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章清亭乐了,“你怎么突然发现我是好人了?”

乔敏轩却嘿嘿笑着不肯答,踮着小脚,伸手就去扒那摇篮,“让我看看妞儿小妹妹好了么?”

“你别把摇篮弄翻了。”牛得旺现在越来越有哥哥样儿了,见乔敏轩看得费劲,干脆一把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方便他探着头儿去看喜妞。

喜妞早上起来折腾了半天,又换衣裳又吃奶的,这会子累了,眼睛一眨一眨地打瞌睡,对这个小表叔和小哥哥都是爱理不理的。

乔敏轩扮鬼脸逗她也没反应,意兴阑珊地觉得无趣,“怎么她这么懒,天天睡的?”

乔仲达被儿子逗乐了,“妞儿才不是懒,是太小了,所以才天天睡觉。等再大一点,她可比你还活泼。”

因要出门,他便抱起小喜妞,熟练地拍哄着,甚有父亲样儿,却是抢了孩子她爹的差使,让赵成材有些郁闷。

第381章 刺激啊刺激

被抢了父职的赵成材没话找话,“小闺女总比儿子老实些吧?”

没有女儿在手,他可怎么跟着前媳妇一块儿出门呢?

“那可说不定。”乔仲达是养过孩子的,跟他们大谈育儿经,“就我们家里,其他几个兄弟的孩子,那就有闺女比敏轩还捣蛋,你们瞧孩子现在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光喂奶尿布就几十趟地磨人,巴不得长快一点。可等她真大了,会走路时那才要命呢,我记得那时轩儿对哪里都好奇,成天东摸西爬的,做大人的就得寸步不离地跟着,牵着那么个小不点到处走,一天下来,腰都要断了,可着实辛苦呢。”

有那么恐怖的?赵成材瞧瞧自己在别家爹怀里张着小嘴打着哈欠,红红的小脸像只大苹果般安静的女儿有点不大相信。

乔仲达呵呵一笑,“我现在说你们也体会不到,等孩子大了,你们就知道了。还是这么个小娃娃的时候最好带,越大越闹心。”

章清亭此时觑空也换了身出门做客的衣裳出来,听他们谈话,故意当着赵成材的面奉承乔仲达,“那我以后可得多请教着你些,还是像您这样养过孩子的有经验,可不像某些人,什么都不懂。”

赵成材在一旁讨了个没趣,心中多少有些醋意。我不懂带孩子,这不是头一回当爹嘛,跟个有经验的比,自然要差些。有什么好比较的?他上前想接过女儿,“乔二爷,给我吧。”

“没事。”乔仲达稳稳地抱着喜妞,“既都收拾好了,就早些送他们出门吧,张夫人,喜妞的尿布带了没?还有衣裳,最好多带两套,万一尿湿了,也有得换,要不要人帮您拿着?”

“都带了,就这么一点东西,让奶娘拿着就行了。”章清亭越发故意把赵成材晾在一边,“咱们走吧,还是您心细,瞧您一个人把敏轩带得多好。”

赵成材郁卒了,连个包袱也没得提,在后头袖着两手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女儿在别人怀里睡得安稳,算是明白了从前章清亭看不得女儿跟他过分亲近的心。

送她们娘儿几个上了车,赵成材本待说就回去了,可乔仲达说他也要顺便上京里的铺子去巡查巡查,就一起跟上车去了。

这下妞儿她爹坐不住了虽说他也不是不相信自己媳妇和乔仲达的人品,可是作为男人,一个一直还把章清亭当作自己媳妇的男人,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别的男人跟媳妇过于亲近,哪怕只是同行一段路也不行。

尤其这男人还这么出色,关键是,他也没媳妇,赵大举子开始疑神疑鬼,那天乔仲达跟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该不会…赵成材浑身一个激灵,在那车刚起步时,自己也爬了上去,“等等,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章清亭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虽说见不得他这酸溜溜的样儿,但心下还是有几分莫名的窃喜。

“我去书肆逛逛。”赵成材说得义正辞严,挤到车上坐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花的线索。”

要是满大街的书上都印了,也就不会枉费姜绮红多少年的时间也找不到了,章清亭懒得戳破他的谎言,自顾自地和乔仲达聊天。

乔仲达似是瞧出点什么,又似什么也没瞧出来。仍旧这么抱着喜妞,既不算太殷勤,也没有任何僭越,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和章清亭有问有答,让赵成材想挑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只得尽力绷住脸皮听他们说话。

乔仲达把原本的生意白送给乔家,净身出户的一年里,那些原先的店铺已经败落不少了。而乔仲达领着那拨老臣子新开的铺子却是蒸蒸日上,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恢复了从前大半生意。

少了一个荣宝斋算什么?他可以开起了更多的荣宝斋,现在没了顾忌,他尽可以施展拳脚,大刀阔斧地发展壮大。而且这些新店铺,可都是他乔仲达的,再不怕人夺了去。

章清亭正好也在寻思着如何拓展手中的生意,与他是越谈越投机,有许多想法二人皆是不谋而合,甚至还能相互促进。

但见可怜的赵成材,却是什么话也插不见,净看着自己前妻和别的男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了。

刺激啊刺激赵成材怀里似是揣着只小猫,抓心挠肝的难受,偏偏又不能说。

他相信,只要自己闹事,前媳妇搁嘴边的话就是,“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这么多?”

恼火啊恼火,赵大举人生出浓重的危机感,他开始琢磨,该怎么快点把这个前媳妇再拐回名下呢?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啊。

城北金玉庵。

小小的一座庵堂,名虽为金玉,却是普通之极,毫不奢华。只因庵堂掩映在一片翠竹丛中,春夏翠竹青葱如碧玉,秋冬调蔽如黄金,故此才起了个极雅又极俗的名儿。

天刚蒙蒙亮,一众修行的女尼们却已晨起做完了早课,开始洒打庭园,为世俗之事所忙碌。

青色的炊烟如顽皮的小仙女,袅袅地在寒冷的晨光中升起,虽然虚无飘渺,却让人看着心头就微微的暖了起来。

窄窄的两扇旧木门被一双素手轻轻推开,发出单调却好听的吱呀声,就连划破这清晨的宁静时,也似要与推开它的那双手相配般,显得格外温馨。

晏博文隐在一丛茂密的竹林之后,悄悄注视着那个挑着水桶出来的女孩。

永昌侯府的宁三小姐,她的闺名好像是叫做亦安的吧?

她已经不是很年轻了,过了双十年华,又在此清修了数载,当年十六岁的小姑娘,脸上早已蜕去那层少女的青涩,平添了少许风霜。但依稀的眉目间,还能认得出旧日的痕迹。身穿一身青布缁衣,简朴素净,但僧帽边角却露着黑压压的头发,显是带发修行。

正要出门之际,里头有个穿着缁衣,却也留着头发的中年仆妇赶了出来,“小姐,还是我来吧。”

“不用了。”宁亦安轻巧地担起了水桶,笑得恬静,“我都做惯了,师傅说过,劳作也是一种修炼,让我去吧。”

仆妇听她这话,却是湿了眼眶,“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却做惯了砍柴挑水…”

“行了,奶娘,我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宁亦安笑着走开了,但在她转身后的眼角,也分明地泛起了心酸的红。

如花的年纪,如花的容颜,全都要葬送在这样一座被白雪覆盖,翠竹环绕的小小庵堂里,年轻的女孩可以认命,却怎能不伤感?

这都是你造的孽啊,晏博文紧闭了双眼,勉强呼出胸中的那口郁气。

想去道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转身离开,腿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迈不动步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悄的尾随宁亦安而去。

水井离得并不太远,但与这庵堂还是很有一段距离。一大清早就出来挑水的,除了她们这样作息极度规律之人,再无旁人了。这样大冷的天里,就是普通百姓也宁愿在热乎乎的炕上多磨蹭一会儿,晚些时再来的。

摇着辘轳放下水桶,熟练地打起两桶水来。这样的活,晏博文现在也做的纯熟之极。可瞧着她做,却分外透出一种心酸来。

忽然之间,不知是哪儿飞来只小麻雀,也不怕生,叽叽喳喳地在井台边跳跃着,四下翻找着白雪之下,可有秋天散落的草籽。

宁亦安看着活泼的小麻雀,忍不住噙了一丝笑意,“施主,要不要喝口水的?”

小麻雀闻声一惊,立即斜斜地飞出一丈远去。晏博文躲在后头,不禁也微扬起嘴角。依稀还记得,从前的宁家三小姐就是个很活泼很爱说笑的小姑娘。

可一转瞬,又黯然了,眸子里更添了一层愧疚。

她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年纪,早该是为人妻为人母了。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刚好经过他们的身边,现在的她,应该在城中哪个青年权贵的家里做着主母。围着暖烘烘的火炉,风趣地逗弄着自己的孩子,揶揄着自己的丈夫,而不是对着一只小麻雀自言自语。

晏博文的心,被揪得有些疼。

满了的水桶再挑着往回走,就没有初来时的轻松与惬意了。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子,就是经过磨难的洗礼,也比不得那些从小就劳作惯了的农妇。

看着她踉踉跄跄步履艰难地走回来时的路,晏博文屡次想上前帮忙,却又屡次退缩了。

越走越累,但宁亦安的脚步却越显紧迫,似是背后有什么追着她一般,拼命往前赶去。心一急,终于是在一个小小的上坡时踩到一块结了冰的光滑石子,人一下就失去平衡,整个向前摔去。

“你没事吧?”背后伸出一双手,及时地拉住了扁担,稳住了她的身形。

“你想干嘛?”宁亦安只转头看了一眼,便惊呼出来,“是你?”

第382章 真的没关系

晏博文知道,她也认出自己了,讪讪地缩回手去,局促的像做错事的小孩,“我…我只是想帮帮你。”

等了半晌,宁亦安方才苦笑,“我刚刚一直觉得后头有人跟着,还以为…却不料会是你。”

此言一出,两人都再度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从前只是普通的世交友人,却因为一场意外的变故,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对不起。”思谋良久,晏博文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虽然苍白,虽然无力,却是最能代表他真实而歉疚的心情,“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不过你…你在这儿…”

总不是长久之计吧?要这么一个女孩伴着青灯古佛度过一生,那也太残忍了。

晏博文迟疑着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地方生活?”

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开始,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是晏博文在扎兰堡听说她的事后,反复想过可以给出的唯一建议。

宁亦安叹息,“当年刚出事的时候,父亲也有这么说过。可那时年纪小,不敢离开家,母亲也舍不得,只当是过来避避风头,可是…”

可是人心却最是难以捉摸,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几年在京中,他们的事情虽是冷了些,但时不时还是有人会提出来当成笑话来说。于是,京城之中的青年才俊,怎么也不会来娶这样一个女子,哪怕是子虚乌有的罪名。

而经过这些年的蹉跎,原本年轻鲜润的生命也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再回去,不光是旁人会拿有色眼光看待自己,就是自己,也已经无法适应那样的生活了。

“这都是命。”宁亦安紧紧捏着棉布衣角,低着头轻轻地说:“我不怪你,真的,当年…也确实有过怨恨…可是这些年在庵堂里住着,师父教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人世间,这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们也不是故意的,这只能说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吧。”

年轻的女孩仰起头想努力微笑,但眼中却分明有晶莹的液体流动的痕迹。

“对不起。”晏博文的头埋得更低,看着自己的脚尖,更加惭愧而内疚了。

“真的…没关系。”宁亦安忍不住想哭了。

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白眼和无尽的嘲讽,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她也曾经想过,当再见到他时,要怎样狠狠的辱骂他,踢打他,用尽世间一切残酷的手段报复他。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宽容,要和善。

“我…我得走了。”宁亦安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进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随着泪水流尽。也许从此以后,她就能真正解开心结,释然笑对人生吧?

她急匆匆地挑着水走了。

可晏博文走不了,似是生了根般被钉在原地。

宁亦安的善良与原谅并未给他带来解脱,相反,却在他的心里遗留了一个壳,一个重重的需要背负与救赎的壳。

如果她真的能够打他一顿,骂他一顿,甚至捅他一刀,要了他的性命,那他就可以解脱了。

可她没有,对于认定自己有罪的人来说,得不到他们自以为足够的惩罚,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而这种心灵的折磨会将他们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章清亭今儿单独领着乔敏轩进了孟府,让孟家上下多少都有些不悦之色。

趁人家还没问起,她倒是笑着先代赔起了不是,“乔二爷本是要一同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临出门,偏赶上铺子里出了点急事,非让他去不可,二爷当下就恼了,把那管事的大骂了一顿。可着实无法,才随人去的。临去前可说了,改日一定要亲自上门来赔个不是的,敏轩,还不快去替你爹磕个头?”

乔敏轩伶俐之极,立马甜笑着上前要跪下赔不是,孟老夫人忙让丫头把他拉了起来,叫到榻边笑道:“我就知道仲达那孩子是个最懂礼的,若不是实在无法,决不会如此失礼。这大节下的,他那儿忙些也是常事,快叫他别往心里去了,也不用特意过来,倒是把生意照管好了是正经。我这老婆子左右不过闲来无事,让他来唠唠磕的,等着年后再带敏轩过来走动吧。”

“老夫人真是体谅人。”章清亭赶紧奉承着,“敏轩,你回去了可记着把这话说给你爹好好听听,看这府里是怎么待他的,再不来,我都替他害臊了。”

说笑了几句,渐渐冲淡了她们心头的不快之意。

孟夫人顺势问起,“你家小闺女呢?怎么没见?”

“怕她哭闹,旺儿抱着,和奶娘在外头屋里呢。”章清亭是熟知这些大户人家规矩的,没有吩咐,便把他们都留在外头了。

孟老夫人忙不迭地客气着,“小孩子哪有不哭闹的?待在外头冷飕飕地干什么?快抱进来。”

很快,牛得旺和小喜妞也给领了进来。牛得旺是认得的,给人请了安,他长大了些,也更规矩了。许久未见,众人至少面上也是亲热的。

一时又看小喜妞,小妮子安稳睡着,也不介意被人抱来抱去。只是老有人拿手指头戳她嫩嫩的小脸蛋,让她有些不满地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孟夫人笑道:“咱们别折腾了,让她到那暖阁里去安生睡吧,瞧这都不高兴了。”

这是要支开人的意思了,很快奶娘抱着小喜妞找地方睡她的大头觉了,牛得旺和乔敏轩也给带下去吃糕点了。

章清亭开始琢磨,她们还要跟自己说什么?帮你们孟府的财路已经找到了,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难不成要她去当说客,替乔仲达说亲?不可能,她们自己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这个外来的和尚跟乔仲达关系更浅,可不好念经。

此时就听孟夫人赞道:“你家这小丫头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章清亭知道是客气话,马上谦虚着,“乡下丫头,哪管什么美丑?真正的美人胚子,还是说是府上的几位小姐才是。”

“那可不一定。”孟老夫人另有所指地提道,“若是说美人,你们家的小姑算得上是一个。”

“可不是。”孟夫人接过话来,一唱一和,“就那模样,就是宫中也不多见的,可最难得的是那份聪明伶俐劲儿,真是人见人爱。”

章清亭听得心中一紧,这是何意?难道想打玉莲的主意?不会想把她弄到宫里去吧?啊呀,那可绝对不行。

她赶紧赔笑道:“我们这小家小户的,能有什么好模样?就是玉莲略生得好些,可那气度那仪态,别说跟府上的小姐们比了,就像老夫人身边的碧桃姑娘,就比她强上许多,要是拿去跟宫中的贵人们比,可真是笑掉人大牙了,那种地方,岂是我们这些乡野村姑能去得的?要去也是府上这些小姐们才是。”

要送就送你们自己家闺女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可别想把我们家玉莲坑进去。

孟老夫人连连摆手,“这你可就太谦虚,了怎么能拿举人家里的小姐跟一个下人相提并论呢?玉莲那丫头是不是真好,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对了,前儿有人送了些好茶面子来,碧桃你带人去兑一碗来请小娘子尝尝。”

碧桃应了下去,却不动声色地把屋子里的闲杂人等全都带了下去,只有一位心腹丫鬟还站在后头伺候着。

章清亭嘴上道着客气,心下疑窦更深,她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难道我们不愿意结亲,还能强按着牛头喝水不成?

待人退下,孟夫人冷不丁插了一句,“听说你们把她过继到姨妈家了?”

“可不是么,姨父走得早,玉莲从小就在姨妈家长大,帮着照顾旺儿,多少年的感情了,姨妈早就想认女儿,只是一直忙着没空,这回才把事给订了下来,她可还说了,玉莲的嫁妆婚事都由她来操办呢。”

孟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其实只要人好,嫁妆那些都不重要了。”

“老夫人这话说得很是。”章清亭见招拆招,“我们也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旺儿还小,以后姨妈家里,还指望这个女儿多帮扶着些呢。”

这就是告诉她们,我们玉莲日后可是要回去的别打主意了。

可孟老夫人似乎偏偏没有听懂,反而点头附和,“那是应该,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但心里惦记着娘家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找个好夫婿,还能帮着照管得更好呢。”

“谁说不是呢,只是这样的人家,难找。”章清亭端起茶杯来轻抿了一口,心中却暗道,这都铺垫半天了,该说实话了吧。

孟老夫人给孟夫人递个眼色,开口了,“赵家娘子,从前子瞻在你们那儿,我们家的事情你可能也听说了一些吧?”

孟夫人落下两滴泪来,“我的眭儿命苦,还没能娶个妻就走了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着实是心里难安。”

可你儿子死了关我家玉莲什么事?章清亭忽地想到一种可能,心中大惊。

这孟府,该不会想要玉莲去干那缺德事吧?

第383章 坚决不能结的亲

当今世上风俗,便有这样的。

若是有子女在未成年之前过世,父母为了表达对孩子的哀思,便会替他或她结一门阴亲。就选那年岁差不多过世的孩子,一样下定过聘,最后将二人尸骨合葬,算是成亲。只是新郎新娘都是牌位,并不是真人。

这种做法,文雅一点叫做冥婚,通俗一点就是结阴亲。论理,干这事也没碍着谁,谁爱干就干去。

可这世上哪那么好找刚好能相配的青年男女?所以有些大户人家,仗着财大气粗,便挑选活人来给自己已死的孩子结阴亲。

饶是章清亭素来镇定,也不禁有些变了颜色,他们家要是真有这种想法,那玉莲可就得活活守一辈子寡了。

“孟夫人,您这是…”

孟夫人惨然一笑,“小娘子你别怕,我们家可不做那种结阴亲损阴德的事情,只是子眭名下空虚,也是我们为人父母的一块心病,还好家里还有子眭他大哥,于是,我们就这么想的,让子瞻肩挑两祠,替他弟弟也结一门亲,日后有了子女,便归在子眭名下。让我那苦命的孩儿,也不至于孤坟一座,无后人拜祭。”

她这会子是真的掉下泪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孟老夫人叹息着,“我们也曾四处留心来着,可左瞧右瞧,也是跟你们家玉莲投缘,就看上她了。那孩子模样儿好,又聪明伶俐,行事又难得的端庄大方得体,所以心下第一就取了她,只要你们肯割爱,让她嫁来,尽可以放心,子瞻是你们都见过的,他为人处世如何也不是我们做长辈的自夸,在这京城的年轻小辈当中,也算是名列前茅了。想结亲的那真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只是那孩子心气太高,凡花俗草根本就入不了眼,故此才耽搁至今。不过若是给他弟弟结亲,就一定得听我们的了,他虽挑剔,但人极孝顺,既是我们亲自发了话,他也不敢不依,就是日后自娶了妻,也必以平妻之礼待之,绝不会亏待于玉莲的,你看可好?”

这让章清亭怎么说?感觉就像活活吃了个苍蝇,就不出的别扭。

他祖母的哦,你孙子孝顺,你孙子心气高,你孙子逼于父母之命娶了我家妹子,那合着还是我们高攀了?

孟子瞻是好,我承认很好行不行?那也不见得我们就一定要把妹子嫁给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就算你们家孙子是个宝,其他姑娘也不是草。

哼,说的好听是平妻,说白了还是门阴亲,只不过比那个守活寡的好一点,这门阴亲有个男人就是了。

可要真说起来,还不如守活寡的,守活寡的还博个名声好听。这个呢?妻不成妻,妾不成妾,你们这时说得好听,等我家妹子嫁了来,先让她去侍寝,等生个一男半女的,那边正妻进了门,就不给她见孟子瞻了,那让她找谁哭去?当真理论起来,自己只是个死鬼的妻吃醋都没法吃醋。

有一句不大好听的话,章清亭很想骂,却碍于礼数,噎在嗓子眼里,憋得难受。半晌才嘿嘿干笑着说了句,“承蒙老夫人、夫人你们看得上眼,只是我头先也说了,我家这小姑的婚事我们做不得主…”

“嗳。”孟老夫人满不在乎地摆手,“甭管她是不是过继给你姨妈了,又不是个小子,不过是个姑娘,有什么事她哥做不得主的?你们可别忘了,现在成材是举人,身份可与从前不同,难道在家这么一点说话的分量都没有?那也太不像话了。”

“可…”章清亭寻了个借口,“您二位也说,小孟大人心气甚高,要是他看不上我们家玉莲,那纵是勉强塞了人给他,也是不妥这个婚姻大事不比旁的,这个请您们不要笑话,我们乡下人粗俗,不懂得礼教,只知道要结亲的话,总得两口子看对了眼才成,连小孟大人都没放话的事情,我们家是实不敢应承的。要不到时把人给晾在那儿了,那可不仅是误了妹子一生,也是给小孟大人添了一辈子的堵。”

孟老夫人眉毛微挑,“那你是说,若是子瞻同意了,你们家就同意?”

孟子瞻能同意么?章清亭不太敢确定。这个小姑太招人喜欢了,要万一孟子瞻真对太莲也有那么点意思,顺水推舟想坐享齐人之福可怎么办?男人嘛,有几个是不好色的?这个险不能冒。

她想想就笑着回了句,“哎哟,老夫人,您这么问我,不是难为我么?实不相瞒,我和姓赵的已经和离了,虽说和玉莲的情分仍在,但毕竟我已不是她大嫂了,这事我可做不得主。”

“什么?”这下轮到孟老夫人和孟夫人惊呼出声了,“你们和离了?”

这不管在民间还是官宦人家,可都是极其罕见的。

“是啊。”章清亭两手一摊,摇头叹息,做出一副伤心表情,“我们两家父母不和,着实没法子再过下去了,只得和离。”

这…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面面相觑,也不早说白浪费半天的嘴皮子。

中午用了饭,勉强寒暄几句,就放章清亭带着人离开了。赵玉莲之事是不消说,乔仲达这正主子没来,乔敏轩这个小不点留着也没啥用。

送别了他们,孟夫人才对婆婆道:“看来,仲达是真的不想娶咱们家介绍的姑娘,才派她来打马虎眼儿。娘,那头要不就算了吧?咱们留着芷芸,待春闱之后结门好亲也不比找他差多少,说出去名声还好听。”

孟老夫人斜睨着媳妇,“是她到你面前说什么了么?”

孟夫人没有否认,只道:“芷芸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哪能照顾得到人?这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娘,她怎么应付得来?若是相处不好,又不能撒手不管,反倒添堵,媳妇是觉得有点难办,娘,您再掂量掂量,若仍是觉得可行,我再去好生劝劝她。”

孟老夫人半晌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如此也就算了罢,可那赵家的闺女弄不上手,我却不甘心,那女人也真是可恶,等咱们话都放出去了,她才说自己已经和离,这不成心套话么?此事你再加把劲,凭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哪怕就是个进士,我们堂堂国公府放了话的,就是门阴亲,他也得赶紧把人送来,这事要是不成,一旦传扬出去,我们家还要不要脸的?要不是看那丫头着实机灵,又会理财管账,我才懒得费这心思,直接要来给子瞻做妾都是抬举了她。”

“婆婆您也别动气,想来他们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懂得这些?回头我就找人说合去,再说那赵玉莲也不是个蠢丫头,实在不行我亲自去劝劝她,说不定她自个儿就愿意了。她要是愿意了,她哥又能有什么意见?”

孟老夫人点头,“那你可抓紧着办,子瞻的亲事不能让他这么任性的再拖下去了,中秋节我进宫去朝贺时,万贵妃可跟我提到,说皇上有那么点子意思把御妹嫁给他。趁着没正式言语之前,咱们赶紧把他的婚事办了。若是到时真弄个驸马出来,那家里可就全乱套了到时,那咱们可真是在家里供了尊大佛了,数不清的麻烦事靠着呢。”

“谁说不是呢?可子瞻执意不肯又有什么法子?就上回您看中的那王尚书家的千金就很不错,可他却嫌人家做作,要不让他父亲再去跟他说说?”

孟老夫人微一沉吟,“不用了,你让他到我房里来,我亲自跟他说,顺便把赵家闺女这事也给他透个风儿,不过此事却由不得他再违拗。”

“是,媳妇知道了。”

赵成材今儿在市集上翻了半天的书,当然没发现哪本上头讲了那种奇异的花,想去接章清亭回来,又怕自讨没趣,想想还是先回去了。温温书,发发呆,午时才过了没多久,就见章清亭带着孩子们都回来了。

把妞儿交给奶娘抱出去,章清亭关了门,小脸当即就沉了下来。赵成材还陪着小心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却听她把桌子一拍,连连怒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是怎么了?等她噼里啪啦把在孟家的事情一说,赵成材听完就火了,“她们这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不干,老子坚决不干。”

章清亭老早就想骂的,就是这句话。

本来就是结阴亲,却偏偏打着孟子瞻的招牌,好似是个平妻,可归根究底呢?还是白纸黑字写的才能成为凭据。

玉莲要是当真给孟子瞻做平妻还可以考虑考虑了,可她要结亲的是孟子眭那个死了多年的二儿子。

若是我们一时糊涂,听了你们的。让你们把人糊弄了去,那以后出了问题可怎么办?你们是什么都不耽误,苦果却让我们去咽,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玉莲是坚决不能嫁到他们家的,只是你也得防着点,万一他们家仗势欺人起来,给咱们些小鞋,那也够受的。”

第384章 惊出一身冷汗

唔,赵成材深以为然,且不说旁的,就是牛得旺要留在京城中继续医治,也全得仰仗着人家。硬碰硬那是以卵击石,解决不了问题不说,反而会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他现在处事可沉稳多了,思忖半晌后道:“此事咱们先别急,听这意思,这事儿是孟老夫人和孟夫人的意思,而不是孟子瞻的意思。他为人素来方正,倒是个可以信得过的正人君子。说不定他知道了,还第一个反对你也别急,咱们且先等等,毕竟只是那么一说,也不算是明堂正道地来提亲了,咱们若是闹将开来,反而逼得她们狗急跳墙了。这年关在即,她们纵是有心,也未必有精力来办这件事。咱们先拖一拖再说。”

他以拳击掌,重重叹息了一声,“不过玉莲的年纪,也真是不小了,老这么耽搁着,也不是个事儿,就是不能马上成亲,给她订个名份也好,也免得让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人惦记着,要不,这京城她可真的待不下去了。”

章清亭出了个主意,“等着年过完了,我留下来陪旺儿,让玉莲回去嫁人,到时方老爷子寻了方大叔的尸骨,也必是要带着明珠回去的,正好一路同行。家里的事情已经安排得七七八八了,方老爷子最是精明,几个弟妹也能管上事了,有他们在,家里没我也行,正好我也想放手练练他们,瞧旺儿这样,再有两三年也能回去了,我就留在京城,还可以跟着乔二爷多切磋切磋,再琢磨着做点什么生意出来。”

她是越说越觉得可行,但赵大举子急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做那么多生意干嘛?”

尤其是跟一个鳏夫在一起,更不可以特别那个鳏夫看起来似乎长得还不错,家世又不错,为人又不错,各方面都不错的情况下,就更不可以了。

这孤男寡女,又都各带着一个孩子,还都喜欢做生意,是多么的有共同语言?赵成材没资格管乔仲达,也管不了章清亭,但劝劝他闺女她妈总可以吧?

章清亭白他一眼,“那你不过一个老师,考进士干嘛?嘁,没得个举人之前还好,人家还嫌你们家门第低微,看不上眼。现在有了点小功名,各种麻烦事都来了,你挡了这一桩,日后还跑不脱有多少桩呢。”

她转身走了,却留下赵成材在那儿深思熟虑起来。

章清亭说得没错,他从前只是个穷秀才,人家就是看上了赵玉莲,也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顶多也就是要纳个妾罢了。可自己是举人了,多少还得给点面子。但这种给面子的方式,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现在自己只是中了举人,若是以后中了进士,乃至不怕丑地说一句,就是这么好命中了状元,又该面对多少这种表面光鲜,内里肮脏的事情?

赵成材不是懵然无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秀才,他到衙门里混过,也跟孟子瞻娄瑞明这样的官宦人家结交过。说得粗俗一点,就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像孟子瞻,要动一个薛子安就得前思后想,琢磨大半年的工夫。还得刚好契合着皇上的心思,朝堂的局势办事。

而乔仲达作为侯府的庶子,论身份地位,可比一般人强许多吧?可他偏偏连自己的妻子都选择不了,都保护不了,还要掩人耳目地出来经商做生意。这是现在出息了,若是一个不慎给浪打下去了,恐怕连骨头渣都不剩。

再看晏博文,那就更惨烈了,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小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