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知道他也是监视查看之意,心中到底有些紧张的,当下也不多说,只招呼了章清亭一声,“张夫人,那就走吧。”

张夫人?邱胜皱起了眉,却没有过多言语。他最近也对晏博斋生出些异心来,对于朱氏的这些奇异言行,他是有着怀疑,却不想点破。反而就这么跟着朱氏,把她们一行送出了大门。

在送章清亭进了晏府之后,晏博文就坐进了小轿里,暂且躲藏了起来。他们商量好的是,万一章清亭失陷在了晏府里,就由晏博文亲自进府要人。

当看到章清亭和朱氏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事情成了,当下青松指挥着人,抬着轿子赶紧先走,去预备后着了。

章清亭跟朱氏说了一间铺子,是京城有名的一间老裁缝铺子,无甚稀奇的。

那轿夫到了目的地,章清亭亲自打帘让朱氏带孩子下了轿,请他们进来,朱氏只要两个心腹跟着,吩咐那些奶娘仆妇,“你们自己逛逛吧。”

这个众人倒是欢喜的,深宅大院,难得有机会出来逛街,就算不能走远,能在这店里瞧瞧,也是很让人欢喜。

这边章清亭就把朱氏往里头请,“夫人请进。”

表面上一切如常,在这样的地方,朱氏也不相信她能搞出什么鬼来。可她实在是太低估章清亭了。

等到进了房,章清亭还装模作样地让朱氏带来的两个心腹去跟着伙计拿些衣料进来挑选,低声道:“既然要做样子,当然要做得像样一点。”

朱氏点了点头,就让那二人出去了。可一转眼,章清亭就开始发难了。

第436章 挟持

章清亭把人都打发出去之后,眼见不错,伸手将朱氏的宝贝儿子一把抢到了怀里,隐隐有挟持之意,“夫人,对不起,得罪了。”

朱氏吓了一大跳,“你…你这是要做甚么?”

章清亭手上早已经准备了一块浸着迷药的手帕,怕孩子哭闹,一得手就立即用手帕捂着孩子的口鼻,瞬间就把他迷晕了过去。她手上动作不停,面色肃然道:“夫人您请放心,这不过是普通迷药,分量也浅,伤不到孩子的。可也请你不要惊慌,随我走一趟吧。”

朱氏顿时变了颜色,“你不是说好的…”

章清亭苦笑,“夫人,您的相公如此精明,若是一般的作戏,能骗得过他么?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们了。”她虽抓了孩子在手,但言辞却仍是恳切,“我们真的只想救人一命,也希望晏大人不要逼人太甚。”

已经混进来接应的晏博文见她这么快就得了手,立即闪身进来,“大嫂,我们真的绝不会伤害你们的,就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只等出了这个门,我们就把孩子还给您。”

现在事已至此,朱氏还有何话可说?虽然暗悔错信人言,但归根到底却是自己相公惹下的祸,当下只得百般无奈地接过晏博文递过来的黑色斗篷,兜头罩上,“那你们可要说话算话,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姓晏的。”

“嫂子请放心。”晏博文半是讥讽半是自嘲地道:“若是连我也能对这晏家的孩子下手,那整个晏家才真应该断子绝孙了,我们已经派人与大哥交涉去了,只要谈妥,立即送你们返家。”

朱氏心中有愧,尴尬地将头一低,随他们二人从侧门悄悄出来,竟是未惊动一人。这儿早有青松准备好了马车,众人上了车,先就在这集市上绕着,朱氏也不知到底要将她们母子带去哪里。

章清亭倒是信守承诺,都是做母亲的人,很能理解她的担心。说是上了车就把孩子还她,果真就把孩子还她了。朱氏抱着儿子,见他呼吸平稳,如睡着一般,并未出现太多不适,稍稍安下些心来。现在就只能指望着晏博斋赶紧把人家的亲人给放了,好让她们母子回家。

等丫鬟们抱着布匹过来的时候,当即就发现夫人和小少爷都丢了当然,同时不见的还有章清亭。不管她们以为夫人到底是心甘情愿跟人家走的,还是被人诱拐走的,这事都隐瞒不住。当下有那老练的仆妇就把事情分作两头来办,一面派人当即就在四周找寻,另一面派人赶紧回府中报信。

邱胜听说夫人少爷丢了,也是吃了一惊。可再回想这日之事,却处处透出点不对劲来。他跟随晏博斋多年,做事倒是知道轻重。先不慌着去找,先查问后门上当值的小厮,再找来赵嬷嬷对证。

赵嬷嬷虽然听说出了事,心下也有些慌乱,但还不至于老糊涂。怕给夫人惹事,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是夫人娘家亲戚派人来送小孩衣裳的,备不住连夫人也给蒙骗了过去。

邱胜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想起章清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思忖半晌,他猛地记了起来那根本不是什么亲戚家的夫人,是赵举子的媳妇才对。

那她来劫走夫人的动机就不问可知了,朱氏也不是不认识她,却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那这就不是劫持,是串谋才对。

晏博斋元宵夜里到底做了些什么,邱胜是知道的。因为那天是他接了晏博斋的令,派了从前从燕王府里收留下来的一批亡命之徒,去替他去干那杀人灭口的勾当。

但是事后的具体情形如何,邱胜却无从知晓,因为晏博斋有意无意把他排除在外,另派了心腹去干。这也是他的驭下之术,每件事情都交由不同的人去做,那么即使是一个被抓到,但也绝计不可能供出所有的情形。

邱胜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来劫走朱氏的就是章清亭一事瞒过他。如果说了,自己身为管家,无论如何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都是难逃其咎的。可若是不说,万一被晏博斋查出来,那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朱氏身边的丫鬟仆妇是全都一口咬定夫人是被人诱骗走了,自己何必非得反其道而行呢?不说,起码可以先渡过眼前的难关。若是说出来,他立即就难辞其咎。以晏博斋的暴戾性子,恐怕第一个要怪罪的就是自己了。那自己还犯这个傻干嘛?

邱胜拿定了主意,一面派人去给晏博斋送信,一面又亲自骑马带了人手假意去寻找朱氏和小少爷。不过他也跟派去送信的人交待好了,“就跟老爷说,是有人假冒夫人娘家亲戚,把夫人和小少爷诱拐走的。”

今日在朝堂之上,让众多朝臣和京城举子们议论纷纷,最为关注的春闱主考官一事终于有了定论。

谁都没想到,因“心伤”晏太师的过世,皇帝下旨,今年主考官一职暂时空缺,以示皇上的追思与纪念之意。只委任了晏博斋、孟尚德与太学院的院正三人共同担任副主考官之职。

群臣心中无不哗然,这是何意?说是空缺,可上头还有皇帝呢,这岂不就成了圣上今年要亲自出任主考官了?那这一届的考生可真真正正成了天子门生。

但这是皇上今年的偶一为之,还是要形成惯例呢?那会不会说,皇上以后不想再看见一枝独大的局面,故此才要做此行径,以儆效尤?群臣们心中纷纷有了各自的揣测,但谁都不敢说破。只是顺从着皇帝之意,任他颁旨。

可反对的声音就没有么?当然不会,就像晏博斋,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反过来假惺惺地劝说陛下,“要保重龙体,不要为家父之死过于忧心,尤其是不可因私而废国之大体,望陛下三思。”

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略一咀嚼,那些老谋深算的臣子们就都明白过来。人家也不希望这个职位空缺啊,还有那太师头衔,满朝文武谁不知给晏博斋惦记着紧?可陛下就是装糊涂,推三阻四地不给他,让他有什么法子?

可是这话能明说么?都不能因为站在晏博斋的立场上,就算他不是有意地想争这个主考的位置,这番话也是他可以讨好卖乖说来听听的。只是他的心意如何,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孟尚德觉得好笑,但他也不太愿意弄个空架子的副主考官。就算这主考官不给他,不给晏家那小子,皇上您也别自个儿霸着好不好?

仗着年高德劭,他也出来添油加醋,故意顺着晏博斋的话,但他的意思就更为委婉了一些,往皇上仁孝重情,不忘师恩上引了奉承一番。却又以为国分忧为由头,保举太学院的院正为主考官,免得皇上过于操劳。

他们二人在朝中势大,这番一跳出来表态,双方各有相好的部属们纷纷跳出来附和,可端坐在金龙椅上的皇帝主意已定,最后一锤定音,“此事朕意已决,还请诸位爱卿不必多议。”

别人倒还罢了,唯有孟子瞻在大殿后头暗自忧心。心下深觉父亲今日之举,委实有些冒失过进了。不管孟晏两家怎么个貌合神离,但今日此举,却隐隐有联手逼迫皇上就范之意,这就有些大不敬了。虽然皇上表面上没有看出分毫波动,但他心里多半是有些不悦的吧。

最近随着追查晏博斋之事,孟子瞻心中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若是说当年晏博斋陷害晏博文之事,隐隐得到了当年太子的默许,那是不是就说,皇上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算计好了要在他们两家之间埋下不和的楔子呢?

自古以来君王的权谋之术,皆是最重人心与制衡之道。若是皇上当年就想着要如何扶植他们两家起来,再让他们互相制约,那他家的子眭岂不是死得更冤?

孟子瞻决意今晚归家之后,得跟父亲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但在下朝之后,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下了朝,一块小孩子戴的长命锁和一根妇人用的头簪就已经送到了孟子瞻的手中。而晏博斋,也收到了自己妻子与孩子被人绑架的消息。

“什么?”晏博斋怒不可遏地顿时赏了前来传信之人一个大大的耳光,“整个府上这么多人,怎么还会把人弄丢的?难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挨了打的下人不敢作声,随着怒气冲冲的晏博斋往回赶。

孟子瞻拿着那两件首饰掂量一二,晏博斋今日朝堂之上受了挫,心情本就不好,若是自己再贸然直接出面的话,怕逼得他更加发疯。于是嘱咐小厮随便雇来个路人,写了纸条将这两样东西托他送上晏府。

当晏博斋回到府上的时候,就收到这包东西和一句话,“若是想要他们母子归来,就将你元宵之夜抓到的人在日落时分送到城东燕子楼下。”

晏博斋暴怒把东西狠狠往地上一摔,他知道是谁捣的鬼了。

第437章 等待

当晏博斋收到妻儿的信物,在家中发火的时候,远在扎兰堡的赵成栋,终于起了身,到那家粮铺里见了卓老板。杨小桃没有跟来,是因为她那月子还没坐好,实在出不得门。

听完赵成栋的来意,卓老板当即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别说是病马了,就是死马我也帮你全收了,咱们做生意的,讲的就是个义气,若是有难的时候朋友都不来帮忙,那这生意也做到头了,绝对成不了大气候,不就是五两银子一匹么?别担心,我出了。”

赵成栋给他一番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觉得杨小桃真的介绍对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像这位卓老板,可真是他的贵人。

当下他的脑子一热,也不管这价钱低不低,就应承了下来,“既然卓老板你这么仗义,那我可就全拜托你了,你看是什么时候能来把马拖走?”

卓老板想了想,“那么多马拖出来,总得要车装的,白天走了太打眼,我等天一擦黑就来好么?”

赵成栋是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虽然赧颜,却是问起,“那这银子…”

“你放心,全是现银。”卓老板心里头已经想好了销路。

他本来就经营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表面上看赵成栋那些全是病死的马,没什么用处。可若是把马肢解之后,做成卤食,还有谁看得出来?有些低廉的酒楼食肆就用这样马肉冒充牛肉,卖给那些贪图便宜的穷家小户们,只要吃不死人,谁管它有病没病?

按这样算起来,五两银子的这个价钱确实就不算贵了,光一张马皮加工成的马鞍等皮具也应该能值回本钱。也就只有赵成栋这样什么行情都不懂的蠢货,才会明目张胆地把上家报的价钱告诉下家,这不摆明了让别人有空子可钻么?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卓老板可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赵成栋身上狠狠捞一大票。

“可是赵老板,你这马场里既发了马瘟,那活的马想不想也一起出手?”他别有用心地道:“这病马伺候起来可是又费神又费事,要不要全部卖了,换批新马再重整旗鼓?反正你又有经验,又懂行,这不出一年,到明年可不就又是一批新气象了?要是马好养,你可省多少事?”

赵成栋心中一动,若说昨儿高老板跟他提出这个建议,他还觉得旁人没安好心,可是到了今日,又经过昨儿那一番折腾,他确实是有些不耐烦了。那么多的病马,又要吃药又要细粮,白白还搭进不少人工进去。要是马都好了,他还养那么多闲人干嘛?

可他还有些顾虑,“若是我把这些马都卖了,再要买批新回来,我还得再喂一年的草料呢。”

“咳。”卓老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草料能花多少钱?马养好了能挣多少钱?完全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嘛,你想想,你在我这儿买粮食这些时花了多少钱?卖一匹马挣多少?这一算不就出来了?我是没那个本事养马,才干贩卖粮食的勾当,若是我会养马,早去干那个了,谁还稀罕这些粮食?”

赵成栋觉得有理,“那行,除了三匹种马我不卖,其他的我也全拜托您了。”

卓老板听了当即就抬腿起来,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既是如此,那我现就跟你走一趟,把这些马的情况摸一摸,回头我就给你找买家去,晚上定来拖马,就是找不到,我自己帮你把这批货吃了,也就是这么回事,只当咱们交个朋友了。”

赵成栋见他这么讲义气,极是感动的。这会子就跟卓老板一块去看他的马。好嘛,这一夜之间,吃饭的嘴多了五张,但马又倒下五匹,赵成栋不知道是自己昨儿病急乱投医,给马的药下得太重了,又不注意饮食调理,那些马原本没有甚么大事的,也被这虎狼之药伤了肺腑,这下子,可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见赵成栋只知喝骂小厮,毫无作为,卓老板心中越发欢喜,还假意劝他不要往心里去,当下就把马场里的马装模作样清点了一番。赵成栋现在是下了狠心了,既然要卖了,便只把三匹要留下的种马拴到马厩里最温暖舒适的地方,交待小厮们用心照料。其余的全都当成稻草似的拖到外头,任人评估。

卓老板数了数,大概心里有了谱,很大方地表示,只要他晚上来拖马的时候,能站起来跟着他走的就算十五两银子,不能走的就算五两银子,如此来议价。赵成栋满口应承,约定了天黑再见,他就安心在这儿等了。

卓老板回去的路上估算了一回,若是赵成栋好生把马养好,这么些马,可不得值上千两的银子?可交到这个败家子手上,估摸着只要花不到三百两就能全部买下了。等着自己一转手,至少一二百两的利息是有的。这门生意哪里还用找旁人?他自己就做了。

只是现在还得找个中间人假扮下客户过过手才行,卓老板还想到了何大牙,赵成栋想赚自己那三百两银子都没门,等自己把钱给了他,再把消息放给何大牙,让他把钱偷出来,还能再分自己一笔。不过,却不能让何大牙知道自己在这其中的勾当,否则那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好就又有些变数了。

那找谁呢?卓老板琢磨一二,暗暗想定了人选,赶紧回去筹备了。只赵成栋被人坑了,还蒙在鼓里。

日头慢慢地到了正中,又一点点往西挪去,焦急等待的不止有扎兰堡的赵成栋,还有京城里的章清亭。

信是一大早就送过去了,可晏博斋到底肯不肯放人呢?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按说他应该是肯的吧,不管怎么说,朱氏都是他的结发妻子,小宝也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就算他不看重天下所有的东西,可虎毒不食子多少也要顾惜几分自己的亲生骨肉吧?要不,他拼死拼活的,是为的什么呢?一个孤家寡人,又有什么意思?

章清亭是这么想的,朱氏也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还怕晏博斋来得太早,在带着朱氏母子在京城里兜了一圈之后,便来到了城东的燕子楼等候。

这个地点,是孟子瞻精心挑选过的。因为这儿离宫城不太远,是繁华闹市之中的一处清静地。地方左右视野开阔,若是想闹事,一定会惊动周边的京城御林军。

这支队伍可是连一般官员的命令都不会听的,为确保皇家安全,只要有任何异动,圣旨早赐予了他们先斩后奏的权利。故此孟子瞻谅他晏博斋不管如何嚣张,都没有这个胆子在此强行抢人。

只要晏博斋有诚意交换人质,那就十九能以和平的方式进行。可为防万一,孟子瞻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仅偷偷地带了些心腹家将护卫着章清亭和朱氏母子,还在附近的道路上埋伏了不少暗桩,万一晏博斋发起疯来,那就马上拿着他的令牌去京兆尹等地方迅速报官,调集衙役来进行弹压。

当然,到那时也就是必须拼个鱼死网破了。孟子瞻现在手头上有一些证据,但并不充分,关键是摸不清皇上的态度,不敢贸然行事。但他也有把握,若是晏博斋当真丧心病狂起来,他就敢豁出去把事情抖搂出来。

如果说皇上曾经让晏博斋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孟子瞻知道,那必定是皇上不愿意再提到桌面上来讲的。他到时就装糊涂好了,把所有事情拖到晏博斋的头上,让晏博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他孟子瞻的仕途也就至此了结了。

不在乎吗?那恐怕是骗人的。想他孟子瞻可以说,自打睁开眼睛那日起,就在为走上仕途而做着准备。他毕生的志向就是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从前是想着立身扬名,到扎兰堡的那段时间却提醒他,一个好官,其实不在乎有多清廉,多体恤百姓,而是能切切实实地为他们做些什么,解决些什么,带来些什么,若是生生地被扼止了,那他还能去做些什么?

他不是乔仲达那样不得志的庶子,可以放弃一切,经商赚钱。他也不是晏博文这样曾经磨难的嫡子,不再奢望,心如止水。他孟子瞻,无须为五斗米折腰,也无须为科举而担忧。他只需要将自己所学的东西,在朝堂之上尽数施展开来就行了。往小里说,他要功成名就,往大里说,他要造福苍生虽然有些虚无飘渺,确实是他一生志向。

所以晏博斋没动,孟子瞻就不会乱动。这是他的无奈,也是他的宿命。

天边渐渐染起大朵的晚霞,那份绮丽的美刺痛了人的眼。乍暖还寒的初春,天依然黑得分外早些。站在楼上望眼欲穿,却仍是等不来那该来的。

孟子瞻坐在厅前,看着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从他的眼前织着红花的地毯上一步一步地爬过,终至又完全消逝在窗棂里。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章清亭,“张夫人,你不会怪我吧?”

第438章 你有什么好哭的

孟子瞻说出这话,是因为不管晏博斋肯不肯放人,他都必须放了朱氏母子。作为一个知法懂法的官员,他不可能真正干出违法乱纪之事。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也不可能去狠心伤害像朱氏母子这样的弱质女流和无知孩童。

“再等等,再等一等。”章清亭话虽这么说,但嘴唇却有些神经质地发起抖来。一双明显佝偻着,没休息好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楼外,舍不得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身影。

孟子瞻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想自嘲地笑一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谁能想到,晏博斋居然真的就如此狠心,将自己的妻儿置之不理?难道他就不担心他们也发起狠来,伤害他们母子吗?

晏博文笔直的像杆标枪似的站了一天了,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颓丧地回过头来,“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

里屋,有极力隐忍的啜泣之声响起。不是旁人,是朱氏。自她来了这里之后,没有人打她骂她,对她说一句重话,饮食茶饭,也照顾得样样周到。儿子在这儿睡了一时就醒了过来,身体没有任何异样,章清亭怕孩子换了环境害怕,甚至细心给他准备了一些小玩具,让孩子没那么闷。

可是朱氏的心里无法宁静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无论那个晏府有多少隐晦不堪的往事,仍是她的家。

她和章清亭的想法一样,无论晏博斋有多伤她的心,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亲生父亲,他怎么可能对他们见死不救?

可晏博斋偏偏就是没有出现,甚至连打发个人来说句软话也不曾。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的心里,自己和孩子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吗?

朱氏哭得泣不成声,不是为了遭人绑架,而是为了丈夫的冷漠而彻底寒了心。

“你有什么好哭的?”章清亭忽地被她的哭声激怒了,像只发怒的狮子般冲了进来。

这些天以来,长久郁积的担忧、恐惧、难过、惊吓与害怕等等情绪在这一刻忽地爆发出来,她冲到朱氏的面前,咄咄逼人地质问着,“你相公好端端地在府里,你孩子好端端地在身边,你家人全都好端端的没有出任何事情,你为什么要哭?你还有什么好哭的?”

朱氏被她吼得心中更觉愧疚,泪如雨下。

“张夫人。”没想到章清亭突然发起了脾气,孟子瞻与晏博文赶紧进来劝解,“你冷静点,这些都不关朱夫人的事。”

“我知道不关她的事。”章清亭满腔的忿懑无处可说悲愤交加,“可我们呢?我们又是招了谁?惹了谁了?为什么我们要遭人追杀,为什么我们要骨肉离散?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这儿担惊受怕?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受了欺负,却不得不向那个迫害我们的人低头?不说去伸张正义,讨还公道了,还得委曲求全地求爷爷告奶奶,谁又能告诉我,这到底关谁的事?”

这番话,说得众人全都哑口无言了。

章清亭越说心中越难过,义愤填膺,红着眼又问:“就说方老爷子吧,你们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一辈子小心翼翼,连蚂蚁也怕踩死的一个人,从前在宫里做御厨也给搅得家破人亡。好人家避回乡下了,只不过想上京替儿子收个尸骨都这么艰难,现还给人活活逼死了,再说姜姐,她的未婚夫又做错了什么?就这么平白给人杀了,至今还背负着罪人之名,这些事,我们又该找谁去理论?谁又能给我们一个公道?”

她指着朱氏,却是面对着孟子瞻和晏博文,“你们口口声声说不关她的事,我也知道不关她的事,可她的丈夫呢?你们还有什么法子让他站出来?我知道你们想要放了她们母子,我也想放了她们母子,你们要做好人,我也想做好人,可成材怎么办?贺大爷怎么办?还有玉莲、旺儿,那一车的人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就只能放任他们落在晏博斋的手里,都不闻不问了?”

晏博文站不住了,即使他也是受害者,但章清亭指责的人姓晏在世人眼里,他就是自己的大哥做大哥的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难道做弟弟的就光彩么?

“不要再说了,我去,如果不能逼他交出赵大哥他们,我也不想再苟且偷生在这世上了。”

“你给我站住。”孟子瞻一声大喝,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用再劝我了,老板娘说得对,他不仅是欠她一个交待,欠明珠一个交待,他还欠宁家一个交待。”晏博文回头瞟了一眼睡着的侄儿,凄然一笑,“反正我们晏家也有了后,就是我们兄弟俩都不在这世上了,我们这一脉也没断,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够了。”孟子瞻的手也因为过于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却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保持克制,“你以为你去杀了他就能解决问题吗?何况他的身边不是没有高手,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他也一定会在自己身边加强戒备,你赤手空拳的,恐怕去了也是枉自送掉性命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去添上一笔。”

“那你说怎么办?”晏博文也嚷了起来,“光会讲道理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地坐在这里束手无策?我去拼一下,说一定还有一线生机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是死于晏家兄弟内讧,伤不到你们孟家的分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孟子瞻也火了,“难道我是为了怕受连累才阻止你的么?若是怕引火烧身,我大可不必管你们这档子闲事,又何必要费心劳神地来帮忙?说到底,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晏博文气头上话一出口,便知言重了。孟子瞻吼了一通,却也承认章清亭的话不无道理。这个时候若是放走了朱氏,他们就更没有和晏博斋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也许晏博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的这么不把妻儿的死活放在心上。

要怎么办?他紧锁着眉头在屋内来来回回踱着圈,“你们让我想一想。”

他们在京城里着急上火,那边赵成栋却自以为遇到自己的柳暗花明。

卓老板按时带了“买家”和几辆大马车过来,现场就把他要出售的病马和死马收购一空了。

钱虽不多,但好歹也有几百两银子,赵成栋已经很满意了。光这一下午,又倒下去两匹马,他真是快给搞疯了,现在就是再让让价,也愿意把这些灾星赶紧送出门去。

卓老板毫不含糊地跟他钱贷两清,立了字据,便再无反悔的道理。赵成栋收了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头踏实多了,虽然得大马换小马了,但他毕竟还有希望不是么?只要有了这些钱,他还怕扳不回本来?

卓老板还很“好心”地提醒他,“这些钱你可得收好,等明儿我再帮你找找有什么贩马的生意人,帮你谋个低价,把马买回来,可比在咱们本地几家马场买的便宜。”

赵成栋乐呵呵地应了,他心里正想着此事呢,本地马场无外乎就是贺家马场,章清亭的马场这几家,他无论是找谁买,都会泄了自己的底。不如找外地人买,一来好杀价,二来到时可以说想换批好货色,也让人挑不出什么话来,免得日后乡里乡亲问起来不好说,赵成栋也还是要几分面子的。

这边万分感激地送走了卓老板,他顿时沉下脸来清理马场了。既然家里都只剩下三匹马了,那还要这么多人干嘛?赵成栋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等明儿一早就把柳家的人全都送回去。

经过这次的教训,赵成栋多少也学到点经验了。柳家这些孩子虽然不用什么工钱,但干起活来实在不行,况且都是正长身体的年纪,一个两个都挺能吃的,养活他们太不划算了。什么时候等自己买到新马了,还是得雇几个懂行的伙计来管才是。

可现在他却不说这话,只道:“你们今儿就把马场给清理干净了,可别再偷懒,明儿我来了要是还这样子,必是不依的。”

现在没了马,干起活来确实轻松了许多。赵成栋派柳家先来的那个大孩子作了个头儿,让他指挥着众兄弟们干活。这边因身上带了大额银子,让小厮阿胜陪着他一起回去了。

听说这一日工夫马场的马就处理掉了,柳芳是大感失望,白白错过一个赚钱的机会。可杨小桃却很高兴,毕竟也是自己的功劳不是么?

晚上赵成栋见了她,多了几分笑脸,“幸好你提醒的是,那个卓老板人真是仗义,就干就干,早上才去找到,晚上就把事情了了,现在就是再去买新马的事了。”

柳芳忙插言道:“那我也帮着去打听打听。”

“得了吧。”赵成栋没好气地道:“就你介绍那高老板,只会落井下石真有事情,一点也指望不上,还是人家小桃介绍卓老板够意思,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第439章 争取

杨小桃在卖马一事上扳回一城,越发的趾高气扬。柳芳心中暗自忿忿不平,可既然赵成栋现在有了钱,二女不约而同提出个请求,“那钱我帮你收着吧。”

“不用。”赵成栋左右瞧了她二人一眼,谁都有些不放心,将钱锁进了自己的房间,还特意上了两把锁,这才安心地出来吃饭。

因为拿了现银回来,吃饱喝足之后他本打算回自己房间歇息的,但柳芳却惦记着那笔银子,想多少刮拉点油水出来。仗着杨小桃身子没好利索,不能同房,把俩孩子丢给小堂妹和丫头照看,软磨硬缠地把赵成栋拖进自己房间了。

杨小桃虽是妒火中烧,但在这段时日里,她在这方面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以图来日方长。

与喧嚣的前院不同,寂静的后院暗处,有一双明显区别于野兽的黑色眼睛在闪耀,但那里头的光芒,却比野兽更加贪婪。

夜色悄然笼罩了大地,初春的寒气弥散开来,竟比寒冬腊月时更加刺骨。

当弟弟赵成栋准备歇息的时候,远在京城的哥哥赵成材才勉力睁开酸涩的眼睛。

一阵恍惚,不知身在何方。只觉似是睡在一块如坚冰般硌人的床板之上,又冷又硬,冻得他直打哆嗦。想略动一动,却觉得浑身被人抽走了骨头一般,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使不出一分力气,而触动了手脚上的沉重,便带出金属哗啦啦的刺耳声音,应是手铐脚铐。

我这是在哪儿?他茫然地想着,很快,前胸那火辣辣的疼痛就将他的理智硬生生地拉了回来昏迷前的一幕一幕迅速回到脑海之中,难道…

“你醒了么?”轻轻的一声问候,是个年轻的女人。声音里透着一份单纯的惊喜,不像是个坏人。

“呃…”赵成材想问问她是谁,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调音节。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咽不下吐不出,难受之极。

“你别乱动才把伤口包扎好的,小心挣裂了。”

擦的一声,女人点亮了油灯,带来一盏近距离的光明。赵成材费力转过头,终于看清了这女人的脸。

她很年轻,生得也颇为秀气,虽然衣饰还算华丽,但赵成材认得出,这样的装扮应该属于妾室之流。是晏博斋的女人?他狐疑地想着。

女人显是惯伺候人的,倒了一杯水,试试温热才微笑着给他递过来,“要喝吗?”

当然要赵成材微微颔首,一杯水下肚仍不能解渴,他以目光示意还要。女人真的很会看眼色,立即会意,却没有再递水来,只柔声问:“要不先喝碗粥吧。”

见她面容和善,赵成材没有疑心地就点了点头。现在自己身受重伤,相当于肉在砧板上,人家想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哪还用担心人家在饮食里下毒?

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很快就判断出自己现在所待的地方,是一间地下室。因为没有烟道,所以不能生火。只有一道楼梯通向上面,而楼梯上方也弥漫着灯光,想来应该是晚上了吧。方才那女人就是从上面下来看自己的,想来,那儿就是她的居住了,只不知这是在哪里。

女人很快就从上面端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下来,粥熬得很清亮,对于赵成材这样的病人来说,是最好入口的状态。

三两口就把这一碗粥喝了,女人言词恳切,“你都昏迷几天了,这才刚醒,一次还是不要吃太多了,歇一会儿再吃,好么?”

赵成材知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努力积攒了一会儿力气,先说了两个字,“谢谢。”

女人没想到他先不问自己的处境,却是对自己道谢,心下对他就有了几分好感,客气地回礼,“不用谢。”

赵成材又休息了一会儿,见她收了碗准备走了,才努力地又搭了句话,“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的吧?可真谢谢你了。”

“没事。”女人的笑容越发和善了,本来要走的脚步也停留了下来,关切地问:“你的伤口觉得怎么样了?虽然给你上了金创药,但没有大夫…”

她的声音忽地收了回去,有些抱歉地垂下了眼。

赵成材越发觉得这个女子心地不错,可以争取,能落到这样一个女子手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于是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反倒十分感激,“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他想了想,故意打了个冷颤,显出瑟缩之意,“能生个火盆么?”

女人抬眼瞧着他,目光里半是怜悯半是无奈,还有些淡淡的愧疚,“对不起,这个地方…我也做不了什么…”

赵成材苍白的脸上温和地笑了笑,“已经很谢谢你了。对了,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就算不能求别的,问这是何处,问问时间总该行吧?女人犹豫了一下,也觉得这没什么要紧的,便告诉了他,“今儿十七了,现在大概是戌时吧。”

“那…”赵成材决定冒险地问一句,“就我一人在这儿吗?”

女人明显的迟疑了,不知这个问题能不能回答。

赵成材赶紧解释了一句,“我只想知道我家里人好不好?”

章清亭母女肯定是没事的。他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已经见到了孟子瞻,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妻儿的安全。只是其他人呢?他不能不担心。

“求求你,告诉我一声好么?”

看着他的目光,女人心软了,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照顾你,这个院子里也只有你一个人住,不过…”

她警惕地抬眼往楼梯那方向看看才小心地道:“我每天去厨房里拿饭菜时,都看见还有往别的地方送的。只不在这个院子里…”

那就是说,还有其他人被困住了,赵成材心一沉,也不知被困住的会是谁,想来问这女人也不会知道。正想再套点话出来,却听上面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轻响,有人进来了。

女人吓得立即直起了身子,却是努力吸了口气,平稳了呼吸才迎上前去。赵成材瞧着她的背影,越发肯定这是个丫头出身的姨娘了。不过瞧她行事的稳妥劲儿,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丫头吧?难道是朱氏身边的人?

赵成材用有些发烧的脑子费劲地琢磨着,朱氏人还不赖,这丫头若是她身边的人,应该心地也不错吧?只她若是晏博斋的女人,能帮自己到什么地步呢?今儿已经十七了,这几日章清亭她们应该在满世界找自己吧?不知道她掉了多少眼泪,其他人又是怎样的情形,真是急人。

女人刚上了楼梯,就听她在上头恭声问候,“老爷来了,赵先生刚刚已经醒了,还喝了碗粥。”

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有人过来,将上下层之间的那扇门板关上了,听不到上面的话。

过了一会儿,才见晏博斋从楼梯上一步步地走了下来,阴鸷的目光一直盯着赵成材,让人打从脚底板凉了下来。他没有带随从,就自己一个人,那女子不知是不是还在上面。

赵成材脑子飞速地盘算着,他来干什么?既然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自己面前现身了,是准备杀了自己还是有什么打算?

“你方才和她说了什么?”晏博斋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直视着他,先盘问起来。

这是要对口供啊赵成材明白了。现在不是逞强耍个性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老实答道:“我问了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告诉我现在是十七日的戌时。”

“就这样?”

赵成材点了点头。

“应该不止吧?”晏博斋跷起二郎腿,轻轻地掸了掸袍子,冷冰冰地道:“我讨厌说谎的人。”

赵成材苦笑,“你认为我问别的,她会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