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现在就在说谎。”晏博斋忽地欺身前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赵成材微微叹息,闭上了眼睛。

晏博斋讥诮地道:“你不怕死?”

“怕,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有什么用?你要杀我,迟早都会杀我。你不杀我,那就是另有所图。要怎么做,全在你一念之间,我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能有什么法子?”

赵成材回答得很冷静,但手心里却着实捏着一把冷汗。

他可不想死,他还有媳妇没哄得回心转意,还有女儿没有养育成人,还有父母没有养老送终,他挂心的事情可太多了,怎么舍得现在就去死?

所以他要赌一把,赌方才那女人会说几分真话几分假话,赌晏博斋是否对自己别有用心,而显然,他赌赢了。

晏博斋似乎对他这样听天由命的态度还算满意,没再追究他和春梅的话,只问:“知道我留你一命,是为了什么吗?”

“利用。”赵成材不假思索地吐出两个字。

晏博斋呵呵笑了,“看来,你能考中举人,也多少有点本事,那你再说说,我要利用你干些什么?”

第440章 小人才值得信任

晏博斋想要利用自己干什么?不用问总不会是好事就对了。

可这话赵成材却不能再这么直白地说出口了,思忖了半晌,才斟酌着答道:“若是短期来说,是不是让我帮你除掉你弟弟阿礼?也就是晏博文?”

晏博斋平稳的声线徒然变了个小小的调,“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猜的。”赵成材答得理直气壮,“若是他死了,你最大的一块心病就了了,留着我也没多大用处了。虽然长期来说可能也有点用,但比起埋下的隐患来说,还是让我死了的好。可他还活着,你就不想这么快处死我了。短期内可以利用我去帮你除了他,长期的话,说不定还能让我在更多的地方派上用场。毕竟,我大小也是个举人,出任仕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晏博斋颇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来,“那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赵成材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干嘛不同意?阿礼从前是我们救回来的,跟我们家交情也不错。但还不至于让我拿命还他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子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外人呢?”

“你真这么想?”晏博斋眯起眼,却有些不信。

赵成材笑了起来,“那难道要我说,我宁死也不肯伤害他,你才相信?那未免也太虚伪了吧,我又不是圣人,若是在我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下去,我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性命选他?说得难听一点,就算是我为他死了,又能落得什么好处?他是能替我养家糊口,还是能替我流芳千古?”

晏博斋听到这里,终于微微颔首了。赵成材说的是大实话,他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赵成材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维护晏博文的。

说白了,他们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仅仅只凭这些时候的交往,难道就能让一个人甘心为旁人献出生命?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所以他留下了赵成材的性命,确实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晏博斋慢悠悠地问着赵成材。

赵成材嗤笑,“晏大人,您说这个话就有些过了吧?您若是没想好怎么控制我,又怎么会来我见面?您需要的,不是信任,是忠诚。”

晏博斋眉毛一挑,露出一丝笑意,“你既然是个明白人,那就最好了安心在这儿养几天伤,过些天,我会送你出去毕竟,这春闱在即,你辛辛苦苦读了二十多年的书,要是耽误了总是不好。”

“多谢。”赵成材也不多问,回得顺溜之极。

晏博斋忽地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道:“你可知道,今儿发生了什么事?”

哦?赵成材很有兴趣地听他说下去。

“有一个小妇人冒充亲戚,来我府上,愣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的妻子和儿子都给拐走了,还约了我跟他们交换你。”

“那肯定是我媳妇儿干的。”赵成材想都不想就招认了,“你不知道,她那个女人一肚子鬼心眼,我们家从前穷得那样叮当响,她都能可着劲儿折腾出一番家业来这坑蒙拐骗的小手段,可让人防不胜防你家夫人肯定是一时不察,中的计。”

“是么?”晏博斋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那还真是领教了,不过我那妻儿在她手中,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吧?”

“这你就别担心了。”赵成材似是推心置腹一般,满不在乎地揭了章清亭的老底,“她那个人呀,嘴硬心软,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是真抓了尊夫人和令公子,也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甭管她嘴上说得再狠,您只不理她就完了。”

晏博斋嘿嘿笑了,“你这个人还当真老实得很,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借此去揪你媳妇的小辫子?”

赵成材噗哧笑了,“哎哟,晏大人,您可别逗我了,说到底,我们夫妻算什么呀?不过是个蚂蚁般的人物,要杀要剐只凭您一句话,值得您费这个劲吗?认真说起来,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大过节么?没有,无非是为了一个阿礼。可对于他,我们夫妻可真没想着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从前收留他,只想着多个不要钱的伙计,不过是举手之劳卖个人情,就能让这小子为我们死心塌地地卖命,我们又何乐而不为之?可若是早知道这小子竟有您这一位厉害的兄长,我们说什么也不敢来招惹他啊。”

他拍完马屁还有点累了,歇了口气才接着道:“我不怕实话告诉您,早在去年我们从京城回去,您注意上阿礼开始,我们夫妻就后悔了,不该收留他,想让他走来着。可那时晏老大人和老夫人不还在么?我们夫妻就动了点私心,想着他好歹也是你们家的嫡子,就算别的爵位什么都没了,那一份家私应该少不了吧?”

赵成材点到即止,住了口留神看晏博斋的反应。果然见他听了这番话,有了几分相信。

晏博斋微微讥笑起来,“原来你们夫妻打的竟是这主意。”

赵成材呵呵笑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您面前,我也没有好藏着掖着的。其实一进了京,听说晏老太师和晏夫人都去了,我们夫妻就后悔了。觉得这趟买卖可真是亏大发了可没想着,又见着裴家的人了我们就想啊,就算是晏家这头没指望了,裴家底子可不薄,咱们交个朋友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吧,于是,才一直撑到了如今。”

他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晏博斋心里也暗暗点头。他信奉的人生哲学便是一条,能用的和不能用的。能用的人和事自然要尽量笼络利用,不能用的人和事那就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若说有人能不计得失地对人好,打死晏博斋也不信。

赵成材虽没跟他正面打过交道,但好歹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事情,这一番话,便把自己的举动解释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让晏博斋不得不深觉有理。

最后,赵成材瞧着晏博斋,很慎重地道:“我们夫妻虽与阿礼有旧,但在下却并非是个不识好歹,一意孤行的人。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我现在落在您的手中?晏大人,还请您既往不咎,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晏博斋心中耻笑,瞧瞧这就是所谓的义气,所谓的旧情在生死面前,利益攸关面前,全是放屁,不过,这才是人性,对么?

“你既都如此说了,我若是继续穷追猛打,似乎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行吧,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效忠于我,我自然会放你出去,只你那个媳妇…怎么就没你一半懂事呢?”

赵成材当即承诺,“大人放心,她不过是个妇人,能有多少见识?只是担心我,才这么上蹿下跳地不消停,您放心,只要有我一句话,她就能老实下来。就算有什么旁的心思,难道我一大老爷们还收拾不了她?哼哼,她若是老实听话便罢,若是不听话,我就当真休了她,让她一边儿哭去。”

晏博斋轻蹙起眉,“你这是何意?”

赵成材灵机一动,赔笑着道:“这都是家里一些丢脸的事情,我家老娘偏心,明明是我挣回来的家业,非要分大半给我弟弟,把我给气得,就在分家前跟媳妇闹了出假和离,把家产大半都分到了她的名下,这才跟我弟弟分的家。”

哦,晏博斋听了这个倒是感同身受,颇有共同语言,当下对赵成材也有了进一步的信任。

就这么一个处处趋利避害,就连跟自己亲弟弟也能撕破脸,宁可斯文扫地,也要保住家财的人,想来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不过就是这样有弱点又怕死的小人利用起来才能更加放心。但是,该做的防范,他还是一点不会少地去做。

只是走前,晏博斋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只要你好好地跟着我干,以后别说娇妻美眷了,想要什么荣华富贵都是唾手可得,你这身上疼得厉害吧?晚些时我让人送些好东西给你,止疼可是极有效的。”

赵成材虚与委蛇地表示谢过,晏博斋满意地离开了。

凝神听着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半晌,确信不会再回头了。赵成材才大大松了口气,全身一下子瘫软下来,这才觉出手心里攥出的两把子冷汗。

真是不容易啊,为了取得他的这一丁点信任,赵成材可是绞尽脑汁,把这辈子学的一点阴谋诡计全用上了。

可心下想着章清亭为了求自己,甘冒奇险深入虎穴,他心里是又感动又担心。也不知道娘子在外头是怎么着急上火呢又不能递个消息出去,真是愁人。

不能急要冷静,冷静赵成材强自按捺着性子,想着晏博斋临走前的话。他会送好东西来?那才是笑话,十有八九就是那害人的东西吧,赵成材虽然不明就里,但光是凭着那些一知半解,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什么。

可送来了,自己就要用吗?

那会不会也跟晏太师似的,不得不任他摆布?说一点都不怕,那是自欺欺人的。

第441章 你也是个可怜人

不管赵成材有多害怕,他也明白,若是晏博斋当真把东西送来,就是明知是毒药也得吃啊,要不怎么能取信于他?

只有先把小命保住才能图谋其他,若是光讲啥子气节,连命都丢了,那才是翻身无望了呢,总不能到了阴曹地府,再去喊冤吧?赵成材想得非常实际。

识时务者为俊杰,昔日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只要不死,又算得了什么?

赵大举子不是宁折不弯的烈士,他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就算不为别的,就为了自个儿的媳妇,还有他那宝贝闺女,不管要受怎样的气,遭怎样的罪,他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楼上,春梅又端着热好的粥下来了,想来是平安度过这一关,她心里也放松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之意,“赵先生,再喝一碗粥吧。老爷说,明儿让厨房给您加菜,您想吃点什么?要不我让他们拿红枣桂圆炖点鸡汤吧,撇了油,拿那个下点面条您可有胃口么?”

赵成材心想,这大概是自己的表现通过了晏博斋的认可吧,所以待遇也提上来了一点。这个女人还真好心,一定得想法先把她争取过来。

赵成材方才跟晏博斋说了那么些时的话,早就倦怠得不行,只想倒头睡去。可为了快点养好伤,他还是勉强自己又喝完了这碗粥。

期间又开始跟这女人搭话,“这位大姐,不知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春梅被他客气得有些不好意思,“您快别这么客气了,春梅不过是个下人,您叫我的名字便完了。”

“那你也别总是叫我赵先生了,看起来我似乎比你大些,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赵大哥吧。对了,春梅,你是晏大人的人吧?”

“我其实只是夫人的陪嫁丫头…”知道晏博斋已经回去了,这儿再不会有人来,春梅再说起话来,也没了那么多顾忌。

赵成材东拉西扯,一点一点地套着她的话,很快就把她的底细摸了个大概,该怎么应对,心里渐渐地有了个谱。

这一天的晚上,在晏博斋爽约之后,朱氏母子肯定是不能放走的了,一并带回去安顿下来。

孟子瞻好不容易安抚下了情绪过于激动的章清亭,琢磨了半晌,命人请来了乔仲达。

“仲达,我要请你帮一个忙。”

“说。”

孟子瞻却犹豫了一下,“这事你且看为不为难,若不是实在无法,我也断不会拿这样的事来求你。”

乔仲达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客套什么?快说吧,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孟子瞻这才道:“你既与玉真公主定下了婚约,依着宫中规矩,都要指定几位朝廷命妇在婚礼之日担当司仪一职吧。我想请你跟玉真公主递个信,让她邀请朱氏。”

晏博斋你不是不把自己媳妇的生死放在心上么?那你要是不换,现在就用这种法子逼着你不得不来换人。孟子瞻很笃定,晏博斋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能去报个失踪吧?那一旦惊动官府,让人知道你在自己家里弄丢了妻儿,且看你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就算公主婚期还有数月,但一旦定下了命妇人选,只要宫中一声传唤,朱氏就得奉诏进宫,学习礼仪等。

这朱氏出门世家名门,年纪轻轻便有一子傍身,也算得上是有福之人了,征召她做这个命妇,说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乔仲达当即就允了,“这事我去办,这两日就让宫中下诏出来。只是还有一事,我也想着要提醒你们下的。”

孟子瞻忙道:“你快说。”

乔仲达心头一直有个疑虑,“那日贺公子他们与你们失散之后,会不会是走岔了道,或是受了伤,遇上什么事情才回不了京城?我总觉得他们那一车人丢得有些古怪,可这些天一直忙着,也腾不出手来帮手,要不你们再派些人去寻寻看?”

他这话说得有理一语惊醒梦中人了。章清亭他们这些天老想着若是他们脱了险,自会出来相见。若是没出来,那多半就是被晏博斋劫了去。可偏偏就是没想过,若是他们遇上什么意外了呢?或是侥幸逃脱,却怕晏博斋派人纠缠,所以躲藏起来不敢露面?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晏博文看看天色,“趁着城门没还关,我这就出城去找找。”

“我跟你一块儿去。”张金宝也站了起来。

乔仲达道:“你们若是现在就去,那就带上阎家兄弟吧,再多带些人手,可千万别分开落了单。晚上若是没去处,就仍到我那庄子上去歇着。”

这也是个法子,总比干等着强,章清亭见已经找到办法逼晏博斋换人,安下不少的心。定了神便嘱咐弟弟小心,让多带绳索和火把,送他们出门了。

孟子瞻办妥这边的事情,才带着人回去,他想着要找父亲谈一谈,却未料一进家门,便有小厮上前来报,“老爷请少爷回来了就去书房。”

正好孟子瞻抬腿跟去,却见父亲已然一脸威严地在那儿等着他了。想来,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他也已经有了一点风声了。

孟子瞻坦然迎向父亲质问的眼神,“爹,有件事,我想跟您说说。”

孟尚德微微颔首,令左右全都退下了,才道:“子瞻,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可你知道现在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孟子瞻一脸肃然,“我也想知道,当年子眭的死,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晏家兄弟的内讧,抑或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挑拨。”

孟尚德眼皮子猛地一跳,沉声道:“说下去。”

这头,孟子瞻开始讲述自己在这段时间掌握到的一些情况,而那边,章清亭看着朱氏房中仍亮着的灯光,想了想,决定过去谈一谈。

“进来。”朱氏没想到,敲门进来的竟然是章清亭。看着她走上前,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章清亭落落大方地上前,却是很诚恳地道了个歉,“对不起。”

呃?朱氏愣了,连拍哄着儿子睡觉的手都不觉停了下来。

“真对不起,那会子我不该那么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章清亭不请自坐,神色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你也不想的。男人在外面做事,做女人的在家里,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得清楚?再说了,就算是你不同意,他也未必听你的。”

“你…”见她如此坦诚,朱氏反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

章清亭瞧了一眼睡着的小孩,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母性天生的温柔,轻声道:“换了地方,孩子应该不大习惯吧?都是我不好,你那么信任我,我却把你们母子诱骗到了此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商量了个主意,这不是公主刚指了婚么?我们打算走走宫里的路子,让公主指你做婚礼里司仪的命妇,这样兴许就能逼得他不得不来交换你们了。”

朱氏听着她话的前头那部分,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可听了后一部分,她的神色就黯然下去了。

半晌才苦笑起来,“其实你骗我,也是应当的。这也叫做父债子偿吧,若是我易身处地,还不知有没有你这么好的涵养,能像你这般云淡风轻。”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章清亭试探性地握起她的手,幽幽地道:“其实,你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就这一句话,顿时让朱氏的眼泪就下来。

得了这么个薄情寡义,行凶作恶的夫婿,她也不想的,都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了,人家还来跟她说对不起,还觉得她可怜,这让朱氏情何以堪?

她是真的无比内疚与自责,之前被章清亭诱骗、怒斥的那一点心结,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朱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收敛住了情绪才回握住了章清亭的手,“张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实在是我们对不住您。”

这一回,章清亭没有否认,只是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也不想的,可把你们母子无辜地拖下水,我也是真不想的,确实…我们也实在是逼得没法子了,你能谅解么?”

朱氏用力点着头,确实能理解。包括她对自己的怨气,这也都是人之常情。自己母子二人在此处,也没怎么欺负他们,可人家的丈夫亲人还生死未卜呢,这要是换过来想想,章清亭已经算够隐忍够大度的了。

朱氏低着头,自觉羞愧之极,“张夫人,你快别这么说了我能明白,都能明白的。”

章清亭腾出一只手,轻轻拍哄着她的儿子,目光中充满了怜悯,“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就一点不上心呢?”

朱氏已经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了。

晏博斋哪怕再如何冷落她,她都能忍,就当自己遇人不淑了。可一个做母亲的,唯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对她孩子的忽视,尤其,那个人还是她的夫君。

第442章 心防

晏博斋不顾朱氏母子死活的此举,真是伤透朱氏的心了,也彻底割裂了他们夫妻最后一丝温情。

他的这番举动,基本上就相当于昭告世人,他完全不在乎她们母子,甚至可以说,都不在乎妻子的娘家一族。

这对于一直将自己出身引以为傲的朱氏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和接受的,她自认自己一个名门正支的嫡女嫁给晏博斋这样一个庶子,还是顶替的婚姻就已经是屈就了,可他还这么不拿她当回事,这就太欺侮人了。

朱氏不是小家小户出身,她是世家之女,当然想得更加深远一些。

朱氏明白,若是她们母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再续个弦,依然可以做晏府的长子嫡孙。到那个时候,她们母子只不过就是晏家祠堂里的两个牌位,若是后人得势,那她和她的孩子,根本就不足挂齿。

这让心高气傲惯了的朱氏如何接受?她能做到嫁夫随夫,贤良淑德,但那也是有个限度的好不好?

朱氏从小受的教育告诉她,作为妻子,所能容忍的限度便是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和威胁到她和她嫡出孩子的地位,就连做丈夫的也不行。

这是她拼死也要保住的东西,就算是为此要做一些伤害丈夫的事情,也是在所不惜的,因为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也关乎到她的儿子和她娘家整个家族的荣誉和面子。

章清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打动了她的心防。她曾经是一个和朱氏一样的大家闺秀,她明白身为这种女子最大的禁忌是什么,所以才能准确地给予她最有效的一击。

章清亭的目的很明确,她知道朱氏永远不可能在明面上背叛晏博斋,她也不需要她在明面上背叛他来做些什么。

以朱氏的聪明,即便是没有章清亭的提醒,她也会想到这些事情。章清亭所要做的,就是帮她加速认识到这一事实。而在此过程中,她就可以利用朱氏心中最脆弱的这个时机,与她结成同盟。

有的时候,在敌人身边交个朋友,这本身就是一种最有效的攻击。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的章清亭才似是自悔失言,转而轻拍着朱氏的手背,“算了,恕我多言了,遇到这样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也不要多想了,等着过几日,送你回去就好了。就算不看别的,只看着孩子,也得咬牙把日子过下去。”

她起身假意欲走,这回却换作朱氏却拉着她的手不放了。用一种求恳的脆弱的我见犹怜的语气,“张夫人,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么?那是谎话章清亭心中明白,朱氏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但她不能说,因为那是不合规矩的,她必须借由其他人说出自己的心事,像是受人指使才去做某事,这才是合乎大家闺秀的举止风范。

章清亭伸手抚过她端庄美丽的脸,这一刻,就好似与她是认识二十多年,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目光中充满了怜惜,“还能怎么办?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既然遇上了,这就是命中注定,没有法子的事了。”

她忽地语气一硬,“不过,你得记住,你有儿子,你是晏府的长房正妻,这孩子是晏府的长房嫡子,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只要有了儿子,即便是相公不好又能怎地?只要你能保得住你的儿子,保得住你自己,保得住这晏太师府里的爵位,日后,这一切尊荣始终都会还给你们的。”

章清亭知道,别的都是废话,唯有最后一句才是真的,朱氏一直不愿意站出来说话,她担心的最大的一点就是——若是晏博斋倒了,晏府的名声臭了,那可是她儿子身上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点,更别提会因为晏博斋的失势失去世袭的爵位和尊荣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所以章清亭要告诉她的是,“像你,就算他再不好,你还有个人可以守着。但我…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若是妞儿她爹当真没了,我也…”

她断了话语,保持了沉默,让朱氏自己去想。

章清亭的言下之意很好解读,如果让事情在没有端上台面的时候就解决掉,对于晏府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如果硬拖到最后逼得大家都狗急跳墙了,那么对于晏府来说,也是一个始终摆脱不掉的麻烦。

因为章清亭并不是简单一个人站在这里的,她的身后还有晏博文,他是晏府的嫡子。就算他被赶出家门了,仍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裴家。

还有孟子瞻,这是当朝最大的两股势力之一。就算朱氏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晏博文杀了孟子眭,孟府依然还要站在他的身后,她只要知道,孟府也站在他们这边便足够了。

再一个,那便是新晋的驸马乔仲达。虽然乔仲达从商并不光彩,但他身后经营出来的千丝万缕的庞大关系却是京城贵族们有目共睹的。一旦他尚了公主,那就更是镶上了金边,让人无法小视了。

而晏府自从公婆故去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虽然晏博斋也在朝中做着高官,享着厚禄,但朱氏却看得明白,真正的那些荣耀,皇上并不想给予他。这说明什么?说明连皇上也看不起他。

无须太过激烈的博弈,朱氏心里就做出了决定。可她不会这么轻易就告诉章清亭,她必须故作矜持,显得更加慎重,才能凸显她的答案的重要性,才能符合她这身份所代表的涵义。这就是大家闺秀,永远是表面工夫高于一切。

于是,她只能这么劝章清亭,“你也不要太伤怀了,你方才还怎么劝我来着?你家里虽是个闺女,却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不顾惜?赵先生他吉人自有天相,也未必会出什么事情。”

听出她话里的示好之意,章清亭放下大半心来,她也知道朱氏不会这么轻易告诉她些什么,话已至此,多留也无意义,“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朱氏这回再不留她了,送她出了门,掩了门开始思量,应该说些什么,保留些什么。

章清亭回了房,才露出深深的疲惫之意。瞧着女儿粉粉嫩嫩的小脸,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赵成材,我这么挖空心思地来救你,你可一定要给我撑住。

连日来的疲倦,终于压得章清亭头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可梦里仍是睡不安稳,连眉头都是皱着的。

赵王氏害了几日病,延医调理着渐渐好转,但还未完全恢复,这晚午夜梦回,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梦见小孙女儿了。

她见喜妞笑得甜美,正欢欢喜喜地伸手去抱,小妮子忽地一下望着她哭了起来,她正着急,蓦地章清亭冲了出来,一把抢过孩子,冷冷地瞧着她,“你不是说我闺女不值钱么?还来瞧她做甚么?”

我不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么?赵王氏急得满头大汗,待要辩解,却像是有千斤巨石压着胸口,任凭她无论费多少力气,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给赵王氏憋屈得呀忽地,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这一睁开眼,才知道是南柯一梦。可额上后背,已经是一身的透汗了。

定了定神,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活灵活现好像刚刚发生似的。她心里头堵得慌,翻来覆去地就睡不着了。

折腾了几下,赵老实也给惊醒了,迷糊着问:“你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没。”赵王氏本不欲说,可心里实在不痛快,便跟老伴唠叨起来,“才做了个梦,梦见妞儿和她娘了。”

赵老实哦地应了一声,又眯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年纪大了睡眠浅,反正也醒了,就跟老伴唠唠嗑吧正好,他早想寻个机会劝劝老伴了。

“嗳,你也惦记她们了吧?唉,这一走几个月,也不知妞儿现在长啥模样了?”

“再长啥样咱孙女还能认不出来?”赵王氏记得可清楚,“她刚满五个月零一天了,应该大了好些。”

“嘿嘿,你说的也是。可这娃娃再回来,怕是都不认得咱们了吧。”

赵王氏想着这个就有些郁闷,联想起梦中的情形,心下着实有点担心,“你说,那孩子长大了还会不会怪我?”

赵老实听得莫名其妙,“怪你什么?”

“就是那话呀。”

哦,赵老实想想明白了过来,“你还惦记着那个呀?喜妞才多点大,能知道个啥?”

“可她娘记得呀,你忘了当时她跟我说那样的模样了么?我看她,要记一辈子呢。”赵王氏不能不担心。

赵老实此时觉得自己得说句公道话了,“这个呀,怨不得成材媳妇生气你那话,实在太伤人了,不过成材媳妇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当时成材就说了,以后谁都不许提这茬,你以后对妞儿好点,不就没事了?”

赵王氏嘴一撇,她可没这么乐观。

第443章 孝顺

赵王氏悻悻地瞧了老伴一眼抱怨着,“我倒是想对妞儿好来着,可她人在哪儿呢?现在都这样了,成材媳妇能让我摸着孩子的边才怪。”

赵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孩子她娘,这事儿我一直也搁在心里头呢,今儿是你提起来,我得说上一句。咱啥时候上亲家家里去赔个礼道个歉吧,让成材和他媳妇和离,真是咱们的罪过呀,难道咱真的啥都不管了?就让成材一个人孤单单地飘着,让大媳妇和孙女在外头飘着?咱不能干这样事儿,还是得把她们接回来才是,你说呢?”

赵王氏听了这话,久久没有吭声。

赵老实半晌见老伴没反驳,知道依她的性子,那就是允了一半了,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对成材媳妇意见,嫌那丫头嘴不甜,不来哄着你。可你想想,咱要那些虚的干啥?咱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吧,成栋倒是嘴巴甜的,可有用么?”

赵王氏忍不住嘟囔了句,“那他不分出去了么?孩子一时半会的…”

“你就拉倒吧。”赵老实心中气不忿,说了句大实话,“管他分到天边去,要是个心里孝顺的孩子,怎么也孝顺。要是不孝顺啊,怎么也不孝顺。”

“那成栋哪儿不孝顺了?”

赵老实冷哼一声,反问道:“那他哪儿孝顺了?除了说两句好听的哄着你拿钱拿东西,他干啥了?这不是我这做爹的要争孩子点东西,只是他这做法,实在有些伤人心了。你自个儿想想,玉兰还嫁出去了呢,都知道回门的时候提点东西来,难道他能比玉兰还难?更别说比成材媳妇了,那丫头是不怎么说话,但她做的事情让人心里舒坦。自打她进了门,咱家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逢年过节,她有哪一回不想着咱们了?什么东西都给咱准备得好好的。你说要干个什么,人家二话不说就拿钱出来,依我说,这就是很孝顺了。”

“可她…”赵王氏没话找话堵了一句,“她那不是挣得多么?”

赵老实给激得蹦出一句,“再挣得多,也得孩子肯花在咱们身上才有用,成栋挣得也不少啊,你试试看能不能从他手里讨一个子儿回来。”

赵王氏哑然了。

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的,可就因为知道,她才更难面对。若要面对,就相当于承认,确实是她无理取闹,辜负了自己的媳妇。

让赵成材和离,本来就让赵王氏够难受的了,可要是再让她去面对这一点,就让赵王氏更难堪了。

赵老实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孩子他娘,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也要强了一辈子了,怎么也低不了头。不过你这回生病也该瞧明白了吧?咱们俩都老了,以后是要跟着成材过日子的。除了指望他,又能指望谁?大媳妇就算是嘴上不咋地,但心眼好,办事也公道。你看她对咱们和她亲爹娘,那都是一样的,她既拿咱们跟她爹娘一样孝敬,你还有什么不满的?难道非逼得她成天跟你磕头问安不成?你以为你是皇太后啊?”

赵王氏听及此,倒是噗哧笑了,却又板了脸,“我也没想这么着来着,只是那媳妇…”

她有点不好形容,只觉得章清亭吧,很难形容,既让她如鲠在喉,却又实实在在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对这个媳妇,她真是爱恨交加,心里头其实明白她很不错了,可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像是上辈子有仇似的,就是合不到一块儿去。

赵老实不明白她这些别扭心思,却知道一个实在的道理,“成材不可能永远单身,日后也还是要接媳妇的。若是再接一个进来,你又不满意,那可怎么好?咱家最穷的时候接了人家进门,现在成材刚出息了,咱就把人家给休掉了,这让街坊邻居咋看待咱们?可不知有多少人在后头戳脊梁骨呢,只是人家现在都看着成材的面子,不好当着咱们的面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