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氏嘴角抽搐了两下,才低着头闷闷地问:“你能借娘点钱么?多的也不要,先借个一二两银子就成。”

有了赵成栋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敢狮子大开口了。

赵玉兰微怔,大哥走的时候明明给娘也留了一百两的,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娘,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就说借不借就得了。”赵王氏脸一老,不好意思说被小儿子折腾光了钱,又在那儿碰钉子之事。

“借没问题。”赵玉兰当即从手边的钱匣子取出二两银子摆到娘的面前,“可您得告诉我,到底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赵王氏真为难了,大女儿分明是一番好意,而且这么主动地就把钱先拿了出来,就凭行事的这份爽快劲儿,就不知胜过赵成栋多少倍了,可要不要说实话呢?

她还是很犹豫,赵王氏总觉得吧,赵成栋本质没那么坏,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又被那俩小老婆和她们的娘挑拨,上回才会那么对她。若是说了,等于是给小儿子脸上抹黑,她断然是舍不得的。可若是不说,大女儿这头可怎么解释呢?

赵王氏在心头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维护小儿子的面子了,故意沉下脸佯作怒色,“你是信不过娘还是怎地?我难道能去干什么坏事不成?不借就算了。”

“算了算了,那我不问了。”赵玉兰知道她娘那古怪脾气又犯了,把银子往娘怀里一塞,换了话题,“娘,您年办得如何?还有没有什么糕点要的?你跟我说了,我做了给您。”

“不用了。”赵王氏再怎么也不好意思来占这个寡妇女儿的便宜,“你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家里有那些就足够了,倒是你好好照顾着自己,过年也歇几天,别太累着,知道么?”

赵玉兰笑着应了,把娘送了出去,心下却在狐疑,娘到底干什么花钱花得这么快?

进了屋,田秀秀已经给她打好了洗漱的热水,“玉兰姐,你快洗洗早些睡吧,赵大婶没事吧?”

赵玉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想还是不放心,“秀秀,你这两日记得盯着前头,若是我爹来了,请他到后头来找我,说我有事找他可别忘了。”

借钱是没问题,可家里的事情,非搞个清楚不可。

年关渐渐近了,在京城的章清亭等人自也在思荆园内准备着过年的东西。赵成材和杜聿寒两个要考试的,便不让他们插手进来,只让他们安心温书便是。

这一日,一群女眷正在厨房里用方德海的新式调料腌制肉食。

章清亭瞧方德海心情不错,便拿了副从晏博文处临摹的那朵花来问他,“老爷子,您总说这世上没您见过的,那我今儿可要考考你,您可认得此花么?”

方德海老眼一眯,只瞧了一眼便摇头,“不认得,这是哪儿来的?”

可是章清亭分明有留意到,他手上一直拿得稳稳当当的作料,洒了。

“是阿礼他娘临终前留下来的。”

“哦。”方德海低下了头,瞧着自己洒出来的作料,欲盖弥彰地说了句,“这人老了,手就哆嗦了,来,明珠,你替爷爷干吧。”

姜绮红也留意到他的不妥了,她和方德海作邻居快一年了,交情自不比寻常,也上前问了一句,“老爷子,您真不认得那花么?我那未婚夫可也是因为此花而送掉的性命。”

方德海苦笑,“真不认得,不过阿红啊,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这个不是我倚老卖老地说一句,你趁现在还年轻,赶紧找个人成个家吧,要不,等你送走了婆婆,难道真的就这么孤零零地过一辈子?”

姜绮红黯然低了头,“老爷子,您甭劝了,夫仇不报,我是绝计不会谈婚论嫁的。”

“你这又是何苦。”方德海欲言又止,叹息一声,拄着拐杖出去了。

章清亭本已经跟了上去,可看着他那苍老而佝偻的背影,却又停下了脚步。瞧方德海方才那神色,不似不认得此花的模样,可他为什么不肯说呢?

若是旁人,章清亭就是去耍宝逗趣,也非逼得他说出来不可。可方德海不一样,他早年风光,中年遭逢大难,几经厄运,对于生死荣辱全都看开了。

就是此次来寻儿子尸骨,也绝口不提当年之事。连那主谋从犯也不多问一句,只想寻回遗骨了事。他是真正吃过官府的苦头,实在是给折腾怕了啊。

这些天,就连听说了晏博文和姜绮红之事,也是默然不语。甚至管束得方明珠更加紧了,完全不许她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头来。还念叨着,一等寻回儿子的尸骨,便要回扎兰堡去,似是有意在逃避什么。

要逼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去说些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章清亭也觉得太过分了些。故此她才犹豫着直到今日才问出此事,可他既不愿意说,那便算了吧,若是等到哪天他自己愿意说了,自然会说的。

她们这里正忙活着,忽地,赵成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冲她招手,“嗳,快来。”不准他喊娘子,又不准喊妞儿她妈,那就成了“嗳”了。

旁人皆是掩嘴而笑,章清亭自觉失了颜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是不动。

“你快点。”赵成材急了,差点就进来拖人了。

还是方明珠笑着把章清亭推了上去,“你就快去吧。”

赵玉莲也说:“瞧哥那意思,似是有正经事呢,嫂子你快去看看吧。”

“他能有什么正经事?”章清亭嘟囔了一句,但也怕再这么折腾下去,继续出丑,勉勉强强到了门口,“我没名字的么?嗳什么嗳?”

“哎呀你别跟我争这些有的没的了。”赵成材一把拖着她就走,“出事了,真出大事了。”

什么事?章清亭心中一动,却有些不信,挣脱着他的手,“别唬我了,咱们这儿太太平平的,能出什么大事?”

“真有事。”赵成材死抓着她不放,见她不信,附耳上来低语,“孟家派人上门来提亲了。”

章清亭顿时一个激灵,当即火了,“他们还讲不讲理的?你回绝不就完了么?找我去干嘛?”

当着人多,赵成材也不好说得太仔细,只拽着她走,“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等着跟他去了他那屋,章清亭一见来人,知道赵成材为什么非拖她来了,此事真的是有些不好办了。

来的不是旁人,却是一脸苦笑的娄夫人。见面就道:“我知道我这趟来是找骂的,可是…”国公府硬压了下来,她不得不来。

正奇怪孟家怎么会打发人邀请她这小门小户的夫人去府中作客,心中的忐忑直到面见孟夫人时才释疑,原来是看中了他们家和赵成材的关系,让她去当说亲的说客。

若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那也就罢了,却偏偏是这样说不得骂不得很有点子缺德的事儿,这让娄夫人怎么办?

不去,立时就得罪了孟府,连累自己家相公的仕途。去,这不明显讨骂嘛,这赵家虽然门第低微,也一样养得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凭什么你们想要就得给你们?

所以,娄夫人虽然来了,但也带来了娄瑞明的解决意见,“你们若是不愿意,直接回绝那是行不通的。看要么是装病,还是抢着把玉莲嫁出去也就罢了。只是横竖都得委屈赵姑娘了。不过,我在他们家也说了,这眼下就是年关,成材你又要应试,恐怕没那么多的心思琢磨这事,所以就求他们家宽限一段时日。可他们也说了,正月十五前要回话。你们要不赶紧商量商量吧。”

第392章 我同意娶她

“多谢娄大人和夫人提点了。”赵成材拉着章清亭道了谢。因是女眷,让章清亭把娄夫人送出去,有些话女人之间也好讲些。

等着要出门的时候,娄夫人在车下拉着章清亭的手,低声交待了最后的大实话,“这也是我们自己打自己的嘴,眼下这情形,装病是绝计难以躲过的。就是嫁人,还是得罪了孟府。你们不是跟那小孟大人关系不错吗?要不去求求他,若是他自己不肯,这事儿就好办了。”

章清亭心里却是另有计较,此事都托了娄夫人来说合,恐怕孟子瞻也已经知晓了,他既是不来,那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同意了,想坐享齐人之福。二是他不同意,但违拗不过父母之命,所以推脱不得。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若是他们现在贸贸然找上门去,都只会让孟子瞻觉得更为难。这时,就需要找个第三者出面了。

适合的人选就只有一个。

乔仲达见章清亭和赵成材脸色凝重地来找他,心道还出了什么事,待他们一说完,那脸就很有几分黑了。

“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那你们决定怎么做?”

赵成材施了一礼,“现在就只好求乔二公子去问下孟公子,到底他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断不能如此嫁妹的,实在不行,就只好现在就带着妹子回家避祸了。”

乔仲达想了想,没有多问,只说了一个好字,便匆匆赶进京城去了。

章清亭料得没错,孟府这几日是乌云密布,闹得甚不愉快。

孟子瞻坚决不能同意祖母和母亲的意见,“赵家是穷一点,但还没穷到卖儿鬻女的时候,咱们这么干,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奶奶您和娘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答应你们,等我以后有了孩子,过继一个到子眭名下好不好?”

“那不一回事么?”孟老夫人也不能理解孙子为什么就不同意她的想法。

在她看来,自己家能看上赵玉莲,并替她想得这么周全,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不过是一介平民,能嫁进国公府是多么的荣耀与风光?要不是看在赵成材中了举,她还真不会给她一个妻的名分。哪怕是过世孙子的名分,那可也是孟家二少夫人,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会给人戳脊梁骨呢?

孟夫人也在一旁附和,“子瞻,你就当给你房里多置一个女人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爹也同意了的。”

“那能一样么?”孟子瞻真觉得没法跟她们沟通,“我一个做大伯的,还霸占着弟媳做屋里人,这传出去,能不让人笑话么?”

“谁敢!”孟老夫人老眼一瞪,面沉似水,“子瞻,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情,满朝都是,又不是咱们家开的先河,你怕什么?哼,想从前圣祖皇帝那会子,做公公的还娶了儿媳妇呢,生的儿子不一样坐了江山?又有谁敢笑话来着,你这又不同了,子眭命苦,他走得早,咱家人丁又单薄,你这做大哥的本来就早该娶两房回来承继香火才是,可你自己呢?东挑不愿意,西拣看不上,弄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你说说你对得起我们孟家的列祖列宗么?”

“就是!”孟夫人虽也着急,但做娘的还是心疼儿子,怕婆婆太过责备,忙把话接了过去,语气温和了好些劝道:“子瞻啊,宫里已经有消息传出来了,咱们不得不急啊,现在的几位公主,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别说品貌了,就是德行操守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一个比一个刁蛮娇纵,等你们成了亲,万一闹出事来,就算是陛下不掺和,但宫里那么多老太妃还健在呢,家家都是盘根错节,咱们一个不慎就得给人丢到火上去烤啊。所以不光是你要给你弟弟娶一房回来,你自己的婚事也要抓紧办了别再挑了,差不多就行了听祖母的话,赶紧先把那赵家姑娘接进门来。其实你奶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想啊,咱们家先接一个人进来,要是有那等爱拈酸吃醋,小肚鸡肠的女孩儿,肯定就不愿再议亲了,等再愿意进门的,一定是端庄大方,又贤惠得体的。再说了,那赵家的女孩儿生的极美,又聪明伶俐,可比许多千金小姐都强,放在你房里,也不算太委屈你了听话,赶紧把这事好好办了啊。”

孟子瞻郁闷得不行,此时听了娘这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若是你们真这么喜欢她,那我娶她做正妻行不行?那我就二话不说,现就同意。”

这小子,竟然还敢反将她们一军,孟老夫人气得手直哆嗦,“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女子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还娶她做正妻?也亏你说的出口。”

孟子瞻火气也上来了,他在扎兰堡当官的时间虽不长,却是明白了许多道理。尤其是百姓之间的那种挚诚的淳朴真情,更是让他异常反感这种虚伪的门第之见。

当下就反驳起来,“方才奶奶您还说到先朝皇帝了,那要是当真理论起来,咱们北安国的开国皇帝又是何人?不过一个放牛娃而已,还有我们孟家先祖,还是个猎户,又比人家高贵得到哪里去?”

“你…你这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我…我…”孟老夫人净顾着生气,却是无话可说,此时只好抚着胸口装病。

孟夫人怕闹得太僵,赶紧把儿子往外赶,“还不快滚,留着还想惹你祖母生气么?”

孟子瞻摇头,无奈地走了。

孟夫人不敢走,一直在劝婆婆,“小孩子口没遮拦,娘您可千万别让心里去。”

孟老夫人等孙子走远了,忽地收敛了怒容,嗤笑起来,“我说子瞻怎么东挑西拣的一个也看不上,原来是看上那丫头了。”

啊?孟夫人怔了怔,不明白什么意思。

孟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有一句说不愿意娶么?不过是不愿意作为子眭的亡妻来娶,说不定,早在那儿当官时,就看上人家了,怪不得还那么热心地写信回来,让咱们好好待她们一家,恐怕他心里早就有那些想法了。”

孟夫人闻言可傻了眼,“那难道能让他去娶那丫头?”

“不可能。”孟老夫人仍有余怒未消,“就算咱们家从前是猎户那又怎么地?咱们家既然已经兴旺了一二百年,就已经是名门望族了,若是那丫头想要做他正妻,也得等她家兴旺一二百年再说,这事你就放心地张罗吧,我还不信把人接进门来,他能忍得住不碰。”

孟夫人听及此,却迟疑了,“娘,您别怪我多嘴说一句。若是子瞻对那丫头没什么想法倒还罢了,若他当真对那丫头心里存着点子念头,这恐怕日后,后宅就不得安宁了。”

孟老夫人笃定地一笑,“你怕什么?这娶妻当娶贤,须得门当户对,娶妾就是稍得人意些也无妨。难道她做妻子的还弹压不住一个小小的妾室?那未免也太没本事了咱们呢,把那丫头接进来也算绑着子瞻的心,到后头该娶什么妻,就由我们作主了。”

孟夫人点头称是,“还是婆婆想得周到,此事便交给媳妇来办吧。”

于是很快,娄夫人便给接上府来做客了。

这些天来,因家中闹腾不休,孟子瞻归家更晚。今儿正在衙门里忙着,却听小厮来禀,“乔家二公子在外头求见。”

孟子瞻一听就明白乔仲达的来意了,换下官服,随那小厮出去,到了茶楼包间里,见了面先寒暄了一句,“不知仲达召唤,所为何事?”

不管心里明不明白,可也不好一张嘴就跟人说亲事吧?万一人家不是因此来找他的呢?那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却不妨乔仲达听他这么云淡风轻的态度,心下立时就不痛快起来。原本极冷静自持的人,却一张嘴就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你不知道?”

孟子瞻一怔,他这是何意?

对乔仲达莫名其妙的态度,孟子瞻也存了三分不悦。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和赵家的事情,又关你乔仲达什么事?你是来传话的,又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当下语气不免也就硬了起来,“乔兄你约我来,我怎知是所为何事?”

幸好乔仲达老于事故,很快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善,忙收敛了神色,暗暗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他可是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加重矛盾的。于是放缓了语气,“不好意思,子瞻,我也是初闻此事,有些心焦,方才无礼之处,请多见谅。”

听他这话,孟子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马上也恢复了常态,但只乔仲达那“心焦”二字可大有文章,淡然一笑,“不知仲达听闻何事,竟致如此失态?”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乔仲达不打马虎眼了,“是这样的。不知子瞻你可曾听说,令祖母想替子眭求娶赵家小姐之事?”

第393章 交锋

听乔仲达说起赵玉莲之事,孟子瞻却没有承认,反而故作讶异地反问:“这我还实在不知呢。”

这可不是他故意在装,而是他不好也不能直接承认。如果承认了,就等于他知道自己家里干这样缺德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等人问起来再去解决,无论如何都有为了免人非议而故作姿态的嫌疑。

而他现在既不承认,也并没有否认,只是说自己没听到这样的话,乔仲达再对他说出来。他可以将此归结于祖母的一片怜孙之心,这却是能为世人所谅解的。

毕竟祖母是妇人,内眷行事有时或失偏颇,只要家里男主人推说不知,便能有个回旋的余地了。

孟子瞻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而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不管他内心赞同什么,反对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他却是孟府的长子嫡孙,必当以维护家族声誉为首要之事。所以他不能承认,只能等着乔仲达来说。

乔仲达当然不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多少也明白了些他的心思。那你既然推说不知,他就索性竹筒倒豆子,一次说个明明白白。

“事情是这样的,贵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先是跟张夫人提过此事,说是欲替令弟子眭迎娶赵二姑娘,却把人放在你房里,为令弟开枝散叶。可此事,赵举人和张夫人商议之后,皆觉得不妥。一来赵姑娘已经过续到他们家姨妈名下,婚姻大事须得由姨妈作主;二来他们自惭家事寒微,也不敢高攀国公府,结这门亲事。可贵府的二位夫人却似乎立志甚坚,他们不好直接上门回绝二位夫人的盛意拳拳,故此托在下来转达一声,希望贵府高抬贵手,不要强人所难。”

其实赵成材和章清亭的原话可比这委婉的多,他们都觉得,凭从前跟孟子瞻打交道的了解来看,他绝不会是那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就算是他对这门亲事不反感,但也绝不至于在他们这么明显地表示不同意之后,还要以势压人的。所以他们才将这不愿结阴亲的意见告诉给了乔仲达,托他转告。

但他们的原意更为着重的是让乔仲达帮忙问问孟子瞻,要怎么处理才更好,既能够不伤孟家的颜面,也能够把事情妥善地解决。可乔仲达由于自己心里存着那点不太好说的念头,有意无意地就把话给说得尖锐了些。

此番话,孟子瞻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什么叫请他高抬贵手?难道他强人所难了么?从头到尾他可没有发表过一句意见,怎么就说得好像是他存心想干点什么似的?

一再琢磨,不对呀,赵成材夫妻就算是着急,也不至于没头脑到这种地步,让人来转述这样冷冰冰的一番话。再说了,乔仲达平素为人一贯圆滑,就算是赵成材他们在情急之下,说话重了点,他也必将把话好好圆过来。怎么会依旧给出这样一番话?

听他那意思,似乎对自己求娶赵玉莲之事极不赞同。是孟子瞻也承认自己祖母和母亲办这事办得不厚道,若是赵家人自己来指责他,孟子瞻觉得那纯粹是活该,可你一个非亲非故的乔仲达这么着急地跳出来,却是为何?莫非…

孟子瞻心里也有了数,只是他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还不能对乔仲达的话表示出太大的反驳。

心思飞速流转间,便只回了一句,“原来竟有此事?那可得烦请乔兄带路,让我亲去与赵家说清楚此事才好。”

乔仲达脸上微微色变,他还要上门去?“那孟兄的意思是,这桩婚事你也不同意?”

孟子瞻嘿嘿笑着打起了太极,“这既然是我们两家事情,还是由我亲自出面解释一番才好。”

这言下之意,是什么都不告诉你。

都是一个官场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乔仲达哪儿有听不明白的,眉毛一挑,“子瞻你公务繁忙,又何须自己跑一趟?这天色也不早了,若是出了城,恐怕晚上就进不来了。”

“那有何妨?”孟子瞻就是赖上他了,“难道我回不了城,就不能在你那园子里歇上一宿么?明儿正好是休沐日,让下人们回家去报个信也就是了。常听说你那园子弄得不错,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这回正好是个机会,难道仲达你还不欢迎我么?”

若是平时,乔仲达当然欢迎之至,可在此节骨眼上…他真是不太想把此人招惹回来,怎么看怎么都有引狼入室之嫌啊?

“子瞻你可是说笑话了,你这请都请不到的大忙人,能拨冗去我那儿的小地方,是我的荣幸才是,哪里还有不欢迎的?只是…你这么贸然前去,恐怕多少有些尴尬之处吧?不若我先回去替你们另约个时日,大家再相见岂不更好?”

“不必麻烦了。”孟子瞻很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你没跟赵举人和他夫人相处过,不知道他们夫妇最是豁达,就连赵姑娘也不是那等拘泥之人,我们当着面把话说开了,反倒更好些。”

我跟他们不熟,就你跟他们熟?乔仲达怒气隐生,也不说别的,赵玉莲在他那儿住了快一年了,怎么可能不了解?就是赵成材他们来的时间短,可也是朝夕相处的,不比你当个县太爷接触的机会多?这么攀比,你到底是何用意?

不觉冷笑起来,抓着他话中一个小小的错处,“既是子瞻与他们夫妻相熟,怎么不知他们夫妻已经和离?”

未料孟子瞻反应奇快,当即就把话又圆了过来,“这就是仲达你还不够了解他们夫妻之处了。他们伉俪年纪虽轻,但感情极深。你不知道,当初在扎兰堡发大水之际,那番生死别离,真是看得人唏嘘不已哦,那回赵姑娘还替我治过病来着,原来她还懂认穴挑针之术的,你不知道,那时我都快忙晕了,连自己病着也顾不上,幸好得了她的诊治,又及早就医,方才无碍。”

他故意滔滔不绝卖弄一番,才把话收了回来,“所以据我看,这赵举人和他夫人闹和离也是一时之气,断不是长久之事,咱们做朋友的,可得帮着他们破镜重圆才是,你可别真的以为他们和离了,就分得那么清楚,那可就太不够朋友了。”

乔仲达怒气更盛,他什么时候有那个意思?他怎么就看不出赵成材夫妻的小别扭?就是之前他故意帮着章清亭气赵成材,那也是想给赵成材使的激将法要不,你看他在人后跟章清亭谈什么不?绝对没有全部都是当着赵成材的面才跟章清亭多聊几句的。

因为他是成过亲的人,看得比旁人更清楚。两口子真正闹矛盾了,你要去劝,是怎么都不好劝的,可若是这样反面刺激一下子,说不定反而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现在在孟子瞻的口中,竟成了自己跟睁眼瞎似的是非不分,这简直太——伤自尊了。

乔仲达攥着拳,脸上却是笑得从容,“子瞻你说得很是,但你毕竟没成过亲,不懂得这女人的心思。你若是当着张夫人的面劝他们和好,恐怕她才会更加生气。”

孟子瞻呵呵笑了,“那当然,我当然不如你懂成了婚的妇人心思,敏轩都三岁了,我怎么跟你比?谢谢你这提醒,免得让我见他们夫妻时说错话。”他道完了谢,又揶揄了句,“幸好我现在还不需要懂已婚妇人的心思,懂未嫁的就成。”

乔仲达不知不觉又被他绕进自己挖的陷阱了,那个郁闷啊,简直没法说,当下精神头也打起了十足,老实不客气地道:“子瞻你要是愿意去了解女孩儿家的心思,那整个承平的姑娘可都要为你打破头了,不过我这做兄长的也奉劝一句,可别太挑花了眼,适可而止吧。”

这回轮到孟子瞻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祖母和母亲为了他的婚事,还当真是几乎挑遍了所有京城里未出阁的姑娘家,此事尽人皆知。孟子瞻也没法子,他要不是不挑剔,那立刻就得被奶奶和娘亲押着成了亲。若是果真如了她们的意,那自己这辈子才算是毁了。

只得拿话搪塞了过去,“多谢仲达良言相劝,奈何母命难违,实非我所愿。这个日后再说,现天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反正我今儿就赖上你了,非去你家不可。

乔仲达扳回一城,心情稍好。既然孟子瞻这么旗帜鲜明地要去自己家,他也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即一笑,“那便请吧。”

心中却拿定了主意,就是到了自家的地头,也不能任你为所欲为这门婚事,他非搅黄了不可,为什么?因为乔仲达也看上赵玉莲了。

这个姑娘是真好,初时相见,只觉模样分外俊俏,言语和顺而已。可赵玉莲当真在他那思荆园里住下之后,相处起来,他才在一点一滴的生活小事中发现赵玉莲的美。

第394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思荆园的生活是很便利,只要愿意使钱,大半的家务活都能有人帮忙。可赵玉莲呢?自哥嫂走了之后,里里外外地忙活着,甚少请外人来做事,难道是她没钱吗?

不可能,牛得旺在这儿寄居,牛姨妈岂会亏待自己的唯一的儿子?给赵玉莲的家用那全是打得足足的,可赵玉莲依旧那么节省。而且她省来的钱,并没有用到自己身上,而是一分一文依旧存在那里。

有一回乔敏轩在他们屋子里玩,把赵玉莲的账本翻了出来,乔仲达这才无意之中发现这个姑娘的心地着实高洁。

账本上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她们来此住着之后的所有花费。哥嫂走的时候留下多少钱,姨妈走的时候留下多少钱,平时收了什么礼,又花用了哪些,一分一文,条理分明。

这些钱财虽少,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乔仲达也是从那时起,对这个姑娘刮目相看的。平日里再一留意,就能发现更多她的好处。

比如牛姨妈派来的两个老仆,主要就起到一个陪伴与照看之职,而赵玉莲才是家里最辛苦的人。洗衣烧饭,伺候方德海,照顾牛得旺,监督他的功课,赵玉莲总是做得一丝不苟。

每天早上,牛得旺出门的衣裳鞋袜总是干干净净的,到了饭点,他们家的小厨房里也总是香飘四溢。

若她只是局限于此,那么乔仲达也只会拿她当个心地善良的普通村姑看待。但很快,赵玉莲让他再一次惊喜了。

章清亭走时,曾把自己名下的那份生意交待给她照看。起初,乔仲达完全是出于照顾章清亭的面子,才让这个姑娘参与到荷月坊的生意经营中来,没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事情。而赵玉莲呢?便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等着大家都说完了,她才小心翼翼却是异常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见解。而许多时候,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非常有道理。

至于聪明劲儿,那就更不用提了。平常牛得旺、乔敏轩的功课,只要她略瞧几眼就全能明白。而闲下来时,赵玉莲还总到绣坊里去帮忙,给裁缝师傅们出出主意,想想新衣裳的花样,那配色与图案花色,总跟她的人一样,令人赏心悦目。弄得几个裁缝师傅都想收她做徒弟,可她却又笑着回绝了,理由全是一个,因为她要照顾弟弟。而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到。她怕辜负了师傅们的厚爱。

乔仲达是早就看出她和牛得旺之间那非同一般的姐弟关系了,可他没曾想到,这个姑娘竟是如此善良,如此自觉地在照顾这个弟弟,完全没有把牛得旺当成一种负担,而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的责任。年轻女子不是没有忧愁的,但她却还是能够以这么宽大的胸怀去包容生活的不幸,这就不能不让许多须眉男子都为之汗颜了。

所以乔仲达不能不真心喜欢上了这个聪明能干又善良体贴的好姑娘。只是他一直不太方便提出来,一是不知道人家家里的情况,二是怕伤害了年幼的儿子。

直到那一天,乔敏轩在章清亭那儿受了刺激,跑来问他,“爹,你能不能娶莲姨?”

真的是让乔仲达又惊又喜。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赵玉莲,可总担心孩子太小,接受不了有后娘。却没想到乔敏轩居然这么主动地就告诉自己,“爹,我喜欢莲姨,可是婶子说,莲姨大了,应该要嫁人了。你把莲姨娶回来,让她做我的娘好不好?”

乔仲达心头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是的,他愿意。经历过一次不幸婚姻的乔仲达深深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妻子。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在适当的时候和赵成材两口子提亲了。

而此时,却冷不丁冒出孟子瞻这档子事,怎么能让他不生气?就算是明知道赵成材两口子拒绝了这样的婚事,他也还是生气。就像是自己看中许久的一朵花,硬生生地有了旁人觊觎,那种感觉是个男人都会很不爽的。

男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有着一种特殊而强烈的独占欲。

说起来,孟子瞻的心情与他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但又有不同之处。

赵玉莲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几个男人不会喜欢,只是孟子瞻想得更为现实一些。

就因为知道赵玉莲的好,所以他更不能轻浮草率地对待这女孩子。要不然,他当年在扎兰堡的时候就求娶赵玉莲了,而不是一直等到现在都按兵不动。

喜欢,不仅仅是得到,还要尊重。如果自己不能给她足够好的生活,又凭什么得到她?与此同理,如果有人明明不如他,还妄图染指,那是否也不能坐视不理?

很明显,自认成熟睿智的乔仲达并不能达到孟子瞻的心理预期。

我这么一个大好青年都不敢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儿子都三岁了,又凭什么对那么好的姑娘对心思?

所以孟子瞻也很有些不平了,不平之后难免生出些小小的妒忌,再然后,就想使坏了。

思荆园到了。

赵成材和章清亭眼见娄夫人都亲自来提亲来,料想此事迟早得传开,便先跟赵玉莲打了个招呼,让她心里也有个谱儿。

赵成材是拍着胸脯下了保证的,“玉莲你放心,就是拼着哥这辈子再不参加科举,也绝不会让你去结那门子阴亲。”

章清亭故意打趣,“反正就凭你哥这半吊子学问,也多半考不上的。所以玉莲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等着你哥考完了,方老爷子家寻着尸首,你就随着他们一起回去,这旺儿在京城就交给我了,要是你连我信不过,那我可太伤心了。”

赵玉莲心中感激哥嫂为她作出的牺牲,迟疑一下,可还是问到了核心,“这事儿,孟大人他自己同意么?我倒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人。”

若是他自己都不同意,那他们家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赵成材心中暗赞,这个妹子真是聪明就这好模样好性情,你们孟府拿八抬大轿来接给孟子瞻做正妻,我都要考虑考虑,更何况其他呢?

“你放心,这事儿已经让乔二爷去帮忙问了。”

三人正在这里闲话,却听牛得旺在门口嚷嚷起来,“孟老师,孟老师,您怎么来了?”

里头几人听得诧异,往外一瞧,可不是么,乔仲达正领着孟子瞻往他们家走,一家子面面相觑,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章清亭当机立断,“玉莲,你到隔壁那屋先躲一会儿去,我们就在这里说话,你也听得见。”

赵玉莲只往窗外瞧了一眼,就红着脸退下了。章清亭心头一动,妹子这是对谁红的脸?

这边乔孟二人进来寒暄几句,章清亭亲自倒上香茶,乔仲达便起了个头,“子瞻说,关于此事要亲自和你们解释,故此我便把他带来了。”

孟子瞻就着这话就说了下去,“我也是从乔兄处得知,原来祖母竟有这一层意思,此事考虑得确实有欠周全,心下实在惭愧,给你们添了麻烦,真是在下的罪过。”

呃…只是有欠周全?那就是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乔仲达皱眉瞧着孟子瞻,心说难道你还真打算迎娶赵玉莲?不可能吧?你家里能同意的?

孟子瞻却故意不给他旁听的机会,“乔兄,这毕竟是我们两家的私事,你看是否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过河拆桥啊,乔仲达干瞪眼却无语。自己又有什么身份在这儿赖下去?

讪讪地站起身来,“既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子瞻,我在门口留个小厮,你一会儿出来,就让他带你过来寻我吧。”

就算再不情愿招呼他,但进门就是客,晚上的食宿还是得管的。乔仲达不至于连这么一点风度都失去。

见他走了,孟子瞻才郑重向他夫妻二人赔礼道歉,“二位放心,此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实在是对不起让你们忧心了。家里面,我自会回去料理,再怎么也不能让赵姑娘生受这般委屈。”

有他这话,赵成材顿时放下了心。只章清亭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很容易就说清的事情,为何还要他亲自过来跑一趟?这事里分明就透着三分古怪值得思量。

“孟大人,你的为人我们自是信得过的。就是孟老夫人有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说起来,也是你们高看我们家了。只是玉莲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于她,于姨妈家而言,着实有些难办,请体谅我们的难处,千万不要误会些什么才好。”赵成材得了他的允诺,自然说起话来也客气了不少。

“快别这么说了。”孟子瞻很是明白个中缘由,“要不,我可就更惭愧了,这种事情虽然有其情有可原之处,毕竟不太人道。若是你情我愿方罢,若是趁人之危,甚至于勉强行事,那就有伤天理了。”

“可你若是如此回话,家里可还方便么?”赵成材是很诚心地想化干戈为玉帛,“要不要我们做些什么?请尽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