。这事关一个闺女家的清誉,你明白么?”

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长串子,赵成材已经觉得自己在越描越黑了,看保柱一脸的懵懂,他懒得解释了,直接吩咐,“这事回去不准乱说知道么?”

保柱迟疑着点了点头,见他那表情,赵成材沉了脸,“别拿我的话耳旁风,若是你家主母知道了,我可不轻饶你。”

这么连恐带吓的,保柱终于老实了,心里也估摸了一下,现在也还没什么事,那就别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主母哪天从别处听到风声要打听,他再说也不迟。这也就算不得不忠心了,如此一想,保柱点头接受了,决定暂时保守这个小秘密。

章清亭今儿回家之时,把之前去马场帮忙的家人全都带了回来,先送赵老实父子回去,顺便接了赵玉兰母子,进门时一大家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开饭了开饭了。”赵成材回来得早些,帮着岳父和丫头们一起准备好了晚饭,见她们回来,乐呵呵地嚷着,将热乎乎的饭菜端了出来。

终于雨过天晴了,一家子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只是饭后,张发财提到一件心事,“这场官司虽然结了,但那些天杀的恶人却是把咱们家的名声都败坏了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要捐点钱干点啥善事让大伙儿看看?免得还真以为咱们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今儿上外头转悠,可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

赵成材摇头,“咱们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赶着做什么,反倒让人觉得极力撇清似的,不如就这样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都是这么多年的乡亲,大伙儿会明白过来的。”

章清亭很是赞同,“清者自清,这人品好不好,不是靠我们做几件善事就能显出来的,靠的是旁人的口碑。纵是一时有些什么误会,时候长了,总会好的。嗳,你们可都记得,这些话千万别在阿礼面前露出马脚来,他心里已经够难过的,可经不起再雪上加霜了。”

众人点头,又闲聊起赵成材去族长家的事情,赵成材含糊带过,只说起他家炖的狍子着实香甜,建议自家什么时候也弄两只回来过过瘾。

张发财跺足叹息,“我咋早没想到这个?想从前,我带着孩子们在雪地里抓狍子套兔子,啥都干过,只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没起那心思。这狍子就着落在我身上了,今儿才刚下的雪,我明儿就正好带了粮食去山里头抓。”

赵成材忙拦着岳父,“那还是算了吧,我不过这么一说,这么大冷的天,万一磕着碰着,那就不好了。”

“没事。”张发财满不在乎地拍拍胸脯,“就当舒展舒展筋骨了,那狍子傻的很,最是好抓不过。成材你别担心,你岳父干这个可拿手呢。明儿金宝走得开么?得让人跟我去当个帮手。”

章清亭知道这一家子个个跑得贼快,说不定还真能弄点野味回来,“金宝跟你去没问题,只当去玩玩吧,抓不到也没关系,只要早些回来,可别陷在山里头了。”她想了一想,“既是要去,那不如你们明儿去马场骑两匹马,再把阿礼也带去,就当带他也散散心了。”

众人点头称是,银宝、元宝也想去,章清亭却摇头,“你们还是在家好好温书吧,这些时,家里也忙,你们也全都放了羊了。十八就开课了,这也只有几天的工夫,你们在家把字好生练练,免得到时全还给老师了。”

他们二人刚刚经历了马场出事,还有些惊魂未定,大姐这么一说,便没有坚持。

赵成材道:“那既然去了,要是能抓就多抓几只回来。这回打官司也该谢谢那些帮忙的人,若是有多的,送他们一份,也算是个回礼,还省了钱。”

“行啊。”张发财应了,开始准备绳索棍棒等明日进山之需。

章清亭私下问过保柱,听赵族长只是殷勤,没有别的意思,这才暂且安下心来。她倒没有想到别的,只怕赵族长要安插什么人进马场里来,既是没有,那便最好了。

翌日她跟赵成材捧了礼物,依约去陈师爷家做客。张发财他们自去了马场,本邀晏博文去打猎,他起初还不肯,架不住这对父子生拉硬拽,把他也给拖了去。

这有了马,走起来就轻松多了,等至到了野外,张发财把他们往狍子出没之地一领,晏博文倒是比谁都积极。他确实也是压抑得太狠了,心中满腔憋屈无处发泄,到最后,也不骑马,就靠两条腿追着狍子在雪地里狂奔,什么工具都不用,直到徒手把它们一一扑倒为止。

张发财父子俩在后头看傻了眼,得,看来没他们什么事了,只跟在晏博文身后免得跟丢了,再抽空逮两只兔子。

就这么着,没俩时辰,张金宝清点了下猎物,“爹,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吧,再抓,也没那么多绳索可拴了。”

晏博文抓的全是活物,一只只脖子上套了绳索,不知不觉就有七八只了。还有他们逮的五只野兔,怎么着也够了。

张发财高声叫嚷,“阿礼,回去吧,够啦。”

晏博文还在跟一只年轻健壮的公狍子死磕,“抓到这一只就走。”

看这架式,他也费不了太久的工夫,张家父子便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蓦地,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斜刺里又冲出一队人马,带着猎犬猎鹰,明显是来打猎的。为首之人白裘金冠,夺目之极,只那邪佞的笑容让人怎么看怎么讨厌,可不正是薛子安?

真是冤家路窄,张金宝忿忿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却是挽紧了绳索,拉近了猎物,警惕着盯着他们一行人。

“哟,这不是那个扎兰堡的杀人犯么?怎么现在不杀人,改杀狍子了?”薛子安冷嘲热讽着,却意外地见到张家父子只是白眼相对,却并不动气。

他们现在在章清亭的熏陶下,做人成熟多了,明白跟这种人争一时之意气,只有自己吃亏的份,故此不理不睬,让他自讨没趣。

薛子安自觉没了意思,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看看远处还在追逐猎物的晏博文,生出毒计,“伙计们,都把弓箭准备起来,比比是咱们的箭快,还是人家的腿快。”

只要不是傻子,就明白他要射的,不是狍子,而是晏博文。

第309章 谁点的炮

“你敢。”张发财脸上色变。

“我有什么不敢的?”薛子安冷笑,“这狍子本就是野物,不是你们家养的,也不是我们家养的,你既然猎得,我当然也猎得。至于在打猎过程中,刀箭无眼,偶尔有些失误,射到旁边,那也是免不了的事情伙计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那伙人哄堂大笑。

张家父子见他们当真挽弓扣弦,不觉惊呼,“阿礼,小心。”

可晏博文似乎置若罔闻,连头也不回,依旧坚定地追逐着自己的猎物。

张家父子瞬间就白了脸,眼见着数十支箭破空而去,每一支的目标都是晏博文,几乎是绝望的呐喊着,“阿礼。”脑子里不觉都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不会是想寻死吧。

与此同时,晏博文也在前方猛然爆发出一声大吼,如狮啸,如虎吼,震慑山林。那狍子离得更近,陡然听到这么一声如雷贯耳的声音,吓得顿住了脚步,就这一刹那的工夫,猎人已经扑上前去,将它咽喉扼住。

而与此同时,身后的数十支箭也到了。晏博文回过头来,反手一捞,居然就生生地把那些原本射向他背心的箭尽数卷落,挟在了腋下。

这一手实在太神勇了,张家父子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这才落回了肚里。

“咣!”马背上,薛子安那边有人吓得连手上的弓都掉落在地。

“没出息!”薛子安一声低喝,但微微颤抖的手也禁不住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上的弓箭。

就见晏博文一手揪着狍子的后颈,一只胳膊还挟着那么多支箭,如黑曜石般闪动着星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步步地向他们走来。那一刻,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便犹如最威严的野兽,直觉地想让人逃离。

薛子安只觉嗓子眼有些发干,有一丝后怕,自己好像真的惹到不该惹的角色了。就以晏博文方才露的那一手,他很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家里所有的武师也赶不上的。别看这个清秀斯文的年轻人平时不言不语的,他可是个真正的杀人犯,手上沾着血的人,怎么可能软弱可欺?

薛子安有些后悔了,比欺负章清亭夫妇还让他后悔。那对小夫妻毕竟还是良民,做什么事都会有所顾忌,可是晏博文,他的眼神表明了他完全是无所顾忌的。

悄悄往四周偷瞧,薛子安想跑了,似是猜出他的心思,晏博文厉声道:“薛大爷,您好像还落了点东西!”

“你想怎么样?”被人点破心思的薛子安没脸跑了,梗着脖子死撑。可骑在马上的两条大腿却不听使唤地开始打颤,幸运的是,他有条白裘披风替他遮羞。而旁边没有这样大披风的,就让人明显看出打起了哆嗦。

张发财怕晏博文真的不顾一切发起火,闯下祸事,沉下脸来喊了一声,“阿礼,把箭放下,咱们回去!”

晏博文不听,径直走到薛子安马前三步,忽地把那么多支箭用两手整合成一束,“嘿!”大吼一声,尽力往地下戳去,那束箭转瞬就淹没在了雪里。

所有的马,没有人指挥,都给他的这一举动,吓得倒退了三四步方才战战兢兢地停下。

晏博文此时的表情才终于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望着薛子安,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如数奉还。”

薛子安一个屁都不敢放,只惊恐地瞧着他揪着那头狍子,走到张家父子跟前,“走吧,张大叔,让您担心了。”

张发财长舒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金宝,把狍子牵了。阿礼,你今儿也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歇。”

张金宝上前牵了狍子,笑着捶了他一拳,“阿礼,可真有你的,你要是喝酒,我今晚非跟你喝一坛子不可。”

晏博文的脸上也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嘴角裂开,露出淡淡笑意,“那好啊,回去之后,我喝茶,你喝酒,我看你怎么喝一坛子。”

等他们走远了,薛子安才拭拭头上冷汗,有个胆大的家丁上前拨开那束箭上的积雪,却见箭已经深入坚硬的冻土,拔都拔不出来。

胆怯地看了薛子安一眼,却见自家主子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色厉内荏地大吼大叫,“一群饭桶,都给我滚回去。”

你不是饭桶,你跟他单挑啊,这是大伙儿心里的话,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从山里出来,张发财见身后拴着这么多的猎物,着实有些招摇,他毕竟是老经世故之人,想着有些不妥。若是平常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也就罢了,可现在还带着晏博文,若是让有心人瞧见,不知又传出什么闲话来。于是便决定带着猎物走小道先回马场里去,先宰杀了兔子和两只狍子,等晚上回家时,往马车里一放,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赵成材和章清亭从陈师爷家做客回来,听说这一段经历,俱是又惊又叹。

章清亭拍着胸口,“幸好有惊无险,那薛子安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咱们家这回的谣言,多半就有他在其中捣鬼。”

张金宝愤愤不平地问:“就那样王八蛋,难道就没法子收拾他?若不是阿礼身手快,当场就没命了,到时咱们又要怎么去给他讨公道?”

“想讨公道,若没有官府里的人动手,谁又能奈他何?”赵成材瞧得很是明白,对付这种人,非得借助朝廷的力量不可。他们家在此盘踞多年,根深蒂固,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是官府有意为之,恐怕很难真正伤得到薛子安分毫。可朝廷为什么要动他们家呢?除非有什么必要出手的理由,可要发难,就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眼下的孟子瞻,就是最有希望收拾那个混蛋的不二人选,他有足够强大的背景让他可以完全无视薛家的背景,可是他有什么足够的目的要出这个手呢?

赵成材深知,以孟家的势力,不可能放任自己家的长子在这么个小地方久留,看孟子瞻来时,根本没带什么行李,便知道他也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待多久。

若是等着他走了,下一任官员又哪里有这样的魄力去解决这样棘手的问题?为了给自己家,也是给扎兰堡谋一份长治久安,赵成材下决心要去说服孟子瞻,彻底铲除他们家在本地的势力。

秀才不知道,孟子瞻在那日往京城发了信之后的半个月,收到京城家书,孟尚德的回信很简单,“虽有小小业绩,但功过尚不足以相抵。”

意思就是,你要回来,可以,再建一桩足以让陛下既往不咎的大功业来。

这要再干点什么呢?孟子瞻也开始琢磨起来。这个扎兰堡,民风淳朴,去年那场大洪灾算是让他拣了个便宜,可再要治理,他总不能无中生有的去生事吧。看来看去,整个辖区内,还只有一个钉子最是令人讨厌,就是他初来乍到时遇到的那位姓薛的。打掉他一个兴许还算不得什么大功绩,可若是把他们整个连根拔起,那是否就够资格上奏天听了?

孟子瞻开始暗中布署,收集证据,他也在等一个契机,可以发动的契机。

话再说回来,既然这回一下就抓了这么多的猎物,要办节要送礼的东西可就都够了。现在就轮到赵玉兰大显身手的时候了,由她主理,把这些野味烤制得喷香四溢。赵成材亲自送了李鸿文家一对狍子,又给孟子瞻送了一对,还加了一对兔子,让他自去打赏衙门里的人。又让保柱骑了马,给陈师爷家也送去一只。剩下的便不再送,留着自己家煎炸卤炖,吃了个尽兴。那些打官司时帮了忙的同僚们,也要摆酒送礼,直闹了两天方才全部还完这份人情。

到了正月十五,家中终于清闲下来。

赵成材近日累得够呛,今日早就说好,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中休息,要好好过个节。他也还惦记着要把书本收拾起来,准备用功了。

到了日中,章清亭就带着弟妹们和马场里的部分伙计回来过节了。因集市这边会比较热闹,故此赵王氏一家也锁了门早早过来。

大家言笑晏晏,正准备开席,却听门口鞭炮轰鸣,炸得山响。

张发财当即恼了,“金宝这是干什么呢?还没到放鞭炮的时候,他炸得哪门子劲?”

“许是银宝、元宝不小心点着了,不过也就是这一会子工夫,爹,算了。”章清亭毫不在意地替弟弟们说话。

“话可不是这么说。”赵王氏努着嘴也皱起了眉,“这大过年的,鞭炮怎么能随便放呢?今儿可还是个正日子呢。”

她一语未毕,却听外头竟是锣鼓喧天,越发热闹了。

张金宝一脸惊奇地跑了进来,“爹,大姐,你们快出来看呀,有人给咱们家送龙了。”方才那鞭炮可不是他放的,是人家放的。

啊?这下全家人都愣了。这大过年的,给别人家送龙可是极尊贵的礼遇了。多半是关系极好,又手头阔气的人家才这么显摆,他们两家哪有这样的亲戚?

第310章 相约去看老毛病

众人全都涌出门外,就见来的不止一条龙,还有两只彩狮,扎的全是金碧辉煌,绚丽之极,整个队伍龙精虎猛地过来,先不忙着表演,而是敲锣打鼓,先把周围街坊全都吸引了来。大过年的,闲在家中之人甚众,大伙儿看了无不啧啧称奇。

章清亭只顾着看到底是谁送来的,却是赵王氏更加通晓此中礼仪,把她往里一拽,“你还傻看个什么劲?快去准备红包,还有打赏的铜钱,还有采青。”她揪住身边的张小蝶吩咐,“丫头,赶紧去厨房里洗一把青菜,拿红绳系了,用竹竿挑了悬在二楼门楣上。”

张小蝶没见过这种世面,懵懵地看着赵王氏,嘴里应着,手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我来。”牛姨妈自告奋勇,又抓了张金宝,带他们去忙活了。

章清亭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全凭婆婆做主了。就手把张发财平时放楼下的银匣子打开,又掏出自己的荷包,“这些够么?”

“我身上还有一些。”赵成材忙把自己的荷包也扔给了娘子,自在前头招呼。

整个加一起,赵王氏数了数,“差不多了。”

她手脚麻利地裁了红纸,一面包钱,一面跟她讲规矩,“人家送这么好的龙狮来,打赏得要头一等的,这些是给舞龙耍狮子的,你且收着,一会儿给成材,你和他去打赏还有那些敲锣打鼓的,就让成栋他们帮着打赏,这些铜钱全都拆散了,拿簸箕端了,就交给我了。一会儿人家舞得精彩时,我会在那儿打赏,这是任人去捡的,可别拦着说什么。再让你母亲赶紧准备好酒好肉,一会儿人家舞完了,要请进来喝酒吃肉的。”

章清亭听着只有点头的份,很快准备好了东西出去。牛姨妈在二楼上头见赵王氏冲她点头,便让张金宝把准备好的青菜挑了出去,这就是主家准备好了的意思。

下头敲锣打鼓的人一见,立即加快节奏,龙狮都开始小跑热身了,围观人群知道表演要开始了,不住地拍巴掌叫好。多少年没遇到这种热闹了,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兴奋不已。

赵王氏高高站在门口的台阶之上,见那龙狮前的童子都把手中的柱杖往下那么一点,便抓了一大把铜钱往场中撒去,高声喊了一嗓子,“主家打赏。”

表演之人就呼应了一句,“富贵临门。”

至此表演就正式开始了。

章清亭费力地挤到赵成材身边,把钱给他,又交待了婆婆的话,“怎么样?看见是谁了么?”

“没呢。”赵成材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没一个认识的?不会是送错了吧?”

“怎么可能?”赵成栋在旁边接了一句,“我方才瞧见那主事之人捧的红帖子了,上面写着哥嫂名字的。”

章清亭数了数敲锣打鼓之人,分了一半红包给他,剩下的全给方明珠,让他们一会儿过去打赏。赵成栋接了这差使,倒是喜滋滋地觉得很是光荣。

场中龙腾虎跃,表演异常精彩,赵王氏适时又指挥着撒了一把钱,“主家打赏。”

“吉祥如意。”

表演更加卖力了,那狮子也准备开始采青了,因他们家有两层,两只狮子叠起罗汉,配合在一起,玩了许多花招之后,才爬了上去。

可第一次张大狮口采青,却似乎扑了个空,两只狮子落下来,在地上打滚,似乎很是灰心,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赵王氏又撒出第三把钱,“主家打赏。”

“福寿绵长。”

那两只狮子重新振作起来,连龙也过来帮忙,盘在下头,这一回,终于顺利采到了青。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两条狮口里各吐出一块锦旗,“积善人家”,“吉庆有余”,这也就是表演结束了。

赵王氏把钱全撒了出去,赵成材和章清亭也立即带着弟妹上前打赏,可到底是谁呢?

却见一边狮子一掀,露出的竟是李鸿文的脸,嘻嘻一笑,“没想到吧?”

那边的却是——贺玉峰。

“我们也来了。”狮尾的两个,一个是田福生,另一个便是贺玉堂了,还有那戴着面具扮大头童子的,有一个竟是皮匠小郭。

其他的就不太认得,却见他们和那些舞龙敲锣打鼓的人走上前来行礼。一介绍才知他们全是书院学生们的家长,尤其是上回那场暴雨之中,得蒙赵成材和李鸿文搭救的孩子家长,在此对他感激不尽。

“赵先生,一直都想着找个机会报答您,却不料您好心救了人,现还给您惹出这么多闲话来。幸好这回贺大爷和李先生来邀了我们,现我们就要当着父老乡亲们的面说一句公道话,若是没有赵先生您最初的建议,根本就不会有扎兰书院。我们的孩子也不知要到哪里念书。真不知那些人怎么能用那样的脏水泼您身上。就像我,祖祖辈辈都是种田,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可现在我的孩子呢,不仅识字,还能写会算。像现在家里要写个春联,寄个信啥的,再也不用求人了,所以赵先生,在这儿,我们要代表所有扎兰堡的孩子们还有家长们,谢谢您。”

这一番话,说得现场许多家长也很是动容,有些之前也偏听偏信那些流言蜚语的未免感到惭愧,不管赵成材盖这书院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他确实是给大家都带来了好处,几乎家家户户都享到了他的恩惠,那还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那岂成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了?

“说得对,赵先生,我们也要谢谢您。”有一人带了头,响应的人就越来越多,“我们也应该一起向您行个礼。”

眼见那么多的乡亲集体对自己弯下了腰,赵成材感动得眼圈都湿润了,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鸿文拍拍他肩,“咱们这份礼送得还不错吧?”

岂止不错,简直是太棒了,不仅一洗那些谣言带来的耻辱,还间接地提高了他的声望。赵成材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

李鸿文一指贺玉堂,“那就去谢谢他吧,这可是他的主意,我只是帮忙张罗了张罗,也是你们家人缘好,一招呼,人就全来了。不过大伙儿为了你这事,可忙活了好几天了,请我们进去喝杯酒,如何?”

那是当然章清亭已经打发弟弟出去买席面了,大门敞开,领着一家子把家里所有的桌椅摆了出来,款待来宾。

今儿这个钱,连赵王氏都觉得花得痛快,多么难得的体面,谁家遇到过?此刻纵是让她把棺材本拿出来,她也是乐意的。

偏柳芳没什么眼力劲儿,还卖乖地问:“就贺大爷几个人,加一桌就够了,何必连那些人也请?这可得不少花费呢。”

赵王氏要不是瞧着人多,差点给她一耳光,“不会说话你就给我装哑巴,是吃了你的,还是喝了你的?进厨房帮忙去,再不许出来。”

柳芳碰个大钉子,灰溜溜地走了。

这顿元宵午宴,赵家真是觉得蓬荜生辉,简直就是光宗耀祖。之前受的那些委屈跟这比起来,全都不算什么了,赵成材是真高兴,左一杯右一杯地敬人,特别再三给贺玉堂道谢。

贺玉堂笑道:“你们家从前可也帮了我不少忙。这过年一直忙着,也没工夫过来,今儿算是来拜个晚年,还请贤伉俪勿怪。若是再敬我,那就是成心想把我灌醉了,哈哈。”

那就一起醉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此时这句话便是最贴切的了。

最后醉倒的岂止是贺玉堂?几乎所有席间的男人都醉倒了,就连赵王氏都高高兴兴喝了个晕晕乎乎的。

最后是牛姨妈帮着章清亭,雇了几辆大车一一送人回家。自家晚上的团圆宴也不用吃了,让他们睡去,只到了半夜,各自口渴醒来,喝些元宵甜汤,算是应景。

赵王氏直到过去了好几日,仍是回味着那日的风光,喜不自胜。想着想着嘴角就扬得老高,心情大好。

“咣咣咣!”有人拍响了门环,这是谁来了?赵王氏出来一瞧,哟,怎么又是杨刘氏?

“我来给你们家道喜了,十五的事可传遍了十里八乡呢。谁不夸你们家出了个好儿子?这做学生的争气,连我们家老头子这当老师也觉得荣耀呢。”

这话可让赵王氏甜到心里头去了,“可别这么说了,怪不好意思的,都是乡亲们给面子,你们家玉成学上得怎么样?”

“谢谢你惦记着,有成材在,那还能有个不好的?”杨刘氏今日前来,可另有其事,“上回你不跟我说那腰背老疼么?我也有这个老毛病了,前几日一个街坊给我荐了个大夫,却是医理极好的,你今儿有空没?咱们一起去瞧瞧,回头我正好还能把玉成接回去。”

“行啊!”刚过完年,赵王氏也正好没啥事,便带了钱,跟她一起出门了。

杨刘氏暗自一笑,把赵王氏领到一处药铺,特意寻了位老大夫,“我们要看腰背疼的老毛病。”

第311章 大战爆发前夕

老大夫很是热情地接待了赵王氏和杨刘氏,因年纪都大了,彼此就少了些顾忌,直接让她们到里间,在做诊治的小床上躺下,铺上一层布单,便做起了按摩诊疗。

都是些长年劳损又没保养落下的毛病,唤两个小徒弟过来叮咛一番,给她们做了一趟穴位按摩,着实感觉浑身畅快了许多。

大夫又给二人开了几剂膏药,“若是犯疼的时候,把药摊在干净布上,烤热了贴上,就能舒服些了。你们也已到了这个年纪,可得注意些保养,有些重活就不要逞强干了,要不受罪的还是你们自己。”

“可不是嘛。”杨刘氏把话别有用心地引了过去,“我这毛病还是生孩子时落下的,这么些年可真够难受的,不过这有得生总好过没得生,赵婶子,你还不知道嘛,这位大夫看那个也挺好的,要不也带你家媳妇来瞧瞧?”

赵王氏心中一动,却又道:“算了吧,我哪儿叫得动她啊?成天都是忙忙忙。”

“那可不能这么说,一个女人,再怎么忙也不能不生孩子呀?大夫,您还不知道吧?赵婶子的媳妇可大大有名呢,就是那个书院里赵先生的媳妇,还开马场的。”

“哦,原来是她啊。”大夫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却是多嘴对赵王氏问了一句,“您媳妇那病瞧好了没?听说她上京城了,那儿的大夫怎么说?你们也别太心急,她那毛病也不是不能治,现在又年轻,日后总会怀上的。”

嗯?赵王氏顿时一个激灵,这话什么意思?

杨小桃千方百计想抓章清亭的把柄,因她这许久未曾有身孕,便也疑心她有些问题。毕竟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又都是老面孔,只要章清亭真的找大夫瞧过,难保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于是,她便让她娘去镇上的大夫处都打听打听,若是能探听出些什么不好的消息,那对于赵家来说,定是要提前给赵成材纳妾的。若是能抢在章清亭有孕之前进了门,得了子,那对于做妾室的来说,可是大功一件,再不能等闲视之。

这杨刘氏领了女儿之命,便拿了钱在各大药铺乱转,还别说,就当真让她寻访到了这位曾经给章清亭看过病的老中医。

人家是无心,她是有意,收买了一个小伙计,便探听出章清亭曾在这里求医,有些宫寒难孕的事情。

杨家母女得知这一消息简直是喜出望外,杨小桃当即生出个毒计,“娘,这话不能让咱们去说,若是说了,少不得还得让人怪罪我们多嘴多舌。您就变个法子约赵大婶去寻那大夫,引着那大夫把实话说出来,让赵大婶跟他们闹去,这便没我们什么事了。到时赵大婶说不得还感激您,替她查出这么大件事来。”

杨刘氏一门心思听女儿的话,母女俩又在家商议了一番,所以才演了今日这出戏。

赵王氏听了大夫的话,当即脸色都变了,“您说什么?我媳妇有病?”

那大夫见她这神色,自悔失言,很是尴尬,“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您别太着急。”

“不行大夫,您可得把话跟我说清楚了。”

见赵王氏着急上火,杨刘氏心中窃喜,还故意嗔着自己多事,不该领她上这儿来。赵王氏当然不会怪罪,可杨刘氏便以觉得面上过不去为由,借机溜了。

自新年学堂开课伊始,因赵成材和李鸿文都要温书准备秋后的大考,孟子瞻又安排了陈师爷过来帮忙,故此他们都只在书院里上半日的课,中午便可回家。

赵成材今日一进家门,便见他娘一脸铁青地坐在厅中,神色异常不善。而张发财老两口在一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说这位亲家母今儿来了之后,就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连茶也不喝半口,天知道她生的哪门子气。

赵成材心下一沉,娘也太不给面子了,毕竟这是岳父家里,就这么摆副脸子给谁看啊?幸好岳父岳母脾气好,不跟她计较。若非如此,岂不没事也惹出事来了么?

“娘,您这又是怎么了?”

赵王氏出口即没有好气色,“你去把你媳妇叫回来。”

“娘子又哪里得罪您了?”赵成材真的不明白,这个娘亲怎么三天两头寻娘子的晦气?这是上辈子结的冤家还是怎么地?

“哼!”赵王氏瞟了一眼儿子,“瞧你这样,也是给她蒙在鼓里的,你去把她给我叫回来,她要是不回来,就再不是我们赵家的媳妇。”

这话可太重了,赵成材眉头也皱了起来,“娘您就不能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么?”

“你让她回来,有你好瞧的。”赵王氏觉得自己这回是空前未有的理直气壮。

这个媳妇,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动静,原来是根本不能生,有病也不跟家里说,还跑到京城里头去偷偷瞧病,那大夫虽然说得轻松,可她这么长时间肚子都挺不起来,肯定是有大毛病,若是别的毛病那还罢了,可这是不能生,几乎是一个女人除了失贞之外最致命的毛病,怎么能不让赵王氏在震惊、心痛和失望之余又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我让你傲,让你瞧不起人,现在好了,你自己成了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鸡,看你以后还怎么在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当然,作为媳妇,即使不能生,也不一定就要遭到夫家的休弃,那也太残忍了些,赵王氏还没这么缺德,这个媳妇再怎么不好,有一点赵王氏却也是认同的,章清亭毕竟很是能干,也为家里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当家主母,确实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她真的生不出儿子,那给赵成材纳妾这件事,赵王氏无论如何都得立即着手进行了,这可不是讲什么感情道义的时候,就是走遍全天下,任你把天说破,也是她这个做婆婆的站得住理。

“娘。”赵成材见赵王氏如此蛮横无礼,不禁语气里也加了几分不耐,“您既不肯说有什么事,我好好的去找娘子回来做甚么?她在那马场里是闲着玩儿还是怎么了?现在马场里有多忙您又不是不知道,连爹都过去帮忙了,这小马驹快生了…”

“生生生,生个屁啊。”赵成材提别的还好,一听这个“生”字,赵王氏立即暴跳如雷,“那马生不生关你什么事?人都生不出来,还管什么马?”

赵成材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娘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好似知道了娘子的隐情?天哪,那可真要爆发大战了。他脑子里迅速转过无数念头,全是这婆媳俩大打出手的画面。这二位可都是不肯服软的爆脾气,万一硬碰硬地闹将起来,那可真是刀枪无眼,不知会弄成怎样的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娘。”赵成材几乎是一瞬间就下了决定,一定要把这战争的萌芽掐死在摇篮里,“您跟我进来,听我说。”

“我不听。”赵王氏索性把事情闹得更大些,“你若是不去叫她回来,那好,我去。”

张发财夫妇听得不对劲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赵玉兰也闻声从糕饼铺子赶了过来。见娘一脸的怒色,而大哥却甚是为难,她也不知发生何事,轻言细语进来问询,“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快跟我进去坐坐,让阿慈瞧瞧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