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说到赵王氏心里去了她一辈子好强,也一辈子最注重脸面名声,章清亭这个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办得不地道。她当时不过是气头上那么一说,真没想着让儿子媳妇和离的,可谁料到成材就当了真?

可她现在能跟人说去么?要说了,又哪里有人会相信?人家肯定还是觉得是她这个婆婆嫌贫爱富,见儿子出息了就嫌弃媳妇了。更有甚者,会不会当真以为是媳妇生的是个闺女,所以就不要她们母女俩了?那让小喜妞长大了可怎么想?岂不是恨死她这个奶奶了?

赵王氏心里那个愁啊,简直没法说。

赵老实还耐心跟她讲道理,“你若是嫌成材媳妇还不好,现还有成栋屋里那两个呢,拿她们也跟成材媳妇比比,那能比得起来么?你呀,也把心放公道些吧,依我说,成材媳妇就已经很好了,咱要是能把这个媳妇求回来,就算是最好的了。一个成材自己中意,二个对咱们也算孝敬。就是说出去也不怕丢人,毕竟是元配的不是?小两口闹闹别扭有什么呀?咱再娶回来不就完了?只你可别再整那些幺蛾子了,要是招一个跟成栋屋里人似的,那咱俩可真没法过日子了。”

末了,他道了句,“你呀,也好生想想,若是觉得行,咱们就赶紧去找亲家赔礼道歉去,免得时候拖长了,人家的心也冷了,那时可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赵老实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眯着听动静。只听赵王氏左一声叹气,右一声叹气,却没有说半句反对的话。他心里知道有门儿,也不催她,只是心里想着,要是能在儿子媳妇回来之前,求得张家应允,让他们小两口再成亲,那成材可得多高兴?

光这么想着,赵老实心里就很是乐呵,在他心里,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可比赚多少钱,当什么官都来得要紧,不过一张嘴两只手,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说了半天的话,老两口都有些劳神,到天光微明的时候,都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这一下可就起迟了,再起来时,太阳都照到院子里来了。都是劳作了一辈子的人,自觉有些汗颜。虽是没地可种了,老两口也赶紧起来,打扫院子,收拾屋子。

煮了早饭吃过,赵老实坐下来晒着日阳儿编筐,赵王氏在一旁帮忙。两人合计着,再多做一些,过些天让赵老实挑出去卖了,换几只小鸡仔回来。都养惯了,现在家里啥都没有,冷冷清清的还真是不习惯。

赵王氏还惦记着,“咱能不能在那菜地里再种点黄豆?这都喝惯了豆汁,吃惯了自己家做的豆腐了,又没有了,那驴闲着也是白闲着。”

行啊赵老实笑眯眯地附和,“我倒是想让成材再买块地,就是怕咱们辛苦,不种多,少种一点也行,要不这成天闲得真是难受。”

“真是天生的贱骨头。”赵王氏笑着嗔了句,却也道:“我不也是?这不干活全身筋骨都不得劲儿。”

老夫妻正闲话家常,却猛然听到咣咣的砸门声响起,“爹娘,快开门呀。”

赵王氏乍然受惊,手一哆嗦,让细细的蔑条拉了个小口子,却听着这声音不对劲,有些像小儿子,却又不太像,这到底谁呀?

“你没事吧?”赵老实先问了老伴一句,这才皱眉出来开门,却见赵成栋青白着脸,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六神无主地冲了进来,“成栋,你这是怎么了?”

“钱没了,银子全没了。”赵成栋声音都变了调,说着都快哭了,“我的钱全没了。”

老两口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也紧张起来,赵王氏扔下筐子,冲上前来,“你这孩子倒是好生说呀,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赵成栋哪儿知道啊?他昨儿卖了马,谁知晚上家里就遭了贼,书房给人撬了,那卖马的银子,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全搁在一个箱子里的,一把连的全给人偷了。

出了这样大事,赵成栋一早起来发现后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平常不知道回家,这一刻头昏脑胀地倒是首先想到回家了,似乎找着自己的爹娘,就有了主心骨,于是连早饭都忘了吃便跑了回来。

可你跑回来有什么用?赵王氏急得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傻孩子倒是赶紧去报官呀,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确实是大事,连赵老实也不能等闲视之了,“等等,我也一块儿去,成栋,你扶着你母亲点儿,她还没好利索呢。”

一出门,赵成栋又抓瞎了,“我骑了马的,娘,您呢?”

赵王氏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小儿子怎么这么傻气的?什么事都要她推一下才动一下,“那你就自个儿先骑了马去衙门,我和你爹随后就来。”

哦,赵成栋慌慌张张地跑了。

赵老实心疼老伴,赶了毛驴出来,让她骑了,锁了家门,也急急往衙门里赶去。

第444章 败家子

到了衙门,要报案并不难。阎辉祖是老了,却不是个糊涂官,接手了县衙之后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有一点不习惯,乍然从那劫匪横行的边境线上退到这么个民风淳朴的扎兰堡来,上任这些天,都没遇着一桩有点挑战性的案子。最多只能拿孟子瞻离任之前遗留的薛家大案后续事宜练练手,着实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这猛然听说治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县太爷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当时就亮了,当即点齐了捕快了,他要亲自受理此案。

能得到这样的重视自然是好的,可赵成栋却畏首畏尾地不敢上前揽事,赵王氏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领着头带着人就上他家里去了。可一进门,却见杨小桃和柳芳正在案发的那间书房里为了一匹布争来夺去的呢,弄得一地狼藉。

见人来了,二女还挤出笑脸,美其名曰,“我们在打扫。”

说这鬼话也不怕脸红,赵王氏顿时心头火起,她就是再病病歪歪,也知道一个常识,家里遭了贼是不能乱翻东西的,要不到时弄得乱七八糟了,还让人来查什么?

不会帮忙,只会添乱的两个小妖精,回头再收拾你们,现在有外人在,赵王氏也不好口出恶言,狠狠地瞪她们一眼,“还不快滚。”

这还有啥好查的?阎辉祖暗自摇头,粗略查看一眼,便出了屋子。左右一瞧,马上就发现问题所在了,指着后头那断壁残垣问:“你们家这儿怎么连个篱笆也不扎的?”这不招贼才怪。

赵成栋低下头,不吭声了。

赵老实横了这个儿子一眼,忍不住念叨起来,“你哥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全当耳旁风。”

赵王氏暗给老伴递了个眼色,这还有外人在呢,多少给孩子留个面子吧,赵老实不作声了,蹲一旁生闷气。

这后院倒是没人过来破坏,阎辉祖是办事老手了,带着衙役们仔细一瞧,很快就判断出了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这贼是个惯偷,就一个人来的。瞧他这路线,应该还来你家踩过点,所以一步多的路都没走过。”

阎辉祖心里有了底,见这儿人多嘴杂的,先不吭声,和一干人等又回了衙门才道:“赵成栋,你说你是昨日才卖的马,可晚上便被偷了。难保这其中没有人通风报信,你且把你昨日卖马的情形细细说与我听听,可有几人经手,几人知晓?你拿了钱回家路上,又经过了什么地方?”

赵成栋仔细地回想着,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一旁的赵王氏和赵老实方才只听儿子慌慌张张说丢了银子,却不知竟是这么大的事情,大惊失色,“什么?你把马场的马全都卖了?”

赵成栋辩解着,“我是想换批好马来养着的。”

阎辉祖极是精明,一下就抓住重点了,“可即便是如此,你这马卖得也太便宜了吧?”

赵成栋一哽,支支吾吾地道:“我那儿的马…生病了。”

“可你这孩子…”赵王氏气得快要吐血了,就是生了病的马,也不能这么卖啊?她在家里病着,听说这些马病了,心想好好照顾一番也就是了。可怎么能想得到,居然给赵成栋卖了个精光?

上千两银子的家业愣是竟给他折腾成二百多两银子,然后现连这二百多两银子也保不住,还给人偷了去,这要说起来,赵王氏就算是再想维护这小儿子,心头也不可避免地蹦出一个念头,这简直就是败家子。

“不用问了,大老爷。”赵王氏气得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她老于世故,当即就想道,“这泄漏口风的既不是我家,那肯定是那经手的啥卓老板。”

“啊?不会吧。”赵成栋讷讷地不敢相信。

这死孩子,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赵王氏狠狠剜他一眼,“一边待着去,不中用的东西。”

阎辉祖却是和赵王氏不谋而合了。他心中感慨,怎么如此精明的娘却养了这么个无用的儿子?果然是慈母多败儿。

当下命人去提卓老板,他心中却也知道,现在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料来也奈何不了他。果然,那卓老板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跟了来,一问摇头三不知,话得滴水不漏,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阎辉祖想想,忽地问起,“你那马卖往何处了?”

卓老板心中一紧,干笑着道:“那也不是我买的,是我介绍人买的。那人我也不熟,只是受赵成栋所托,临时找的人。他买了马去做甚么,草民也不晓得。”

他怕阎辉祖追问下去,先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但阎辉祖一听,就知道此人有问题了,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那你总该晓得买主姓是名谁吧?你又是在何时,何处遇上他的?”

这个…卓老板卡壳了,他带去见赵成栋的那人是他一个本家亲戚,哪里能说实话?只能随口胡诌道:“那人姓吴,我就是下午在马市上遇到的。”

阎辉祖点了点头,“那你且把那人的身形相貌形容一二吧。”

这个卓老板不能瞎编了,毕竟赵成栋也见过那人。于是只得将亲戚的外貌含糊说了,阎辉祖也不多问,便放他回去了。心下却知,这卓老板十有八九便是同伙。

但未人赃并获之前,还不能打草惊蛇,吩咐衙役暗中盯梢此人,打发赵家三人回去,“你们暂且少安毋躁,回家耐心等待,本官自有定论。”

这县太爷要办案,也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几人回了赵家,赵成栋哭丧着脸问:“娘,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倒还有脸问怎么办。”赵王氏忍无可忍,终于发起火来,跳到他跟前,指着他鼻子就骂,“有你这么没出息的么?这分家才多长时候,你就把几十匹马全折腾得精光,那姓卓的一撺掇着你卖马你就卖马,你怎么不长长脑子,那马是能随便卖的么?现在倒好,马也没了,你说你要靠什么生活?”

“那不是为了…”

赵成栋还待辩解,却给赵王氏打断了,“你甭再说那些好听的了,成栋啊,你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干点事呢?就是马生病了,你好好照料着,怎么就不行了?为啥非要卖呢?你瞧瞧现在,弄成这样了,你说你以后怎么办?”

赵成栋很少给娘骂得这么惨,心中多少有些不高兴,年轻人的火气也起来几分,“那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您再说还有什么用?等县太爷把银子追回来,不就成了?”

赵王氏气得头都一阵阵地发晕,浑身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

“孩子他娘,你才刚好,可别动大气。”赵老实扶着她坐下,转头替赵王氏说出她心里的话,“你个浑小子,那银子丢了还能再追得回来么?你当人家跟你一样傻啊,捧着银子等你来抓?早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就是把人抓到,钱也多半没了。”

啊?赵成栋这下可慌了手脚,“那我…我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办?”赵老实没好气地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爹。”赵成栋真急了眼了,“你们可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你要我们怎么管?”赵王氏缓过气来,真是生气,“我们上哪儿去给你变那么多马出来?你就是敲碎了我们两把老骨头也不中用啊。”

赵成栋真觉得天都要塌了,爹娘指望不上,那他该怎么办?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没钱的日子他是一天也过下去的,“那我…我等着哥回来。”

赵老实火了,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长出息?捅了篓子自己不想办法,成天想这个帮想那个帮,合着谁该是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你等你哥回来做什么?你又想打你哥什么主意?这都分家了,别再连累你哥了。”

“可是爹…”

赵成栋还想说些什么,但赵老实是当真生了气,头一次发起狠来管教儿子,“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去,别成天想着张三李四的,就你哥回来,我也不许他管。”

赵成栋急得又嚷,“娘…”

可这回赵王氏正在气头上,也不理他了。

赵成栋无法,恨恨地一跺脚,“走就走,回头你们也别有来求着我的时候。”

听听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赵老实气得脸都白了,上前就是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脑门上,把他往外赶,“滚,我们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你放心,你老子娘就是饿死了,也不来求你。”

赵成栋又痛又羞,扭头跑了。

可赵王氏生气之余,却也开始替小儿子犯愁,这马都没了,让小儿子一家可怎么过日子?

此时不免想起章清亭来,若是这样的事情搁那媳妇身上,赵王氏是一点心也不用操的。就依那媳妇的性子,都不用来烦她,必然也能再折腾出一番家业来。

不对,要搁章清亭身上,压根儿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来,这小儿子怎么跟着大媳妇那么久,一点也没学着她的精明能干呢?再想想赵成栋屋里那俩女人,赵王氏更是唉声叹气。

而京城里,此时终于得到一个好消息。

第445章 祸不单行

乔仲达提醒得很对,经过一夜的搜索,晏博斋他们终于找到人了。

当一辆大车拖回众多的伤兵残将,章清亭左右一瞧,好家伙一个个鼻青脸肿,衣衫破烂,但却都上了药,包扎停当了。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她心下安定不小。

但仔细一数,心却似往无底的黑洞掉去,颤声问:“还有人呢?”

牛得旺呜呜哭着上前,“姐姐让我们跳车,她和贺大哥不见了。”

小胖子受了几天的惊吓,说起话来又变得没头没脑的了。

躺在担架上,摔瘸了腿的杜聿寒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

那晚他们跑掉之后,贺玉堂驾着马车是一路狂奔,可马车毕竟目标太大,人又多,比不上那追兵的单人匹马来得利索。眼见后头追兵越来越近,他们回京的官途又是一路坦荡,无遮无挡,大伙儿都知这样跑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贺玉堂一咬牙,拨转马头就往旁边的曲折复杂的小道跑去。可后头的人仍是穷追不舍,危急时刻,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们跳车,我赶着车往别的路上跑等你们都跑了,我最后骑着马跑,一个人就快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杜聿寒虽是文弱的读书人,此刻却也勇敢地挺身而出,“那我先跳接着后面的人。”

赵玉莲查看了下地形,“贺大爷,那您把车往那林地里拐一拐,让他们好行动跳下去之后,不要立即跑,躲一会儿,等追兵过去了,再跑若是有人给抓了,也别想着救了,先顾好自己,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听她说得有理,众人依言而行。杜聿寒是第一个跳下去的,然后便是牛得旺,他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拳脚,身手还算灵活,赵玉莲不太担心他,只是在危急之中交待了一句,“一定要听杜大哥的话,别闹腾,知道么?”

“那姐姐你呢?”

“你别管我先顾好你自己。”赵玉莲果断地伸手,把他推了下去。

然后是小青、小玉,俩丫头吓得瑟瑟发抖,赵玉莲严肃地嘱咐她们,“跳下去了千万不许叫嚷,否则给强盗抓了,女孩子可就危险了。”

俩丫头吓得死命捂着嘴巴也无声地跳下去了,最后赵玉莲让吉祥带着包世明的儿子包天雄走,“吉祥,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护着包大哥的儿子,知道吗?”

“那你呢?”

“快走。”赵玉莲不答,把他们也推了下去。

等他们都下了车,伏在阴影之处躲藏起来躲过了追兵,只不知赵玉莲为何迟迟没有跳车,却和贺玉堂一块儿消失不见了。

章清亭听得脸顿时阴沉起来,那是被抓了?还是…她不敢想下去了。

杜聿寒苦笑,“我也是事后才想明白,赵姑娘让我们跳车,自己留下来,肯定是为了最后砍断那马车与马相连之处的绳索,让大哥骑了马逃。否则,大哥说等我们走了,他自己骑马走,那便是一个骗人的幌子,只是依着大哥的性子,必不肯留下赵姑娘一人,所以他们二人,多半…还是在一处。”

只是吉凶未卜,让人好不忧心。

再后头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因为大半夜的慌不择路,杜聿寒在头前探路时摔下一个山坡,崴了脚。但幸运的是,他摔下去的地方不远,却正好遇到一户良善人家。

见他们身上多有跌打损伤,杜聿寒随口编个元宵观灯,路遇强盗打劫的谎言也就糊弄过去了。那户人家见他身上的方巾儒服,很是信任,反而替他们请来了村中道观的道姑包扎医治。本以为这偏僻京郊没啥好大夫,未料那道姑当真有几分本事,给他们上了药之后,果然好了许多。

杜聿寒不知外头事情如何,自己这边的人又全都或多或少受了些轻伤,他怕被人追来寻仇,交待那农户千万别将他们的消息泄漏,免得强盗贼心不死。乡下人淳朴,没有多疑,反而让他们在这儿安心养伤。

直到昨晚晏博文他们前来寻人,那农户都什么都没说,还是牛得旺和包天雄躲在屋里偷瞧见了他们,这才出来相认。

深更半夜地回不了京城,便在乡下借宿一宿,等到天一亮,重金谢过这农家和那道观的仙姑,方才进得城来。

章清亭听完是一喜一忧,喜的是好歹回来了几个人,忧的是丢的那两个怎么办?晏博斋手上又多两个筹码,能用朱氏母子逼得他全换回来么?

朱氏带着儿子,也瞧见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她虽不明就里,但也隐约猜到一些。该怎么做,她心里已经大概理了个头绪出来。现在只等孟子瞻过来,毕竟他才是真正有官职护身的,看他能带回什么消息,才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而他们不知,昨夜,在孟家父子之间,也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在听完儿子的话之后,孟尚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如果孟子瞻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孟子眭的死,那真的就只是一出在皇帝幕后操纵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悲剧。

而目的,无非是为了让晏孟两家互相倾轧,彼此牵制。而今,晏家明显势弱,而孟家势大,皇帝难道会坐视不理么?

如果晏家的辉煌即将在晏博斋的手中渐渐淡去,那么皇帝又将如此一步步削弱孟家?是会让我们全军覆没,还是苟延残喘?

孟尚德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儿子分析得很有道理。自古以来,没有一个皇帝会甘心受制于人,他既然能够掌握朝中格局了。能捧他们两家起来,也一样能夷平他们九族。

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还能跟他们摆什么功劳,讲什么道义不成?那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孟尚德暗暗自省,自己最近好像是真的有些居功自傲了。可是他却不肯承认,自己在皇上面前竟会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咱们家的家世可跟晏家,不同晏家现在不过是个庶子当家,但咱们家却依然是嫡系名门,你放心,爹以后会谨言慎行,但皇上想动咱们家,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见父亲仍然是固执己见,孟子瞻也无言以对了。

孟尚德紧锁着眉头,思忖良久方才艰难地开了口,“只是…那晏家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什么?聪明如孟子瞻,当然明白父亲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再追究弟弟的死因了。

“爹,您——”

孟尚德摆了摆手,眼中浮现起淡淡哀愁,“再如何,子眭都已经不在了,而我们还在。”

如果逝者的离去是为了让生者更好地存在,为什么不善加利用这一点,让生者生存得更好?

孟子瞻的心揪紧了,他不是不明白朝中这些波谲云诡,倾轧斗争,只是那个牺牲的,是他的亲弟弟,爹的亲儿子啊。

“可是我们当真能就这和撒手不管么?”

“子瞻啊。”孟尚德瞬间竟似老了十岁,语气也低沉下去,“爹曾经教过你,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做官就更是如此,若是明知山有虎,咱们就不能再往虎山行了。犯了大忌,那可不止是掉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了。”

孟子瞻懂他爹的意思,晏博斋的事情已经涉及到刺探皇帝隐私了,这便是大忌。做臣子的,适当揣摩圣意那是可以的,但要懂得装糊涂,有些皇帝的隐晦的心思,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搁在心里头,却不能说,更不能刻意地去求证什么。

不过孟尚德却同意,“当然,你要私下里做些什么,那就做吧,只不过要记得,一定不要闹到明面上来,尽量快点结束,只要针对的是晏博斋一个人就行了,知道么?”

孟子瞻微微叹息,无奈应和,“知道了。”

但他心里却有自己的主张,子眭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要给他讨个公道的。哪怕后面是皇帝在兴风作浪,也要有人为自己弟弟的死承担责任。

赵成栋被赵老实灰溜溜地赶回了家,一进门,就见杨刘氏红肿着眼睛从杨小桃房里出来,徒然见着他,似是见了鬼似的,吓了老大一跳。

“呀,成栋回来了啊。”杨刘氏的表情极不自然,那明显堆砌的笑意看得人心里就堵得慌。

“嗯。”赵成栋还以为这丈母娘是为了自己家的事情来的,心下虽有些不悦她的态度,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搭理她,阴着脸就进屋了。

杨刘氏转而对女儿低声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可也想开些就当破财免灾了,知道么?”

她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闺女一个坏消息,何大牙,跑了。

杨刘氏自那日拿定了主意之后,前几日一直有去找何大牙讨要份子钱,但几次三番都给何大牙推搪了过去。今儿再去,却未料连人都没影儿了。

不少在他那儿放了印子钱的人都围在那空屋子里骂呢,可那又有什么用?值钱的东西全给何大牙带走了,那屋子也不是他的,另有东家,他们总不能卖了房子抵债吧?

杨秀才闻知后还道:“瞧瞧,我说得没错吧?跟这种人来往,岂能有个好的?贪心想占小便宜,多半得吃大亏的。”

杨刘氏听得心里那个堵啊,立马来给闺女报信了,却未料又听到这边的噩耗,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除了哀叹一声倒霉,还是两个字——倒霉。

第446章 全都给我滚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私房钱赔了个精光,杨小桃很是火大,偏偏在家里又发作不得。怕娘露出口风,把她赶紧打发了回去,还得强撑着笑脸对赵成栋嘘寒问暖,“回来了?饿了没?要吃饭么?”

赵成栋本来就是一肚子气,给她这一问顿时就像点燃了炸药桶,“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滚一边去,让我清静会子。”

杨小桃热脸贴上冷屁股,噎得直翻白眼,二话不说抬脚走了。

赵成栋一人在屋里生闷气,谁也不敢来招惹他。前思后想一番之后,赵成栋不得不承认,爹说的话确实有理。不管是被谁偷的,那钱恐怕是追不回来了。

那自己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只有几匹公马,没了母马,手上又没了钱,要怎么生小马?赵成栋真是发愁可不管再愁人,这饿了一天的肚子仍是咕咕叫了起来。

抓起碗茶来润润喉咙,却觉得肚子更饿了,忍不住往外吼了一嗓子,“还不开饭?想饿死老子啊?”

饭是早就做好的,只是杨、柳二女都偷偷端进房里去吃了,此刻见他发脾气,赶紧就都擦了嘴巴出来,和丫头一起帮忙往上端。

赵成栋吃了两口,忽地想起一事来,抬头吩咐柳芳,“一会儿你就去把你家那些弟弟统统送走,一个不留,这马都没了,谁家养得活这么多张嘴?还有你那妹子,一并拉上。”

柳芳一哽,心想这才来几天就全给拖回去,那她可丢脸丢大发了,待要劝解几句,却见赵成栋正在气头上,正低头在那儿琢磨着说词,有一缕阳光正好透进屋子照在她手上明晃晃的金镯子上。

晃得赵成栋眼睛一亮,嗳,这不还有些现成的钱么?

他连饭也不吃了,放下碗筷,一把就将那金镯子就撸了下来。然后开始解柳芳的金链子金耳环,看着旁边一身素净的杨小桃吩咐,“你也去把你的金银首饰全拿来。”

二女瞬间都明白了过来,顿时全变了颜色,却仍是问:“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赵成栋冷笑,“老子现在一文钱都没有了,不指着这个翻本还指望什么?别啰嗦,都快去拿,对了,”他蓦地又想起一事,“年前,你们两家可各拿了一匹马走的,全给我还回来。”

“什么?”柳芳当即不干了,把弟妹送回去就已经够丢人的了,再去讨要马匹,那她还不给人笑死?“那不都说好给家里的么?这怎么好去收呢?”

赵成栋冷哼,“老子现在都没饭吃了,还管得了谁?当初你们拿走时,可没说准一定就是送的。就是送出去了,凭什么不能要回来?我欠你们家的么?正好,你一会儿就跟着弟妹回去,把马带回来,要是再啰嗦,就连你都不要再回来了,对了,还有你那个赔钱货,一并带回去。”

柳芳气得脸都黄了,“成栋,你别总是这么不待见芽儿成不?她就不是你亲生的,也管你叫了这些时的爹了,你怎么就一点情份也不念呢。”

她说着说着,自己的眼圈都心酸地红了。

赵成栋可一点也不在乎,左右瞧瞧两个妾室发着狠,“讲情份?那好呀,让你们家人来,借钱给我把马场恢复起来。谁家他妈的有这能耐我都可以跪下来给他磕头,要是没这能耐就都趁早别在这儿给我扯蛋去,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出来。”

柳芳不肯动,坐在那儿哭鼻子,想混过这一关。

杨小桃毕竟年轻,给一吓之下,便再不言语,回去取首饰了。赵成栋本见她态度不错,可一翻她的首饰盒,当即火了,“你那套金的呢?”

杨小桃也很委屈,“我那日小产时还戴着的,可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拿眼瞟着柳芳,心想今儿你可无论如何抵赖不了了吧。

柳芳见赵成栋的目光一转过来,当即嚎开了,“天地良心,我哪儿拿她的东西了?谁知道这小娼妇弄到哪里去了?还来赖我。”

“你嘴巴放干净点。”杨小桃正要吵闹,却见赵成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把这些东西收进自己怀里,就往外走。

柳芳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等见赵成栋往自己房里走去,她顿时慌了,再也坐不住地冲上前去拉扯,“你不能,不能啊。”

“我凭什么不能?”赵成栋恼怒地把她一把推开,“你自己说说,你从头到脚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买的?再闹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芳堵着他的去路,“那你要拿,也拿她房里的东西呀,她成亲时的东西可比我的好多了,你就是偏心。”

杨小桃听着这话不干了,“那后来不给你补了起来么?你还仗着有孩子,零敲碎打了多少东西去?我有比过么?”

赵成栋心下着实生气,这些女人,平常管他要东西时一个个甜言蜜语,等到自己有难的,一个二个又是推三阻四的,真是没一个靠得住。

他暴喝一声,“都给我滚开,要是我没了饭吃,难道你们还想带着东西去找别的男人?真不是东西。”

柳芳急中生智,“那你放着现成的财神爷不去找,净管我们要这些小东西干嘛?这让街坊邻居的看见,咱们还要不要脸的?”

“我哪来的财神爷?”赵成栋吼了起来,“要有办法谁还困在家里?”

“你爹娘啊。”柳芳也嚷了起来,“他们不还有那胡同里的小院子么?还有你大哥女儿的那一套,还有你姐姐妹妹的两套,哪一套不比咱们家里的这点子东西值钱?咱们现在遇到难处了,怎么就不能让他们管管?那胡同一年光租金就上百两呢,你至于找我们要这点子东西么?”

赵成栋想想也是啊,自己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要是早知道,今儿说什么也不跟爹娘顶嘴了,可现在话都说开了,又有什么脸面回去求他们?

当下也不答话,只把柳芳推开,冲进她房里,从首饰匣里取出值钱首饰,又开始翻箱倒柜。

柳芳怄得不行,却仍是冲上前拦着,期望他收手,“都没了,就这几件东西,真的没了。”

赵成栋可不信,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翻。杨小桃见柳芳虽是拦着,却并没有太过伸手,只是挡着那放被子的炕橱,还不住地回头张望,便心知有异了,在一旁插言,“箱子里没有,保不住柜子里也没有啊。”

柳芳简直恨不得撕烂杨小桃的嘴,可赵成栋闻言已经转头过来想翻那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