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把另一只手也伸到背后,轻轻一松,把挂钩解开,手放进粉红柔绿的软棉布之下,“那我们有五个钟头。”

张玫手放在他背上,觉得粘粘的,问:“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年轻人又在她身上腻了会儿,才说好,把衬衫长裤都脱了,摘下眼镜,到卫生间去冲了个淋浴,用架子上的一块叠好的干毛巾擦干了,围在腰间出来,张玫倚在床头,床单只盖到胸口,露出骨肉停匀的肩头,和美丽的锁骨。

年轻人坐在床边,一只手指沿着锁骨划着,“你在这里还好吗?他们对你怎么样?”

张玫闭上眼睛,向下躺些,“很好,都不是坏人。老板是两个男的,一个有女朋友,现在出去玩了,一个有老婆,在家里。其他都是年轻女孩子,比我以前工作过的地方都好。包吃包住,还买鞋子防晒霜,工资比以前高三倍。虽然每天都要出去跑版面,太阳晒,又热,但签了两单下来,倒觉得我很适合这个工作。”

年轻人扯掉大毛巾,在她身边躺下,又想起一件事来,坐起去拿长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套子,撕开包装戴上,重又躺好,慢慢覆了上去。

过了好一阵,张玫才说话,“你现在住的地方比我以前的还不如,要不你白天到这里来打电话等消息,饭我给你打上来,午休的时候你到大堂去,等我们走了再回来。这间房白天都没人来的。过几天等找到工作就好了,这里的公司一般都有宿舍。”

年轻人说声好,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浸在亲密昵好的快乐中。

小躺片刻,张玫问:“几点了?”

年轻人取过床头的手表来看,“五点半了。”

“那我要起来了。”张玫说着就要起身。

“急什么,不是说要九十点钟才回来?再陪我躺会儿。”年轻人抱住她,“我们多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有半年多了。你说声要来,就来了。害得我也只好辞了职跟过来。好工作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找到的?”说到这里,隐隐有些不满。

张玫回过头去亲他一下,“我去打饭。底下食堂五点半开饭,去晚了好菜都没了。你中午吃什么了?我们早上喝的早茶,中饭就没吃,这会儿早饿了。”

年轻人放开她,“一个盒饭,还能吃什么。”

张玫穿好衣服,去12B03拿了不锈钢盆和饭卡,到三楼食堂打了三份饭菜,两人把菜都吃了,饭留下一点。年轻人把饭盆洗了,张玫拿回去放好,两人又腻在床上说话。

年轻人抚着她的胸说:“玫玫,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办的是停薪留职,回去就可以接着上班,家里有房子,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张玫说:“我不要回去,既然出来了,总要做成点事情才能回去。把带来的钱都用完了,就回去?你以为是出门旅游?我现在这个工作不错,工资高,平时都不用花什么钱,认识的又都是大老板、公司老总什么的,等我和他们搞熟了,就帮你介绍工作。”

年轻人不是很高兴,“那我成什么了?都靠你,我还算是个男人吗?本来我在我们单位也算是个人才,到了这里,什么都不是。这里更看重外貌,女人比男人好找工作。要不就是技术型的。像我这样学政治的,能有什么好工作?”

“我不也找了半年?这半年什么没做过?就差去舞厅伴舞、工厂做流水线了。”听他一直在抱怨,张玫也有点不高兴,想想他也是为了自己才离开单位,不然做下去,迟早会是科员科长,一路飞黄腾达。这么一想,心又软了,柔声说:“再等等吧,不要心急。我现在有工作有收入,够我们两个用。要不你先换个地方住?你离开了那里,心情就会好些了。”

“玫玫,”年轻人把脸埋在她胸前,“我们这样,什么时候算个头?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却弄得来偷偷摸摸,像是在偷情。”

张玫开玩笑说:“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我不要偷,我不要妾,我就要妻。”年轻人喃喃地说,“我知道你心有些野,不愿意留在长沙,凭你的人才相貌谈吐聪明,迟早是要离开的,只是你离开了,我就留不住你了。”

“不会的,等你找到工作了,就不会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再说了,我这个身高,一般男人哪里会在我的眼里?这边的人又长得矮小,谁有你这样高?”

年轻人笑了,“高能当饭吃?”看看时间不早了,说:“我走了。”

张玫说:“我陪你走走吧。”换上新买的鞋给他看,“好看吗?我没买高跟的,高跟鞋骑车不方便。”

年轻人说:“好看。你腿长,脚又秀气,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离开华兴大厦,在街上随意走走看看,路上有乡农推着三轮车卖荔枝的,年轻人去买了一斤,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吃得两只手黏糊糊,到处找水洗手,哪里都没有,最后看到一家小卖部旁边有个水龙头,才把手洗了。逛到十点多,又逛回华兴来,在楼下的阴影里抱在一起,吻了又吻,亲了又亲,才分了手,张玫回12B03,年轻人坐公交车回住处。

第二天九点半以后,年轻人才上华兴12楼去,程雪已经离开了,张玫说先打电话联系一下,故意留下来,等着年轻人。年轻人说我昨晚把简历又写了几份,来的时候寄出去了,在这里等着也是发呆,我送你吧。

张玫说也好,拿了资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挽着年轻人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由他送到一家家公司去,中午张玫主动提出来说去打饭,好留出一份来给他。年轻人吃好饭就到楼下大堂去,找个角落里的位置看书看报看招聘广告,有时也打打瞌睡。这样过了好些天都没有被人发现。

一天小丰正好有事找她,一推开12B06房间的门,就看见一个白净皮肤戴眼镜的年轻人坐在张玫的床沿上,先是吓了一跳,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招呼道:“你好。你是张玫的朋友吧?她人呢?”

年轻人指指卫生间,笑笑不说话。

张玫恰在卫生间里洗衣服,水开得很大,没听见。小丰本来打算赶紧溜,又怕张玫有什么想法,脸上不好看,便敲敲卫生间的门,说:“张玫,我来叫你出去吃饭,今天不打饭了,去我上次说的,就是我叔叔公司门口的那家。”

张玫马上开门,说:“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小丰朝年轻人笑一笑,说:“一会儿给你带个盒饭回来。”

张玫拉了小丰就走,说:“谢谢。”

小丰说:“这有什么好谢的?”

和余启东沈奕骑了自行车到梁记餐厅去。张玫问程雪呢,小丰说她今天有人请吃饭,刚打过电话来,说不回来了。

梁记餐厅不算大,有七十平方米的样子,大圆桌有三张,其余都是小桌子,也有十多张。这只是中午,生意已经非常好了。余启东叫小姐写了菜单,清蒸鲩鱼、梅菜扣肉、蚝油牛肉,炒通菜,烧鹅冬瓜汤。

小丰说我去看看我叔叔,溜到厨房,对大师傅说:“给准备个盒饭,蚝油牛肉和梅菜扣肉都放点在上头,等会我自己来拿。”由于叔叔是办公室主任的关系,她和这家店很熟,后厨房任意进来,以前有空时还帮他们剥过蒜,聊过天,从老板到大师傅再到服务的小姐都熟。

等吃完了饭,小丰拿张报纸把盒饭包了,放进张玫的自行车前框篮里,让她带回去,张玫又要说谢谢,小丰笑道:“我们是共产主义。”说着眨一下眼睛。

小河淌水

过几天年轻人在工厂区找到一家文员的工作,厂子提供宿舍,他搬了过去,张玫替他高兴之余,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这一去,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就基本没有了。白天工作,晚上房间里有人,只好出去逛街逛公园。

城市公园没有围墙,隔开马路与园林的,只是蔓生的九重葛,开着热烈的叶子花,大红、玫红、紫红色的都有,一簇一簇累累地开着,夏天的暴雨过后,重得垂下了花枝。黄蝉大而薄的花瓣被大颗的水珠打破了,扶桑伸出的花柱头上往下滴着水,七里香开着米粒大的小白花,香气一阵阵地随着雨意飘散开来。年轻人站在一块石头上,伸长胳膊去摘树上的白兰花。

张玫把花包进一张面纸里,深深闻了一下,笑说:“这就是长得高的好处的。”年轻人把她抱紧在怀里亲吻,胸前和身边白兰花的幽香,加上怀里女孩子的体香,让人不沉醉都难。树叶上的水积聚成一大滴滑下来掉进两人的头发肩头上,凉凉的,连水都带着香气。

年轻人拂了拂头发上的水,笑着推她离开花树下,说:“再站下去,衣服都要湿了。”

张玫说:“在长沙有这样好的地方吗?我喜欢这里,公园连门都没有,到处都是花,前面那片是荔枝树林,树上都是荔枝,想采几个来吃也没人来管。我小时候去公园玩,摘朵花都有戴了红袖章的人出来骂。一到夏天马路边上都是搬了凉床出来睡觉的人,叉手叉脚躺着,让路过的人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年轻人也同意,“是完全不一样。这里干净整洁,有朝气。但人在这里,却没有根基,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心里不塌实。我们两个的工作都不是长久固定的,谁知道能做几个月?”

张玫说:“你在机关呆久了,只想长久稳定。”

“是,我是老头子。”年轻人笑着回她一句。

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太多,感情和这里烈日暴雨一样太炽烈,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在不下雨的夜晚,公园的长椅上、湖边的石头上都是一对一对的年轻情侣,搂着的抱着的,情话绵绵,而在幽暗的角落、密密的树丛中甚至有躺着的缠绵着的。

张玫有一次看见一个工厂男青年模样的从树丛后出来,低着头系着皮带,以为是躲在后头方便,忙把眼睛挪开,哪知随后又有一个女孩子钻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也低头,扣着衣服的扣子,许是太惊慌,手指有些发抖,胸前的两粒纽扣怎么也扣不上,男孩子伸手替她扣上,女孩子由任他动手,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头垂眼,神情极是疲倦,却是有欢喜从脸上透出。男孩子扣完了,双臂圈住她的肩膊,两个人就那么靠着站了好一阵。

张玫和年轻人赶紧走开。这一对小情侣,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大约是在同一间工厂做事的,也许还是同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结着伴,想着家乡,相互依靠,彼此借对方的一点温情,又给对方一点慰藉,在这样单纯的心里,公园里的幕天席地,草藉花眠,恰是最美好的,谁能忍心破坏这一刻的安静。

张玫和年轻人就做不到。他们比他们,多了点学识,就多了点顾忌,同时也少了欢愉和彻底的信任。

除了没地方去的小情侣爱来这里,余启东他们也爱来。吃过晚饭,地上暑气消了,慢慢地散着步过来,在公园里走一圈,租条船,划上两三个钟头。划累了,不拘往什么地方靠了岸,把船留在湖里,抬脚就走。这里租船,不要证件不要押金,只需付十块钱钱,随你划去。

小丰非常喜欢这个主意,说:“我们以前去公园租船,都要先付押金的,哪有这里的方法好,玩起来也爽气。你们说要交押金做什么?难道划船的人还会把船搬回家去吗?”

沈奕说:“倒是不怕你把船搬回家去,是怕你超时,他们就赚得少了,还有,是叫你把船划回租船点去,人家好继续租给下一个人。你以为哪里都跟这里一样,人少船多。”

“那多备几条船不就行了?”

“那人家乡还要费事把船拖回去呢。”沈奕说。

“他们做这个生意,还怕费这个事?”小丰不服气。

沈奕笑出声来,“这里水面小,派个人出来沿着湖边走一圈,就把船都牵回去了,要是像上海长风公园那么大的水面,天天走上一圈,就累死人家了。”

小丰说:“坐快艇。”

说得大家都笑了,说一艘快艇要值多少条小木船啊。

船划过一座石拱桥,笑声引起共鸣,又传出回声,听上去清脆响亮,程雪说:“在这里唱歌,听上去肯定跟听音乐会一样效果好。你们谁唱?”

小丰大声叫:“张玫!她在学校得过独唱冠军,我看见过她在台上唱歌的照片,穿一件黄色的长裙子,一直拖到地上,头上戴着少数民族的头饰,是苗族吧。张玫,唱一个吧?”

连余启东都停下手来,说唱一个,你唱了我们都唱,每个人一首。

张玫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唱出一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只这一句,就把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每个人放下手里的桨,看着张玫。水里一轮月亮的倒影晃晃悠悠,被水波摇散了光华,一片片映在张玫的小脸上,像镀上一层银光。

张玫用长长拖腔唱下去:“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

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

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

哥啊,哥啊,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歌声经过桥洞传出去,又远远地从湖面传回去,像是一阵清风一般地吹过每个人的心头。不但他们这条船的人没有说话,连坐在湖边谈情说爱的情侣都抬起了头,往石拱桥这边看。

过了很久,才听见小丰哭了,沈奕忙问怎么了,小丰抽抽泣泣地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我妈,想回家了。”

一船的人都笑了,程雪说:“张玫,你这是标准的民歌嗓子啊,这么好的嗓音,怎么不去唱歌?我小时候是南京小红花艺术团的,我们团的老师也没你唱得好啊。”

张玫说:“平时唱着玩可以,真要上台,还差好多。我唱完了,该谁了?”

余启东说:“我唱。”扯开喉咙就唱“几度风雨风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经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余启东来来去去就唱这一首,几个人都听熟了,不理他,也不赞他唱得好,程雪还说余启东你会不会换一首啊。余启东说这是我的主题歌,永远不换。被几个人啐了一身。

程雪唱的是“什锦菜”,一首英文歌,唱得几个人都替她打拍子,划着船在湖上转圈子,嘻嘻哈哈笑声不绝。

程雪唱完了,叫小丰唱,小丰嘻嘻一笑,唱的歌让大家“啊”了一声,问你怎么唱这个?小丰唱的是“哭砂”:“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偶尔会恶作剧的飘进我眼里,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张玫说:“看不出小丰这么小,把这首黄莺莺的歌唱得这么好,你怎么想起唱这个?跟你的年龄不符啊。”

小丰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喜欢这首歌呀,光喜欢不可以吗?”推推沈奕,叫他唱,“该你了。”

沈奕说:“我不会唱歌,真的不会。”

小丰不依,“你别扫大家兴啊,大家都唱了,你就唱两句好了,要真的不会,下次大家也就不再逼你了。你要是再不唱,我要哭了,我哭起来两个钟头不停的。”

沈奕没办法,只好压低了声音唱:“我是一个兵,从小卖大饼,卖了两只葱油饼,去打美国兵。”

听得众人大笑,小丰捶他说:“你唱的这是什么啊?”

沈奕说:“我本来就不会嘛,这是儿歌,你要想听,我还有:大饼油条大饼油条,脆麻花,脆麻花,阿拉要吃豆腐浆,阿拉要吃豆腐浆,补营养补营养。”用的是“两只老虎”的调子,又惹得众人乱笑一通。

小丰一个劲地打他,“别唱了别唱了,难听死了,以后都不许你唱歌。”转向张玫说:“张玫,再唱一个吧。”

张玫说好,这次唱的是“绣荷包”:

“小小荷包双丝双线飘,

妹呀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小是小情哥,

等是等等着,

不呀等情妹嘛要等哪一个,

不呀等情妹嘛要等哪一个。”

专属舞伴

《名人堂》这一阵很顺,每个人回来手里都有单子。余启东站在12B03的窗户旁,笑着说:“我现在有经验了,回来的人只要抬头往上看,就是有签了单子了。低着头进来的,说明没精打彩,那就是空着手。”

小丰把合同和支票锁进抽屉里,说:“余总,余总,不要再沉浸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感觉中了,是不是该考虑买个保险柜?这些东西就这么锁着,也太不安全了,这里每天那么多人来,服务员也一天来打扫两次。这个锁,我拿把螺丝刀都能撬开,丢了我可不负责。”

余启东说:“你说得对,是该买了。不知道商场包不包送?不包送我们怎么扛回来?”

小丰笑着挥挥手,“交给我来办。全市的商场里卖的保险柜都是我叔叔他们公司生产的,当然进口的不算啊。你要,我打个电话回去,让他们公司的人送上门来,还比在商场便宜。”

余启东说:“就这么办。”

小丰说:“好嘞,就这么办。”拿起电话拨叔叔的办公室,不巧叔叔不在,是办公室另一个人名叫杨振华的接的,小丰听出是他,就说:“舞伴,是我小丰。”

杨振华说:“舞伴,好几天没见了,都干什么去了?晚上一起跳舞吧。”

“晚上晚上再说,我要一个保险柜,你让人给送上来吧。”

“什么型号?”杨振华听是正经事,也不开玩笑了。

小丰说:“我哪里知道什么型号?就是我叔叔桌子边上那种就行。随便把发票也带上。什么时候能来?”

“你在哪里?”

“华兴十二B楼,就在露香园酒家楼上,我们来喝过早茶的。”

“知道了,马上就来。几号房?”

“三号。”

放下电话,对余启东说:“马上就来。”又说:“想不想跳舞?我叔叔他们公司每周末都开舞会,就在餐厅,地方虽然不算好,可是好玩。音响是他们经理买的‘山水’,效果不错的。”

余启东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小丰觉得他有些怪,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扁一下嘴,继续手里的工作。

过一会有人来敲门,小丰说:“这么快?”跑去开,说:“来了。”打开门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男人,有三十岁的样子,黑黑瘦瘦的,便笑着问道:“先生是哪家公司的?请进。”

那男子把她打量了一下,又朝里看了看,踌躇了一下,还是进来了。小丰请他坐了,说:“这是我们余总,《名人堂》杂志的总编。”

余启东和他握手,也问:“先生贵姓?哪家公司的?”

那男子打开手里一张报纸,把中缝展开来,说:“我是看见这个招聘广告,想来问一下的,你们还招人吗?”

余启东说:“已经结束了,不过有好的人才我们也会接收。”

那男子问:“你们这个杂志社是个什么情况?我是代我妹妹问的。她在西安,大学刚毕业,学的是中文,人长得很漂亮,是系里的系花。”

余启东说:“我们主要看本人的情况,和人交流沟通的能力,不过可以先试一下,让老同志带着熟悉一下业务。你妹妹现在是在西安?”

那男子说是,“我们家人都想让她出来闯闯,我在这边,也可以照顾她。只是你们这个《名人堂》杂志,以前没听说过,具体什么情况?”

余启东待要详说,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沈奕。他先把一张单子交给小丰,进卫生间擦了把汗,出来说:“这下好了,北方公司的单也签下来了。王总说,他会和他下属的单位打招呼,让他们都签。王总还跟我开玩笑说,你们快出,我的任期快到了,一定要在我调任之前出出来。”

北方公司是一家部属企业,他下面有二十几家大大小小的企业,由他发话,下面的公司不会不听。这一单抵得上别的十多单。余启东和小丰听了都高兴,一时忘了那个人。

那人插话说:“北方公司?老总是不是王强生?”

沈奕这才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朝他点点头,说声你好,拿过小丰手里的单子,把合同底下的签名给他看,那底下签着花里胡梢的,正是王强生三个字。

那人看了说:“我就是北方公司下属的一家机器公司的,王总是我们的上司。那好,我打电话叫我妹妹过来,最多一个星期。”

余启东说:“行,欢迎你妹妹加入我们这个集体,我们会照顾好她的。”送那男子出门,又碰上送保险柜的进来,把门塞住了,那人侧了身子才走得出去。

小丰迎上去大叫:“舞伴,怎么好让你跑一趟?来我替你们介绍,这是余启东,我们总编,这是沈奕。这是我叔叔公司的技术科长,扬振华,我跳舞就是他教的。”拿了一罐柠檬茶请他喝,“你让他们送来就是了,这么大太阳自己来干什么?”

杨振华笑说:“我想来看看你啊,我们不是担心你吗?你们好,我叫杨振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发票来,“一千两百,比商场里便宜两百六。小丰的朋友嘛,我们给个出厂价。”

小丰接过来,点了一千两百元交给他,笑嘻嘻的说:“原来你是来收钱的,说什么来看我。让他们搬到对面房间去吧,好吗,余启东?”

余启东说可以,去开了12B04的房门,让杨振华带来的两名工人把保险柜搬过去。

杨振华收了好钱,说:“晚上来不来?我等你。”

小丰说:“现在还不知道,能来就来。”

杨振华说:“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对沈奕点点头,说声再见,叫了两名工人走了。

余启东踱过这边来,哈哈笑道:“原来小丰还有一个专属个人的舞伴。”

小丰说:“对啊,我是他的高徒。”开了上锁的那只抽屉,把里面的重要东西都捧出来,“给你。余启东,从此我就不管了啊。”

余启东拿了东西过去,房间里只有小丰和沈奕。沈奕的脸有些阴沉,刚回来时的兴奋早没了踪迹,小丰看了大笑,捡起一只笔仍过去,“想什么呢?那是我杨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