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赵王氏心中更加有气,难道做生意是正事,送儿子就不是正事?杨小桃见此,适时过来挽着她,“赵大婶,咱们再瞧一会儿再回去吧。”反正她也有个弟弟做挡箭牌。

“好啊。”赵王氏故意和杨小桃显得更亲热些,“也不知郡里那天气如何?他们去了吃不吃得惯,住不住得惯?”

“就是,可惜也不能跟去瞧瞧,真让人怪担心的。”

章清亭好玄没笑出声来,有必要如此么?又不是第一回出门,就为了跟自己置气,作出这副样儿来,至于么?当下也不理睬,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弄得赵王氏老大没趣,杨小桃更加在旁边凑趣开解,说了几车子话,方才把赵王氏哄过来。本来只觉得杨小桃有五分好的,一下又多了三分,暗想这个丫头也实在是不错的,生得标致又伶牙俐齿,要是也能做成自己媳妇,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也算是很不错了。

自赵成材离了家,家里可真的更加冷清了。晚上回来,吃了饭,和家人说笑几句,等回了房,对着孤衾冷枕,寂寞还是不可遏制的漫上心头,像涨起的潮一波一波地将人吞没。

他在那里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这些最家常的事情也最是萦绕在章清亭心头,实在思念得狠了,便坐在他惯常坐的书桌旁,拿他看过的书一句一句地读给肚子里的孩子听。或是把他的旧衣裳拿出来,放在枕边闻一闻,在他的味道里渐入梦乡。

成材,我是如此思念着你,你呢?有没有如此思念着我?

刚过七夕,参加府试的银宝他们就先回来了,并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回扎兰书院参加府试的十一名考生悉数通过,全部取得了童生的资格。

同去的老师们个个喜气洋洋,回来敲锣打鼓,很是热闹了一番,这样的成绩证明他们扎兰书院的教学还是很见成效的,想来报名的新学生也更多了。

银宝的归来,也带回了赵成材的思念。

一封信,厚厚的数页,看得章清亭笑了又笑,唇角向上的弧度是怎么也止不住。舍不得放在家里,就贴身带着,只要无人之际,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瞧看,抚着肚子,母子俩共同体味着这一份思念之情。

“行了大姐,你快别肉麻了。”方明珠受不了了,鄙视着她,“你再这么着,干脆就把你送郡里去得了,免得成天对着封信傻笑,这账你还对不对的?”

“不对了。”章清亭头也不抬地道:“你找金宝对去,该教的我都教你们了,再做不好,两个人都该打板子了。”

她现在有意识地放手不管马场里的这些细节了,全交给方明珠和张金宝,只有一些重要事情才问过她的意见。

方明珠眼珠一转,凑到她近前小声道:“大姐,你既要分家,那何不趁着现在成栋在外面办事之时,把咱们马场里的那些马弄出去一批?寄养在贺家就成了,那价钱不是随咱们写么?”

章清亭敲她脑门一记,“长点脑子好不好?这样小聪明是可以耍的么?都是乡里乡亲的,那么多马,总得要过人的眼,你能保证每个人都不怀疑?再有,你姐夫也不会干这样的事情,到了真要分家的时候,你只管跟我保住这马场的地就行了。其余的,咱们慢慢来。”

方明珠吐吐舌头,“我真替你们不值,要说成栋若是做了什么,咱们分他些什么都无所谓,可他也不过就是干了这些,只因是弟弟,就得平白无故把你们东西分一半给他。玉兰姐和玉莲却什么都拿不到,做女孩儿就是亏。”

章清亭无奈地摊手,“那有什么法子?这从来分家女儿都是没份的,除非父母给嫁妆。再除非就跟你似的,就一个独生女,谁也没得争,那就好了。”

方明珠耸肩,“独生女更不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更可怜,我倒宁愿有个兄弟姐妹,能跟我平分家产就更好了。”

章清亭笑了,“要是姐妹还差不多,若是你还有个兄弟,恐怕你爷爷也还是得偏向男孩的,别想了,快去干活吧。”

第338章 良苦用心

方明珠扮个鬼脸,拿着账本去找张金宝了。

张金宝现在可真是忙死了,马场里那么多的活都要他领着头干,还得跟着师傅学兽医。方明珠是马场的总管事,可许多具体的细节,诸如每一种马料库存多少,何时需要补进,哪些马身体不好等林林总总的事情都要他记着,及时跟方明珠沟通。本就忙得跳脚,现在可好,又多加了一样,算账。

张金宝看着头都大了,一边给马驹准备细粮,一边抱怨,“我的大小姐,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哪有空管这个?”

方明珠小嘴一撅,捏着鼻子道:“你以为我喜欢到你这儿来闻马粪味儿呀?是大姐吩咐的,你快点对完,早点交给我。”

她扔下账本就跑了,张金宝无奈地接过,干完手上的活就去埋头苦算。头一回,怎么也对不上,第二回,错得更离谱了,直到第三回,才勉强接近,但还是有出入。一连算了五六遍,都是一样地数,张金宝这才捧着账本去找她。

两人半天不知道是谁错,大眼瞪小眼地不明所以,章清亭也不理,“两人一起算,总能算出个准数吧。”

又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对清楚了。

章清亭白他二人一眼,“教你们个法子,若是二回再对账,分成前后两部分,如果总数不对,先算一半,再算后头那一半,就能省下不少力气了。”

方明珠哀嚎一声,“那大姐你不早说。”

“我早说了,你们有这教训么?别老是这么粗心大意的。”

张金宝趁机推脱,“大姐,你就免了我这差使吧,我本就粗心,瞧我这半天也没算清楚,我还是干些出力气的活算了。”

“没出息。”章清亭狠狠剜了他一眼,“哪有一个管事的不懂账?你从前就是这一项最弱,这回非给你补过来不可,老实做着吧,日后有你好处的时候。”

张金宝脖子一缩,回去了。章清亭是真想一步就把这些弟妹全都教出来,日后都能独当一面。就是对银宝和元宝,她之前也和张发财有过商量。

“就是往后家里有钱了,也不能就这么白养两个书呆子,什么活都不会干。那考科举也是万里挑一的事情,他们俩还是要学一个谋生的手段才好。若是这一二年能过了秀才,书院里就没什么可教的了,也让他们出来学门手艺,不管是在自家铺子,还是自己另择一样,都该出来历练历练的。”

张发财非常赞同,“这俩小子算咱家没吃过什么大苦的,哪里知道这钱得来的艰难?一人至多给他们三次机会,若是考不中秀才也不读了。好好做个正经事,也不比读书差。”

章清亭盘算着,再等两三年,两个弟弟也有十四五了,都能抽出手来帮忙,家里可就能喘口气了。

这日回去,却见牛姨妈来了,“知道成材走了,我那头也忙,赶不及过来相送。只得拖到如今,不过倒是可以陪你住到成材回来。”

章清亭心下动容,也不多谢了,有些恩情记在心里比挂在嘴上更好。

七月就这么如流水般过去,唯一发生了件大事,便是新的县太爷来了。

果然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胡子花白却精神矍铄。重归故里,虽然离自己家乡还有一段距离,但阎辉祖也很是觉得乡情深重。

上任伊始就穿着便服出来拜访市集上的乡邻们,也到张家小书店里来坐过,聊聊学堂,说说镇上的事情。

起初大伙儿都不知道这位带着些乡音的老头就是县太爷,在他面前畅所欲言,就连张罗氏都跟他唠过磕,还抓了家里的瓜子花生请他吃。

到后来知道了,弄得张罗氏紧张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回想自己有没有说错话。想半天,好像还当真说错了一句,哭丧着脸道:“银宝他们上回去考试的学费,我说不知这个新大人还给不给的?你说咱家也不缺钱,我没事提那个干嘛?”

一家子劝了她半天,结果没过两日,衙门真的派人给十一个考生家里各送了一吊钱来。比张罗氏所说花用之数略多一些,还传了阎大人一句话,“学堂的事是咱们这儿的大事,从前衙门答应的,决不会赖账,让孩子们放心读书吧。”

弄得章清亭又笑,“娘,您瞧,这县太爷还怕您不放心呢。”张罗氏这才算缓过劲来。

到了七月末,章清亭可真是有些吃力的,肚子好像一下子又长了不少,再上马场她可就吃不消了。家里人也不放心,这最后的日子,说生随时都有可能要生的,就在家里安安生生地养着胎吧。

章清亭便固守家中,每日只照看下小店,闲来就做做小孩儿的针线,累了就歇一会儿,闷了就去牛姨妈那头的店里坐坐,闲话家常,倒是过得无风无浪。

赵王氏到底有些不放心,每日都抽空来瞧她一回。只每回老抱着小南瓜来,对着她的肚子教孩子喊“弟弟”,让章清亭着实有些郁闷。有几样悄悄准备的绣了花的小衣裳也都藏了起来,根本不敢让她瞧见,免得她又拉长了脸。

赵王氏有时也故意漏些口风,说些杨小桃今儿又来家里了,做了几样什么小菜或是点心孝敬她,那味道是怎样的好,还和柳芳在家做针线什么的。

章清亭听着只是微笑,偶尔有一回,她故意顺着婆婆的话道:“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还没找着婆家?要是能接进咱们家来,婆婆您说,是不是也挺好的?”

这话反倒把赵王氏唬住了,这媳妇咋这么大方起来?还是成材不在家,故意说的反话?弄得她老大不自在,这些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想想她要接杨小桃进门,多少有点给章清亭添堵,激励她更加孝敬的意思,可章清亭不仅一点不堵,好像还乐在其中,那她干这事还有多少的成就感?

可杨小桃那头的柔情攻势可越来越猛了,弄得赵王氏每回既享受了人家的好处,又不能装作看不见人家的用心。可到底要不要给儿子弄这么个妾回来呢?赵王氏一颗心也是起起落落,迟迟下不了决定。

有时,章清亭也会故意提及小叔的婚事,赵王氏一听就泄气,立马抱着小南瓜就走人。

赵王氏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好的小儿子,就是找不到好媳妇呢?虽说多了个小妾,生了个儿子,可那又怎么样?他们家不是有钱了么?有钱人不是都兴三妻四妾的?为什么偏到她家成栋身上就不行了呢?

要说从前在马场里泡着,也没多少人能见面,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她的小儿子每天穿得体体面面,骑着高头大马在集市中穿行,往来的也是些有脸面的生意人,为什么就老是没人家相中他呢?就是相中的,也是冲着钱来的,那彩礼是漫天要价,赵王氏听着就心头火起他们是阔气了,可还没到拿钱给些不相干人的时候。

不管赵王氏是如何的想不通,时光倏忽就到了八月。

章清亭的身子更加笨重了,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要生了,成天在家坐着都觉得身上累赘得慌,小腿肿了一圈,一按一个坑。可这还好,到了晚上,因为肚子压得难受,根本就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天气又热,孕妇体温更高,背上总是汗了一层又一层。

张罗氏不放心,现在天天夜里和小玉一起守着她,给她打扇擦身,可仍是休息不好。白天也是恹恹的,只能时不时地眯一觉,解解乏。

赵王氏来得也更勤了,毕竟是大媳妇她也还是很重视的。基本上一早就过来,到太阳落山才走。小南瓜因要吃奶,这么长时间就没法带在身边了,她就过来帮着带带阿慈,让大伙儿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也算是给大家省了点事。

但章清亭还是不大愿意婆婆来,因为赵王氏一来,总是在她耳边唠叨个不停,一时嫌她只顾着自己嘴巴不顾着孩子,再不说就她这么懒怠动,肯定后头不好生,非逼着她下地转悠。

章清亭知道婆婆说的有些是对的,但那也要她有能力做的时候再做好不好?就这么成天唠叨个不休,就是有时想按着她说的做的,也被弄得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可又不好开赶,张罗氏也不好对亲家母说些什么,只能盼着牛姨妈来的时候,陪她说说闲话,暂时堵着她嘴。

没两天,赵玉兰瞧出大嫂的郁闷,借口小玉在这边忙着脱不开身,她那边生意要人帮忙收钱,总算给赵王氏打发到了隔壁,让章清亭耳根子清静不少。

这日,正躺在竹椅里吹着穿堂风,两个弟弟将写好的字拿过来给她看。

有点事做总没那么闷,章清亭接过来一个一个正评点着,忽地想起,“今儿该是你们姐夫考试的日子了吧?”

“可不是?”张银宝去翻了翻老皇历,“从今儿开始,要考三场,每场三天。再有九天,姐夫就能回来了。”

第339章 有条件的好人

“哪有那么快?”章清亭叹了口气,“考完之后还得等放榜,若是当真中了,还要参加鹿鸣宴,重阳前能回来就不错了。”

心下却腹诽着,那死秀才要是当真那时才回来,章清亭决心起码一个月不理他,就是中了举也不理他。

元宝好奇地问:“那放榜有那么快么?像县试就许多天。”

“乡试可跟你们那县试不同,你们那小打小闹的,时间长点短点无所谓,可是到了乡试那会子,有资格参考的人可少多了,但是批阅的官员却更多。考完一场就开始批阅,要不那么多秀才等着,那才是揪心呢,特别是些家境贫寒的,可耗不起那盘缠,在最后一场考完前,其实前两场的成绩也已经出来了。最后不过是一两日,那成绩也就出来了。”

哦,两个弟弟恍然大悟,“要是咱们日后有机会去参加次乡试就好了。”

章清亭白他们一眼,“没出息,要参加就参加殿试,到天子面前去考一回,做天子门生,那才叫荣耀呢。”

说得两个弟弟一吐舌头,不敢答话。

张罗氏也逗两个小儿子,“你俩要有这本事,咱家就给你俩一人打一支金笔去。”

说得章清亭也笑了,“说得好,听见没?”

正待激励他们两句,忽听门外有人嚷嚷,“不好了,秀才家的,不好了。”

章清亭脸色一变,难道是赵成材出事了?撑着椅上扶手艰难地站了起来,“谁在外头呢?究竟什么不好了?”

来的是个乡亲,跑得一头的大汗,“是你们亲家不好了。”

这可胡说八道什么?隔壁门口正卖糕点的赵王氏也听见了,当即抱着阿慈过来,“我家好好的,有什么不好的?”

章清亭一惊,“难道是爹和小蝶?”

张罗氏顿时就慌了神,“我家老头子出什么事了?”

那人一拍大腿,“不是你们家,是你们那个孙亲家不好了。”

孙俊良家?章清亭一听放下心来,赶紧让小玉端了碗凉凉的绿豆汤来,“您先喝口水,再慢慢说,玉兰,快过来。”

那人也真是渴了,一大碗绿豆汤两口就饮尽了,道了谢才把话说明白,“我家有个亲戚上孙家那头去,有人让带话回来,听说是你们家从前那姑爷没了,你们亲家公和亲家母知道之后,也就不行了,正在家里闹腾呢,半天也没个主事的人,还是邻居们想起你们家了,虽说是分离的夫妻,但毕竟还有孙子,现求你们家派个人去照管下,看这后事怎么了结才好。”

章清亭这才明白原委,按理说那家人丧尽天良,就是死了都没他们什么事,可毕竟有个孙善慈在,若是当真孙俊良死了,作为儿子,不可能不回去披麻戴孝的。要不非被人唾弃一辈子不可。

“玉兰,你赶紧收拾收拾,带着阿慈回去瞧瞧吧,我拿点钱给你。”

“咱不去。”赵王氏冷着脸就回绝了,“就那家人,咱们管他们做什么?就是玉兰回去,现在谁有这个空闲跟她回去?”

赵王氏说的也是实情,现在家里的人本来就少,忙生意的忙生意,照顾章清亭的照顾章清亭,哪里还有多的人?

章清亭急中生智,先当着众人说着场面话,“婆婆,还是让玉兰去吧,虽然他们家不仁,但咱们家可不能不义,就是看在阿慈的份上,多少能帮就帮着点,家里现在也没个能主事的人,要她们单独回去必是不行的,能不能劳动您去一趟?”

赵王氏顿时皱眉,什么?还有我去给他们料理那些麻烦事?

章清亭凑近婆婆低语,“若是孙家当真不济事了,他们那些家业可都得归在阿慈头上,就为了这个,您也不能不去,玉兰性子太软,若是只让她去,保不住就让人占了便宜,难道您就甘心平白将阿慈的东西送与旁人不成?”

是哦,要是这个外孙能有些祖业傍身,日后娶妻生子也有些东西,不必劳累女儿操心,对她再嫁,也是个帮助。赵王氏当即点头,“我去,玉兰,你快收拾东西,我也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明儿一早就走。”

章清亭拉着她,“婆婆,若是要去,就宜早不宜迟,您先回去收拾着,现在天还早,我让人雇了车,一会儿就送玉兰过来接了您一道过去。早些办完了事,也早些回来。”她忽地想到,“最好再带个男人去,才压得住阵这样吧,我让人上马场找个人回来。”

“不用了。”晏博文闻讯从里屋也出来了,他最近身子骨好多了,走路行动都没问题,“让我跟着一起去吧,这又不是去打架,不过是办事,我还应付得来的。”

章清亭想想也好,怕赵王氏对他有意见,提前交待一句,“婆婆,阿礼识文断字,又懂官府里的规矩,带着他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他是男人,也好出面跟人打交道。”

赵王氏一听也好,出门能带个仆役,可比她们几个妇孺要强。

当下各人收拾东西,准备去了,章清亭暗自嘱咐赵玉兰,“我虽和婆婆说是为了家产,但就算是孙家败落了,还是替他们完了后事吧,这不是替咱们积名声,而是替阿慈积点福祉,可别让人日后揪着这小辫子说三道四。”

“我懂的,大嫂。”赵玉兰感激地握着她的手,“谢谢你替阿慈想得周到。”

“快去吧。”章清亭塞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先拿去用,不够再打发人回来说。”

赵玉兰知道下一年租胡同的钱已经收回来了,章清亭暂时不难于此,便道谢接过,却又一笑,“你放心,若是用不了,我会拿回来给你,不会过娘的眼。”

章清亭也不多说,让小青赶紧去雇了马车回来,不多时,就送她们上路了。走了赵王氏,她也能清静几天了。

三日之后,晏博文托人捎回了信,那孙俊良果真是死了。他原本在家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去服刑之后,极不能吃苦,身体日渐憔悴。当时孟子瞻还算手下留情,没给他发配到边远苦寒之地,本来还算太平。只没想到,好容易熬到了刑满释放的时候,这小子高兴过头,死性不改,一放出来立即跑去大吃大喝,又赌又嫖,没想到乐极生悲,早被淘虚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没几日就呜呼哀哉了。

临死之前,孙俊良自知大限将至,就把手上剩下的一点钱全给了那客栈老板,求他托人回来报个信,不要让他客死异乡,尸骨还不能回归故土。那老板还算是有点良心,并没有昧他的钱,还给他买了口薄皮棺材停放在义庄,遣人来报了信。

孙家老两口自从上回那场折腾,身体都不太好,时常犯病。听到唯一的儿子也没了,更是大受打击,一病不起。他们一家平素为人刻薄凶狠,无人肯帮,等赵玉兰过来时,就见那从前唯一的老苍头也卷了些细软跑了,老两口已经躺在床上三天没进食了,家里灰尘遍地,很是凄凉。就连赵王氏这么泼辣的人,看了也觉得有些不忍。

当下赶紧请了大夫回来,又是熬药又是做饭,把这老两口的命先救了回来。等他们清醒过来了,就得着人去接孙俊良的尸骨,这个当然是晏博文义不容辞地去了。

赵玉兰瞧他们实在可怜,于心不忍,就问他们肯不肯跟着一起回扎兰堡来,可以随时看看孙子,她也方便随时照应,不至于衣食无着。

到了此时,孙家老两口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前那么样对人家,人家现在还肯以德报怨,算是非常宽宏大量了。

只是赵王氏有一点毫不客气,那就是人可以跟他们回去,只是花用的钱得他们自己掏。这一条赵玉兰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但赵王氏说得就理直气壮,而且章清亭也觉得很有道理。

赵玉兰已经和孙家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就连养活孙善慈也可以说是她在替孙家尽义务。她可以出于同情和道义来照顾孙家二老,但不可能让她再额外负担孙家二老的生活费用。那要是把人养惯了,以孙家二老的劣根性,恐怕就是自讨苦吃了。

赵王氏看得很清楚,虽说为了打官司和临走时替他打点,孙家已经花去不少家财,但就目下孙家这所大宅院和家里的家具摆设,也还是很能值点钱,只是就要看他们舍不舍得割弃掉了。

果然,孙家二老起初见赵玉兰肯来照顾他们,又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听说她现在会做糕点谋生了,便想把她留下伺候。

可赵王氏的态度非常强硬,赵玉兰吃一堑长一智,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她是好说话,却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愚弄的可怜媳妇。于是便装聋作哑,对母亲这一行动表示了默认。

这下孙家二老无法了,想来想去,随着年纪渐大,他们确实也需要有人照顾。前些天那种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状态,他们也再不想尝试了。

第340章 要生了

蝼蚁尚且偷生,人越老往往就越怕死,虽然宝贝儿子死了,孙家二老也很痛心,但他们也还没想着要去寻死的地步。

于是便只能依照赵王氏的想法,托人来把这边所剩无几的房产田地进行变卖。赵王氏因章清亭跟她交待过,倒是留了个心,不同意他们变卖那些有出息的田产。只逼着他们把那些田产改成了孙善慈的名字,留作外孙的抚育费用。

让他们把这所大宅给卖了,折了现银自己带着生活,并撂下句话,“这孙子你们也只有一个,日后他读书上学,娶妻生子的费用你们可也得给阿慈预备着。”

这个孙家二老倒是有想着的,他们这所豪华大宅在晏博文的大力游说下卖了个好价钱,这下半辈子是不用愁了。只把一些金银细软还是藏着掖着,预备着等孙子大一些再交到他的手上。不过那些东西,不到死的那一刻,恐怕是不会撒手了。

这个赵王氏也不跟他们争,在晏博文那来信里,她本想让章清亭卖一套胡同里的房子给他们,可章清亭对这俩老夫妻没多少好感,不愿意离得太近,便给他们在市集上另找了个小院子先租下来,等他们来了再慢慢找合适的去。

这边收拾收拾,过了几日,赵玉兰便带着孙家二老回来了。安顿着住下,那地方虽然跟他们过去住的大屋子相比要逼仄许多,不过一进小院三明两暗五间房,但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章清亭顺便又联络了那牙婆金氏,给他们也请了两个粗使的丫头,并谈妥了工钱,并特意约定不许打骂,让他们二人也有人照顾。

孙家二老事到如今还有话可说?在家那边的名声是彻底臭了,根本无人愿意上门搭理。这边好歹还能请得动人,便是养好了精神,也不敢随意闹事了,算是安安生生地过起了日子。

又过了些日子,到九月晏博文扶柩归来,赵玉兰带着孩子又陪他们二老回去,请丧扶灵,好歹让孙俊良入土为安了。

自此,孙家二老就彻底定下心来在扎兰堡安度晚年,赵玉兰隔三岔五地便带着孩子回去让他们瞧瞧,聊解寂寞。如有病痛,一样的请医延治,只是再不肯让他们把孩子教坏,日后给这老夫妻养老送终,一样送归故里,倒是为乡民们所称赞。

关于那钱财一事,章清亭也觉得婆婆处理得很是得当,虽说田福生并不介意把孙善慈当成儿子养,但他们毕竟也是分开来姓的。把孙善慈的事情解决好了,不用给赵玉兰增添额外的负担,让人说长道短,这就是最好的了。

这边刚把孙家的事情纷纷扬扬闹得告一段落,那头,章清亭终于要生了。

在赵成材考完之后,她似乎也一下子松了劲。肚子就开始有了反应,开始只是一阵阵的浅显的疼,章大小姐也没太在意,可到了快天光的时候,那疼得一阵紧似一阵,她才觉得似乎是要生了。

一有了这样的认识,可把章清亭吓坏了,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

可来不及多想,她就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攫取了全部的力气。章大小姐这辈子也没经过这样的痛楚啊?想着那死秀才没那么快回来,肚子的疼痛似乎又加重了几分。整个人倒在床上是呼天抢地,疼一阵哭一阵,哭一阵又骂一阵,骂的当然是“负心薄幸”的赵成材,可不管她怎么生气,那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肯顺顺当当地出来。不时调皮地闹上一阵,直把章清亭折腾得死去活来。

“我不要生了。”这是她这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赵王氏听了老大不高兴,“说什么傻话呢,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这样?你老老实实再用点力,好生把孩子生下来就完整了。”她袖子一撸,拿了个又粗又大的擀面杖过来,“我帮你揉揉。”

章清亭一见她这架式,哭得更厉害了,不管不顾地就哭叫起来,“走开,你走开。”

赵王氏可真是一片好心,“你放心,我是你婆婆,怎么会害你?你这头一胎,是有些难生,我帮你弄弄就好了。”

章清亭当然死活不肯,到了此时她也不管什么尊卑上下了,缩在床角激烈反抗,“你别碰我,你碰我我就不生了,娘,娘,您快过来把她赶出去,快去请稳婆来帮我。”

张罗氏在楼下忙着烧姜汤烧热水,一时救助不及,楼上只有小玉,又不敢对这老太太太过放肆。

赵王氏嗤之以鼻,“我说媳妇,你平时不是挺能的吗?生个孩子怎么怕成这样?你还是让我来吧,上回芳姐儿我不弄得挺好的?”

我哪能跟她比呀?她那是二胎,我是头一个,章清亭看着那只粗大的擀面杖,吓都吓得半死,怎肯让婆婆近身?

方明珠听大姐在里头哭得厉害,她也豁出去了,硬闯了进来,护在床前,“赵婶子,您就别弄了,大姐怕了您还不行吗?已经去请稳婆和大夫了,不等您这一会儿。”

赵王氏恼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这是帮她。”

“她不要你帮。”

“你没瞧见她痛成那样了?万一半天生不下来,让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啊?”

章清亭听得肺都快气炸了,合着不是帮是我生,是想让孩子快些下来,说起话来也肆无忌惮了,“你滚,你给我滚出去,孩子就是死,也是死在我肚子里,跟你没关系。”

“你这话怎么说的?这是我们老赵家的孙子,怎么跟我没关系?”章清亭又急又怕之下屡屡出言不逊,可把赵王氏也给惹恼了。

你说说,她明明就是一番好心好意,怎么这丫头就是不领情?不行,这里头还事关她孙子的生死,赵王氏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当一回恶人了。

把方明珠使劲一推,“你给我让开,这我们家事,不用你管。”

“明珠,明珠,快替我挡住。”章清亭叫得更加凄惨。

方明珠死死地就抱着赵王氏的胳膊,还叫丫头来帮忙,“小玉,快来呀,我一人拖不住。”

“小玉你敢。”赵王氏狠狠一瞪眼,小玉吓得一哆嗦,可章清亭再叫一嗓子,小玉想想,还是主母当事,于是闭着眼睛向前冲了,在后头抱着赵王氏的腰,拦着不让她上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一大早得到消息的牛姨妈匆匆忙忙穿戴整齐,连早饭也来不及吃就赶来了。

章清亭哭得泣不成声,指着婆婆手中的擀面杖,无声地控诉。

牛姨妈倒是老于世故,“你婆婆也是一番好意,并不是要害你。”

“听听,快听听。”赵王氏给两个小丫头拉扯得发乱衣松,很是恼火,“你们两个快放手放手。”

“别放,别让她过来。”就算姨妈这么说了,章清亭也不肯相信赵王氏能对她“手下留情”,那玩意儿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她的肚子可不是饺子皮,能这么擀的。

“不过大姐,你那什么表情?”牛姨妈先帮赵王氏说了句好话,可也不赞成她来动手,“还是等稳婆来吧,你别把成材媳妇吓着。”

就是就是,章清亭缩在牛姨妈后头,“让她出去,出去。”

牛姨妈冲赵王氏摆摆手,“大姐,你就先出去吧,别再吓唬她了。”

“不行。”赵王氏脖子一梗,“成材不在家,我这做婆婆的怎么能不管?这可是我们赵家的孙子,不是你们姓牛的。”

牛姨妈气得一跺脚,“你爱待着就待着,明珠小玉,都别撒手。”她转身在床沿坐下,安抚着惊魂未定的章清亭,“你别怕,姨妈在这儿陪着你,不让她靠近。”

章清亭闹上一场,肚子又疼得难受,忍不住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姨妈,好痛,真的好痛。”

“哎哟,这个可没法子。”牛姨妈再心疼也帮不上忙,只能紧紧地握着她手,“做女人就是生孩子最遭罪,好孩子,忍忍,忍忍就过去了啊。”

“我不要忍,怎么这么痛?唔唔——”章大小姐很没用的涕泪横流,哭得一塌糊涂。

赵王氏听得越发着急,“哭哭哭,你光是会哭有什么用?倒是让我过来帮你呀。”

“我不要你帮。”章清亭哭得更厉害了。

赵王氏是真生气,“那你就哭吧,一会儿更受罪。”

正闹得不可开交,下头吉祥叫嚷,“稳婆来了,稳婆来了。”

这一嗓子总算是让大伙儿的心都安定了下来,吉祥半拖半拽着矮矮肥肥的稳婆一口气冲上了二楼,可把那稳婆累得够呛半天都没喘过气来,好容易定住了心神,上前掀开被子一看,“你怎么连裤子还没脱?快脱了让我看看。”

章清亭还真是羞于在陌生人之前做这等私密之事,磨磨蹭蹭不好意思。这个可是牛姨妈也不能帮她了,“没事的,都是女人,姨妈帮你脱。”

“生孩子你还怕什么丑?”赵王氏很是见不惯章清亭这个扭扭怩怩不痛快的样儿,“方才不让我碰,一个劲儿叫稳婆,现在人家来了,你还不快着点?敢情这么闹着好玩儿呀?”

第341章 哪吒胎

章大小姐委委屈屈地在牛姨妈的帮助下,把裤子在被窝里脱了。

那稳婆是惯于此道的,也不管她害羞不害羞,一下就把她两腿分开,瞧了一眼就“咳”地叫了一声,“这还早着呢,起码还得大白日的工夫,嗳,我说你们家东西准备得齐全么?热水红糖姜汤都煮上了么?若是得了,先打一盆热水来,拿个干净帕子,我先给她敷敷,疼得就没那么难受了。”

章清亭听到她前半段话,心里更是又急又怕,可一听后半段,心下稍定,忙一迭声地叫小玉明珠去帮忙拿东西。

不一时热水打来,那稳婆拧干了热帕子在她肚子上有技巧地按压着,果然让章清亭感觉舒服了许多。

那稳婆一笑,扶着她安稳地靠着,“现在舒服了吧?你先养养精神,吃点东西,一会儿有你出力的时候。”

有了这样的专业人士,章清亭感觉安心多了。见她安静了下来,一家子也松了口气。赵王氏拿着那擀面杖上前,“不用这个么?”

稳婆噗哧笑了,“她这时候哪能用得着这个?您别吓唬她了,快收起来吧,你们一早也没吃吧?倒是都先吃点东西再说。”

赵王氏终于收了擀面杖,只是不肯走,寸步不离地守着媳妇。章清亭很是有些怕她,抓着牛姨妈不放手,让赵王氏很是郁闷,她看起来有那么不被人信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