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我还动用过其他不在开发领域的资金协助过一些项目的开发。所有这些都已经构成了重大问题。跟我同样犯有重大问题的人还包括我们的校长、书记、办公室主任等,他们的罪名分别将是在用人制度上、资产管理制度上破坏政府规定,都可能在调查后被起诉。我今天已经得到了通知,必须在24小时内到规定地点报到,交代问题。

“吴老师,我一直在想,一旦我们学校被撤销,必定有一些人会编造谎言把这个学校所做的一切都涂抹上黑色。对我个人这些都无所谓,但我们在教育管理领域所做出的这些尝试,将被彻底消灭。这一点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我们都是普通的高校管理者,是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但整个时代却是由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撑起的。为了不让我们的经验彻底被消灭,我觉得一定要冒险把这些都告诉您。事实曲折由您来评判。

“现在,这个24小时差不多已经所剩无几。我庆幸在这最后的晚上,我找到了一个人可以认真谈谈发生在我们学校的故事。现在,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他喝下最后一口啤酒,扣好衣扣,想马上冲出饭店,而我则被他的最后陈词震慑得目瞪口呆。

“等一等,高校长。也许一切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糟。”

虽然讲这话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底气。我知道我们习惯了的办事方式,我也对他的未来抱有深深的忧虑。我怎么能让他得到哪怕些许的安慰?我怎么能为他们的自由进行拯救?

他像看出了我的意思,只是朝我摇头。

“没什么可抱怨的。吴老师。您搞领导力研究自然知道,中国的问题,其实是人类学问题,所有的政治经济问题,都会最终归结到资源的争夺。不解决资源问题,我们永远会在这个怪圈中相互残杀。

“谢谢您在这么寒冷的夜晚出面跟我聊天,我其实没想让您出面做什么,只是觉得您的课程让我受益匪浅,我所做的这些,就算您未来教学中一个小小案例吧。”

“如果算案例,高校长,那我这么评价:你不是一般的案例,是教育领导学中最辉煌的一个案例。它必定会成为未来许多年都反复引用和讨论的最佳范例。”

黎明的北京,压抑着城市的毒雾仍然没有消散。但我记得天气预报中说,24小时之内将有大风。

我期待着这场大风吹散一切。我更期待在澄明的天空中仰望天际,能看到一颗全新的小星点。直觉告诉我,高校长所说的打印地球的计划已经启动。

50年之后,我们都将离开这里。

我们将站在一个新的星球上回望历史的天空!

铁血年代

僵尸鬼肆虐世界

燕垒生

“是这家吗?”

我掏出通知对了对门牌号。没有错,确实是这家。我点了点头,让她走在前面。

其实谁在前都没什么,只不过,让这户人家开门后见到的是一个女子,可能心里要好受些。

她按了按门铃,里面传出来一个人趿着鞋的声音。我有点百无聊赖地看看四周,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抽烟。只是就这么点时间,做事时抽烟总不太好吧。

门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半张脸看了看我们。她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邓宝玲的住宅吗?”

这男人有点狐疑地看了看我们,脸一下变得煞白,道:“你们……你们是……”

她还想解释什么,我有点不耐烦地走上前,“我们就是。请邓宝玲女士快和我们走吧。”

“她还在梳洗,请你们……稍微等一下吧。”

我站在她身后,刚想说什么,她已经抢先说:“没关系,让她慢慢来吧,我们等她。”

那男人有点如释重负地道:“那,请进来坐坐吧。”

她走了进去。尽管对她那种心慈手软有点不满,我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在13个行动组中,她是唯一一个女子,我毕竟还得随着她点。

这邓宝玲家里并不是太富裕,但整理得很干净,墙上还挂着几幅廉价的中国画复制品,倒也并不恶俗。

一进他们家客厅,刚坐下来,我便说:“请邓宝玲稍快一点吧,我们还要赶时间。”

男人低着头,道:“好,好。”

他抹了把眼角的泪水,这时,内室的门开了,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走出来:“爸,妈说……”他一见我们,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叫了起来,“爸!你说过不去叫他们来的!”

男人没说什么,我的女同事站起身道:“小朋友……”

那小男孩冲过来,想要去打她。我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乱抓着,两脚还向我腿上踢来,嘴里叫着:“不许你们把妈妈带走!”

我把这男孩拖开几步,顺便看了看手腕上的探测器。还好,并没有信号,这男孩还是个正常人。我抓着他,对那男人道:“请把你儿子管好吧。”

那男人又抹了把眼泪,一把抱住这男孩,道:“小康,听话,妈妈是跟叔叔阿姨住院去的。”

“你骗我!大人说过,妈妈要被烧掉的!我不要妈妈被烧掉,爸,爸,你去打他们,去打啊!”

这男孩像一头凶猛的小兽一样,在那个男人手里挣扎着,还想着冲过来打我们。男人死死抓着他,即使男孩拼命咬着他的手。

“小康,别闹。”

内室里,一个女子又走了出来。我有点惊愕,几乎有点妒忌这男人了。

这邓宝玲居然是个美人,婚前她身边一定聚集了一大帮献殷勤的男人吧。虽然她现在已不再年轻,依然还有着很大的魅力。

“请问,你是邓宝玲女士吗?”

我也听得到自己语气里有点惋惜了。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那男孩已经不闹了,突然,他大哭起来,叫道:“妈!妈!”

邓宝玲蹲到男孩跟前,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康乖,要听爸爸的话,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站直了,对我们道:“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她的镇定令我也不禁有点佩服,我侧了侧身子,让她先走过去。

门关上了。门里,还传来那男孩的哭声。邓宝玲突然用手掩住嘴,无声地抽泣着。我的女同事表示关切:“没事吧?要不,再看看你儿子?”

这是违反纪律的,可是,我也没有阻止她这种女人气的做法。我坐在驾驶座上,敲了敲方向盘。如果她还要回去看看,我就不发动车子了。

“不用了,多见几次也没用,还不是一样。”

邓宝玲坐进了车子的后座。等女同事坐到副驾驶座位上,我按了下启动钮。

车开了。在离开那幢楼前,我眼角扫到了大楼上,不少窗子都开着,也几乎千篇一律,每个窗前都有一些目光呆滞的人看着我们,不带什么感情,只是看着。这幕场景,许多年前曾经在噩梦中见过,我没想到居然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这车是特制的,前座和后座用强化玻璃隔开,是专门运送感染者的。当我开动车时,后座就完全被封死了,与外界一点气也不通,完全是一个密封的铁箱,要是待久了会憋死人的。其实,不少时候连这点空气也不需要,后座的杂物箱里放了几颗氰化物胶囊,这是专门给那些不那么坚强的人准备的。我向局长提过几次意见,要求别把氰化物胶囊放在车上,可以下车后由我们提供,不然把死尸弄出这个铁箱子是很困难的。可局长说这是上级的意思,上级说要尊重公民自己的选择。

开着车,在肮脏的大街上走着,我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寒意,很不祥地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希腊神话—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我现在做的一切,与西西弗斯不也很像吗?在那些大街小巷里,每时每刻会出现多少感染者?我们又能处理掉多少呢?

我心里有点烦,打开了车里的全方位激光音响,顿时,传来一阵柔美的江南丝竹之声。

那是女同事爱听的音乐。我不由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她。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点儿茫然。

处理场马上就到了。我打开后座的车门,邓宝玲走了出来。我注意到,在我手腕上的探测器显示屏上,格数又上升了一格。

“到了,请服药吧。”

邓宝玲手里已经抓了一颗药,但她像是没听到,只是看着远处。

处理场原先是个垃圾填埋场,现在好久没用了,长出了不少草和灌木,看上去倒比以前正常开工时干净得多。因为是秋天,草木都半凋了,没什么生气,对面一阵风吹过,扬起一片尘土。邓宝玲近乎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们放了我吧。”

我皱了皱眉,道:“不要想这些了,放了你,你也没几天好活,却有可能害死一大群人。你总不想这样吧?”

邓宝玲转过头,看着她,道:“小姐,你就发发善心,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