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人的人都知道,若是一刀捅下去,哪怕再深,也不一定能致人于死地。真正能致人于死地的是,捅进去一刀,再立即拔出来。

他的手刚想动作,却听晏博文大吼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双拳并举击出,把老于打飞出一丈开外,然后,才缓缓地闭上眼睛,用强大的意志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面朝下地倒下去,保护背后的伤口不再伤得更深。

在陷入昏迷之前,晏博文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他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到他面前,问一声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的好大哥。

晏博斋。

京城,承平,晏府。

晏博斋今日的心绪颇不宁静,似乎有什么不受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可那是什么?他想不出。

脑子里再细细地把近日的事情过了一遍,朝廷之上,皇上已经开始有整顿吏治的苗头了,这个并没什么好稀奇的,是人都是这样。既然坐稳了龙椅,当然要按着自己的意思来做事,再不甘心受缚于旁人,恐怕这回要动的,是那几个老家伙吧?

自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从皇上还在做东宫太子之时,自己就曲意结交。他能登上龙椅,自己可在私下替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己只要注意低调,继续做个听话的奴才,也便是了。

最近孟尚德在下朝后可去御书房去得挺勤,那老小子到底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这回要是能趁机把孟家扳倒就好了,那老家伙倒不足为惧,主要是孟子瞻这人,很是讨厌。表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骨子里却比谁都精,可比他老子更难以对付。上回虽然被自己抓住他一个错处,皇上也顺着自己的心意把他贬黜了京城,但并没有伤到他的筋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起用回来。这么年轻的对手,可是他最大的隐患该怎么办呢?

第322章 出卖与被出卖

晏博斋暗自筹谋,对如何对付孟子瞻颇感头疼。就像去年,他那儿闹洪灾,反倒给他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赈灾办得似乎还挺不错,皇上若是赏了他,那还无事。可皇上一句话都不说,这就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将他记到心里去了,对他的期望也不止这么一点,此人若是气候成了,那可是自己的一大劲敌,光从先天身份上,他就比自己强上太多了。

嫡子,又是讨厌的嫡子,晏博斋的眼神冷得像冰。

不过都是些女人,又是从同一个爹身下爬出来的,凭什么就因为那些女人的出身决定孩子的身份?自己若是嫡子,恐怕那太师之名早就从那老不死的身上加到自己身上了吧?可就因为自己不是,所以迟迟不见皇上的动静,庶子为何就不够格做帝王之师呢?若是他在,恐怕早就授给他了。

一想起这个,晏博斋只觉便有条毒蛇在啃噬他的心,哼,真该让人看看,现在的晏大少爷,还有晏太师都是些什么德性。

邱胜上回办事不利,派人布了个局,虽然有些漏洞,可也不是不能栽赃。可那该死的孟子瞻,把刀都磨好,肉都送上砧板了,他居然还要秉公处理,真是迂腐之极,不过这回的计策,应该万无一失了吧?算算日子,也该是有回信了。

他心中一动,“来人呀,去把邱胜叫来。”

不多时,邱胜到了。

“怎么样?事情办得如何?”

“回爷的话,还没呢,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两日有消息了。”

“那若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牵连到…”

忽然门口微闻环佩叮咚之声,晏博斋脸上色变,厉声喝问:“谁在外面?”

“是妾身。”一个美貌少妇进来行礼,含笑端着个托盘,“相公,这是我亲手给您炖的红枣瘦肉鸽子汤,春天吃,再好也不过了,你尝尝。”

“放下吧。”晏博斋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晏少夫人顿了顿,小声请求,“妾身炖的多了些,请问能给公公婆婆也送一碗么?”

晏博斋听见妻子这么一说,当即冷笑,“你倒真是贤惠孝顺啊,不过爹娘的吃用自有我这个做儿子的孝敬,恐怕他们是吃不惯你做的东西,既然做得多了,那邱胜,就赏给你了,你要是吃不了,拿去喂猫喂狗也可以。只要记得,千万别浪费,辜负了少夫人的一片苦心知道吗?”

“小的知道,爷放心,您交待的事小的已经办妥当了,绝对查不出一点踪迹。”邱胜谄媚地应着,走至晏少夫人跟前,“夫人,请吧。”

晏少夫人忍着即将漫出眼中的泪意,绝望地看了晏博斋一眼,可晏博斋却连瞧都不瞧她炖的汤一眼,只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邱胜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风凉话,“少夫人,甭管您从前是许给谁的,可您既嫁了大少爷,便是大少爷的人了,您在这晏府里该讨好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至于其他,那不是您该操心,也不是您该过问的。”

是么?晏少夫人浑身打了个寒噤,初春的一丝暖意转瞬间化为了彻骨的寒…

王家集,衙门。

老于有恃无恐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大人,您看看这个,您看过这个就明白了。”

本地县官疑惑地往地下看了一眼,这个犯人也当真奇怪的很。他说是他来报的案,可他不分明也是这群逃犯中的一员么?那他为什么还要监守自盗,出卖同伙?还当着那么多官差的面,行凶杀人,就连到了公堂也不慌着辩解,非说他的事情另有隐情,必须让他屏退旁人后单独提审。现在又取出这块令牌来,难道说,他背后还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隐秘?

对旁边的心腹师爷使个眼色,师爷当即上前把那令牌接了过来,只瞧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地呈上。县官看了以后也是一脸震惊,“你这东西是从何得来?”

“是吩咐我办事的人给的,你们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了。”老于心里得意洋洋,这玩意儿还真好使。

两个月之前,他本在边关服刑,想着今生再无出头之日,惦记着家中的妻子儿子,日夜忧心。一日夜里,却忽然来了个神秘人,拿着这令牌就进了他们营房,把他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说让他帮忙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不仅放他无罪还乡,还赏白银千两。

“那你们让我做什么?”

“让一个人落草为寇,若是不行,就趁机杀了他。”

老于心动了,人他不是没杀过,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一个人恐怕不行吧?”

“你可以游说些犯人帮你。”

这人当真好大本事,不仅帮着他们逃跑了,还拿了这令牌给他,说若是遇到什么紧要关头,可以拿这个给官员看,可保他一命。

老于安心了,唯一的良心泯灭了,若是出卖一个人,可以换取自己和全家的荣华富贵,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混账。”县官猛然发了火,重重地把那惊堂木一拍,“你这刁民,居然敢私刻御赐金牌,还企图愚弄本官,简直就不想活了,来人呀,大刑伺候,看你还敢不敢油嘴滑舌?”

老于慌了,“大人,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有人说要我这么干的,他给了我钱,还给我这令牌,帮着我从边关逃出来,就是让我干这件事的。”

“还敢胡言乱语,那本官就告诉你,让你也长长见识,这御赐金牌若是真的,起码当是以纯金打制而成,你这块破铜烂铁,粗制滥造的东西天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连字都打错了好几个,你说是有人指使你逃跑,那人姓氏名谁?”

老于一哽,他还当真不知道牙齿开始打架了,“那人…那人说是替一个叫裴静的人清理门户。”

“我管你是裴静还是赚静。”县官哪知道一个妇人的闺名?“你说他给了你钱,那是多少?可有凭证?”

“有的有的。”老于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当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珍藏的银票,“一千两大钱庄的银票子。”

这证据再呈上之时,县官只一眼就笑了起来,“无知小民,这银票若是真的,岂会连个票号都没有?”

什么?老于如当头给人打了一棒,整个懵在那里了,银票是假的?令牌也是假的?那岂不就是说,他上当了?

“大人,大人,您可要一定要相信小的,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老于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如发了疯般磕着头,很快就磕得额前血红一片。

“简直是一派胡言。”县官见他根本拿不出什么有利的凭证,当即六亲不认,公事公办。

“我看是你才是这伙人的主谋,先是鼓动其他犯人逃跑,然后来了此地,敲诈你们从前的同伴。人家好心替你们遮掩,又劝你们归顺投降,你却不思悔改,假意应允之后,还重伤他人,现在公堂之上,又编造这么一通鬼话来哄骗本官,企图瞒天过海,你该当何罪?”

“大人,我真的没有啊,大人。”老于嗓子都快喊出血来了,“若我是主谋,我又怎会自己来报官呢?”

“这就是你故作聪明的地方了,你知道你们这么多人,若是一起逃跑,肯定是凶多吉少。所以你故意来报官,引着官兵来抓你们,此时你再借机逃跑。或是像现在这样,干脆到本官面前来自首认罪,说你是受他人蒙蔽,求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本官一心软,说不得还要替你美言几句,减轻你的罪行,只从重处罚你那些同伙你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不是,真的不是。”老于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只可惜本官没你想的这么愚昧。”县官拿起手中的一沓证词扬着,“你看,所有的人的口供都说是你组织他们逃跑的。而那伤者的地方官员和他的东家也出具信函证明,此人自刑满释放之后,一直在当地表现良好,从不生事。而当时他们家的伙计都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是你威逼他跟你们去落草的,你若不相信,还有那客栈的掌柜,他们家的伙计当时也请到了隔壁,可以一同作证,你还有何话说?”

“可我真的没有撒谎。”老于两手不住拍着地,哭得不能自已。他从来就不知道,原来百口莫辩的滋味竟是那么难受。

可能怪谁呢?若不是他自己贪心求财,又出卖朋友在先,他至于落得今日这报应么?就算他该死,可那主谋之人岂不更是该死?苍天啊,你要有眼,就一定要给他报应。

老于是追悔莫及,可他该受的惩罚却是逃不掉的。

把他带回牢房之后,师爷问:“大人,这些人都好说,咱们把事情具明,依旧发还边关即可。可那个重伤的年轻人该如何处置?别的好说,但他知情不报,窝藏之罪却是有的。”

第323章 酸儿辣女

县官撇撇嘴,“人都快死了,还处置个什么?他这真是好心没好报,也算是受到教训了,你拟个文书,训斥几句也就罢了。把人发还他的东家,让他们带回去医治吧,免得死在咱们这里,又平添一份晦气。”

师爷领命去了,医铺里,得了消息的赵成材等人终于安下心来。

事情出来之后,幸亏有方明珠和保柱、福庆在此,赶紧送了晏博文先去医治。他们本就是路人,与此无关,录完口供,就都无事了。福庆骑了马一路狂奔回家通知这消息,赵成材见惹上官非,赶紧和张金宝一起赶过来了。

幸好这县官明理,也亏得章清亭提前布置了,让方明珠带着两个伙计过来查看情况,要不然,那晏博文不仅是名声,连这条小命也得交待在这里了。

不现在也交待去一大半了,大夫摇着头叹息,“救不救得活还很难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那我们能把他带回去医治么?”毕竟王家集这边人少,照顾起来多有不便之处。

大夫想了想,“再等三天,若是伤口不再崩裂出血,你们就可以带他回去。但绝不能用马车,也不能坐轿,那太颠簸了,唯一能搬动他的方法便是靠人力连这床板一起抬回去,路上还得格外当心,若是可以,最好从你们那儿请个大夫过来随行,方才稳当。”

赵成材想了想,王家集虽然离他们那儿有点远,但若是雇几个精壮汉子,从一早走到天黑,总也是能走到的。辛苦这一时,往后的日子便好过了,还是接回去调养的好。只这下他倒下了,家里的人手就更不够用了。

和张金宝一起先去牛家粮铺接手了晏博文从前之事,不能趁乱让人有机可乘,浑水摸鱼。这边照顾人的事情就交给了方明珠,又打发伙计回去送信,把事情经过说明,让家里人都放心,并特意提醒章清亭,让她做好两手准备,若是无事,当然最好,那就安排人手,到此来接人。万一晏博文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们还得扶柩托人送上京城。

那边家里,收到消息,大伙儿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叹息晏博文,怎么接二连三的遭此大劫,真是苦命。

章清亭想来想去,始终放不下心,提笔给京城的赵玉莲写了封信,把这段时间晏博文身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明,让她去跟乔仲达说说,最好能跟晏夫人通个消息。毕竟是人家的亲生儿子,总得让人家有个知情权。

再有一个,章清亭从晏夫人临别时给他们赠话便可瞧出,这夫人是个手段极其高明的,如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在府内暗中施加压力,要不然,以晏博文现在的身份,始终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实在是太不利了。

三日后,虽然晏博文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但他求生意志极度强烈,倒是暂且保住了性命。得大夫应允,可以搬动了,章清亭就立即安排了过去接人。

因怕震动伤口,赵成材不敢让人走快。赶着车慢慢地在旁边陪着,脚夫们也可以轮流歇力。天刚擦黑,便回了扎兰堡,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为方便照顾,安排他住进方家,留吉祥、小青在身边好生服侍,大夫每日过来探询。又过了两日,晏博文方才睁开了眼睛,虽然只很短的时间,但人的神智却是清明。

只看他那眼睛,章清亭总觉得有些不同了,不似从前的隐忍,却是更加地让人看不见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晏博文绝对死不了,他要活下去的欲望比什么都强烈,除非老天一定要把他带走,否则再没有人能操纵他的性命。

私下说起心中的担忧,赵成材倒觉得是件好事,“就算他想去复仇,也总比从前那心如死灰般的老成样儿要好,他那大哥,也实在太过分了些,要有这样的兄弟,我都想杀人了。”

章清亭嗤笑,“你还舍得杀你家成栋?嗳,最近他那婚事如何?”

“别问我,我一概不知,一概不管了。”

“真不管了?”

“管不了还管什么?没的娘又把我教训一顿。”赵成材是真的听之任之了,“我若有时间,还不如好好温温书,这几天又拉下了些功课,还有姨妈那店,真是让人操心。”

张金宝暂时顶替晏博文留在那儿了,他手上这边马场的事就暂时交给了姐夫。赵成材既要教书,又要温书,现在还得不时管着家里的生意,确实辛苦。

“那你还是别管了,把那些事交我吧,我忙得过来。”章清亭有些心疼了,毕竟科举是大事,别老为了家里的事情分心。

赵成材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腹之上,“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别让咱们孩子遭罪,你去帮我沏杯浓浓的茶来,我还想多看会子书。”

章清亭知道相公疼自己的心,可他这样下去可不行,非把身子淘虚不可,她想了想,让小玉去隔壁方家,从晏博文用的药里暂且讨了一点参来,切片给赵成材炖了碗参茶,“这个可比喝茶好,我明儿就去买几根回来,你要实在熬夜,就喝这个吧,可别心疼钱了,就这一点子东西,家里还吃得起。”

赵成材一笑,也就算了。

章清亭自去歇下,却在琢磨,还有什么人能帮到自己?现在还可勉强维持,但等着乔仲达那边的生意要开张,小蝶又得抽出来,以晏博文目前的情形,怕是没个半年,恢复不了。到那时,张小蝶那边可有什么得力的人能派去呢?自己的肚子又越来越大,恐怕只得辛苦赵成材了,唉,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要是能给她一个如高逸般得力的掌柜的该多好?

章清亭想想是又着急又发愁,睡也睡不安稳,感觉自己情绪不对,忙又调整。不急不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乖孩子,娘不着急了,咱们慢慢来,总有解决的办法,对不对?她努力地说服了自己,嘴角甚至挂上一丝微笑,这才安心睡去。

日子一旦忙碌起来,过得就特别的快。章清亭成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也就容易忽视一些小事。

譬如,她今儿从马场回家,照例先送赵老实父子回去时,赵王氏递给她一小篮子桑葚,“这是春天新结的,人家一早摘了送来,我想着你现在有了身子,必爱吃这酸的,谁也没让动,特意给你留的。”

章清亭瞧着这巴掌大的柳条篮编得很是可爱,里头的桑葚紫红莹润,如一粒粒小米珠般的果实攒成小指头大的一串一串,衬着下头碧绿的桑叶,煞是诱人。也忘了问到底是谁送的,只随口接了句,“谢谢婆婆惦记着了,不过我胃口还好,并不是非得很酸的东西才行。”

她说的是实话,却未料赵王氏听了当即脸色一变,后头柳芳也出来迎接赵成栋,见章清亭一时没明白过来,立即幸灾乐祸地道:“既大嫂不爱吃,不如送我吧,我倒很爱吃酸的。”

这是为何?章清亭虽不解其意,但是这桑葚可是婆婆送她的东西,怎能随随便便就送人?这要是真送了,也太不给赵王氏面子了,亏这柳芳也好意思讨要。

当即微微一笑,“我有说过不爱吃么?这可是婆婆特意给我留的,我呀,谁也不送,就留自个儿吃了。”

赵王氏脸上这才好过了些,回头瞪了柳芳一眼,对大媳妇和颜悦色地道:“你也快些回去吃饭吧,这天暖了,地里倒是有不少新鲜的野果野菜,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过来说一声,我给你想法弄去。”

虽然明知赵王氏如此示好,多半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但章清亭还是心里有几分高兴,道谢回去。

柳芳忿忿地在背后嘀咕,“你就吃吧,看酸不倒你的牙。”

上了车,张小蝶快人快语地道:“大姐,你方才那话可说错了。”

何解?章清亭正好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不爱吃酸的?”

两个妹子都咯咯直笑,“你没听人说呀,酸儿辣女,你说你不太爱吃酸的,姐夫他娘肯定着急了。”

原来如此,章清亭明白过后倒有几分好笑,却平添一分愁色,这胎若是男的,自不必说。可若是个女儿…那往后的闲言碎语,不用想也能知道压力大啊。

回来先去瞧了一眼晏博文,这才回家,赵成材看她拿着桑葚进来,头一句就问:“好新鲜的桑葚,谁送的?”

哟,章清亭这才想起此事,“婆婆给的,我也不知。”

“是么?”赵成材听说是娘送媳妇的,很是高兴,殷勤地拿去用清水洗净,用小瓷碟装了,才给她端了过来。

章清亭拈了一枚放入嘴里,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心情正似如此般酸甜不定,“你说,我这要是生个女儿怎么办?”

第324章 时刻准备着

“生女儿怎么了?”赵成材不解,顺手自己也丢一个桑葚到嘴里解馋,还特意交待,“我就尝一个啊。”

“吃就吃你的,又没人说你。”章清亭白了他一眼,“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今儿不过说了句不太爱吃酸的,你母亲听了心里就不受用了。若我生个丫头片子,恐怕她就更不得劲了。”

“老人家嘛,不都是这样?我会跟娘好生说说,只你到时也多包涵些,等孩子大些,有了感情,那就好了。”从来这世上都是重男轻女的多,若章清亭真生个女孩,到时赵王氏纵有些不悦,赵成材也能理解,“咱们自己的闺女自己疼就够了,也不可能非得要求人人都跟咱们一样心疼。”

章清亭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想着却有些不舒服,“女孩怎么啦?要是都生儿子,不生女儿,那养那么多儿子又有什么用?连媳妇也讨不到。”

赵成材听得呵呵直笑,“我又没说女儿不好,你跟我急什么?”

章清亭心里不痛快,使起了小性子,“你当然不急,就是有什么难听的话,也是落到我头上,不会说你半个字,你都不知道,今儿芳姐儿听着我不太爱吃酸的,那什么表情,上赶着就来抢这桑葚,真是小人嘴脸,这也不是我坏心,若是她生个闺女还好,若是真生了个儿子,我把话放在这儿,你弟那亲事,更别想好了,不信咱们走着瞧。”

赵成材这才算明白了媳妇儿不高兴的根由,这也是的,一家子俩兄弟俩孕妇,虽然自己媳妇和弟弟那小妾没得比,可若是生下孩子,那却是男女有别了。即便是庶生的儿子,可在老人家心里,恐怕比嫡出的闺女还是要金贵些的,也难怪章清亭心里有疙瘩。当下好言相劝,哄了半天才算把媳妇哄开心了。

柳芳今儿晚饭后,也主动去给赵成栋捏肩捶腿,大献殷勤,趁赵成栋很是高兴之际,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杨姑娘这么个好人,怎么就让她这么倒霉呢?”

赵成栋听得蹊跷,“哪个杨姑娘?”

柳芳暧昧一笑,“就你哥那杨姑娘啊。”

“你说桃子姐啊,她怎么倒霉了?”

“你不知道么,还来问我?”

“我知道了什么了?”

“你就给我装糊涂吧。”柳芳掐了他一把,把声音放低,悄悄地道:“我瞧她心里,好似还惦记着你哥呢,不说从前差点嫁进来么?怎么就闹成如今这一位了?”

赵成栋也嘿嘿笑了,议论起大哥的八卦,“现跟你说说也无妨,大哥从小是跟桃子姐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要好些。我们都以为他俩是一对,只等着大了就成亲。只是到哥中了秀才,娘真托人去提亲时,杨家要的聘银咱家那时出不起,偏娘又遇着嫂子她爹,输成穷光蛋…”

“张大叔以前还好赌?”

“那可不?你去打听打听,从前他们家穷成什么光景?你别瞧现在嫂子家光景不错,当初她嫁进来的时候,全家人除了身上的衣服,连一件行李都没有,要不是靠嫂子杀猪挣钱,他们家早都饿死了,那时候就为了二两银子,嫂子她爹就把嫂子许进门了。娘是看中嫂子能干,才定的这门亲。可嫂子不干,跑了好几次,最后还是给娘抓了回来。那时,哥已经上杨家下了定,可就是迟了这么一步,还是让娘押着他们成了亲。”

哦,柳芳至此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眼珠一转,试探性地说了句,“那要是杨姑娘嫁了进来,恐怕大哥还顺心些。”

赵成栋不大赞同,“那可不一定,别说嫂子厉害,确实能干,自她进了门,咱们家的日子是见天望着就好起来了,不过她那脾气…”他也摇头。

“话可不是这么说。”柳芳见他对章清亭虽然敬服,但对她的脾气也有些不满,便略加挑拨,“大哥是不用说了,既上进又肯努力,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就算咱们家没有大嫂,大哥日后若是能考个官做做,咱们家也是一样能兴旺起来的。现在这大嫂虽然能干,但她那心思还是在她自个儿身上,你瞧她对婆婆也就这样了,对咱们能好得到哪里去?”

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别怪我女人家心眼小,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当然是一心一意跟着你过日子。按说,你们就是两兄弟,又不是十个八个地闹不清,为什么还一定要分家?大哥这么坚持,那后头能没有大嫂的主意?那大嫂她为什么要急着把我们撇出去?你想过没有。”

这话算是说到了赵成栋的痛处,他就是最不愿意分家的。就是真的要分,最好能等着父母归西之后。那时哥嫂还不知能挣多少银子,他要再分,光靠那钱就能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了。哪像现在,还得自己辛苦大半辈子。

柳芳觑着他的神色添油加醋,“若大哥当年娶的是杨姑娘,她性子和婉,恐怕我们还能跟妯娌似的有说有笑。哪像现在?算了算了,谁叫人家有本事,咱们没有呢,就看人点子脸色也是应该的。”

她忽地一笑,“嗳,你说,若是大哥房里能多个人帮着劝劝他,会不会大哥就不跟我们分家了?”

赵成栋听得心中一动,却随即摇头,“那怎么可能?要是大嫂知道,非闹翻天不可,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

“咳,我有那么蠢么?只是跟你才说说,不过——”她故意把话留了一半。

果然,赵成栋动心了,“不过什么?”

“不过嫂子也要生孩子了,到时肯定不方便伺候大哥,其实以咱们现在人家,就是给大哥娶个小,也没什么,婆婆之前不就有这意思么?”

赵成栋听着不作声了,是哦,若是大哥娶个小的进来,帮着他们不分家,那岂不最好?

柳芳知他心动,暗自冷笑,杀猪女,到时若是全家都同意给赵成材纳妾,看你怎么办?

这些天,三不五时的,杨小桃都会到赵家来逛逛,有时是她,有时是她娘,借口就太好找了,接送杨玉成上下学呗,“顺道”就来走走了。

也不多坐,有时就说两句话,有时就带些小糕点之类的,既有分寸,却又慢慢地透出点热乎劲来。因是有心结交,她们对柳芳母女也颇为另眼相待。留神套了几回话,杨小桃也看出来了,柳芳对章清亭也是有着极大的不满,每一个章清亭的敌人就是她要极力拉拢的友人。

试探了几回,杨小桃就看出来了,这女人是个极爱贪小便宜的。所以她每回过来,总不忘给她带点小东西,哪怕是一把小梳子,或是给芽儿的一朵小头花,都能收买得柳芳高高兴兴,又跟她说些家里的是非长短,让杨小桃对赵家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可这还不够只是了解,却无法真正涉足其中,那永远也只是个面熟些的客人,算不得什么。赵家主事的,除了赵成材,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便是赵王氏,若是能真正取得她的欢心,才能真正推进自己的计划。杨小桃在家谋划着,下一步她就该慢慢走进赵家去了。

她相信,只要她准备着,机会,总是会来的。

孟子瞻要离任回京了。

得到这个消息很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书院里几位夫子一商议,便请他吃了个便饭,也算是谢谢他在这儿为官为师对学堂的诸多照应。可要送什么礼物,就颇费思量了。

他们书院是靠衙门拨款和百姓捐款维持的,若是礼送得重了,会落人口实,送得轻了,又显得不够尊重。到底送个什么,既能体现他们一番情真意切,又让人觉得印象深刻?几个夫子在一起商量个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学生们听说教琴课的孟老师要走了,心地单纯的孩子们主动找其他老师打听,还送上些虽不值钱,但是他们亲手做的小玩意。

这下给他们灵感了,偷偷摸摸准备了一份大礼,要在孟子瞻走的那天送上。

章清亭很是好奇,可打听了几日,赵成材都不肯告诉她,还嘻嘻笑着,“明日你也得到堂,孟大人对咱们家诸多关照,你也去送送他,完了再上马场。”

“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么?连衣裳都准备好了。”章清亭嗔了他一眼,却又跟他商量起正事,“现在小马驹陆续都下完了。你帮我上贺大爷家说一声,现在金宝在姨妈那边,刘师傅再借我用会儿。他那边的工钱咱们不管,不过这边我依样再给他算份工钱。”

赵成材应了,去到胡同顶头,却见贺家人都在,原来他们明日也要赶早来送孟子瞻,便都提前住过来了。想送了他,再趁着春光明媚,一家子上永和镇逛逛去。

赵成材把事情一说,贺玉堂当即允了,还问他够不够人使,若是不够可以再抽两个人过来。

赵成材谢过,又闲聊了几句,贺玉堂忽向他打听起个人来,“你也曾经上郡里读过书,可知道一个叫做杜聿寒的秀才么?”

第325章 最好的礼物

赵成材一怔,暗忖这恐怕是给贺玉华相的未来夫婿吧?当下笑道:“我和聿寒也算是半个同门了,咱们都是方大儒座下学习,不过他是十四岁就入了门,可是方老师的得意弟子呢,他本是遗腹子,全赖寡母长姐抚育成人,家境虽然贫寒,但为人极有志气,也肯上进,虽有些傲气,但洁身自好,是个君子。今年秋考,恐怕他也是本地最有希望中举的人之一了。”

贺玉堂听得点头微笑,似是放下了心,又顺口提到他们家在永和镇还有两个铺面,这回去还要收租查账,到期续约等等杂事。

赵成材想起自家的事情,便跟他提了一句,“我家正打算去那儿开个水上店呢,你这回去若是见着合适的,能帮我们留心下铺面么?”

“可以呀,你们家这生意可越做越大了,这回又是要做什么?”

“不过是卖些成衣,只是谈好了,生意还没开始做,须得一二个月恐怕才成。”

贺玉堂点头一笑,“那可得抓紧着些,永和镇的铺子可好租得很,我尽量给你们往那个时候打听,但只怕很难有刚好那么凑巧的。你们若是盘下来,还得重新刷漆整理,也要些时日预备着。这头一年租,一两个月的空租怕是要损失的。”

赵成材听得点头,便将此事全权拜托给他了。

赵成材回去跟章清亭说起,倒让她好一通笑,“什么时候你也改牵红线了?”

“我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小杜人不错,跟贺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了,若是有了这么个岳家,恐怕他也能安下心来,好生用功读书了。嗳,若是贺大爷这回给咱们租下了铺子,你有钱付没?”

“订金凑得出来,等乔二爷那边的事弄妥,我估摸着四月里就该有信来了,那钱应该也就到了。”

“那等岳父他们去了永和镇,家里这小书铺就让小玉帮着玉兰一起照看了,你看可好?”

“也只好如此,只不过得再多雇一个人烧饭打杂,要不真的就不够使了。”

赵成材见她又发愁,故意逗趣,“没关系,等咱们娃儿生下来,就有人给你看店干活了。”

“你还真敢想,连这么小的娃娃都不放过,真是省钱省疯了。”章清亭笑过,心情好了许多。再艰难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今日,是孟子瞻离开扎兰堡的日子,他来此虽然才一年不到,但干的几件大事还是很得民心的。

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居然把薛家给撂倒了,虽然还没出最后的结果,但听说薛何两家这回可没好果子吃了,简直是大快人心,百姓们夹道相送的着实不少。

孟子瞻来的时候是轻车简从,回去的时候还得拖着年前赵成材刚捎来的那堆行李,再加上百姓们送的万民伞和土仪之物,这就无法轻松离去了。只得下马步行,一路走,一路回礼。

章清亭和家人夹在人群之中一起相送,她也存着份好奇,扎兰书院到底要送什么礼?没想到,扎兰书院不仅给了孟子瞻,也给了所有乡亲们一个惊喜。

码头上,扎兰书院的老师孩子们全都准备就绪,拿幕布将当中一圈地方围了起来。只得孟子瞻一到,撤去围幕,里面几百个孩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只等老师们一声令下,前头是几十多个学生坐着抚琴,奏响了著名的送别曲《梅花三弄》,而后面站着的孩子们便依着琴韵,大声背诵起诗文,“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朗朗的读书声一段又一段整齐而又响亮地回荡在扎兰堡的上空,回荡在每一个百姓的心间,更深深地烙印在了孟子瞻的心头。

最后赵成材和李鸿文二人将手中一副十米长卷当众缓缓打开,那里面是一份扎兰堡师生集体抄录的论语,每一位老师和学生都在上面写了一段话,留下一个名字。

孟子瞻很是动容,上前珍而重之地把书卷接过,“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了。”

别说是他,连章清亭看得心下都赞叹不已。这份礼物当真是别出心裁,又情真意切。看着自家相公在其中挺直的背影和受人尊敬的无数目光,她觉得,赵成材当初要办学堂这条路子还真是走对了。一个家里,需要有人赚钱来安身立命,但也要有人甘于付出,做些这样留名不得利的事情,如此才能真正受世人尊敬,又不用委屈自己。

晚上归家,赵成材摸摸脸,纳闷不已,“你今天老看着我干嘛?”

章清亭挑眉逗趣,“看你生得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