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乡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要邀请一干人等全回家里去吃饭时,那道姑才笑着拒绝,“我是方外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你们自去吧,不过我这儿却有年下酿的一坛好米酒,送你们助助兴了。”

她转身进去取酒,玉茗忽地道了一句,“这仙姑看着真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章清亭注意到,那道姑才消失的棉布门帘明显的无风自动了一下。

可当她取了酒出来时,面上仍是看不出一点痕迹。只是要送她们走的时候,那道袍却被门角勾了一下,就这么巧,哧啦一声,撕裂了个口子。

道姑皱眉嗔着,“真是讨厌,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这不又得麻烦人来帮忙?”

章清亭心中一动,赔笑着道:“仙姑若不嫌弃,我留下来给您补两针就完了,总是针线都有现成的。”

小玉忙道:“我也带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襟里取出暗藏的针线。

道姑顺水推舟,“那可就麻烦你们了,不如你们先走,我一会儿送她们过来。”

那乡民没有多心,领着人先回去了。

章清亭知她有话想问,等道姑脱了外袍,交给小玉,“院里亮堂,你就在这儿做活。”自却进了屋。

那道姑端坐床上,此时再见她进来,竟跟换了个人似的,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威严,极具震慑,“是紫阳让你来的?”

章清亭摇了摇头,“一个朋友。”

道姑肃然问起,“那你知道多少?”

章清亭淡然一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个村妇,即将返乡,有个姓晏的年轻人可能从前见过您,便让我带他来看看您,仅此而已。”

提起玉茗,道姑岿然不动的神色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这些年都在天一观里?”

章清亭点了点头,“直到如今,现准备随我们远行出海。”

道姑静默良久,终于忍不住眼圈红了,忿忿自语,“十七年了,他竟然足足骗了我十七年。”

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那一份悲切与哀恸是装不出来的。

章清亭旁观不语,一字不问。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秘密,她的任务是把人带到,不是揭开谜底。

道姑冷静了一下,才问章清亭,“你有没有办法把我带出京城?”

她很坦白,“我没有路引,也不能在京城中抛头露面。”

章清亭想了想,“有,不过这法子有些晦气,你愿意么?”

道姑嗤笑,“再晦气的事我也经历过了,还怕什么?你说。”

章清亭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道姑微微颔首,“这法子不错,不过,我却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你真愿意帮我?”

章清亭笑了,“我不过是在给自己积福,毋须报答。”

道姑瞧了她好一会儿,“可我会记得欠了你这一份人情。”

章清亭不置可否,只是一笑,经历了这许多的是是非非,甚至生生死死,她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已经悄然转变了。她不是爱心泛滥的人,但举手之劳的施恩,她会去做,也不会在乎回报。如紫阳所说,替自己多积点福,又有何不可?

很快,小玉补好了衣裳,送进来还给了道姑。

道姑亲送她们又去了那户农家,并且提了一句,草药快用完了,得去采点。

又过了两日,那道姑一早就背着药筐进了山,却再也没有回来。

乡邻自发地上山找了一夜,最终在一处断崖上发现她的一只鞋,而观中一切如常,据此认定,她是遭了不测,倒是嗟叹不已。

第478章 还乡

坐在船舱里,听着船桨有节奏地拍开层层波涛的哗哗声响,心里分外静谧。

一时张金宝进来笑问:“大姐,你真的不去姐夫那船上啊?”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章清亭横了弟弟一眼,“你怎么有空跑这儿来传话了?还不快去外头张罗着,整个一船人都交在你手上呢,出了一点纰漏,我唯你是问。”

张金宝一缩脑袋,赶紧出去了。

这次回乡,他们本来是准备了两条船的,可谁料临行的时候,皇上格外恩赐了一队仪仗,欢送赵成材还乡。

既然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地闹将起来了,那沿途必定少不了官员接待。章清亭反倒不好与他同船,于是带着女儿躲到替方明珠准备的船上,图个清静。顺便就将回程的一应事宜全部交给张金宝来打点,自己什么都不管,逼着这个弟弟也要开始学着担责任管事情。

方明珠听她打发了张金宝,因自己戴着重孝,不敢说笑,却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姐,姐夫也是一番好意,你若是不去,他必定又得打发人送东西过来了。”

“理他做甚?”这些小小的讨好可不放在章清亭眼里。

临走的时候,又进京谒见了一次皇后娘娘。

国母颇为高兴地告诉她,“你们上回提的那事,哀家跟皇上提过了,觉得甚好。已经着礼部的官员审议,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昭告天下实行了。”

估计皇后娘娘因为这事得了皇上不少青睐,总之最后赏给章清亭不少东西,理由全一样——添妆。

章清亭也不脸红了,学起了某人的无赖心思,反正又不要钱,不收白不收。

后来赵成材瞧了东西,故意说着风凉话,“怪道人家看不上我了,看看这排场,跟公主都不相上下了,我还真得算算得置办多少东西才接得起这媳妇。”

章清亭懒得理他,心中却开始盘算回家之后的几件要紧事。一是小蝶的婚事,二是要抓紧时间盖新房了,三就是眼前之事。

“明珠,你们族里还有什么人么?这次回去,会不会有些族长什么的又跳出来指手画脚?”

方明珠也很茫然,“这个我可从来没听爷爷说起过,家里都多少年没亲戚往来了。”

章清亭想想也是,就是在扎兰堡这几年,也从没见方家有人找上门来的。可这平时不往来,可不能保证那节骨眼上没人出来闹事。

万一有人心怀不轨,觊觎方家财产,又欺她一个弱小女子,那可就有些麻烦。不过方德海既把方家的事全权委托给了她,怎么着她也得替方明珠保住这份家业才是。

“明珠,我这有个主意。咱们现回去了,就直接先将老爷子和你爹的棺椁停回老宅子里去。这在京城也耽搁了一些时日,现下天暖,可不能停放太长时间了,但太短也不像话。就放上三七之数,便择日破土入穴吧。若是你家有什么人要来生事的,有这些日子也够他找上门的,到时咱们再看怎么应付。总之大事上绝不能让步,破点小财也别在乎,就当让你爷爷和你爹走得安乐些了,行么?”

方明珠点头,“行,大姐,我都听你的。”

章清亭轻抚着她最近消瘦了不少的脸庞,委实有些心疼,“真是可怜的丫头,这些天也着实累坏了。”

方明珠迟疑了一下,有话想说却不太敢问。

“有事你就说,都现在这样了,以后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方明珠这才嗫嚅着问:“大姐,那我…是一个人回去么?”

章清亭嗔了她一眼,“傻丫头,你不跟着我,还能跟着谁?反正我现在是单身,你家又没人。等回去了,我先带着妞儿陪你一道住在老宅子里去。等把你爷爷和你爹都安葬了,你再收拾收拾,随我回家住去。就是咱家起了新房子,也必然带着你一起的。”

方明珠俯身把头埋在她的膝上,声音里有些哭腔了,“大姐,我其实…有些害怕。”

章清亭眼圈也红了,“别怕别怕,只要有大姐一日,必不叫你一人落了单。就是你日后嫁人了,什么时候想回来,记得大姐家里,永远给你留着间房的,啊?”

方明珠使劲地点着头,不说话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蓦地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听那声音是从内室传出来的,方明珠揉揉眼睛,悄然退下了。

章清亭亲自过去开了门,“仙姑,闷了么?”

道姑摇了摇头,却问:“咱们现在出外海了没?”

为了将她带出来,章清亭使计把她藏在明珠她爹的棺材里了。多年的枯骨本来就没什么分量,就是再加一个大活人,也引不起太大的注意。

这事章清亭谁都没告诉,就只知会了方明珠一声,却也没有解释原由,只吩咐她莫要声张。对外却说是要与赵成材避嫌才留在这边船上,其实更多的是想给这道姑打掩护。

待走了一天一夜,章清亭见没什么异动,便将她请了出来,藏于内室之中。幸好这一路之上,都有赵成材的仪仗在头前开路,走得还算顺畅。

章清亭点了点头,“我问过了,今晚就出外海了。”

那道姑这才松了口气,“那能不能麻烦你过几天找个空,把玉茗请到船中与我见上一面?”

“当然可以。”章清亭知道,这道姑原本就是追随着玉茗而来的,“你要是想见他,我现就打发人去请。”

道姑迟疑了一会儿,“再等几天吧,等着再走远些再说不迟。”

章清亭笑着赞了一句,“我真佩服您的好定力。”

明明思念了多年的人就站在面前,她却硬是可以忍住不见。就是章清亭,都觉得自己有些做不到。

道姑听得此言,却自嘲的苦笑,“什么定力?全是忍字心上的一把刀啊,如果可以,谁稀罕这样东西?”

章清亭有些自悔失言,勾起她的痛处了。

道姑却因她帮了忙,不愿让她难堪,又淡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居然敢跟那么好的相公和离。”

她在船上虽是足不出户,却也听到些闲言碎语,本是极玲珑剔透之人,稍加琢磨,便知前因后果了。

章清亭没想到她也开起自己玩笑,不觉脸上微窘,“让仙姑见笑了。”

那道姑却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的河水,似在追忆似水流年,“其实我也曾经想过,愿得一心人,白头永不离。可惜却是天意弄人,由不得人…”

她忽地转过头来,正色道:“不过有句话,我却是需要劝你。夫妻之情,不管现在有多要好,却始终是经不得长久的冷淡与疏离。且不说这世上的意外可多是很,女人也不止你一个,有时候就算是没有外人,有些情份,一旦淡了下来,想要再复合,就是极难极难了。月圆易亏,水满则溢。你若只是闹闹性子,也须得记着有个度,可别把弓拉得太过,否则若是一个不小心,让弦断掉了,那可是一辈子的悔不当初。”

章清亭细细咀嚼着她的话,深深福了一福,“受教了。”

道姑微笑,“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才跟你说这些。我虽没见着你的相公,但见他这样三番五次地来请你,应该是个念旧情的实诚人。有花折时须直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好好珍惜吧。”

她自进去了,章清亭好生想了许久。等到赵成材又打发人来给她们添菜的时候,亲手泡了香茶一壶交来人带了过去,“给他醒醒脾胃,劝他少喝酒,别成天大鱼大肉地乱吃一气。”

这一小小的回应,却把赵翰林乐得心花怒放,晚上都恨不得搂茶壶一块儿睡觉了。

章清亭听说之后,心里也自欢喜。夫妻相处,是门天长地久的学问,还需不断学习,不断摸索。

快到永和镇,要分手的前一天晚上,道姑终于让章清亭请玉茗来相见了。

章清亭自到外头替他们把守着,也不知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二人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红的,好像哭过。

玉茗还给章清亭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报答。”

“快请起吧。”这些天,章清亭已经帮他们想好一个计策,“往后仙姑总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若是老这么藏头露尾的,总不是个事。”

次日抵达永和镇后,原本就是商船和他们分离之际。但章清亭却提议,要请大家吃顿饭,尽下地主之谊,再放他们离开。

而此时,永和镇上的官衙早听说了赵翰林大驾光临,准备了宴席为他们接风。赵成材和杜聿寒自是要去赴宴的,章清亭他们顺便沾光,就在楼下大厅吃白食。

酒酣耳热之际,酒楼门口出现了一个来讨饭的单身妇人,打扮得跟个花子似的,说是生了场大病,忘了前尘往事,也不知家乡亲人何处,故此四处飘零。玉茗当下觉得不忍,表示要认这妇人做干娘,带出海外,他情愿养活。

章清亭命人去楼上找赵成材说起此事,“那妇人年纪大了,连个路引也没有,走到哪儿也不方便,你们这当官的能不能为民作主一回?”

本地官员一听,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有人保举,还怕没个户籍?当下大笔一挥,便给了那妇人出了份路引。

玉茗极是感激,再拜章清亭,携着那道姑出海去了。此后却并未随船回来,亦不知是否就在南康国落地生根了。

还乡迫在眉睫,章清亭只有一点好奇,若是赵成材执意再娶回自己,赵王氏到底要如何面对自己?

第479章 两个女人

按照计划,在永和镇停留一日之后,便送走商船,然后章清亭他们再回家乡。

却不料当晚本地的官府就派人快马通知了扎兰堡的县衙,等到次日清早,吹吹打打的衙役们就带着迎接队伍来接他们了。据说,在扎兰堡还举办了隆重的欢迎典礼,乡亲们都在翘首以待呢。

阎辉祖捋着花白的胡子,开怀不已,“成材啊,你这回可真是为咱们扎兰堡争了大光了,还有张夫人,你居然敢到皇上面前告御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不知道吧?你的事都给人编成故事,在茶楼里说起书了。”

啊?章清亭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她更关心的是,那些说书的是怎么说她来着?可千万别她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才好。

张小蝶昨晚知道消息就过来陪伴了,此时左右看看却不见家人踪影,很是奇怪。

阎辉祖笑眯眯地道:“本来呀,你们两家爹娘都是要来的,但昨晚知道消息后,又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实在是来不了都在家里忙活着呢,估计一宿都没合眼这一早上,我就带衙门的人先过来了。”

“让大家如此辛劳,实在是我们的不是了。”

正说着话,却见玉茗他们收拾齐整,过来辞行了。阎辉祖不经意的眼睛一瞟,忽地一下就变了颜色,而在这人群之中,有人扭头就跑。

“站住。”阎辉祖年纪虽大,但身手却还算灵活,当即撩起袍子就开始追,“景鹏,是你吗?景鹏。”

章清亭扭头一看,那跑的人可不正是阎希南?阎希北随后也追了上去,“大哥,你别跑了,爹腿脚不好。”

阎辉祖边跑边回头,气喘吁吁地骂,“景鹍,果然是你俩这臭孩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章清亭眼见老头跑得辛苦,灵机一动,突然高声喊了一嗓子,“哎呀,老爷子摔倒了。”

前头跑的阎希南不辨真假,当即回头,而此时张金宝等人也追了上去,拦住他的去向,“阎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跑什么?”

阎辉祖一手揪着一个儿子,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却是老泪纵横,“你们两个浑小子,一走就是多少年?害得你母亲在家里是操了多少心,掉了多少泪?这还真的准备一辈子都不认我们了么?还是要等着我们两把老骨头都进棺材了,你们才肯回家?”

阎希南跪下是泣不成声,“爹,我是实在没脸见您,二弟全是被我带累的,您要打就打死我吧,千万别怪他。”

阎辉祖是又气又恨,“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遇到些什么事?我千方百计地打听,让你二弟来找你,这可倒好,找一个还搭进去一个,我现打死你作什么?都跟我回去,我得慢慢想想,怎么罚你们两个不孝子。”

他们父子之间悲欢离合几十年,又是一番抱头痛哭。但不管之前有何嫌隙,能够骨肉团圆,便是天大的幸事。

原本乔仲达安排阎家兄弟出海,就是为了暂避京城祸事,护卫之职纵是少了他们二人也是无妨。当下玉茗领着人继续出海,而他们兄弟便跟着阎辉祖一道回了扎兰堡。当然,又打发人回老家去给阎妻报信,让她速来此处一家团圆。

这边虽耽误了些许时辰,但总算是见着件喜事。而杜聿寒也是归心似箭,与众人道别,约好了改日再相见,先自回家去了。

贺玉堂自然要先送妹夫,不过走前悄悄跟赵玉莲交待了句什么,听得赵玉莲脸上一红,章清亭颇为玩味地看了他俩一眼,见着人多,也什么都没问。

这边一行人上了船,一路鼓乐喧天,好不热闹地进了扎兰堡。

人说,近乡情更怯。此话果然不假,越到要回家的时候,反而越加紧张起来。

还没到码头,就瞧见那儿人山人海,欢呼声锣鼓声是震耳欲聋,赵成材站在船头是不住地回礼,连眼角都湿润了,心里满满的全是感谢。

想他当年,不过是小小的穷酸秀才,只想着如何能有个安稳饭吃,平平淡淡做个小师爷,或是教三两个学生,便是一生了。

可是如今呢?自己居然能带着状元头衔,翰林身份,携着皇上的御赐匾额归来,还得到乡亲们如此的爱戴与拥护。

人生能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便已经值了,真的,就是等到垂垂老矣,再回看这一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次荣耀,赵成材都觉得自己值了。

旁人的欢呼声在耳边呼啸,赵成材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成功,看到了自己的成就。而回首来时的每一步,他觉得自己最该感谢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妻子,虽然已经和离,但赵成材心里只认定了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

如果没有她,赵成材想,自己永远都是个碌碌无为,为艰辛生活而奔波的小秀才,一辈子也难有什么出息。

还有一个,便是自己的母亲,赵王氏。

如果没有她那么多年的含辛茹苦,赵成材知道,自己就算是娶到了章清亭,也永远不会有今时今日。试问,一个失去了起点的人,又怎么会到达终点呢?

是她们,两个女人,造就了他这一生最大的荣耀与光彩。

他忘了不了母亲瘦小的身影,担起整个家的重担,他忘不了妻子柔弱的肩膀,托起了他向上的阶梯。

而此刻呢?在他享受万民拥戴的时候,妻子远远的隐藏在他身后,母亲更是连来都没办法来到现场,在后头忙碌着。

可是一想到她们,赵成材就觉得心中充满了暖意。他就不信,这样的两个女人就无法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赵成材留在那现场接受欢呼喝彩,章清亭可没工夫在那儿掺和,匆匆忙忙赶回了家。

张发财今儿个可是真高兴,听说女儿要回来,早早地就预备了酒席,要给她接风。

可章清亭一进门,得跟老爹说声抱歉了,“方老爷子那头的事更要紧些,我这边收拾了东西,就得去给她帮忙,金宝我让他先陪着明珠送棺材回去,爹,您要不等我把那头张罗好了,咱们再安安心心坐下来吃饭吧,对了,这儿有些礼物是带给亲戚乡邻和马场众人的,我已经跟小蝶交待过了,你们先帮着把这事办了吧。”

张发财现在时常应酬事情,处事可老练了许多,“那当然是方家的事情要紧,我今儿也给马场订了桌酒的,一会儿便代你送去了。不过,你一走这么长时间,管事伙计们可帮你添了不少小马驹儿,你还是过去露个脸好些,剩下的爹再来帮你招呼。”

章清亭听得有理,把女儿交给娘照看着,匆匆忙忙就和张发财先去了趟马场,路上说起赵成栋失踪之事。

章清亭摇头叹息,“昨晚小蝶已经跟我提过了,只是瞒着成材,一会儿等他回了家,少不得又有场气生。”

张发财道:“上回你赵大叔去找了一个多月,人回来都瘦得不成形了,说起来也挺可怜的,官府四处都报了案,可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他屋里两口子也都回来了,大大小小的嚼用可不少,又没个进项,日子着实不容易哩,成材走时不把那县学补助给了咱家么?每月也有二两银子,我便还他家了。只是他们还不肯收,我便给了玉兰,让她拿着贴补家用。”

章清亭点头,心中却想,赵王氏最偏爱这个小儿子,现出这样大事,指不定这段日子怎么煎熬呢。

可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事情,暂时把这烦恼搁在一边,到马场与众人相见。

金管事当即交上马场的账,章清亭笑着又还给他,“我这些时还少不得要您几位帮忙呢。”

金管事笑道:“再往后可是淡季了,您还请我们么?”

章清亭很是大方,“您帮我们把一年的苦活累活都干了,我就是白付您这一年的工夫也是心甘情愿的。”

金管事他们都很高兴,听说方家之事,知道她实在没有时间,便让她先走了。这边张发财留下陪众人开怀畅饮,宾主尽欢。

那头章清亭收拾了东西,要往方家赶去时,张罗氏把喜妞留下了,“你们忙得够呛,哪里有时间照看她?你把妞儿交给我,自去忙吧,横竖还有奶娘呢,娘包管帮你把妞儿看得好好的,等你们收拾完了,我天天带她去那儿给你瞧。”

章清亭想想也是,便将女儿留下,自己先过去了。

方家那头,张金宝已经打点了人在布置灵堂了。事情虽多,但安排得井井有条。见她进来,便上前道:“姐,你瞧瞧还有什么要弄的,再跟我说,先进去和明珠把晚上住的地方安置下吧。”

章清亭瞧了很是满意,进来安排住处,却是方明珠重归故里,忍不住触景伤情,又哭了一场。

劝了一时,到了翌日,整个方家都收拾齐备,请来颂经超度的道士们也来了。张金宝虽是初办,但很是用心,打点得样样周到,纵有一时缺失,章清亭也想着补了起来,着实让方明珠一点心也不用操。

乡亲们有知道消息的,俱来吊唁。

纵是有人想来欺这个小小孤女,可看着张家人在一旁守护周全,倒是无从下手。更兼畏惧后头的赵成材,不敢轻易招惹,倒还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难关。

第480章 有事相商

三七二十一天一过,方德海和儿子方天官终于全都葬入祖茔,入土为安了。

因有扎兰堡开天辟地头一位状元及翰林赵成材亲自提笔撰写墓碑和祭文,令得这场丧事办得更为风光和体面。

眼看着坟头上高高垒起的新土,章清亭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老爷子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寻回儿子的尸骨,现下总算是替他了了心愿,父子二人在阴曹地府里再相见,也都能了无牵挂的再去投胎转世了。

一阵山风打着旋儿吹过,带起那纸钱的灰烬,如黑色的蝴蝶,轻巧地在章清亭面前掠过,似是在轻轻点着头,表示感谢。

章清亭不觉喉间一哽,若是可以,她多么希望能把方德海也带回扎兰堡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儿子的尸骨重归故里,那该是有多开心?

张发财过来劝着女儿,“老爷子泉下有知,定是高兴的。你也莫要伤心了,别又招明珠哭了。”

方明珠这些天可着实消瘦了不少,天天守在灵前,哭得整个人都晕厥过去好几回了,着实是伤身子。今儿是下葬的正日子,才又大哭了一场,晕了一次,众人都不好劝,只能忍着心酸,再不敢招她的眼泪。

章清亭赶紧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深吸了口气,打点起精神抬起眼来,却不期然间,对上了赵王氏的视线。

若说方明珠是忧伤,毕竟心里踏实,把那份哀恸尽数发散出来,也就好了。但赵王氏这份愁绪,却是没着没落的,日夜不宁地折磨着她,把个才养好些的人,又弄得形销骨立了。

原本就略高的颧骨更是高高的突了出来,两个眼窝子深深抠下去,黄黄一张脸,没半分好颜色。头发灰白了不少,人像老了十岁。

乍然瞧见章清亭,她先是一愣,转瞬微窘,随即把眼光不自然地移了开来,转身缓步随众人一起离开了。

章清亭目送着赵王氏离去,瞧着她那永远挺直的背,也不似从前的硬朗,只显出一份强自支撑的僵硬而已,未免有些同情与怜悯。那么强悍的一个妇人,竟弄得如此境地,就是个旁观者,也不能不唏嘘感叹。

张发财一声叹息,“瞧你婆婆,都老成什么样儿了?这些日子也亏得她熬。嗳,对了,你们是今晚上就搬回来么?玉兰说还有事,想找你商量来着。”

“瞧明珠这样子,哪敢让她再在家里多待?我早就和金宝说好了,今儿下葬一完,就把她带回家去,方家的东西让金宝领着人收拾收拾就完了。爹,我打算让金宝歇两天,就去永和镇,让小蝶带一段时间,就放他在那儿,让妹子回来准备出嫁吧。”

张发财点头,“你安排得很好,家里的事情你作主就行了,不用事事跟我商量。”

“那怎么行?”章清亭撒娇地嗔了一句,“毕竟您才是一家之主。”

张发财笑了,每一条皱纹里都满是幸福的笑意,“蜻蜓啊,爹这辈子,最高兴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女儿,这可是爹的真心话,就你一个,比咱一家子捆起来都强。”

章清亭故意拉下脸来,“那我得有多胖啊?”

张发财一怔,明白过来呵呵笑了,可再一看地方,赶紧收了笑声,挽着女儿的手,“走,咱们回家。”

方明珠住进了张家,章清亭见她精神恍惚,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咱们就歇三天,三天之后,大家全部重新开工,明珠你也不例外,可别想着偷懒。”

张金宝微愕,不太明白,但张发财老经世事,却是懂得女儿的苦心,“对,明珠你也该打起精神干活了,成天哭鼻子怎么行?让你爷爷和爹娘在天上瞧见,那还不得心疼死。”

方明珠含着泪点头答应了。

用过晚饭,让她早早地歇下,章清亭就到隔壁方家来了。这儿自方明珠回来也一直不敢让她进来,怕又勾起伤心事,仍是赵玉兰在这儿照应着。

见嫂子过来,赵玉兰先倒了杯茶,才坐下说话,“嫂子,这事也不光是我一人的,还有哥那边的。这明珠不来家住了,哥那意思,这不马上胡同这边的租约又要到期了么?他打算把留给喜妞的那套换给明珠收租子,这套他想租下来住。”

章清亭当即明白了赵成材的意思。现在他回了家,毕竟要个住的地方,而赵家已经住进了杨、柳二女,虽然二老也在,但毕竟赵成栋不在,他一个单身大伯住在那儿总有些瓜田李下之嫌,还是搬出来好些。

“行,这事没问题,就这么办了。”章清亭又关心起她来,“正好就着租约到期,你也把你那套房子收了,把婚事办了吧。你开饭馆的钱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这儿再帮你凑一些。”

赵玉兰脸上微红,连连摇头,“不用了,都攒够了,我们打算有多少钱就办多大事。不过福生不同意收回租出去的那套铺子,他说那是娘家给我的私房钱,他不能用。还让我继续租下去,收了钱也给我自己攒着。我们现另找了个小铺面,说来也巧,还是从前绝味斋的铺子。那刘老板见咱们生意好了,自己接回去又做了一时,到底不行。这回我去租,倒是没跟我开高价。到时我收拾收拾,改个名儿,一边继续卖糕点,一边炒几个小菜也就够了。”

章清亭忙道:“那又何必改名?这名字还是从方老爷子那儿起的,你既是他徒弟,接着他的店开,也没什么可说的,多少也能给你拉些熟客。”

“这…好么?”赵玉兰还有些迟疑,“毕竟明珠现在也没心情,我也不好去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