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媒婆机灵,就便解释了一句,“这就是从前提起的,他屋里那位头先带来的女儿了。”

这件事,丁家倒是听说过的,只是给媒婆美化了,只说是那寡妇新丧,四顾无门,被赵家好心收留,可又不好安置,便给小儿子做了屋里人。那女人老实得很,你们家女儿嫁去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那不过是个小妾,只当是多个丫头看待也就罢了。

丁家虽不全信,但因赵成栋是赵成材的兄弟,还是决定来相看相看。可现在莫名其妙闹上这么一出,到底是出于什么,各人心里都有了数。

丁老汉微微一笑,“既然你们家有事,那我们也不打扰了,就此告辞吧。”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成不成总得给句话呀?

赵成栋不明白,赵成材却是心中一凉,就算没柳芳她这么画蛇添足地来闹上一下子,这门亲事想来也是黄了,他上前赔礼道歉,“对不起,丁大叔,家小管束无方,让您见笑了。”

“没事没事。”丁老汉毫不在意地笑着,“赵老师,您人真不错,日后老汉的孙子等大了些,也要送到你们学堂来,您可得帮着好好管教管教。”

“那是为人师表的本分,敢不尽心么?”

要送他孙子来?赵成栋一听这话,还以为亲事成了。丁家闺女一直低着头,半天也没好生瞧见她的模样,此时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猛瞧。

丁大婶当即侧身把他目光挡住,不过赵成栋已经瞧见那姑娘半个侧脸,虽是端庄,却不够标致,未免有些失望之意。

他们一家正往外走,却见西厢门帘一掀,柳芳侧着身子,挺着肚子站在那儿,手还撩着帘子,似是想出来,又不敢出来,只是把有孕的身子显得格外高耸,娇怯怯地唤道:“芽儿快回来。”

小丫头一溜烟又跑了回去,柳芳露完了脸,这才得意地从腹中取出特意加塞进去的小孩棉袄,我看你们还要不要结这门亲,婆婆啊婆婆,我可完全遵照你的吩咐,没有踏出这房门半步。

丁家人瞧着她这一番做作言行,不觉冷笑。幸好没打算结亲,要有这么个搅家精在屋里,那日子真没法过了。

丁大哥实在气不过,望着赵成栋笑道:“哟,赵二兄弟,你这年轻轻轻的,连老婆都不用娶,便有了儿有了女,还真有福气。”

一句话刺得赵家人简直是颜面扫地。

赵成材禁不住红了脸皮,赧颜将人送了出去。一回头,却见赵成栋还在跟赵王氏磨唧,“娘,那丫头长得太一般了,你跟哥说说,我不要。”

第319章 悔之晚矣

“你个浑小子。”赵成材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抬手扇了弟弟一耳光子,“你看不上人家,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成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无端端地就动手打你弟弟?”赵王氏恼了,护在小儿子跟前。

“娘您就护着他吧,使劲护,用力护,我看您能不能护一辈子。”赵成材真是气得不轻,甩一甩袖,再懒得多说半句,走了。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赵王氏火大了,也没心思理小儿子,气呼呼地回了房。

赵老实皱眉跺一跺脚嘀咕着,“好好的事,怎么弄成这样?”

赵成栋挨了一巴掌,大觉脸上无光,自己也灰溜溜地进了屋。

只有柳芳,从窗户缝里偷瞧着一家神色,甚是得意。

章清亭今儿从马场回来,就见赵成材一脸的不善,“这是怎么了?怎么给气成这样?莫非是那薛子安又给放了?”

关他什么事?赵成材还哪有心情理别人家的事?当着最亲近的娘子,他把书本一扔,开始抱怨今日之事,“那么好的人家,能上咱们家来是多少不容易?可娘倒好,从人家一进了门就开始显摆咱们家有什么不得了的?成栋又能有多大本事?若不是娘子你辛辛苦苦挣下点家业,让他们拿什么挑三拣四?简直气死我了。”

章清亭明白了事情始末,冷冷一笑,“若要我说,这也是你自作自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这脾气,要是依着我说,就由你定了再让他们办去,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心里正难受着呢,你不说劝劝人家,还来添堵。”

“哼,我这时添堵总好过你在外头撞了满头包再回来找我撒气。”章清亭心直口快,还火上浇油,“这事儿恐怕很快就得传扬开来了,到时你家这位‘聪明又上进’的二弟,恐怕更难讨媳妇了。”

章清亭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实情。丁家算是口下有德的,回去只说他们家根基浅薄,高攀不上。可那媒婆一直在场啊,再给赵成栋去说亲,别人总要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数日之后,事情传扬开来,十里八乡的好闺女都不愿意跟赵成栋结亲了。

一来赵王氏在乡间颇有恶名,怕这个婆婆待媳妇太严苛,毕竟也没几个女子有杀猪女的本事。二来赵成栋小妾都快生了,这一进门就跟人抢相公,但凡有些良心的父母都不愿意把闺女嫁过去。纵是有些肯结亲的,又狮子大开口地索要彩礼,或是直接就问了,那马场能分多少?胡同能分多少?弄得跟做买卖似的了。

赵王氏这才真正开始着急,这小儿子的婚事就此又耽搁了下来。

现在这么一闹,赵成材首先是心灰意冷了,“成栋的婚事我是再不管了,随娘自个儿闹去,她要是老这么拖着,等那柳氏生了孩子咱们也得分家。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不过是让人骂上几句,反正我对得起天地良心。”

“嗳,这话我可得拿笔记下来,日后你可不许抵赖。”章清亭说笑着,把他从凳上拉起,“你这一肚子气,书也看不进去,马上就要吃饭,倒是下去跟弟妹们聊聊天解解闷也好。听说你们书院今儿可开大会了,去听听元宝他们怎么说,那小子也真该狠狠抽一顿。”

春宫书籍流入书院之事,书院里几位夫子商议过后,决定一定要严肃查处,坚决杜绝这种歪风邪气。但考虑到孩子们还小,也是受奸人蒙蔽,故此不具体到每个学生,只是在放学之前,召集全体学生开了一次大会。

会上通报了事件始末,从前之事误传误看的不再追究,手上还有这些东西的,赶紧都丢自家柴禾灶里去。如再发现有人私下传阅这种不雅书籍,一律作退学处理,决不姑息。

孩子们全都吓坏了,而特意敞开的大门外,前来接孩子的家长们听了也是非常气愤,当即就有人问:“到底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德的玩意,给俺们娃儿看这种东西?”

李鸿文专程请示过孟子瞻,此时便大胆说了出来,“就是那开银钩赌坊的薛家,不过各位乡亲请放心,我们书院一经发现了这样事情,立即就上禀了官府,昨晚县太爷便亲自领着人,把一干人犯尽数捉拿归案了。这回孟大人可是下了决心要把薛家的事情一查到底,众位乡亲若有冤屈,尽可以上衙门里去告状,若是还有些担心,便让你们自家孩子写下来,把状纸扔到衙门口去,决不会连累到你们分毫。”

这消息可真让整个扎兰堡都炸了锅了,原来又是那个薛子安,真是缺德之极。有些胆大的,现就去银钩赌坊门前观瞧,果然大门紧闭,贴了官府的封条。而曾经赫赫威名的薛家府第,一样被查封了。但因他们家人实在太多,牢里住不下,除了薛子安夫妇和一些管事头目,其余家丁仆妇尽皆幽闭于此,由官府专人看守巡逻。

百姓们将信将疑,众说纷纭,有说薛家这回肯定是要倒大霉的,也有说薛家还有后头的靠山何家,就算是县太爷想办这案子,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可有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却迫切地摆在了薛家人的面前,整个扎兰堡的百姓们都恨他们祸害孩子,如得了同一指令般,对于在官差监管下出来采买的薛家仆妇,没有一户肯卖东西给他们。

也不说不卖,只是远远地一见他们来了就收起摊子,等他们走了再摆出来,这让人有什么法子?

于是,等薛家一双儿女给奶娘领着上牢里探望薛子安时,他还没张口,孩子们先哭诉起来,“没有鱼,没有肉,连菜也没得吃,天天都是白米饭和馒头,爹,我不要再吃那个,你和娘快回家,我们要吃好东西。”

奶娘也哭,“老爷,这可怎么办?府里的存粮也快没了,要是再没人卖东西给我们,难道一府人都等着饿死不成?”

“是官府不给买么?”薛子安恨得牙根都痒。

“不是,是根本没人肯卖给我们,哪怕出双倍的钱,人家都不卖。”

薛子安听得心里瓦凉瓦凉,难道自己在扎兰堡就这么天怒人怨了?

奶娘倒是给他收拾了几件衣裳送来,“老爷您收着,自己照顾着自己,这几个馒头给您留下,我们还得去那边看看夫人。”

他们走了,薛子安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那两个已经掺着粗粮,他生平就没有吃过的馒头,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一生,似乎都错了。

如果能知道这案子的结局,薛子安一定会后悔,后悔当年根本就不应该招惹章清亭,但更加让他后悔的却是托生在了薛家。

孟子瞻办案办得很耐心,他在收集了前期的不少证据之后,便让青松亲自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由父亲秘奏天子。皇上听闻大怒,特别秘密钦点了吏部、刑部的钦差下来督办。先是押而不审,就等着薛何两家四处寻找相熟的官员跳出来说情开脱。

有些消息灵通的,觉得事情透着蹊跷,选择明哲保身,躲过一劫。有些不知就里的,在重利的蒙蔽下,自投了罗网。

最后此案如滚雪球般越查越大,到末了,不仅是薛何两家的罪行全部被揭露出来,就是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牵连了百余人。砍头的砍头,罢黜的罢黜,降级的降级,流放的流放,整个这一片的官员换了个十之六七。也由此掀开了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坐稳龙庭之后,整顿吏治的序幕。

一年之后,薛子安夫妇被最后定罪。薛子安是凌迟处死,何氏因杖毙婢女等事查明属实,因是女眷,便赐她在牢内自尽了。

老百姓们眼见官府动真格的了,纷纷跳出来申冤诉苦,这一件案子,最后连同牵连出来的大小案件,历时两年多,方才陆续结清。

但是在孟子瞻手上,却只办了两个多月。等到差不多的人物都跳了出来,有些事就不再是孟子瞻目前的身份所能够处理的了。那时,钦差大人亮明身份,暂时接管,他便交权回京复命了。

这桩功劳虽大,却也不是一个人能独吞的。只需让皇上记得首功是他孟子瞻,便已经足够了。

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却再回到扎兰堡的阳春三月。北方的春天来得晚,此时浅草才能没过马蹄,但漫天遍地的绿意却透出盎然生机。

薛子安才锒铛入狱没多久,孟子瞻也还在此站好最后一班岗。赵、张两家的生活,在平静之中却又有些不平静。

章清亭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点着桌子,蹙着峨眉,半晌都没言语。

方明珠终于按捺不住,把手里的东西一放,霍地站起身来,“大姐,这回我无论如何要去问问阿礼哥,瞧瞧他到底捣的是什么鬼。”

“你且坐下。”章清亭瞪了她一眼,“就你这么急赤白脸地过去问,能问出什么来?”

第320章 上山落草去

别说方明珠起了疑心,连章清亭也想查一查,晏博文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回来报账迟了两日,他的行踪便开始有些鬼祟起来,每回来来去去都他一个人,若是让人跟他同行,他就找借口推三阻四的。

原本从来都不在意金钱的他,居然还找她赧颜支了几回工钱。若问他有什么事,他只含糊说有些要花用的地方,再问,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章清亭可以肯定,他有事情瞒得他们,那是什么呢?

晏博文今日回扎兰堡报账时,又一次开口向章清亭要钱了,章清亭什么都没问就给了他,可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章清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你去把保柱和福庆叫来,我教你们个主意。”

她细细嘱咐了一番,方明珠点头,连连称是,依计行事去了。

章清亭手扶着后腰,慢慢溜达着到了马厩内新开辟出来的育驹处,瞧着那些已经降生的鲜活稚嫩的小马儿,满心欢喜。这就是她们马场的希望呢,就和自己肚子里的宝宝一样,也是她和赵成材的希望。她现在已经能感受到宝宝的心跳和微弱的胎动了,只是太小,气力不足,不够明显。

她低头给了宝宝一个微笑的鼓励,好孩子,你可要在娘肚子里好生吃喝,长得壮壮的,日后生下来才活泼又安康。

又踱到母马产房,却见从贺家请来的刘师傅满头大汗的刚出来透气。

“刘师傅辛苦了。”章清亭含笑先关切地问了句,才问:“又生了么?这回是公马驹儿还是母的?”

“这一胎,怕是不好说了。”刘师傅抹了把汗,“赵夫人,您可得做好准备,若是再生不下来,这对母子怕就都保不住了。”

什么?章清亭唬了一大跳,她这马场自从开始下驹以来,一直都很顺利,又多半在夜间,她一早过来,总是听伙计们跟她报喜,说又生了匹什么。只这匹白马,是从这早上进去的,可直到这会子还没出来,“那我进去看看。”

刘师傅伸手把她拦住,“你现这情形,可不能看这个,万一那马不好了…”

他善意的目光看着她的肚子,怕她留下心理阴影。

“那有些什么我能做的?”

刘师傅摇了摇头,“这下崽子跟人生孩子一样,都是一样的艰险,若是实在保不住小的,我只能尽力帮你保住大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重又走进母马产房里。现在每一匹马对于章清亭来说都非常珍贵,可自从自己有孕后,她对这些母马的感情不再是看待一个商品,而更多一些同病相怜的关切和牵引。

空气中渐渐弥散起血腥的味道,母马在里面哀哀嘶鸣,可章清亭只能站在外头焦急地等待。她攥着拳头,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和那母马的心连在一起。加油啊你们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也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蓦地,只听里面伙计欢呼起来,“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章清亭刚松了一口气,露出笑意,却听见里面奇异地安静了,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张小蝶浑身血污地冲了出来,一见着她就哇哇大哭,语无伦次地说着,“小马驹死了,卡在里面时间太长憋死了,我不要生孩子,生孩子太可怕了。”

章清亭心里一紧,手抚着腹部,有丝不祥的阴云悄悄笼上了她的心底。

晏博文拿着钱,回了刘家集却不直接去牛家粮铺,却是紧锁着眉头走进一家幽深小巷里的客栈。熟门熟路地敲响了一间房门,两长一短,明显是约好的暗号。

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一个三十许的黄脸汉子探出半边脸来,见了是他,才喜笑颜开地拉开,“小马,快进来。”

屋子里,还有四个人,都是壮年汉子,很是结实,只眼中都带着股莫名的警惕之意。

“来的顺利吧?路上没被人发现吧?”

晏博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他们的话,把兜里的银钱尽数倒在桌上,“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真的再也没有钱了。要不,老板娘就该疑心了。”

“小马,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五人当中最粗豪的那个一拍桌子,大嗓门嚷嚷了起来,“是眼看着咱们见死不救么?”

“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拿什么救你们?”虽然于心不忍,但晏博文还是说了实话,“这些钱虽不多,但你们若是远远地离开,好好地找份事做,隐姓埋名,官府也抓不到你们的。”

“那要万一找到了呢?”

那让晏博文有什么办法?“你们就不该私自逃跑,若是好好把刑期服完,出来不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你这话说得轻巧,你自己才三年,可我几年?二十年,老张和老王更是遥遥无期,你是命好,杀了人才判这么短日子,可我们呢?等服完刑出来,人都老掉牙了,在不在还难说呢,谁愿意一辈子困在那鬼地方?”

那个蜡黄面皮的忙打起了圆场,“小马,你也别怪大钟说话难听,咱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谁不是逼得没法子才杀了人?又有谁愿意在那边关一辈子?大钟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我家还有四个几岁大的娃娃,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的处境。”

“我若是不体谅你们,早就撒手不管了,怎么会帮你们直到如今?可我真的是有心无力,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不过是给人家做家仆,能有几个钱?就你们这些日子吃的用的,还全是我找老板家预支来的。”

晏博文真的是很无奈,这些人,都是他在边关服刑时的牢友,没想到他们居然找着机会越狱逃出来了,更没想到,居然会落脚在王家集,正好让自己给撞上。

在边关的时候,他们对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贵公子还是非常照顾的。尤其是这个黄脸的老于,简直是拿他当弟弟似的,有好吃的也分给他,不会干活就手把手地教他。就冲着这份恩情,晏博文也不可能在人求到自己时,无动于衷。

可他也深深地知道,这样跟他们往来,可就犯了窝藏包庇之罪了,所以他起初就想着,送他们些钱,打发他们快些离开,装作不知道这事就完了。没想到他们在他这儿安定下来之后,商量来商量去,也找不到什么出路,就此耽搁下来。这么几个大汉要吃要喝,晏博文怎么负担得起?

时间一长,他也难免有些心慌,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自己受牵连那还没什么,可若是牵连到章清亭,那可真是坐实了那“强盗头子”的罪名了。晏博文知道,这伙人全是粗人,跟他们讲什么暗示提点全是虚的,最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明明白白地拒绝,可能还让他们更加明白。

“于大哥你从前帮过我,这个我很感激,你要我为你做牛做马来报答都可以,可我真的没钱了,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照顾你们。”

“那好办啊。”名叫大钟的男子把桌子一拍,“你不给人管着粮店么?趁着天黑,咱们干脆把店一抢,大家不就有钱了?”

“好主意啊。”旁边还有人附和着,“再去抢那马场,总是小马你养熟的,肯定听你话,咱们有了马,跑得就更容易些。”

“你们敢?”晏博文勃然色变,“人家于我恩重如山,你们要是想打那店的主意,除非踩着我的尸首过去。”

“小声点小声点,这还是在客栈里呢,小心给人听了去。”老于急得一头汗,劝了这边又劝那边,“小马说得对,忘恩负义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去干。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别想着去做那事,不过小马呀,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你的难处,可咱们一没有路引,二没有户籍簿子,上哪儿去找事做呢?”

那你们跑出来干嘛?晏博文沉下了脸,却怕闹得更僵,没把这话说出口。

有人建议了,“那咱们不如落草为寇算了,既是熟人动不得,那生人没关系吧?守在山里,抓到谁就算是谁,有酒喝酒,有肉吃肉,那日子多痛快。”

“对,要能那么痛痛快快地过日子,纵是死了,我也是甘愿的,总好过现在藏头露尾,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憋屈。”

“这主意好那咱们现就上山落草去走走走。”

“那你们去,我就不奉陪了。”晏博文转身想走。

却被人拦住了,“不行,小马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晏博文眼神一凛,“怎么?你们还想把我强留下不可?”

“你既知道我们这想法了,那当然得跟咱们一块去才是一条心,万一你要是去报了官怎么办?”

晏博文当真恼了,“我若是报官还须等到此时么?早把你们抓回去了。”

“我们也不是这意思。”老于上前拉着他劝道:“小马呀,你身手好,有你跟我们一起,大伙儿也放心些不是么?再有,你在这儿过得有什么意思?成天被人呼来喝去的,做人奴才哪有自己逍遥快活来得自在?你反正也是给逐出家门了,走哪儿混不到一口饭吃?何必非在这儿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跟咱们走,也不是要你做一世的强盗。痛痛快快干几票大买卖,大伙儿分了钱,各自回家,做点小本生意,这一辈子就什么都不用发愁了,也省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你说呢?”

晏博文心下忽地疑心起来,老于怎么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倒不似随口说说,却像是早有预谋的。难道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拉自己一起落草为寇?

第321章 对不起,你必须死

他眼珠一转,脸色和缓了些,“于大哥,说得也有些道理。”

听他好像被说动了,老于更加的火上浇油,“你想想你,还这么年轻,从前又是富人家的好孩子,现在做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委屈你了,不如跟着咱们一起离开,等发了财,你既有本事,还怕不能把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等你做了小老板,再讨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孩子,那才是你该过的日子呢。”

“那…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离开了。”晏博文似乎已经被完全说服了,“既然要走,你们且等我一等,我上铺子里取些钱来,咱们才好上路。”

“你方才不是说不动你们铺子里的钱么?”

“此一时彼一时,我又不取多,就算借他们的,日后还来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太对了,走,我陪你去。”有人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晏博文知道这里也隐隐有监视之意,也不拒绝,微微一笑,“那好,咱们快去快回。”脑中却已经计划好了,如何脱身之计。

他还没有这么蠢,放弃自己好端端的生活,去做什么劳什子强盗,那刀口舔血的日子岂是好过的?恐怕财还未发,人就没命了。

这些人是对他有恩,可也都是些小恩小惠,还不值得他用来整个人生来回报。而且报恩也要分个是非黑白,要不,那就成助纣为虐了。

“阿礼哥,你不能去。”方明珠的声音蓦地在隔壁响起,大力拍着门板,“你别听他们的,你快跟我回去。”

她怎么来了?晏博文立即把门拉开。

那伙人一见惊动了旁人,吓得不轻,就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和个小伙计站在外头,从怀中掏出暗藏的匕首,厉声质问:“他们是什么人?”

晏博文赶紧闪身挡在方明珠和保柱身前,“他们都是东家的伙计,跟我交情很好,不放心才跟来的。”

“不行。”大钟目露凶光,举刀上前,“那丫头口口声声要你走,若是不杀了他们一定会泄密。”

“住手。”晏博文喝止不住,伸手挡住他挥刀砍向方明珠的手。

楼梯处忽地蹬蹬蹬一阵急响,福庆一边往上跑,一边急嚷,“快跑,官差来了,有官差来了。”

“你告密?”那伙人都瞪着晏博文,晏博文却问方明珠,“你报的官?”

“没有呀。”方明珠急得直跳脚,一把拉起他的手,“你快跟我走,跟官府说清楚,你跟他们没关系。”

“现在恐怕晚了。”老于望着晏博文道:“你来这儿可不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是许多人都看到的事实,小马,快跟咱们一起跑吧。”

“阿礼哥,你别听他的。”方明珠使劲把他往回拽。

保柱也围了上来,“阿礼哥,你快跟咱们回去,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晏博文犹豫了一下,忽地把方明珠手一甩,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保柱扶住了。

方明珠当即眼泪都下来了,“阿礼哥,你别去。”

晏博文没空理她,径直冲到窗边,看看官差来的方向,又推开对面那扇窗查看地形,“这儿不算太高,老于,你快带着人走。”

“那你呢?”

“我在后头尽量拖延一下。”

旁边有人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晏博文冷笑,“你要是还赖在这儿追究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恐怕一会儿就得到牢里头去了。”

那群人面面相觑,听他说的是实情,而眼见着追兵逼近,赶紧一个接一个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老于落在最后,忽地把晏博文往前一推,“你快跟他们走,我留下殿后。”

“那可不行。”

“你快走吧,你忘了我从前有那风湿的毛病?这几日正犯疼,我是走不了的,没的白连累你。”

晏博文左右瞧瞧,甚是为难,最后下了决心,“明珠,回去跟老板娘说一声,我改日回去请罪,先走一步了。”

他一手架起老于的胳膊,带着他从窗户一起飞身下去。

而官兵似是有备而来,直接冲进这间房,一眼就看见了他们逃跑的路线。

“追!”为首的官差带着大部队就追了下去,留下二人把方明珠他们带回衙门,询问记录。

这边追兵穷追不舍,“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快点停下,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晏博文心头大急,他拖着老于,怎么可能跑得快?

老于被他拖得也很难受,气喘吁吁地道:“小马,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晏博文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你就自首吧,现在被抓回去,无非再加坐几年牢,若是再跑,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老于还没有回话,后头已经有破风之声传来。这可不是薛子安那些民间打猎的小箭,全是正规军队里上阵杀敌的军箭无论是力道,速度和杀伤力,都比那个强上太多倍了。

晏博文拉着老于身子一伏,躲过几支箭,代他举手投降,“不要放箭,我们不跑了。”

那为首的军官见了,便停下了对他们的射杀,转而去威吓大钟他们,“你们的同伙已经投降了,快停下。”

大钟他们边跑边回头看,见此情景,也是进退两难。

晏博文喊了一嗓子,“停下吧,你们跑不掉…”

噗哧,一声沉闷的声响忽然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了。晏博文不可置信地扭头一看,居然是老于用他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后背。

“对不起,小马,可你必须死。”

“为什么?”晏博文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不甘,震惊的眼神深得像看不见底的湖,一切情绪似乎都被淹没其中了。

“你死了,我们一家就得救了。”老于狠心地把匕首扎得更深,“我家有四个孩子,离了我,他们的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有人出了一千两银子,要我杀你。”

“是谁?”短暂的肢体自我麻痹过后,剧痛终于如期而至,刚一体会到,便如铺天盖地的狂潮般将人袭卷。

“他说他是替裴静清理门户。”

裴静?晏博文突然很想笑,但更想哭,想大声的质问,你知不知道,裴静是什么人?

那是我亲娘,我亲生的母亲啊,她会雇凶来杀她唯一的亲生儿子?

我的母亲出生于河东裴氏,是北安国最负名望的八大名门世家之一。身分如此高贵的她岂会把自己的名字随随便便告诉于你,再让你这样的小人来告诉她亲生的儿子?

谎言,一切全是谎言,你既敢杀我,为何连名字都不敢留?

几乎要沸腾起来的鲜血,如决堤的江河一般从伤口处不断汹涌而下。它能赋予人们生机,却也能带走人们的性命。

要死了么?就这么想我死么?

一丝不甘终于从晏博文已然灰败的脸上浮起。

凭什么?凭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如此置我于死地?就算我杀了人,我造的孽由我来赎。

可你到底是为什么三番五次地要置我于死地?这世上我就算对不起所有的人,可绝对没有对不起你。

老于被他那样的表情吓着了,可一低头,自己的手还握在那匕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