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方明珠干脆帮着小玉一起把早饭都端到外间的章清亭卧室外间的书房里,请稳婆一起用过,章清亭也吃了点东西,下一次阵痛便又开始了。

这回痛得更密集了些,就在这么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中,日头渐渐挂上正中,老练的稳婆再看一眼,“嗯,这回是真的快要生了,大家赶紧都吃饭,养足精神,一会儿好帮忙希望日落前能生出来。”

章清亭是欲哭无泪,还得折腾到日落?杀了她吧,这到底还是不是人受的罪啊,死秀才,烂秀才,全是他的错,你在外头逍遥快活,可我为什么要来替你生孩子?章大小姐一肚子委屈和怨怼,不知能向何人诉说。

可是该面对的,还是得由她自己来面对。生产的阵痛一次又一次以超乎她想象的惨烈冲击着她的神经。章清亭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汪洋里的一条小船,任由狂风大浪带着她在痛苦的漩涡里忽上忽下地挣扎,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而天空中还偏偏好死不死地下着瓢泼大雨,那种灭绝天地,铺天盖地的痛苦简直是让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那时光的漏壶对于她而言,简直是爬得比蜗牛还慢,好不容易折腾到了日头偏西,夕阳西下,稳婆答应她本该解脱的时辰,依然——生不下来。

赵王氏都慌了,“稳婆,你瞧我家媳妇怎么这么难生?”

稳婆忙活了一天,已经累得人仰马翻,浑身都汗透了,整个人远看就如一颗冒着热气的大粽子,剥了皮露在外头的头面都油亮油亮的。

好不容易把章清亭这一波的阵痛给止了下去,她抬袖擦一把额头的汗,咽了咽口水滋润干渴的喉咙,“你们家媳妇可能遇上‘哪吒胎’了。”

什么叫哪吒胎?陪在屋里的方明珠小玉这些小姑娘不懂,但赵王氏和牛姨妈听着却是脸色大变,传说中哪吒三头六臂,自小翻江倒海,顽劣异常,他生来也极是不顺,是以乡人管难产的孩子叫做哪吒胎。

“不会吧?”赵王氏真给吓着了,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我这媳妇屁股那么大,怎么会是哪吒胎?”

“老嫂子遇着哪吒胎可跟屁股大不大没关系。”稳婆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瞧她这样子,一时半会还生不下来,你们快去请个大夫来,再找几个手脚利索的稳婆,我一个人可着实顶不住那丫头,有水的给我倒一口。”

这下全家可慌了神,方明珠都快急哭了,拼命摇着章清亭的手,呜咽着喊,“大姐,大姐,你快醒醒。”

张罗氏也拉着女儿的手落泪,“蜻蜓,蜻蜓,你快醒醒,别睡,你可不能睡。”

章清亭命都快折腾去一半了,光听着耳畔吵吵嚷嚷的,却什么也听不清。任她们摇着,只是阖目昏昏欲睡。

赵王氏是呆若木鸡,三魂七魄给轰去了一半。这个大媳妇虽然不是她心爱的,却也是她儿子的正妻,他们老赵家的人,若是为了生孩子,弄得命都没了,赵王氏也心疼啊。

牛姨妈也慌了手脚,女人生孩子就跟去趟鬼门关似的,要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一下子饶是她素来镇静,此刻也不知该干什么。

倒是小玉给那稳婆倒了碗凉茶,稳婆一气喝了个謦尽,感觉好过多了。见这一家子六神无主跟没头苍蝇似的,她更急了,“你们别发懵啊?难道看着大的小的都不管了不成?赶紧请人去呀。”

一声吼总算是把众人都震得回了神,赵王氏哆哆嗦嗦地就往外走,牛姨妈瞧着她神情不好,赶紧扶了一把,陪她一块儿出来。门外的走廊上,围着不少人。除了赵老实赵成栋父子,还有柳芳杨小桃,听说章清亭今日生产,她们俩一个牵着芽儿,一个抱着南瓜也来凑热闹了,也不帮忙干活,只想看看到底章清亭生的是男还是女。至于她们私心企盼的,当然不问也知。

见赵王氏两眼无神,面色苍白地出来,她俩心知可能不好,悄没声息地把手边拿的瓜子糕点放下,拿手绢擦擦嘴角,故作忧色地围拢过来,“怎么了?生的女儿?”

“哪儿呀。”赵王氏终于有个契机,拍着大腿猛地哀嚎起来,“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哪吒胎了。”

难产了?柳芳、杨小桃面面相觑,震惊过后,俱在眼中掠过一抹狂喜之意,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想着,那杀猪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太好了。

赵老实听着可急了,“你说什么?媳妇难产了?那…那可怎么办?”

“我哪知道啊。”赵王氏急得是放声大哭,“成材也不在家,你说咱们这个媳妇平时乍乍乎乎的,她咋关键时候一点都不顶事呢。”

“哎哟喂,现在是哭鼻子的时候么?”她这一哭,让牛姨妈急得更是直跺脚,“快去请大夫,请稳婆来吧。”

可让谁去请?赵老实和赵成栋觉得该他们动作的时候了,可父子俩都是没主心骨的,团团乱撞,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牛姨妈直摇头,怎么一个能用得上的人都没有?她自己咚咚咚往楼下跑,打算回家叫伙计去。

赵玉兰正背着阿慈,带着银宝、元宝两兄弟和小青、吉祥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烧茶,听楼上吵得厉害,赶紧出来,“姨妈,这是怎么了?嫂子还没生呢?”

“难产了。”牛姨妈撩起裙子就要往外跑,“我去请大夫。”

“嗳,牛婶子,你要请什么人,我们去吧。”

牛姨妈一抬头,却原来是贺玉堂和田福生得着信,都过来帮忙了。她也不客气了,直接吩咐,“你们来得正好,一人赶紧去请那钱大夫,啊不,再把那刘大夫也请来,就说是妇人难产,看有什么要保命的人参药材之类,都准备着带些来,再一个去请稳婆,找两个年纪大有经验的,快去快回,我这儿有钱,你们——”

她话音刚落,贺玉堂就拉着田福生往外跑,“大夫就在这市集上,离得近,田兄弟你去请,我有马,去远地方找稳婆。”

“行。”他二人迅速消失在门外,动作利索之极。

牛姨妈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吩咐急哭了的赵玉兰,“千万别慌,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要不就更乱套了,成材媳妇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自己说着却也哽咽了起来,赵玉兰忍着心酸,掀起衣角擦擦眼泪,“姨妈,我不哭,您也别哭了,嫂子一定会没事的,对了,我晚饭已经烧好了,您让大伙下来吃吧,吃了饭,晚上还有得忙呢。”

牛姨妈应着上了楼,赵王氏还蹲地下捧着脸哭得稀里哗啦,牛姨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姐,你镇定点,现在成材不在,你就是当家主事的,你个做婆婆的哭成这样,让人听着多不好想?”

牛姨妈本就身材高大,拎着矮小的赵王氏,那话刚好就在她耳边炸响,赵王氏给这么一惊,神智归位了。再看左右,赵老实和赵成栋还忤在那儿不知所措,气得她上前一人一脚,“还不快给我请人去。”

“不用了。”牛姨妈把她往楼下推,皱眉厌烦地扫了这些人一眼,“你先领着他们下楼吃饭去,吃了饭也别在这儿待着了,都回去,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净添堵。”

这话赵王氏可不爱听了。她吼自己家人是一回事,妹妹吼又是另一回事了,“现怎么能让他们回去呢?这节骨眼上,便是不用帮忙,守着也是一家人的情意。”

第342章 要大还是要小

牛姨妈懒得跟她争,“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行不?那拜托你们先下去吃饭,在下头守着行不行?”

赵王氏横了妹子一眼,再瞟一眼不争气的相公和小儿子,也觉有些窝囊,便不再吭声,先领着他们下去了。

杨小桃忙扔下柳芽儿,趁机上来拍马屁,软语劝解着,“婶儿,您可别担心,大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就是就是。”柳芳也抱着孩子上前讨好,“婆婆,您先下去吃个饭,好好歇一歇,说不准嫂子一会儿就生了。”

牛姨妈很是看不惯她俩那个逢迎作做的样儿,若说柳芳还算自家人,杨小桃也赖在这儿不走算是怎么回事?一个女孩儿如此不知尊重,成天赖别人家里,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冲她们背影翻个老大的白眼,她进屋了。又将张罗氏和方明珠等人好生安抚了一通,让小玉陪着稳婆也下去吃饭,又打来干净热水,给章清亭擦擦身子,让她好过一点,也趁机让她再养养精神。

这边刚吃上饭,田福生先请了相熟的钱大夫回来,送进门,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他又往外跑,再去请第二家大夫。

赵王氏赶紧放下筷子陪着大夫上去,赵老实虽然憨笨,却也坐不住地跟去听信。其他二女倒还罢了,只稳婆见赵成栋依旧没心没肺地在那儿吃吃喝喝,还不住的假装客气招呼着她,心中暗自鄙夷,觉得传言真的不错,这个赵家老二,是个缺心眼的货,旁人都为了他们家的事跑前跑后,他这做叔叔的还有脸吃得欢畅。

因大夫不便诊察,只进来诊了脉,章清亭是脱力之后的虚弱,便拿了随身带的人参切片给她含着补气,又斟酌着准备开些汤剂催产。

此时,刘大夫也请到了,牛姨妈怕他们不悦,忙着赔罪,“大夫,实在不是我们有意怠慢,信不过哪位。只是听说这一时半会地生不下来,闹不好就得辛苦你们一夜,所以请了二位前来,可以轮流着歇息,也是怕他们母子有个好歹,请千万见谅。”

“没事没事。”见她如此一说,两个大夫心中芥蒂全消,“我们也知道这难产极是凶险的,多请一人,我们俩正好可以相互商量,反比一人好。”

先来的钱大夫便道:“正好,我这儿拟了个药方,还请刘大夫您看了,再看我这方子有什么不妥。”

“好说好说。”刘大夫也坐下诊脉,基本结论和钱大夫一样,只是他想的药方和钱大夫有些细微的差别,两人商讨了一阵,重写了方子,赶紧就让人去抓药。

田福生一直就在外头守着,接了方子二话不说就跑了。稳婆在一楼瞧见,再看旁边打着饱嗝剔着牙的赵成栋,不由得撇嘴,这一个朋友倒比自己家小叔更靠得住。

到了掌灯时分,贺玉堂跑得满头大汗,也请了两个稳婆回来了。赵玉兰做事却是心细,因着人多,她只按人数上饭,让后来的也不吃前头剩下的。

田福生只拿两个馒头,一碟小菜就打发了。贺玉堂却不给他们家添麻烦,送来了人,便回去洗脸更衣,用了饭再又过来陪伴。

楼上的章清亭服了药,又闹腾了起来,叫得是声嘶力竭,甚是可怜。可这份疼痛是旁人都无法替代的,他们只能听着心疼,却不能帮着使上一点力。

天交二更,章清亭的声音渐渐暗哑了下去,只微闻呜咽之声,想是已然筋疲力尽了。这越拖的时间长,就越是凶险。人人皆是愁眉紧锁,坐卧不宁。当然,也有少数人例外。

蓦地,稳婆从内间出来,脸色凝重地看着赵王氏等人,“大的还是小的,你们选一个。”

因觉得人多空气污淖,自又来了两个稳婆之后,三个稳婆一商议,便把这些女眷全赶了出去,只在外间帮忙递水递帕子,不让她们在里头久留。

虽然知道章清亭生产凶险,但此言一出,还是如晴空一个霹雳般,炸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除了赵王氏,谁都没有资格发言了。毕竟是赵家的媳妇,赵家的子孙,要大的活,还是小的活,两条鲜活的生命,全捏在赵王氏的手中。

赵王氏从来没觉得自己面临过这样艰难的抉择,明明是八月秋老虎炎热的天气里,她却只觉浑身冰凉得直打哆嗦,“两个…两个不能么?”

稳婆摇头叹气,“要是能一起救,我们能不尽力么?可是这哪吒胎不比别的,极是凶险,你们主家得有个准话,我们就尽力去先顾着那一个。不过丑话可得说在前头,生死有命,万一一个也保不住,你们可不能怪我们。”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赵王氏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眼泪就是特别的多,顺着眼角就是不停地往下流,她的话里已经带着呜咽,“真不能要两个么?”

稳婆也很无奈,“既是哪吒胎,多半是儿子。要是这孩子保不住了,弄不好你媳妇日后也就没得生了。大嫂子,你快想想清楚。”

这让赵王氏怎么想得清楚?长子长孙,当然是她最金贵的,可是那媳妇…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啊。

方明珠小孩子家沉不住气,先就哭了,“婶儿,你要大姐吧要大姐吧。”

张罗氏也哭了,“她婆婆,咱闺女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儿呀,就是她生不了了,让你给成材纳妾还不成么?”

牛姨妈直接发话了,“要大的,姐,成材媳妇可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光顾着孙子,就不顾大的。”

可那稳婆只盯着赵王氏的嘴,你们说了都不算,民间风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生死关头,两条命都得由这婆婆说了才算数。

“到底是要大的还是小的,老嫂子,你快给个准话吧,要不到时一个也保不住了。”

赵王氏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嘴唇都哆嗦着,好不容易才硬下心肠,“要…要…大的。”

呼,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都落下泪来,要大的,就意味着要失去一个怀胎十月,活生生的小生命,而且,章清亭极有可能,以后再没得生了。即使保住了性命,也是个终生遗憾的结局。

“不。”门外忽然有人一把推开门,硬闯了进来,“大的要,小的也要。”

赵成材浑身汗津津的,衣衫凌乱,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进了门就一面脱着脏兮兮的外衣,一面吩咐,“快给我打水洗脸,我进去陪她生,我要大小平安。”

一屋子全都愣了,赵成材也等不及她们动手,自己就往洗漱间里走,沉声吩咐,“小玉,快给我拿套干净衣裳送来。”

“哦哦。”这下子小玉才回过神来,忙进里屋从衣柜里拿了干净衣裳给他送来。

三下五除二,赵成材把自己简单快速地洗涮干净,抬脚就往里屋走,还呵斥着众人,“都愣着干什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赵王氏这才反应过来,刚想伸手拉住儿子,却被稳婆挡在了前头,“嗳,这产房男人可不许进去,脏的。”

“脏什么脏?我媳妇儿在里头给我生孩子,她们都脏了,我还干净得到哪儿去,无稽之谈。”赵成材很火大,要不是看着稳婆也很辛苦的份上,都想伸手把她推开了,一个侧身,硬挤了过去,大步流星赶到床边,“娘子,我回来了,我没食言,你放心生吧。”

章清亭已经给折腾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脸色雪白,蓬头垢面,跟蜡人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得赵成材心如刀割,赶紧一把握住她手,“好娘子,辛苦你了。”

终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章清亭勉强睁开一丝眼皮,看着眼前人,似是注入一丝新鲜的活力,似乎一夜之间清瘦下去的小鼻翼急速翕动着,涣散无神的眼睛里瞬间漫上了一层水雾,“你…你…”

赵成材可真心疼,柔声哄着,“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回来得迟了,让你一人受苦了现在没事了,咱们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行么?”

泪从眼角淌下,章清亭真的安心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死了也没什么的,虚弱的声音低低地挣扎着在他耳畔细语,“我…我其实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我不是张蜻蜓,我是…”

“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娘子,我孩子他母亲。”赵成材怒吼着,把她的话全震了回去,“你现在给我好好地生孩子,有什么话,等你生完孩子再跟我说。”

眼泪却掉得更凶了,章清亭迫不及待地想交待清楚,“我不想…死了连个…知道我是谁的人都没有。”

“你胡说什么些死啊活啊的?你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都不管了?”赵成材骂着,眼圈却红了。

孩子,对哦,还有孩子,母性的本能让章清亭又凝聚起一些精神,紧紧抓着赵成材的手,原本黯淡的眼睛也明亮了些,“保住孩子,要小的,不要大的。”

第343章 你敢死给我看

方才的话,其实她也听到了。生了这么久,还是生不下来,章清亭自己也多少有点预感了,虽然被孩子折腾得死去活来,可是感受到那孩子在自己体内旺盛的生命力,那母子相连的感情让她无法责备孩子,只恨自己怎么不能好好把他生出来。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马场里的那匹难产的母马,在失去小马驹后,那双总是悲伤的含泪的眼睛,一遍遍地拱着孩子的尸体,怎么也不肯放弃。

她不要那样,如果一定要死一个,她宁愿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孩子,而不是让自己的余生都活在痛苦里。她相信,如果那匹母马有机会选择,也一定会这么做。

她其实还很想谢谢赵王氏,谢谢她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自己。可是她已经没力气说出感谢的话了,只用渴求的眼神看着赵成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交待着,“保住孩子,善待他。”即使你要再娶,也请善待我们的孩子。

章清亭以为赵成材一定会答应,因为她已经看见了他眼角的泪光,可是赵成材咬紧牙关,忽地把她一把推开,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要死就去死吧,你的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会管,因为我看着他,就会想起他有个这么不负责任又懦弱无能的母亲,等你一死,我就去再娶,还要纳几个漂亮的小妾回来,我就去做陈世美,我就去做薛平贵,你就等着你的孩子被欺负死吧。”

听着屋里的动静,赵王氏、牛姨妈都冲了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秀才,“成材,你别乱说话,你媳妇都啥样了,你还刺激她。”

章清亭完全傻掉了,赵成材板得脸铁青,“我就刺激她了,总不是要死了,就那些好听的有什么用?难道她真的死了我就一辈子不娶了?恐怕那时你们还会主动给我介绍人呢。”

这话噎得众人全都无语了。

赵成材冲到床边疾言厉色地继续骂,“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你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胡同,我要让它住满三妻四妾,还有你辛辛苦苦挣回来的马场,我就要用它赚来的钱娶一堆的女人,再跟她们生一大群孩子,天天让他们吃香的喝辣的,给他们穿绫罗绸缎,让你的孩子听他们指使,受他们欺负,你要是愿意那样,那就去死吧,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他当真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章清亭张着嘴,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赵成材,你做梦。”一句话吼得中气十足,却牵动了胎气,又痛了起来。

不过稳婆一听她这声音,却是脸现喜色,多少也明白了些赵成材的用意,赶紧又拿了参片来,“秀才嫂子,你可听清了,你要是不咬牙撑过去,这个家可没你和孩子什么份了,快把这参片嚼了吞了,咱们养了力气,再来生。”

那还用她废话?章清亭一口小银牙咬得那参片咯吱作响,就像是咬着某个人的肉。

死秀才,你给我等着,等我生完了,要你好看,想欺负我,欺负我们家的孩子,你好大的熊心豹子胆。

被彻底激怒的章大小姐浑身都燃烧着熊熊怒火,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她要生,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揍死那个姓赵的王八蛋。

赵成材出了里屋,忽地想起从京城带回来的催生保命丹,赶紧送进去给章清亭服下,他才疲倦地坐在门外书房自己惯常的位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激将法成功奏效之后,众人随即也就明白了他的苦心,想来跟他说说话,问他是怎么单人匹马回来的,赵成材直摆手,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他的全副身心都被隔壁的惨叫声所牵引,就连赵玉兰端了特意下的面条过来,他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夜,更深了。但再浓的夜色,总有露出曙光的时候。

一大家子人彻夜未眠,到了快天明前,各自支撑不住,歪在各处打瞌睡。

天刚破晓,一阵急促的马蹄忽然由远至近地传来,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哒哒哒哒,在赵家门口急促地停了下来。马上之人翻身下马,一推这门,竟是虚掩着的。来人也不管不顾,径直熟门熟路地往楼上奔。进来到得赵成材面前,那激动的声线都在发抖了,“成材成材,恭喜你啊。”

恭喜什么?赵成材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地被人惊醒,脑子里不假思索就反问:“可是生了?”

“生了生了。”

赵成材连看都没看眼前之人,似是心灵相吸般,目光就牢牢聚焦在产房门口,几乎是一瞬间,就听到里头传来婴孩的嘹亮哭啼。

来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赵成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过去,激动得声音都结巴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稳婆正在铜盆里清洗一个浑身血污的小小婴孩,对于他的突然闯进也不意外,“恭喜恭喜,终于生了。”

“那大人呢?”赵成材扭头看章清亭面色雪白的一动不动,心里一紧。

“放心。”那个在床边照料她的稳婆转头笑着,“她没事,就是太累了,已经睡着了,让她好好歇一歇吧。”

“瞧,有七斤六两呢,真是个好孩子。”稳婆把小宝宝洗干净了,特意称了一下斤两,换上干净的小衣服,交给赵成材。

可怜的秀才,第一次抱到自己的孩子,竟然激动得掉起了泪花,看得几个稳婆掩嘴而笑。

她们相互一使眼色,一起过来说着吉祥话,分明就是要看好钱的意思,可赵成材半天没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只被小宝宝那如蔷薇花般娇嫩可爱的容颜所吸引,怎么也挪不开。

稳婆只得清咳了两声,相互之间一唱一和,“这么难生的哪吒胎,都道是个儿子,没想到是个千金。”

“不过千金也好,前头是个姐姐,下头是个弟弟,一个女,一个子,这就是个家‘好’月圆了。”

“女儿好,女儿贴心又漂亮。”赵成材是真的这么想。

从这小小的婴孩交到他的怀抱里的那一刻,这温热绵软的小小身子似乎就一下子融到了他的心里,直接催化为满怀的父爱。左亲一记,右亲一记,爱也爱不够。

小宝宝似也是在生产当中用尽了力气,只哭了两声,便仍旧闭着眼睛安稳睡着。拳头大的小脸依稀看得出眉清目秀,长长的眼线预示着她也将像母亲般拥有双漂亮的大眼睛。头上一层乌黑的细细绒毛,还湿漉漉的。一切在父亲眼里,都显得那么可爱。

忽地,小小的粉红色的嘴巴打了个哈欠,把她老爹激动得半死,“她打哈欠了,她会打哈欠了,哈哈。”

“恭喜恭喜赵秀才,你看这…”稳婆们无奈的齐齐把手伸到跟前了,赵成材才终于反应过来,呵呵直笑,“不好意思,多谢各位,辛苦了,请到下面歇息,先用些早饭。自当重谢,必当重谢。”

几个稳婆满意地往外走了,赵成材还想抱着女儿去娘子身边说几句悄悄话,外头却有人在不识相地催促,“成材,成材,你快出来。”

产房重地,外男当然不得擅入。

真是讨厌,赵成材烦死了外头那只聒噪的鹦鹉,抱着女儿出来,“你别嚷嚷,小点声,看把我闺女吓着,鸿文,你不说等着放完榜再来的么?怎么这么快?”

赵成材看也不看李鸿文一眼,依旧盯着他的宝贝女儿。

“咳,成材,你中了。”李鸿文特意花重金收买了内部消息,跑了一夜赶回来报讯,累得贼死,没想到就落得这般待遇。

满以为起了头赵成材肯定会急得求着他说,谁知赵成材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嫌弃地一把推开他想去摸孩子的手,“瞧这脏的,不许摸,看把我闺女脸都弄脏了。”

李鸿文白他一眼,“不就是个闺女么?我以后也生一个。”本想卖个关子的,此时也失了兴致,“你中了,二十一名。”

“二十一名关我什么事?”赵成材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李鸿文嗤笑,“你就做梦吧我可累了,走了。”

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我家那俩书童呢?不是陪着你先回来了么?人在哪儿?”

“还在路上。”赵成材头都不抬地答道:“贪黑走夜路,半道翻了车,我先骑马跑回来了,他们几个还在后头呢。”

赵成材在考完试的当晚就先租了车回来,李鸿文知他心急,不放心他和保柱两人赶路,便让自己家俩书童带着行李跟着他们先走,自己单身留在后头看榜,可一听到好消息,就赶紧骑着马往回奔。

“什么?那你没事吧?”李鸿文当即眼睛瞪大了。

“小点声。”赵成材见女儿不悦地皱起了眉,心里当即就疼了,捂着女儿的小耳朵抱怨着,“我没事,他们也没事,过两天就回了。幸好我昨儿夜里赶回来了,要不哪生得这么容易?对不对,乖女儿?”

算了,李大秀才懒得跟这个一心只有他宝贝女儿的赵成材说话了,反正成绩出来,很快就会有人来报喜了。

“那我先回去歇一歇,一身的骨头都快跑散了,对了,恭喜你和弟妹啊,明儿带礼物来看你们。”

等李鸿文走了半晌,赵成材这才后知后觉的疑惑起来,鸿文方才说什么了?二十一名?是我中了么?

第344章 双喜临门

听到终于平安生产,一家子都高兴坏了,一窝蜂地拥上来看小丫头。赵成材再如何不舍,此刻也只得暂时撒手,把孩子给大伙儿轮流抱抱。

赵王氏很有些遗憾地叹气,“不说是个儿子的么?怎么又成个闺女了?为个小丫头折腾这么久,真是——”不值得这三字到嘴边了,她又给咽下去了。

赵成材瞟了娘一眼,却并未动气,昨晚他回来那会子,听见娘在媳妇和孙子之间选了媳妇,还是挺感动的。老人家此时有些别扭,也属正常。

反正是添丁加瓦都是喜,赵成材还是非常高兴地赶紧就张罗起正事来,在门右边挂上早准备好的漂亮手帕,告诉乡邻家里新添了女儿,又张罗着煮了红鸡蛋给大伙儿分发。当然,更要给几个劳累了一夜了稳婆和大夫们发红包。

原先赵王氏准备的他嫌太少,一人足足包了二两银子才罢,可把几人都高兴坏了,才知道他是真高兴得这个闺女的。

赵成材有了女儿,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正喜滋滋地想着要打发人去永和镇报喜,忽一转眼,杨小桃也施施然到他面前来道喜,“成材哥,恭喜你了。”

赵成材才到她,很是震惊,“你怎么来这么早?”

杨小桃昨晚压根就没回去当然,她是故意留下的。大伙儿都在为章清亭担心,无人关心她的去留,她也主动不提。只有贺玉堂想了起来,问了她一句要不要遣人送她回家,却被杨小桃拒绝了。贺玉堂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自己不是主人,也不好代主送客。

此刻见到赵成材的神色,杨小桃心中暗自得意,她就知道自己留对了。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人觉得她和赵家关系匪浅,日后才能以此要胁。一个黄花大闺女,在你们家过了一夜,这个无论如何也撇不清了。

昨晚赵成材进门之时,她早在楼下客房里和柳芳睡下了,根本不知道。因夜里睡得好,早上却比旁人警醒,李鸿文一进来她就发觉了,悄悄跟了上去,没想到居然听到赵成材高中的消息,这可把杨小桃给乐坏了,一颗心怦怦的都要狂喜得跳出来了,她觉得自己昨晚留下真是太英明了,她心里几乎是立即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嫁进赵家门子里来。

而得知章清亭忙活这么久,居然生的还是个女儿,就让她更加得意了,没了长子,等于她们又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不,自己比她还有优势,因为章清亭刚刚生产,起码半年内不宜再孕,而自己却一定能抢在她前头怀上长子。

杨小桃已经开始做起了举人夫人的美梦,根本没留意到此刻赵成材看着她的神色严肃无比,不过也只一瞬,赵成材就收敛了神色,“昨晚真是辛苦杨姑娘了。”

杨姑娘?怎么如此生分?杨小桃蓦地心中一紧,却听赵成材已经大声招呼起人,“成栋,成栋,你快过来。”

“来啦来啦。”赵成栋一面提着鞋,一面从炕上爬起,睡眼惺忪的,脸都没洗。

很好,就这样子出门正好,赵成材板着脸训斥弟弟,“你是怎么搞的?昨晚你怎么不送杨姑娘回去?害她在咱们家过夜,这让师傅师母多担心?快把你那马牵了,现就送杨姑娘家去。”

啊?赵成栋怔了一下,“哥,那我…桃子姐还没吃早饭呢。”

“吃什么吃?去厨房拿两个包子,给杨姑娘也拿两个,现在就走立刻就走。”

赵成材吼得赵成栋不敢作声,赶紧上厨房拿了吃的,牵了马去预备着了。

正好那屋柳芳也起来了,探着头儿往外一瞧,刚想缩回去,赵成材却就势命令,“成栋屋的,你送杨姑娘出去再拿些红蛋,杨姑娘,你也带回去给师傅师母尝尝,也沾沾喜气。”

杨小桃先是怔愕,后又欢喜,想着赵成材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她送回家去,是否就表示默认了自己曾在他家过夜的事情?

自己很快就要做举人夫人的,可不能不守规矩,更不能得罪赵成材,杨小桃心下自己转过弯来,娇笑着给赵成材行了一礼才离去。

赵成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却立即收敛了笑意,冷哼一声,摇了摇头。章清亭之前把家里的事情全都拦着,不给他知道,赵成材确实也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都放过去了。可并不代表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现在既然他忙完了,他回来了,那这个家的担子就还是得他来挑。

章清亭才从鬼门关那儿转了一圈,还给他带了个这么可爱的宝贝女儿回来。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们母女,就是他亲娘,那也不行。

事情总是可以一件一件解决的,赵成材负着手,琢磨了一会儿,先把手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回房去陪女儿媳妇。章清亭一直没醒,睡得很沉。怕章清亭醒了找不着孩子着急,女儿给大伙看了一回,他便收了回来,就把女儿放在母亲身边,一同呼呼大睡。

眼见这母女俩睡得香甜,赵成材终于觉得倦意上涌,他也累坏了,长途奔徒了一天一夜,回来又折腾了这么久,吃了早饭便歪在床边的榻上也歇下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们母女。

直到下午,蓦然给震天的锣鼓声给惊醒。赵成材心想,这还真是来了,闭上眼,又静了静心,他这才洗了把脸,换了干净衣裳迎了出去。

心里幸福地默念着,这都是小闺女带给我的好运呢,小丫头生的斤两也好,七斤六两。养的日子也好,就在八月十六,十五的月儿十六圆,六六大顺,有了她,我们家真的是团圆美满了。那小丫头就叫喜妞吧,希望她的一生平安喜乐,顺顺利利,赵成材很为这个小名得意,微笑着出来迎接属于他和他们一家的荣光。

整个扎兰堡都轰动了。

赵家大儿子,赵秀才,书院里的赵老师,中举了,这可是扎兰堡几十年未逢的盛事了。人人都涌到赵成材家看热闹,生生地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乡亲们一来,当然也就都知道了赵成材新添了个小闺女。本来还找不到由头送礼,这下可好,赵家小妞眼睛还没睁开,但是足以让她吃上几十年的红糖母鸡等物就堆满了整间屋子。更有那数不尽的小鞋子小衣服,弄得赵王氏一面收一面唠叨,“这些要是能够换成大块布料多好,这点子孩子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就是一天一套也穿不了呀。”

赵王氏自从媳妇生产起就一直没回去,先是想着帮帮忙,照顾媳妇坐月子。虽说生的是个小丫头片子有些不太满意,但见识了章清亭生产的艰辛,她这做奶奶的心头也有几分怜惜之意。

可没想到居然等来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好消息,自己的儿子中举了从此以后,他可是大人物了,赵王氏简直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养出个官儿出来,这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哩。

要是没有如潮水般涌来的道贺人群,兴许赵王氏还能多感慨感慨。可面对纷至沓来的乡亲们,赵王氏可没时间感慨了,作为亲娘,她当然比张罗氏更有资格出面接受大家的祝贺,她也更加乐意出这个面,露这个脸。

而照顾媳妇和孙女的重任就留给了亲家母,不过张罗氏也愿意回去伺候闺女。章清亭再怎么能睡,到晚上的时候,也被那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给吵醒了。

眼睛一睁,就见张罗氏和赵玉兰陪在身边,一愣神的工夫便想起最重要的那件事,“孩子呢?”

“在这儿呢。”张罗氏眉开眼笑地把孩子抱给她瞧,跟说绕口令似的,“闺女,你来看看你自己的闺女。”

“嫂子醒了?来喝点鸡汤吧。”赵玉兰把小瓦罐里炖得烂烂的鸡汤小心地撇去厚厚一层黄油,添出一碗肉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