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我谁都不嫁

章清亭想得很明白,能不与人结怨,尽量少与人结怨。就算不给交个朋友,能少结个敌人也是好的。于是附和着赵成材的话,“孟大人,你可千万别客气我们小家小户的,掉点面子没关系。可千万别让孟老夫人觉得委屈,毕竟偌大个年纪了,也是为了子孙的一片苦心。”

要不,她老人家心里过不去,要是给咱们使点绊子,我们也承受不起啊。

孟子瞻岂会听不懂这言下之意?“赵夫人要如此说,那可是折煞在下了,此事请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料理妥当。不过,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成材忙道:“请说。”只要能和平解决,还管什么情不情的?

此事孟子瞻确实是早就想好了对策的,要不,他也不会只是为了和乔仲达置气才来的思荆园,“我想借赵姑娘生辰八字一用。”

啊,章清亭首先就明白了,他是想借着八字相冲之类的江湖术语去诳那老太太,这是个好法子啊,不管是民间还是贵族,只要成亲就一定要合八字,若是合不来,无论多么般配,都断然不会结这样的亲。几乎是一言定成败,这一招可真是高明,比任何道理都管用。

“多谢孟大人成全了。”章清亭喜滋滋地就催赵成材,“你快写啊。”

可是…他记不清,赵成材汗颜,“唔…我去问问小妹。稍等,稍等片刻。”

那边房里,赵玉莲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已经在一张素笺上写好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红着脸交给大哥。

赵成材赶紧拿着出来,“那就全凭孟大人斡旋了。”

孟子瞻拿了生辰八字,心内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憋屈,多好的姑娘啊,可惜自己和她…唉,太难了。

纵然他有法子让家里同意他迎娶赵玉莲,可未来赵玉莲的日子也必是不好过的。只要自己还在京城,只要孟家还在做官,那么复杂的官员关系,庞大的世交亲友关系,这些林立的关系共同交织而成的一张带着钩刺的巨网,就得把家里的每个人都罩在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弄得遍体鳞伤。

他不忍心,不忍心把赵玉莲也网到这样复杂的环境里来。除非…除非只有那一种可能,或许他还能下定决心去追求她,可那样的机会,实在太渺茫太微小了,若是不能确定给人带来幸福,那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孟子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地走了,若是相见不能相守,那还不如不见免得更添伤心。

而在他身后,那个美丽聪慧的女子是否会多看自己一眼呢?孟子瞻不知道,却宁愿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这边送走了他,赵成材和章清亭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对着隔壁招呼,“玉莲啊,出来吧,这下咱们都可以安心了。”

章清亭却不由得感慨了一句,“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偏偏生在那样一个家里,若非如此,咱们就是把玉莲嫁给他又何妨?”

赵玉莲脸上一红,就要出去。却被章清亭一把拉住了,“玉莲,你也别害臊了,倒是跟我们说说,你对贺大哥有没有什么意思?”

“大嫂。”赵玉莲脸红得都快烧起来了,垂着头捏着衣角,一字不答。

赵成材也上前来劝,“妹子,你就别再忸怩了,哥知道你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你这婚事真是不能再拖了。瞧瞧这些事情,若是你身有婚约,还能有这些个麻烦事?倒不如痛痛快快订下来,咱们才安心。你就是觉得和贺大哥不合适咱们也不勉强你,但等着哥考完了,你就跟着哥回去吧,要是方老爷子先走,你就跟着他走,京城就交给你大嫂了。”

“那怎么行?”赵玉莲听着前头脸还是红的,但待得大哥最后一句话出口,眼光却在他和章清亭之间打了个转,“嫂子怎么能留在京城呢?”

“我有什么不能留的?”章清亭嗔了她一眼,却是正色起来,“你是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知道你为了旺儿好的心,可若是光为了旺儿,生生把自己给耽误了,那日后等旺儿再大一些更懂事了,让他怎么过意得去?姨妈初时把你放在京城,那是因为实在是没人能抽得出手来照顾他,交给外人她也不放心。可现在有我在这儿守着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在这儿也不是十年八载,不过是两三年的工夫。正好呀,我还可以带着妞儿在这里做点生意赚点钱呢,你就听我们一回,过了年就回去吧。”

“不。”赵玉莲坚决地拒绝了,她的脸上又涌起了一层胭脂色,却是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自梳不嫁。”

什么?章清亭愣了,赵成材更是诧异,“玉莲,你在胡说什么呀?你怎么能有这想法呢?”

“哥,你们听我说。”赵玉莲的眼中闪着奇异的亮色,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以至于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努力想说服他们,“我其实早就想过这事了。在从前姨妈还没有认我做干闺女之前,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旺儿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实在没有办法跟他有姐弟之外的情份。那时我就想好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自梳不嫁,一辈子留在姨妈家,照顾旺儿。姨妈这些年对我其实很好,我若是一直求她,她会同意的。”

章清亭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现在,不用了啊。”

赵玉莲看着大嫂,语气温柔却目光坚定,“是,现在是不用了。说起这事,我真得一辈子感念哥嫂,你们的恩德你们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旺儿,还救了姨妈。但是旺儿虽然学懂事了些,但大夫也说了,到底比正常人还是差一些的。他心地又好,以后若是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帮着,恐怕还是要吃大亏。我现在既然是他的姐姐了,自然更添了一层责任。本来我就没想过嫁人,以后姨妈家还是得要管上几年的。等旺儿成了亲,若是他媳妇儿能管事那便好说,我自然可以卸下责任。若是不能,我就一直帮着他管下去。”

“玉莲,这不是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若是旺儿真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媳妇,他肯定还是要顾着自己小家的。就算是旺儿心里一直感念着你的好,但他媳妇呢?若是有什么…”那你可怎么办?章清亭是亲历过婚姻生活的,觉得小姑此举未免有失稳妥。

赵玉莲淡然一笑,眼中都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了,“嫂子,你放心,我自己也另有打算的。你和哥不是给了我间铺子么?这就足够我一辈子吃用了。我这些时在这儿可跟着红姐还有裁缝师傅们学了不少手艺,虽不甚精,但也勉强够用了。我想着日后回去,要是哪天姨妈家用不上我了,我就自己开个小小的绣坊,做些针线活也可度日的。就是实在不济,我把那铺子租出去,也够自己使费的了,再没什么好操心的。你们也别劝我了,若是真的为了我好,就让我依着自己的心意过吧。”

她说完,似是忍不住眼中极欲掉落的泪,也不等人劝就转身走了。

剩下赵成材和章清亭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玉莲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章清亭也在琢磨,小姑为什么不愿意嫁人呢?从前是姨妈不松口,她没得话讲,可是现在姨妈松了口,她却还是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竟然想着要自梳,若非外力,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她心里有个想嫁而不得嫁的人。

可那个人,会是谁呢?章清亭想起小姑方才无缘无故的脸红,心头一凛,天哪不会吧?若是别人,她还有千百种法子,可若是他…那她可是一点招也没有了。

孟子瞻在思荆园做了一夜的客,一早便回去了。

他没有直接回家,然后去了趟天一神庙。这儿是北安国香火最盛的地方,也是批八字批得最准的地方。年关将近,来此供奉施舍的人络绎不绝。

看着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们,孟子瞻不知怎地,忽地想起在扎兰堡听过的一个小笑话来。

说是世人皆信神,而某日某人因遇上难事,半夜里去神前祷拜,却见还有一人,上前近看,却是神像自身。凡人觉得奇怪,你既是神,为何还要来拜自己呢?神说,就因世人皆来拜我,所以我也需求自己能尽量做到,这便是求人不如求己。

好一个求人不如求己,这是孟子瞻听完这个故事记下来的话。他不能不信鬼神,但也觉得此话颇有哲理。

如果自己不去耕种,就永远不会有收获。如果自己不去调查,就永远得知不了弟弟当年那年事的真相。虽然成事在天,但谋事必须在人。谋定而后动,虽然往事已尘封多年,但他不相信,就找不到当年晏博斋那件事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第396章 似曾相识

到了神庙,孟子瞻自然是有资格入二层殿的,让人去请交好的永春真人。自己净了手,恭恭敬敬地在神前点了一盏灯。心中默念着,子眭,你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哥哥替你查出真相,让真正罪有应得之人得到惩罚。

一时礼毕,心念微动,他又拈起一炷香,在手中掂量了半晌方才敬上,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心心念念只化作一句话,但愿她好,余愿足矣。

微微怔忡之间,忽听耳畔飘来一阵对话,“玉茗呀,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爷爷送给你。”

“玉茗有爷爷疼就够了,不要东西。”

“你这小猴儿,就会油嘴滑舌地讨人欢心,这样吧,爷爷就送你套新衣服,再包个红包给你,放你一天假,自己去玩儿吧,不过早上那长寿面是一定要吃的哦。”

“谢谢爷爷,这大过年的,本来庙里就短人使,不用放我假了,我早上扫了地再走,耽误不了事。”

“呵呵,你这孩子虽然成天调皮捣蛋地惹人生气,但还有几分可疼之处,行吧,那你就初一仍是扫了地再走,骑我那马去好生逛逛,只小心别摔着,更不许去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否则回来我可是要揍你的。”

“知道啦,谢谢爷爷。”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一转眼你都快二十了,刚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大,还没有凳子高…”

二人说着闲话,已经进来了。那个爷爷便是鹤发童颜的永春真人,而旁边那个年轻的小道士闪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脸上始终挂着无害的笑容,可不正是乔仲达那位神秘的合伙人,在天一神庙扫了十几年地的玉茗小道长?

这二人都是孟子瞻认得的,原也没什么稀奇。可许久不来,今日猛然瞧见又长大不少的玉茗,他竟是微微愣了一下神。

小时只觉这小道士长得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可今日一瞧,竟是长身玉立的翩翩美少年了。可怎么竟觉得和谁有些相似?

孟子瞻皱着眉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永春真人笑呵呵地跟他打着招呼,“子瞻,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老头子虽然只是一个道士,却是前朝皇帝的替身,有当今皇上御赐的正三品头衔,整个天一神庙,除了那位年过百岁,早已闭门不出,诸事不理的老观主紫阳真人之外,就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道士身份最为尊贵了。

在他面前,孟子瞻可不敢有任何的失礼之处,只得忽略掉心中的那一抹疑惑,先跟他行礼,“老真人说笑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敢常常来扰您清修?这年快到了,想替家里祈个福,替祖母和父母祈个寿,说不得才来烦您老人家的。”

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敬上,永春真人也是见惯的,便让玉茗收下了。让他奉了茶,便让玉茗去取几枚写好的平安符来,“我算着这些时你们都是要来的,所以前些日子便在神前多求了些,你带回去,自己也拿一个,保你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他说话间就把一应闲杂人等全都遣了下去,孟子瞻知道这是给自己单独说事的机会了,忙躬身施了一礼,“老真人,今儿子瞻可真是有件事要来求您的。”

他从袖中取出誊好的两份生辰八字,“此事还请真人成全。”

永春真人呵呵笑了起来,“子瞻这是想成全谁啊?”

可待得看清八字内容,尤其是男方内容,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子瞻啊,你这是让我成全什么呢?”

孟子瞻不方便直说,只是委婉地提出,“老真人您宅心仁厚,自然知道能不能成全。”

他这话分明就是求人不要应允了。

永春真人在京城混了几十年,什么事情没历练过?当下眉毛一挑,就知道孟子瞻是什么意思了。若是真要结阴亲,也应该是他母亲或祖母派人前来合八字,而不是让他前来干这个事情,未免显得于理不合了。

略加思忖,便面露愁色道:“真不是我这大过年的说些不吉利的话,这女子的八字与令弟甚为不合。若是勉强结了亲,只怕是要连累得家宅不宁啊。”

老头子看得很透彻,孟家干的这事本来就有些损,她们虽然位尊,但这个家却迟早还是要落在孟子瞻的手里,作为嫡长子,亲自来求他,这个面子他无论如何必须得给。

当下挥毫批了字,交还给他,又道:“若是你家祖母和母亲真心要给子眭那孩子求娶,老道我也替他留着心,日后有好的,一定跟你们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的。”

孟子瞻吃下定心丸,道了谢,假装不经意地就问了起来,“方才见玉茗小道可越发的英气逼人了,今年有二十了?”

“是啊。”永春真人这点却没留心,跟他侃侃而谈,“想当初老观主把他抱回来的时候,才三岁不到,这到大年初一就满十九了,可不就进二十了?你们这些孩子都大了,我们怎么能不老?”

“老真人可不老就像老观主,您们可都是要长命百岁的,不过玉茗道长这生日倒巧,竟然生在大年初一,我还头一回听说有人生在那个日子的。”

“可不是么?所以这孩子也算有福啊,要不然,他怎么偏偏被老观主捡回来了呢?也不知是哪家做父母的这么狠心抛弃的,这么好的孩子,就揣着一张生辰八字就给扔在山边了。若是被拐子拐走,或是给狼叼了去,那可就是造孽哦。”像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永春真人当然可以唠唠叨叨多讲几句。

“那这也是他福泽深厚,说不定他生来也有些机缘,否则怎么就这么巧碰到老观主?说不定就是天一神引着他来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永春真人笑得慈祥,“子瞻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才这么说,但有些人却不一定。万一给有人心听说,说些是非,对那孩子也不好不过嘛,”他忽地压低了声音,“这些年这么说的人可着实不少,那孩子又生来的聪明伶俐,什么经书典籍全是过目不忘,炼丹制药也极有天分,要不是太贪玩了些,做什么都不肯上心,否则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孟子瞻笑着恭维,“那是年纪小,不懂事,再等大一两岁,恐怕就好些了。”

长春真人却呵呵笑了,“你不知道,那孩子虽然也出了家,但他是从三岁就进了观的,又无父无母作主,还算不得真正的出家人,现也就是个俗家弟子。老观主曾经说过,等他满了二十,让他自己选,看是要真正出家还是还俗。说起来,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怪舍不得他的。可他要是真想还俗,咱们也不怪他,毕竟是抚养了一场,真是拿他当自家孩子一样疼的。”

又客套了几句,拿了平安符,孟子瞻便起身告辞了。可走的时候再看玉茗一眼,却觉得更加疑惑了。他确信不是自己看错了,这小道士渐渐长成之后,真的是越来越像某一个人了。

可到底是谁呢?

孟子瞻连回家的路上还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直等进了家门,他才暂且放下,拿着长春真人的批语直接去找祖母和母亲了。

“昨儿我去仲达他家,就是为了此事。奶奶,我也知道您办这事是真疼子眭和我的,所以就想着去天一神庙那儿问问,若是可以,孙儿一定听您的吩咐,就老老实实替子眭娶亲了。可您看看,这可不是我不娶,是实在不能娶啊,老真人说了,她和子眭的八字犯冲,若硬是勉强娶进门来,定是要连累全家的。”

这一下,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都没辙了。谁都没想到居然孟子瞻弄了这么一手,就是怀疑他暗中捣鬼,但是这白纸黑字的批文在此。既然天一神庙的长春真人说了这话,她们要是还硬把人娶进门来,那明摆着就是打人家的脸了。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行了,既然老真人都说了要替子眭留心,那么此事便做罢吧。”孟老夫人阴沉着脸,终于妥协了,“不过子瞻啊,你这婚事到底怎么说?”

这就是要讲条件了,孟子瞻真是快烦死了,可眼下刚刚给祖母添了堵,他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先应下了,“那奶奶的意思是?”

孟老夫人长长地出了口胸中的闷气,才没好气地道:“这马上就过年了,你这回就别再老躲在书房里了。跟咱们出去走走,家里来客时也出来招呼招呼,别让人说我们孟家的大少爷除了做官,什么都不会知道么?”

这就是让他继续相亲了。

“知道了。”孟子瞻也很郁闷,为什么就非得让他在那些千金小姐当中挑一个呢?她们再好,不是自己喜欢的,又有什么用?

这头孟子瞻郁闷于要去一群不喜欢的女子当中选择自己未来的妻子,那头乔仲达也在郁闷,他却是郁闷于自己中意的女子不想嫁人。

第397章 女孩的心思费疑猜

今儿一早,送走了孟子瞻,乔仲达收拾了心情,打算去找赵成材或是章清亭先露个口风。

昨日和孟子瞻的一场交锋,使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把事情拖下去了。与其犹豫不决的最后便宜他人,不如早早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恐怕还能争取个机会。

再说了,他和孟子瞻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这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若有意,就去求人家赵家好了,关他孟子瞻什么事?

这就是关心则乱啊,乔仲达想通此节,倒也为了自己昨日的鲁莽有些好笑,所以一早就整肃了衣冠,牵着敏轩做幌子,过来瞧他们。

可还没等进屋,就见赵成材一大早地便袖着两手在屋外皱着眉头徘徊来徘徊去,一看就是心事重重。

“赵兄,你这是所为何事?”

赵成材也不好一开口就跟人说妹子的事情,勉强笑笑,“啊,没事,一早上吃饱了,出来活动活动。”

乔敏轩睁大好奇的眼睛,“赵叔叔,这么冷的天,你也出来活动啊?”

赵大举子撇了撇嘴,小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直白的好不好?

乔仲达忙道:“轩儿,不得无礼。”

赵成材嘿嘿干笑两声,“没事没事,敏轩啊,叔叔是觉得有点闷,所以出来活动活动你怕冷,就快进屋去玩吧。”

哦,乔敏轩很不理解大人的复杂心思,自己钻屋里玩去了。

乔仲达这才问起,“赵兄,你这到底是为了何事烦恼?可否说出来听听,就算是我帮不上什么忙,看能不能替你出出主意也好啊?”

这样事情是能跟外人商量的么?赵成材不太想说,随口扯了个谎,“真没事,就是妞儿她娘还生我气呢,没别的。”

乔仲达那是多精明的人?一下就听出他的言不由衷了。心下不由有些不爽,自己还是被他们家当作外人来看的。可是人家凭什么对你推心置腹?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关系,人家总不能把家里什么事都拿出来跟你说吧?

如此一想,乔仲达倒是释然了,也不在这儿与赵成材纠结,他笑了笑,“女人嘛,都是要哄的。张夫人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之人,只要赵兄你多让着她些,逗得她开心了,自然也就好了。”

赵成材随便应付了句,“乔兄说的极是,你也快进去坐吧,我转转也就回来了。”

乔仲达微微颔首,进了屋子,既然赵成材不想说,就去章清亭那儿套套话吧。希望能有些线索。

屋子里,正在忙着准备年夜饭的食材。既在他们思荆园,便按着主人的规矩来。中午是乔仲达请客,一家再出几个菜,全都到大厅那儿去吃饭,热闹热闹。到了晚上,再各自回小家团年。

今年家里来的人多,章清亭正跟方德海在那儿商议菜单,见他进来,忙请他坐下,“正好这菜单也请您看一看,若是有些重复的,我们就不做了。”

乔仲达欣然允诺,帮着他们敲定了菜单,笑道:“只可惜我们晚上不能在这儿,否则非上你们家来吃年夜饭不可。”

他就算是分了家,可像除夕这样的大日子,还是得带着儿子回乔家吃饭的。

章清亭忙道:“那有何难?看是初二初三的,你哪一天闲了,我们专门准备一桌酒,就请你们父子和左邻右舍,也算是谢谢你们这些时对我们家的诸多照拂了。”

“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乔仲达笑着应下,又提到一事,“等着在家里过了年,我打算把我娘也接过来住几天,到时一并前来叨扰,还望不要嫌弃。”

“那说的什么话?老夫人能来,可是瞧得起我们呢。”

说笑着,就把请客时间给定在了年初二了。

一时乔敏轩咚咚咚地跑过来,翘着小脚来献宝,“莲姨给织的毛袜子,好暖和的,还有双新的,说给我过年穿的。”

“那你谢谢莲姨没有?”

“谢了。”乔敏轩显摆完了,又跑去玩了,想想还忘了一句,“方老爷爷,莲姨说给您的也织好了,搁您屋里了,让您有空去试试。”

方德海也看出乔仲达前来不会只是闲逛而已,知趣地走开了。

乔仲达正好把话题引了过来,先赞了一句,“赵姑娘为人可真不错,你们方才还说要谢我们,其实我最该谢她才是,她来这一年多,基本上轩儿就是跟在她身边,全亏了她细心照料。要不然,我哪那么放心地在外头办事?”

“二爷您太客气了,您家府上这么多能人,我家小姑也没什么,就是人细心点,照看孩子牢靠点罢了。”

“这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乔仲达觑个空凑近了,低声关心了问:“孟家的事解决了没?怎么我才进来时,见赵兄在外头好似有些闷闷不乐?”

章清亭嘴巴也紧,没直接说,故意说笑,“谁知道他又犯了哪根子筋的毛病?小孟大人倒是个好人,他说不会再来难为我们了。”

至于把女子的生辰八字给了人,总不太好,于是便轻轻带过了。

乔仲达自己想问的半天没问着,索性把话挑明白了说:“赵姑娘美貌动人,想来往后这些事也是少不了的,你们有没有打算给她先订门亲事呢?难道真要等着给得旺治好了再说?”

章清亭心中一紧,他怎么也突然关心起来?是就事论事就是另有所图?可别前门走了狼,后门又来了虎。

当下思量一阵,便故意露出话来,“我这小姑表面上看着和气,其实也是个古怪脾气,可不是她自己说的,旺儿没治好,她也不嫁呢。”

啊?乔仲达听得愣了,“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谁说不是呢?可我这小姑硬要如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若是逼得急了,闹出事来,那可怎么办?唉,怪只怪小姑这心眼太实了,带了旺儿这么些年。总拿他当不懂事的孩子,舍不得丢下手,这可有什么办法?”章清亭她心中度忖的是,若是乔仲达你也果真有这想法,就得有本事解决才成。

末了她故意还多提了一句,“咱们日后都是要回去的,在这京城里可怎么结亲?难不成还把人都带回去?从来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哪有男方愿意跟着女方跑的?这事儿,可着实难办呢。”

乔仲达这下无法了,人家不想留在京城嫁人,这可怎么办?他总不能强按着牛头饮水吧?那样和孟老夫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赵玉莲这么说,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这女孩儿家的心思还真难猜明白,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乔仲达也开始思索起来,如果他真的想娶赵玉莲,那么牛得旺的事情怎么解决?

这个孩子显然在赵玉莲心中占有着特殊的位置,乔仲达是非常自信能够照顾好他一生一世的。只要牛姨妈愿意,他甚至可以把她也接上京来,养老送终也不是难事。只问题是,人家愿不愿意背井离乡地跟你来这儿?

乔仲达觉得自己从前还是想得太简单的。他以为,只要牛得旺一治好,爱留京城就留京城,愿意回去就回去,赵玉莲作为女子,当然是要嫁夫随夫的。可他没曾想,赵玉莲居然要跟着姨妈和傻小子回去,那他可怎么办?就像章清亭说的,总不能让他把生意家产全都丢下,带着儿子随她去扎兰堡吧?那也太不现实了。

男人,尤其是像乔仲达这么有本事的男人,还是以事业为重的。他是喜欢赵玉莲,但还没喜欢到能抛家舍业的程度。再说,抛弃了家业的乔仲达,还是他么?

乔仲达郁闷了,这好不容易看上个合适的姑娘,怎么给他弄出这个难题来?

可乔仲达之所以成为今日的乔仲达,那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什么事情没有尽力做到最后怎么就知道没有结果?

乔仲达决心,说什么也要努一把力。

京城里的纷纷扬扬暂且告一段落,不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都得放到年后再说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新的一年,到了。

第一次在他乡异土过年,那感觉之于章清亭不是第一回了,对于赵成材来说,却是第一回。心下再愁闷,三十这日,他也抱着小喜妞瞧着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放炮仗。

“真没想到,咱们妞儿过的第一个年竟是在京城里。”赵成材感慨着,怕那炮仗吓着宝贝闺女,拿了只花花绿绿的小风车,带着小妮子远远地瞧着。

小喜妞有四个多月了,睡的时间少了些,能够在人怀里左右扭头四下看看了。很明显,她对于那些会发出声音,会闪出亮光的焰火,比他老爹手上的小风车要有兴趣得多。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孩子们在放的东西,那跃跃欲试的小表情看得让她爹就担心起来,“闺女,你以后可不能跟那些皮小子似的,咱们是小姑娘,要乖乖地做大家闺秀,知道么?”

啥?小喜妞看了她爹两眼,仍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些玩得欢快的大孩子们。小嘴里咿咿喔喔地叫着,小手伸得老长,就恨不得扑上去了。

赵大举人企图培养淑女的教育宣告完败,抱着女儿回屋了。咱眼不见,不学坏。

第398章 大年夜

赵成材怕女儿学野了,果真应了乔仲达的话,便把她抱了回来,可在外头看得正起劲儿的小喜妞不干了,在爹怀里扑腾着,闹着还想往外去。

章清亭觉得奇怪,“你带她在外头多玩会儿又怕什么?”

赵成材没好气地道:“咱这是养闺女,不是养小子,淘成那样有什么好的?来,妞儿,跟爹学学规矩,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这酸秀才章清亭听他开始掉书袋子,差点忍不住就喷笑起来,上前一把接过女儿,“别听他的,妞儿,咱们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礼上不错就行了,知道么?”

“哦哦。”小喜妞见娘笑眯眯地抱着自己又出去玩,高兴了,咧开小嘴笑得流出亮晶晶的口水。

章清亭皱起了眉,“妞儿怎么最近这么爱流口水的?”

“水喝多了。”赵成材严肃的作了判断,“成天光喝奶,又不吃干的,当然口水多。”

嘁章清亭白他一眼,“那她小时候怎么不这样?不懂就别乱说,一会儿中午过去问问乔二爷,他应该知道。”

呃…赵大举子又给噎在那里了。

到底是乔仲达带过孩子,当下就告诉他们缘由,“不是吃奶的问题,是小妞儿要长牙了,你们这些时可当心着些,可能还会有些发热,又喜欢啃东啃西的,可以做些硬一点又好拿的小糕饼来给她磨磨牙。”

原来如此,小夫妻又上了一课。

章清亭更加鄙视前夫了,赵成材赶紧把女儿抱回来,戴罪立功,“乖宝宝,可不要乱咬东西,以后就咬爹手指头好么?”

“喔喔。”小喜妞不懂,但只觉得小嘴巴里头怪不舒服的,扑在她爹的肩头上就留下一大沱口水。

“我这新衣裳啊。”赵成材有一点心疼衣服,却更加夸张地做出个心痛的表情来逗前妻,“这可是你母亲亲手挑的,弄脏了你洗啊。”

众人忍俊不禁,就连章清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欢欢乐乐的大年夜,就这么过去了。

晏博文因有热孝在身,并没能回来过年,章清亭倒是用心,特意给他准备了一桌全素宴,和一套新衣裳让张金宝给送去。方明珠想跟着去瞧瞧,却在方德海严厉的目光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张金宝这些时与她相处的时间多了些,说话也更随和了,悄悄问她,“你要有什么话,或是什么东西,就给我,我帮你带给他。”

方明珠脸上一红,她现在成天都在爷爷的眼皮子底下,什么事也不好做。只跟着赵玉莲学着捻那羊毛做袜子,也得了两双。悄悄交给张金宝,“帮我送给阿礼哥,再让他保重身体别太难过了。”

“好咧。”张金宝收下,却摸着厚实暖和的袜子羡慕不已,“这么好的袜子,穿起来一定是顶顶暖和的,我帮你这个忙,你是不是也送我一双?”

“这…”方明珠有些舍不得了。好事要成双,哪有人送礼送单件的?

张金宝笑了,“瞧把你急得,我逗你玩儿的,我这么大男子汉,哪里用得着这个?”

方明珠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那你帮我这个忙,赶明儿闲了,我再给你也做两双。”

“那就一言为定了。”张金宝揣着东西,骑马走了。

晏博文一切安好,每天除了在坟前去与父母作伴,便是在义庄看书静修。他心里明白,晏博斋肯定也派了人在左右监视,他现在不对自己下手,那是因为他还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自己不贸然行动,他却耐不得性子一直等下去。现在就是比耐心的时候,只要自己不动,逼得他出手,那就一定有机会找到他的把柄。

这么多年流浪在外的日子他都渡过了,不在乎更多的时间。晏博文很能沉得住气。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就是晏博斋,那么最了解晏博斋的也是他这个亲弟弟。不管晏博斋这些年是否学得手腕有多硬,心机有多深,但晏博文深深的明白,这个大哥对自己忌惮,从小就对自己忌惮。他既然能隐忍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那么他一定不敢把自己这个心腹大患放在身边,他不冒哪怕万分之一的险。

所以张金宝过来的时候,晏博文除了道谢,也反复告诫他们,千万不要插手管他们家的事,即便是知道了些什么,也不要鲁莽行事,出入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万一晏博斋发起疯来,胡乱咬人,那可就麻烦了。

张金宝拍拍他肩,“你放心,我们都晓得,倒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更要照顾好自己才是对了,这是明珠要带给你的袜子,她也要你保重身子,别太难过了。”

晏博文瞧着那两双袜子,竟似两个烫手山芋,硬是不敢接。这小姑娘的心意他不是不明白,可自己又有何德何能,能承受她的一番心意?

方德海一直以来对他的戒心与提防他不是不明白了,他这次避居此次,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为了自己的事情,已经连累太多人了,他不能再连累更多。

半晌才把那袜子接了下来,淡然一笑,“那你帮我回去谢谢她,只可惜我没福气有这样的好妹子,以后让她可别为了我的事费心了。”

张金宝一愣,听出话里的意思,晏博文又着重嘱咐了句,“可一定帮我带到。”

张金宝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回去了。

阖家团圆的年三十,连义庄的人都走了大多。只余几个实在是无家可归的人,也聚到一处饮酒寻欢。就连晏博斋派来的细作,也不见了踪影。

晏博文独对着一桌素斋,茕茕孑影孤单的映在窗上,分外凄清。可心念一动,忽地想到另一个孤单的身影。这大年夜里,她还好吗?是继续在庵堂里渡过,还是回了侯府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