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哈一声,“叔叔。”

“人家有老婆的,还有个小女儿呢。”小丰笑他。

“谁在家里没老婆?余启东家里也有老婆女儿,田昊明家里也有老婆女儿,老婆不在身边,谁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你家里也有老婆。”小丰顶他一句。

沈奕忙说:“没有。”

“你自己说的,谁家里没有老婆?”

沈奕说不过她,只好闭嘴。小丰嗤的一笑,说:“跟我打饭去。”拿了一个盆塞在他手里,拉了他下三楼打饭。在电梯里还跟他说:“晚上跳舞去?”沈奕说我又不会,去干什么?

小丰说:“看着我呀,你不是怕我和我舞伴有什么吗?那余启东也是,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们男人自己心里东想西想,把人都往坏处想。”

“你那舞伴就不是男人,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小姑娘。”沈奕说。

“骗我这样小姑娘的就是你。”小丰瞪他一下。

打了饭回到12B03,张玫和程雪已经回来了,连叶雯和姚冰都在,小丰说声哎哟饭不够,拿了电饭锅内锅和一只大汤碗又去,程雪说我陪你,刚到走廊就问:“沈奕碰上情敌了?你们吵架了?”

小丰咯咯的笑,“余启东快赶上街道大妈了,你别听他胡说,唯恐天下不乱。人家就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我刚到的时候还管他叫叔呢。后来熟了,才舞伴舞伴地乱叫。”

程雪问:“沈奕呢?他怎么说?”

小丰跺脚说:“关他什么事?你们都是起哄架秧子的,没安好心。”

吃饭时所有的人都拿小丰开玩笑,小丰也不生气,只说:“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们要想看热闹,那就晚上跟我去跳舞。虽然舞厅有点红烧罗非鱼的味道,桌子还有点油腻。”

余启东说:“去,我们都去,我们替沈奕霸占住小丰的时间,绝对不让你的舞伴靠近你。”放下碗,擦擦嘴,说:“我们先来练一下?”

小丰上上下下仔细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要不要穿双高跟鞋?”听得众人大笑。余启东个子不高,没有张玫高,甚至没有程雪高,也就和小丰差不多。

余启东面对这个事实这么多年,早就无所谓了,做了个有请的姿势,小丰也擦擦嘴,拉了拉裙子,把手搭在他肩头,两人摆了个探戈的造型,赢来了一片掌声。

余启东说:“行,晚上我们都去。”

小丰加一句,说:“自带饮料啊,人家不提供的。”

假装腰细

那天去钢具公司跳舞,小丰没出什么笑话,反倒是张玫,让人大大的惊艳。她穿了一条三截相拼的百褶长裙,图案是乳白底子细细密密的碎花,一小块一小块的粉色,像美国乡村妇女爱做的碎布拼花,上衣是件小背心,露出圆浑的肩头,背心下摆束在抽裥的裙腰里,不盈一握,腰间还有一条装饰用的红色丝绦,松松地套在腰上,下面是打的一枚盘长结。

小丰说:“我们这些人里头,最漂亮最有明星气质的就是张玫。”她的眼睛追着满场飞的张玫,张玫正被杨振华带着跳三步,小背向后扳着,小腰端着,双臂举着,小脸长脖子,怎么看怎么好看。

余启东自然同意她的说法,却只笑笑不开口。两人跳着三步,小丰又说:“你怎么不去请她跳探戈,她跳起探戈来一定好看。她那条裙子要是大红的,就是一个西班牙女郎。”余启东说她太高了,说完两人大笑。

三步过后,小丰叔叔来和她跳中四,说丫头你的舞跳得越来越好了。小丰说叔叔,你跳舞像在走路。叔叔说,我这是闲庭信步。小丰说:“你这是土八路下洋操,走正步。”叔叔呵呵地笑,两人就从餐厅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一曲终了,伦巴舞曲响起,杨振华过来说:“舞伴,这是我们的曲子。”拉了小丰就随着音乐左边两步右边两步地跳了起来。小丰说:“你们公司男多女少,你看我给你带女士们来了吧。”

杨振华说:“你那个朋友舞跳得不错。”

小丰说:“当然,你没听过她唱歌,那才好听呢。”

这时张玫在和钢具公司另一个年轻男子跳,扭着肩膀,裙摆飘动,就像一只花蝴蝶。余启东陪着程雪在跳,沈奕坐在一边看着,小丰经过他时对他笑一笑,他也回以一笑。杨振华问:“你男朋友?”

小丰嗯一声,杨振华说:“看上去不错。”小丰说我也这么觉得,说着就笑,杨振华说小丫头也有男朋友了,我和你叔叔都是老头子了。小丰说:“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她和这些人住了好几个月,早就熟如家人了。

最后公司经理来和小丰跳慢三,经理问她最近在哪里工作。小丰在这个长了她三十多岁的经理面前就规矩了些,老老实实地说在《名人堂》,经理想了想问,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叫叶雯的?小丰说是。经理说她前天来谈过上杂志的事,我还在考虑。小丰忙说:“关伯伯,你慢慢考虑,不急的。”跳完一曲赶紧离开,她才不想把工作和私人关系扯在一起。

舞会结束,余启东他们回华兴,小丰陪沈奕溜马路。她是怕她这一晚上只顾自己高兴了,让他一个人坐在发闷。沈奕却没什么,说:“我不会跳舞,看你们玩得高兴就行了。”

小丰说:“那我教你好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沈奕说教也教不会,以前余启东教过的。十二点过了,街道上空无一人,沈奕轻轻抱住她说:“别回你叔叔那里了,去我那里?”怀里的女孩子年轻美丽得像一粒露水,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

小丰吃吃地笑,说不,却又把手臂搂着他脖子,吻他的嘴唇。沈奕在她耳边说:“我准备了小人雨衣,你不用怕。”小丰打他的胸膛,凶他说:“你这个流氓,说什么呢?”歪着头咬他的脖子,又用手搔他的肋下,搔得沈奕跳起来,笑着躲开,说:“你别瞎搞,我要搔回的。”

这一番笑闹,让沈奕的激情稍稍减退,又把小丰送回钢具公司,自己走回华兴。

第二天田昊明来华兴12B03,商谈编辑部的事,见了小丰就开玩笑,说:“以前一到周末,沈奕就出去了,回来时总要过了十二点,出去时衬衫都是穿得好好的,回来时都是一半在外头一半在里头,不知道干过什么坏事了。”

小丰假装不懂,问:“干什么去了?”

田昊明笑嘻嘻地说:“假装腰细。”

小丰这下是真的不懂了,问沈奕:“这是什么意思?”

沈奕说:“别理他,他人来疯。要说起衬衫来,我们宿舍对面有个老外,每到星期天就洗衬衫,一洗七件,在阳台上一挂一排,整整齐齐。路过的学生都会指着七件衬衫笑。”沈奕和田昊明以前住在大学的教工宿舍,同在挂靠在大学下的一家杂志社工作,两人就是那时认识的。

说起田昊明和沈奕余启东认识的过程,十分的有戏剧性。先是沈奕和田昊明做了室友,有一天说起自己和一个朋友大学毕业一起创办公司的事,田昊明听着耳熟,问,“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余启东?”沈奕说是,问怎么你认识他?田昊明说:“我来这里的时候,坐的卧铺,和对面那个人聊天,聊着聊着,就说起他和一个朋友办过一个公司,过程和结果跟你说的一样。”两人哈哈大笑,说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叫来余启东,三人痛喝了一夜的啤酒,就此成了莫逆。

田昊明又说:“你知不知道沈奕有个日本名字?”

小丰问是什么,田昊明说:“他跟姿三四郎是兄弟,叫沈一四郎。”小丰听出是“沈奕色郎”的意思,笑着回应说:“我听说你也有个日本名字,叫田昊明子,跟百惠子千袋子是一辈儿的。”

田昊明说:“沈奕色狼。”

小丰说:“明子明子。”

田昊明不服气,又改说:“沈奕是狼。”

小丰接下就说:“明子明子。田昊明子,田中明子,田中角荣明子,田中绢代明子。松下明子,铃木明子,松下幸之助明子,铃木五十铃明子,中条英机明子。你还是杜丘吃药明子,横路敬二明子。”

这杜丘吃药是日本电影《追捕》里的一个场景,高仓健饰演的检察官杜丘混进精神病医院,被人逼着吃下能麻痹神经的AX药片,背景音乐是一段紧张的吉它单弦拨奏,看过的人都记得这段。有一阵城里的年轻人流行弹吉它,这一段“杜丘吃药”,是每个人必弹的。而横路敬二,则是这部电影里的一个配角,丑得不能再丑。骂人横路敬二,就跟骂人卡西莫多一样。

沈奕和余启东看这两人斗口,都笑得说不出话来。那两人斗了这一阵,先是绷着,后来忍不住也笑了。

过了一会,田昊明又说起他有犯罪感来。说这个小姐请他去看电影,那个小姐请他去喝咖啡,去了就怎样怎样,回来就给老婆写信,低头认罪,说他犯了错误。但诱惑就在面前,不犯错误都不可能,在犯错误的时候就有犯罪感,越是有犯罪感就越想犯罪。忏悔了一大通,又说:“小丰,沈奕以前也有犯罪的,你要抓住他,逼他招供。他这个人一顿两顿打经受得起,你千万不要手软。我老婆就厉害,我一回去,就让我跪算盘。我故意使坏,用尽力气啪一记跪下去,算盘就跪断了,算盘珠子滚到床底下去了。我老婆火大起来,又拿洗衣裳的搓板来让我跪。我是不敢不跪啊,可怜我的膝踝头哇。”

他一路说,小丰就一路笑,余启东和沈奕两人早就听惯了,摇摇头不理。小丰故意说:“那小杨姐说她过一阵儿要来,你就不要让她来了好了,省得又要写检查又要被体罚。”

田昊明哀声叹气地说:“我要是敢说不让她来,她肯定明天就坐飞机过来查岗了。”

小丰说:“那你马上打电话给她,说你不要来了,你让她放心,你在这里从来没有犯过错误,从来没有过犯罪感,眼睛的余光都没瞟过一眼来勾引你的张小姐李小姐,她一听,马上就赶过来,你就不用再哀声叹气了。”

田昊明问沈奕,“你家小丰真是太聪明了,太善解人意了。你用了什么办法把她勾上手的?透露两招。有这么好的招数不介绍给兄弟,太不够朋友了。”

沈奕只好再对小丰说:“你别理他。他也就嘴上说说,什么都不敢的。”把手里的一叠材料用个大的档案袋装起来,交给田昊明,说:“这是第一期的内容,你拿回去先做起来,等余启东找到办公室,你再和那边说辞职的事吧。”

余启东说:“办公室的事有点眉目了,我看我们下面应该去找房子了。把华兴的房间退掉,只留12B03做总部,这里的地址电话外头也都知道了,改了反而不好。找到房子我们都搬过去,这样我太太过来也有地方住了,这里就让余济中留守。”

沈奕说行,我让她们也一起找。这些时候的单跑下来,女孩子们都锻炼出来了,见了再大的老板老总,也跟平常人一样。有时催催款催催资料,多联络几次,还成了熟人。哪 家大公司手里没有几套空置的房子呢,向这些大老板们问,比问什么人都简捷快当。

快到吃饭的时候,余启东说去梁记,几个人下楼骑了自行车,小丰自然还是坐在沈奕的后座上,一坐下,就把手臂环在他的腰上,田昊明看见了就说:“知道了吧,这个就叫假装腰细。这女人的手一勾上男人的腰,男人都要吸一口气,这一吸气,腰就细了。假装腰细。”

听得众人大笑,都说田昊明老婆不在身边,看见人家坐个自行车都要编些东西来说,实在是忍不住,就去桑拿好了,自然有女人来搭你的腰,你也假装腰细一回。

护花使者

西安姑娘、中文系系花来的那天,办公室只有余启东和小丰在,文琳的哥哥带了她来,和余启东在谈话,小丰给他们倒杯茶,打量这位系花。

听她哥说她叫文琳。人如其名,确实很文静秀气,鹅蛋脸,五官十分端正,只是皮肤不太好,有点黑,还有几粒痘痕。比起张玫的明星气质,程雪的开朗,小丰的活泼,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美。

文琳不太爱说话,也许是刚来不熟悉的原因。小丰跟她聊天,她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不爱说话不爱表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干这一行,要的就是能说会道。她跟余启东出去了几次,沈奕也带了她几次,让她独自行动时,每天还是空手而归。一个星期后,才拿了一张四分之一版面的合同回来。

而张玫刚来不久就掌握了诀窍,跟余启东一样,张嘴就是天花乱坠,吹得人云里雾里,好像不上《名人堂》就不是本市的好企业,就被人家甩下了几条街那么远。人家部属的、省办的、市办的、私人的、外资的谁谁谁都上了,把一张张合同复印件翻出来,几大银行保险公司都赫然在目,让小企业主听了怦然心动,觉得能跟这大公司大老板大企业家出现在同一期杂志上,身价行情看涨不少。

这一段时间出去,人人都几乎是上午一单,下午一单。小丰打电话预约、催款催资料,整理文字稿,让他们补上老总和企业的照片,也是忙忙碌碌的。一笔笔款子打进账号里,余启东踌躇满志,意气飞扬,天天带了姑娘们去梁记餐厅吃午饭,包括晚饭。吃得餐厅的服务小姐们都问小丰的叔叔他们怎么天天都来,小丰叔叔说他们公司有钱。

不单服务小姐跟他们搞熟了,连厨房里的大师傅都熟悉他们。有时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等了好久菜都不上来,小丰抱着服务小姐叫姐姐,说姐姐我们饿死了。小姐说没办法,客人太多,厨房里忙不过来。张玫说我去催,跑到厨房门口,双手互握在胸前,一亮嗓子就是一段“落雨大”: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她连广东民歌都会唱了。大师傅们听得放下了锅铲菜刀,听她唱完了歌,都拍起手来,再加把劲把他们要的菜炒出来。张玫端了一盘葱姜炒花蟹放在桌子上,一桌子的人都赞她了不起。旁边桌子看见他们的菜上来了,只好笑笑,谁让人家有这样的催菜高招呢。何况这姑娘又是那么漂亮。

《名人堂》的姑娘真的是各有各的好看,余启东坐在里头顾盼得意,那样子活像韦小宝在钓鱼岛上坐拥美人。小丰低声把这话说给沈奕听,一边说一边捂着嘴笑。

沈奕也低声说:“他就是喜欢这样,喜欢一大群人围着他,唯他马首是瞻。但这个人是个将才,做事不拘一格,点子又多,脑子又活,又有冲劲,确实是个人才。”

小丰说:“你们两人配合得很好呀,他想点子,你完善它,你们两人是一将一相。难得你们不争不吵,合作无间。”

沈奕说:“我不会和他争吵,我只让事情发展,发展到一定地步,如果错了,他自然会想法纠正。我要是一开始就说他的想法错了,他也听不进去,我说了也白说,何必浪费精力。”

小丰同意他的看法。余启东这个人表面上有些大而化之,实际上很固执,除非他认识到是他错了,他不会听得进别人的意见的。而沈奕恰恰是个很能保留自己看法的人,城府很深,修养很好,小丰和他交往这些日子,也发现了他这个优点。沈奕还有一个长处,决不做老大。余启东可以放心地把一切细节交给他,不用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再过两天,余启东的弟弟余济中也来了。程雪和小丰笑着对余启东说:“没想到你弟弟这么高大,有一米八吗?你妈好偏心啊,大概尽把好东西给他吃了。”又说:“你们两兄弟不太像啊,是不是搞错了?”把余济中看了又看,完全当他是个孩子一样。实则余济中比她们两人都要大,但她们和余启东关系熟络,他的弟弟,自然也成了她们的弟弟。

余启东的房间本来就是双人房,余济中来了就住他房间里,小丰把财务一块的工作都移交给他,只管办公室的日常工作和对外联系。

余济中来了没两天,小丰就悄悄对沈奕说:“余济中对程雪有意思。”

沈奕“嗯”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

小丰说:“这种事情,一看就看出来了。你没看见只要有程雪在场,余济中就一句话没有,人家走到哪里,他的眼睛就跟到哪里?人家一看他,他又把眼睛挪开?我看他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程雪哪里看得上他。”

沈奕观察了一下,也说:“余济中人有点木,程雪这么活泼,活力四射的,当然看不上他。”

小丰听出点意思来,笑问:“你是不是对她动过心?”

沈奕说:“看见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会喜欢会欣赏,不是很正常的?”

小丰点头说我也喜欢,沈奕揉揉她头发。

星期天,大雨过后,程雪张玫都出去了,余启东在午睡,沈奕和小丰在楼下的停车场溜旱冰。沈奕的旱冰是场管的水平,倒滑旋转尤其拿手,大学时期曾经在市里的溜冰场做过兼职。小丰问他这个工作是管什么的,沈奕说哪个溜冰场里都会有很多小流氓,专门喜欢去撞人家小姑娘,他们每一场有两个场管,看见有流氓盯着哪个小姑娘了,他们就滑过去阻拦,还要装着是无意的,免得离开后惹祸上身。

小丰笑说:“你原来还当过护花使者,那有没有自己看上过哪个小姑娘,去撞人家一撞?”又说,“你滑冰滑得这么好,怎么就不会跳舞呢?”

沈奕扶着她慢慢走,说:“你自己慢慢走,走走就会了。我第一双溜冰鞋还是我自己做的,用四只弹子盘加根轴,再装上一块铁皮。”拿了顶小一号塑料瓶装的麻油往轮盘里加油,“瞧我们多奢侈,给溜冰鞋上油用的是麻油。”这麻油原是他们买来煮汤煮面的。

小丰走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脱了鞋看他溜,又捡了几只空的易拉罐放在停车场当中,让他表演滑S型。

这时余济中也来了,拿了辆自行车学骑车,小丰说原来你不会骑车呀,那你这几天去银行怎么去的?余济中说走着去的。小丰说你快点学会吧,这里太阳这么大,去银行一来一回要半个多小时,晒也晒死人了。余济中不说话,跨上车一个人练习起来。以前去银行交支票都是小丰的事,她自己没车,谁回来了就借用谁的,沈奕回来就带她去,在太阳底下走路去银行那个晒法,她是深体会。

停车场上一个人溜旱冰,一个人练自行车,小丰无聊起来,把旁边杂草丛中的含羞草叶子一片片碰来碰去,让它们合起来。

余济中骑得有点得法了,胆子也大了,骑着车去追滑冰鞋上的沈奕。沈奕滑溜得像一尾鱼,在易拉罐间穿来穿去,余济中追赶不及,从车上摔了下来。

小丰先是看得高兴,拍手叫好,忽然见他摔了一大跤,忙跑过去看他,余济中坐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两只膝盖鲜血淋漓,小腿上还擦破了一大片。

沈奕滑过来,看了这个惨状,说:“最好去医院上点碘酒,包扎一下。”脱下滑冰鞋,让余济中坐在后座,骑了车去医院,小丰拿了两双溜冰鞋上楼去。

回去就在12B03洗了个澡,打开电视来看,听见对面12B04有说话声,过去一看,果然是沈奕和余济中回来了。余启东也醒了,听说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就说没事,谁学骑自行车不摔两跤呢。

余济中两只膝盖都包上了纱布,小腿上的擦伤也涂上了红药水。小丰说:“没事吧?还好你穿的是短裤,要是长裤,可就糟了。毁了一条裤子不说,说不定还有纤维跑到伤口里去,就更严重了。”

她本来是好意,哪知余济中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光中都是不满和厌恶。小丰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才想到是不是自己的态度太随便了,惹得他不高兴。自己明明比他小好几岁,却是一幅姐姐的口气,又自来熟得很,怪不得他要不高兴。只是平时大家都亲如一家人,开玩笑开惯了的,自然也没拿他当外人。但他新来乍到,又不是像他哥哥那样习惯和姑娘们说笑的,腼腆一点也不奇怪。忙说:“我要回去了,沈奕,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奕说你等我洗洗手,两人回到12B03,沈奕也去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陪她离开,小丰忍了半天,才说:“余济中是个笨蛋,活该人家程雪看不上他。”

沈奕说:“余济中不算笨。”小丰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沈奕接着把话说完,“只不过你们都太聪明。”

螃蟹惊魂

这些日子杂志社的人多了,摊子可以铺得更开一点,余启东让张玫和麦文惠到港口区去,住在那边一个星期,结结实实拿几单下来。港口区离市区很有些路,若是每天来回,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

麦文惠有点叽叽喳喳,说起话来没个停顿,声音还有点尖,估计家里情况不太好,有时来得正是吃饭时间,余启东留她和大家一起吃饭,她会惊喜地说:“啊,请我吃饭啊。”让人听了觉得这人有点那什么的。麦文惠做事却很卖力,她负责酒店这一块,本市的酒店业全都被本地人和香港老板占领,没有她的本地话和语言的穿透力,酒店一个也别想拿下来。

余启东让她和张玫去港口区,一是那边企业多,大多做外贸的,都是大企业大老板,二是靠近海边,观光客多,酒店自然也多。张玫和麦文惠白天各跑各的单,晚上住在酒店里,吃用开销都由张玫管账,晚上就去玩游戏机,唱歌,倒是玩得很开心。两人一天三顿都在酒店餐厅吃,麦文惠高兴得回来后还在跟张玫说哪家酒店的早餐好吃,哪家餐厅的菜做得不错,哪家甜品店的饮料特别大杯,巴不得再去一次。余启东说肯定还会去的。

而《名人堂》里的其他人,早对外出吃饭有了抵触,宁肯在楼下食堂打饭,或是买了波纹面来用电饭锅煮了吃。

煮上一大锅波纹面,里面再加上罐头香菇肉酱、炒三丝、午餐肉,再用豆豉鲮鱼来下,每人抢一大盘,有人一碗不够再抢第二碗,去哪家餐厅吃饭也没吃得这么香过。连一向安静的文琳都添了一次。抢过面之后,文琳的话慢慢多了起来,跟她们也玩得到一处了。

由于张玫不在,晚上的麻将娱乐小丰就参加了进去。麻将这个东西一学就会,难的是精,好在输赢不论钱,筹码是一堆围棋子,输多了就知道怎么打了。麻将打晚了,小丰用电饭锅煮粥,切个皮蛋进去,放点盐放点油,就是皮蛋粥了。油就是给溜冰鞋加油润滑的那一小瓶麻油。余济中让小贩送了一筐西瓜上来,都堆在12B04房间,吃完饭还有西瓜吃。西瓜皮留着拌点盐滴点油也是下粥的好菜。

西瓜除了自己吃,还给楼面的服务小姐送去几个。这里人多,每天来来去去的除了自己人,还有别的公司上来送资料看进度谈细节的,每天川流不息,楼面小姐为这间房做的事比其它房间都多,为了安抚她们,西瓜点心什么的,都会送点给她们。

打麻将打晚了,每个人肚子都饿了,又没什么东西吃,程雪忽然说三楼露香园的水族箱都在走廊上,我们去捉两只虾来白灼了吃,小丰说好,两人乘了电梯到了三楼。这个时候餐厅也关了,只有一个值班的保安人员在门口迎宾小姐的台子里打瞌睡,听见有人来,睁开眼来,见是程雪,笑着打招呼,说:“这么晚了,还没睡啊?”程雪和小丰见天儿地去食堂打饭,跟他们都认识了。

程雪笑着说:“没有,肚子饿了,想来看看你们这里还开着没有。”程雪天生一幅笑模样,一双眼睛尤其灵动活泼,看着就觉得可亲,没人不喜欢她。

保安对这样的年轻小姐自然是笑脸相迎,而在深夜寂寞之时有美人儿从天而降陪他东拉西扯说笑,更是求之不得,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程雪才说既然都关了,那就拜拜了。回到12B03,小丰已经把几只基围虾和两只螃蟹放进电饭锅里煮了,见她进来,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余启东和沈奕笑说我们养了两个小偷,这两人一个打掩护一个行窃,手段超一流的好。小丰先把虾捞出来,四个人一人抓一只虾剥了,沾点儿酱油吃了,又眼巴巴地等着螃蟹。小丰问要不要叫醒余济中,余启东说不用了,两只螃蟹本来就不够分的,哪里还能再叫一个人来。

螃蟹熟了,两人分吃一只,床头柜里还藏得有醋,沈奕把醋拿出来,倒在一只饭碗里,掰着脚沾了醋吃。偶尔做点犯规的事,是很让人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使人兴奋的。

吃完了蟹,余启东和程雪分别回去睡了,小丰把蟹壳虾壳装进垃圾袋里,又把电饭锅和碗都洗了,清理完现场,洗干净手,说:“太晚了,我今天就不回去了,”沈奕心里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完,小丰又说,“我去张玫的床上睡。”

沈奕缠上来说:“不要过去了,就在这里睡,我保证不碰你。”

小丰说:“我信你才怪。”

“那我只用手抱着你,别的肯定不动。”沈奕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不。”小丰坚决地说,却又咯咯一笑。

沈奕上前抱住她往后一推,两人倒在了床上,小丰刚要爬起来,就被沈奕压得死死的,说:“就这样睡,你要不信,连衣服都可以不脱。”两只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胳膊,让她动不了。

小丰笑得喘不上气,说:“我还没洗过澡呢。”

“不洗就不洗,一天不洗澡也脏不死人。我要是放开你,你就跑到张玫床上去了。”沈奕把脸凑过去,吻她的嘴唇。

“那你还没刷过牙呢,一嘴的螃蟹味。”小丰叫起来,又压低声音嗤嗤地笑个不停。

两人扭动着在床上躺好,“螃蟹味就螃蟹味,你转过头去别闻就是了。”沈奕说,“我绝对不会放开。”

小丰也有些好奇,有些心动,又觉得好笑,就这么躺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说:“我还没洗过头呢,头发里是什么味?你也不许闻,转过头去。”心想要是也是一头的螃蟹味,那真是不要活了。将来说起来第一夜没有香水,没有花朵,没有蜡烛,只有一天一脸的螃蟹味和醋味,算怎么回事?

沈奕却说:“什么味都没有,只有你的味。”把脸埋在她的颈项间,轻轻地呼吸。吸进去的是女孩子微温的体香,呼出去时小心不把气喷到她脸上。毕竟他也不想把螃蟹味留在她的记忆里。

小丰看他答应不动还真的不动,也就不再说话,正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睡,忽听有敲门的声音,两人同时一惊,都醒了过来,沈奕问:“是谁?什么事?”

外头的人说:“联防队,查房。”

小丰的脸都吓白了,轻声说:“会不会是来问偷螃蟹的事?”

沈奕说不会,应道:“你们有证件吗?”

外头说:“开门。拿身份证出来。”

小丰想看样子是躲不过了,我先到卫生间去把螃蟹壳藏起来,推开沈奕,沈奕的手臂也松了,让她起床跑进了卫生间才去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看打扮派头,还真是联防队的架式,证件也有,后面还跟着值班的楼面服务小姐。估计是真的,只得放他们进来,拿出身份证来给他们检查登记。

联防队员之一说:“还有一个人呢?出来。登记过没有?没有登记怎么可以在这里留宿?”服务小姐说:“这件房只登记了这位先生。”联防队之二说:“怎么有人来访都不登记的?”服务小姐说:“他们这里一天来的人有几十个,登记不过来,就不登记了。”

联防队员之一去敲敲卫生间的门,说:“里面的人出来,不然我们要采取行动了。”

小丰一进去就把装螃蟹的垃圾袋打好结系好扣,外头又套一个垃圾袋,然后藏在抽水马桶后头,把耳朵贴着门听,听来听去只有登记什么的问题,放下心来,打开门,联防队员之一把她带到12B08去,那间房正好空着。

联防队员之一开始问话,姓名、年龄、原藉、现在的住处,工作情况,小丰一一作答。联防队员之一又问为什么会在这里留宿,小丰说:“没有留宿,是打麻将打晚了,那麻将桌子还没收呢。”又加一句:“我们没有赌钱,来围棋子的。”

联防队员之一问:“那为什么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小丰说:“打完了,我正准备收拾麻将。” 联防队员之一问:“你和沈奕什么关系?”小丰说:“同事。”联防队员之一厉声说:“不要骗人,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床上还有你们毛发。”

小丰听了这话几乎要爆笑出来,咬了下嘴唇,忍着不说话。心里想,床上肯定有我的头发,刚才这么扭来扭去,没有才怪。然后随便联防队员之一怎么问,都不说话了。

联防队员之一没有办法,出去和联防队员之二嘀咕了几句,说:“把男的带回去问清楚。”两个人把沈奕、余启东、余济中都带走了。

小丰回到12B03,程雪跑来问怎么回事,又说:“我刚睡着,就听见他们敲门,说查房,要身份证,我眯眯瞪瞪地把身份证给他们看了,刚要睡下,就听见他们嚷嚷,都没想起向你们报个信。不要紧吧?”

小丰愁眉苦脸地说:“不知道。”程雪陪她坐了会儿,也想不出办法,只好回去睡了。小丰等等没有回音,这个时候也不能再回叔叔那里,发了阵呆,跑去把澡洗了,就在沈奕的床上睡下。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人在亲她的脸,睁开眼睛看是沈奕,忙问:“没事了?”

沈奕上床把她抱住,躺下说:“没事了。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