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丰问:“几点了?一晚上没睡?”

“快天亮了。你别跟我闹了,就这样让我抱着睡一觉。什么也没干成,还被联防队抓走,我亏死了。”沈奕咬着她的脖子说,“我已经刷过牙洗过澡了,你不许再有话说。”

小丰想想这事好笑,抬头吻吻他嘴,果然是一股牙膏味,嗤的笑出声来。两人都笑了一回,才相拥相抱地睡了。

再次敲门

这一夜发生的事,后来大家都不提,大概是怕让小丰和沈奕难堪。其实小丰根本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笑,心里还真想把什么都没做过的倒担了个虚名的倒霉事讲一讲,奈何别人不问,她怎么好说?但也因为这件事,两人更不方便让没发生的发生一下,万一又有联防队来查夜呢?那帮人可是不讲道理的,再次落入他们手中还能有什么好来?

沈奕开始积极地找房子,广撒网,细打听,有了房子才可以金屋藏娇,夜夜春宵。

有天张玫说有个人手里有几套空闲着的房子,余启东马上说请他来面谈,他也想把妻子早点接到身边来。结了婚的人再过单身生活,那份难过,和小伙子相比,只有加倍的煎熬。

张玫请了那人来,却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孙子,余启东请他在梁记餐厅吃午饭,张玫介绍说,这位王老先生是信大电子公司的董事顾问,信大电子正是张玫签下的单中一家颇大的公司,既然是这家公司的顾问,手上怕是有点权力,让出几间房来不是没有可能。

席间张玫管这位王老先生叫“王爷爷”,听得大家一愣,那甜甜的口气,装作小女儿的态度,哄得王老先生高兴非常,一口一个小张,手差点拍到张玫的肩膀上去了。大家看了心里都说,这张玫太会做戏了。在座的女孩子这些时候下来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经理厂长企业家董事长,见了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就算小丰整天坐在12B03不出去跑单,但电话上也是从不含糊的,催起款来不卑不亢,要起稿来客气礼貌,做事管做事,从来没说要这样谄媚的。这张玫在所有女孩子中签下的单最多,该不是用的这套媚人的功夫吧?

那六岁男孩不好好说话,盐焗鸡上来就吵着要chicken,清蒸鲩鱼上来就说要fish,王老先生笑呵呵地受他差使,挟这个取那个,在座的人都夸说这孩子聪明,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但房子的事却没了下文。

这期间余启东回家去了一趟,拜见了一下他的恩师,大学时的班主任江景行,把他的创业佳绩自夸自赞了一番,赢得了恩师的嘉许,回来又有了好些主意,和沈奕一条一条谈论其可行性。说要充分利用手头现有的资源,《名人堂》这份杂志只是个起步,下面要做的是在这个起步上怎样发展,两人商议的结果是成立一个企业家俱乐部,搞会员制,让这些上了《名人堂》杂志的老总们,都加入企业家俱乐部,付会费,定期举办一些联谊活动。这样一来,财源可不就是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了?

余启东常说他的职责是“考虑发展”,其他事情都由沈奕来办。这个点子想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兴奋,关上门写了一份可行性报告,仔细推敲,周密思考,拿给沈奕看过之后,沈奕提了些意见,他又修改了两遍,把这个报告交给他们的上司主管,宣传部的林锦荣主任去看。

而江景行恩师听他这个弟子把他自己的情况说得这么好,不免有些动心,说过些时候组织一个作家代表团来,实地考察一番,一来给作家们开开眼界,深入生活,体验热土,二来有作家团来为“企业家俱乐部”开个好头,注入些文化血液,营造点学术氛围,当能吸引更多的企业家。企业要和文化结缘,才能做大做强。等他来了看过之后,再给些建设性的意见。余启东自然一口答应。江景行写过两本书,加入了作协,又在大学当教授,听上去很有些派头。

两人谈得热络,只觉前景无限美好。江景行委托余启东照顾一下高中刚毕业的女儿,余启东自然一口答应。

江景行的女儿名叫江琴,才高中毕业,大学没考上,闲在家里正没事干,有这么好个地方让她来玩,也是求之不得,一个人坐了飞机就来了,来前通知余启东到达的时间,余启东让余济中去接,结果小姑娘自己先到了,半个钟头后余济中才骑了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回来,说没接到,大家都笑,说人家已经来了。余启东把江琴小姑娘安排在程雪那里,跟她睡一张床。

江琴小姑娘长得很好看,是那种瘦不见骨的类型。小丰看了她说啊总算有人比我小了,你得管我叫姐。张玫说才十七八岁,还是一张白纸呢。程雪说你妈妈舍得让人出来?三个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江琴把妈妈塞在她包里的零食翻出来给大家吃,话梅、猪肉脯、芒果干,小胡桃肉。四个人说话聊天,一下子就混熟了。

小姑娘太小,不适合做张玫程雪她们的工作,小丰把办公室的一些事教给她去做,看她有些不上心的样子,也不勉强。也许她就是把这当成一个暑期工,或是度假营,没有留下来做事的意思。

谁知过了几天,余启东气乎乎地找到沈奕,说要把江琴送走,说责任太大,他担不起。沈奕忙问是怎么回事。余启东说:“我当她是个小姑娘,原来早就有了男朋友。这男朋友还追到了这里,昨天晚上被我堵在房间里,我砸门进去,那小子先是不开,后来我说你要再不开我叫酒店的人拿钥匙来开,他才开了门。小姑娘躲进卫生间里,叫她出来怎么也不出来,大概是光着屁股。我说我出去五分钟,你穿好衣服出来。五分钟后我再进去,小姑娘穿好衣服坐在床上,说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管我?气得我说你爸把你交给我照顾,在我的照顾下你出了事,那是我的责任。你要乱搞回家搞去,别在这里。”

沈奕问那个男孩是什么人?余启东说是她同学。说了两人一起摇头。同学,大概也只有十七八岁。年轻人做事情不计后果,只凭着荷尔蒙行事。沈奕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余启东说:“程雪说她这两天晚上都没有回来睡觉,我就知道有问题。打电话回去问江景行,说江琴是不是有男朋友,江景行才说有。说把她送来就是想把他们两人分开,小姑娘在高中谈恋爱,弄得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大学考不上,天天和那小子在一起,她妈又护着不让管不让骂的,没办法才送过来。还说本来就奇怪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原来是想躲开父母的眼睛,来这边胡搞。”

沈奕问那你怎么找到是哪间酒店旅馆的?余启东说:“我翻她的东西,在一张小纸片上看到一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一问说是“岭南春”酒店,我跑到酒店去问这两天有没有从那边来的这么个男孩子,前台说有。我等到晚上十点,酒店才说客人回来了,我去一敲门,嘿,衣服都脱光了。”

沈奕说:“既然江景行知道这回事,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小姑娘面子薄,逼得急了怕会出事。随他们去,你管哪里管得住?男孩子都追到这里来了,他们父母心里有数,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余启东说:“弄了不好小姑娘大肚皮了,我怎么对江景行说?”

沈奕说:“不会连这个都不懂,既是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有出事,那是知道该怎么办了。江景行把这样情况的女儿送到这里来,事先又不说清楚,出了问题,他自己有责任。”

余启东说:“他怕是没有想到男孩子会一路追到这里来。行了,我只当小姑娘是来旅游的,办公室的事就不要让她做了。”又说,“她本来也没打算做,电话都不会打一个。”

沈奕不好再说。这件事本来是余启东起的头,要不是他去江景行家胡说海聊,夸夸其谈,江景行怎么会把女儿送过来?他要是早想到人家的女儿责任重大,开始不答应就没有这样的麻烦事了。这人好大喜功,又要面子,不吃点亏是不长记性的。

江琴回到程雪房间,收拾东西说要走,余启东说:“我和你爸爸通过电话了,他说随便你是回去还是留在这里,你要留在这里,就好好学点东西,别出去惹事生非。”

江琴摆弄着包,过了很久才说,那我留下来好了。余启东问,那你那个小男朋友呢?江琴说他自己会先回去。余启东放下心来,说那就留下来吧,我跟江老师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江琴嗯了一声。

后来程雪和小丰知道这件事,都吃了一惊,说小姑娘这么小,怎么就这么老成?开始我们都当她是一张白纸,原来天真的是我们,我们都被她瞒过了。

小丰想想自己的遭遇,想两人都被堵在卫生间里过,倒起了同情之心,言语中一点没有知道这事的意思,对她还是一样的耐心,把这一天需要联系的单位名称、公司电话、负责人都写下来交给她,让她去联系,自己主要负责文字稿。

华丽陷阱

直接对余启东创建的《名人堂》杂志负责的宣传部主任林锦荣是潮州人,普通话马马虎虎过得去,不算好,但也不会发生“政策机遇”和“警察妓女”这样的笑话,年纪在三十四五,很精神,短脸高颧骨,典型广东人的样子。和余启东很说得来,当然主要是余启东会说,他要想把一个人骗上钩,那真是直钩都行的。两人谈得入港,林锦荣有时把一些发票拿来报销,余启东马上让余济中办理,好得比亲兄弟还亲,因没见他对余济中这么好过。林锦荣和余启东熟不拘礼,一次说他太太小娥想去一家四星级酒店的西餐厅吃饭,余启东马上说随时都可以。

那天林锦荣打电话说就在星期天下午,他让司机开车来接大家。正好杂志社只有余济中、沈奕和小丰在,余启东回家了,张玫和程雪出去了,余济中听余启东说起过这件事,就答应说好。

过不多时有电话打上来,说车子就停在底下,他们就不上来了,叫沈奕他们直接下去。三人到了楼下停车场,林锦荣在一辆奔驰里招手,三人过去,先和他招过招呼,再和林太太小娥见礼。林太太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来和众人打招呼。小丰看她有二十八九岁的模样,浅棕色皮肤,黑发束在头顶,脖子端端正正地,很有点贵妇人的派头,五官颇为耐看。

因车里只有小丰一个同是女性,小娥便同小丰聊天,问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好习惯吗。小丰说都很好,又说林太太你真漂亮,听得小娥一阵浅笑,说我哪里有你们年轻人好看,身体也不好,才从医院住了一个月出来。小丰忙问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紧。小娥说还好,就是没有精神。

林锦荣、余济中、沈奕和小丰挤在后座上,一路听林太太小娥倾诉怎么没精神,医院里的医生又是怎么不尽职,护士又是怎么粗暴,医院的饭菜又是怎么难以下咽,最后说我就想在这家餐厅吃盘沙律,他家的沙律酱调得特别好。

小丰想不通为什么没病,她却喜欢住在医院里,一本正经吵着要去四星级酒店的西餐厅吃饭,却只是为了吃盘沙律。她只听说有的人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喜欢说这里痛那里痛,这其实是一种精神占有。但林锦荣分明很疼爱她呀,巴巴的要人家请他们夫妻吃饭,还真好意思开口。开一次口不容易,也不说要点好吃的,只为了一盘沙律。

那盘沙律上来,不过是几片生菜叶子、几圈青椒,几粒西芹,沙律汁倒是装在漂亮的单柄尖嘴壶里。小娥姿势优雅地倒了点沙律汁在上头,用叉子叉了西芹沾在沙律汁,慢慢送进口中,闭上嘴轻轻地嚼着,满意得像是在吃肥鹅肝。林锦荣开玩笑说:“这个我也会做,买两个青椒一棵芹菜一棵生菜洗洗切切,倒点汁上去就行了,哪里用得用到这里来吃。”

小娥说:“你在市场上哪里买得到这样的生菜?这生菜都是从香港运来的。香港的菜又是从日本空运来的。不用农药不用化肥,还要听音乐。

小丰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有点像刘姥姥见到凤姐的样子,只能用“拜服”两个字来形容她的心情。她自己吃一份凯撒色拉。主菜上来,小娥是一份烤牛排,要的是七分熟,她解释说本来想要三分熟,但我刚从医院出来,不好吃这么太生的东西。林锦荣则说:“我的要百分之百熟。”

司机和余济中要的是奶油土豆泥,端上来时真是漂亮,表面用裱花嘴挤着蜗形花纹,像一盘奶油蛋糕。沈奕要的是煎羊排配茄子,小丰要的是煎扇贝配煮小豌豆。小娥替她们两人要的饮料是新榨橙汁,小丰其实真想要杯白葡萄酒尝尝的。

吃完饭余济中用现金付账,林锦荣闲闲地说你应该去办几张卡,牡丹卡长城卡万事达卡贵宾卡,下次吃就可以打九点八折。余济中说对对。小娥满意地小口喝着咖啡,对小丰说下次有空来我家玩,小丰说一定一定。

司机把三人送回了华兴,两拨人笑眯眯地客气礼貌地说了再见。小丰回到12B03,泡了一包方便面,呼呼吃了半碗,沈奕把剩下半碗吃了,两人才说饱了。

因为在一起吃过这么一顿饭,小丰对这两夫妻也算相识了。林锦荣来说宣传部部长要在一个会上发言,让他写发言稿,他没时间,想问余启东借小丰用两天,余启东当然一口答应,小丰也觉得无所谓,就去了。

司机来接了小丰先去市府大楼,找到宣传部,林锦荣虽然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但有一块隔出来的地方,除了一张大办公桌,还可以放得下两张单人沙发。在一个角落里,又靠窗,应该不错了。林锦荣满面带笑地和小丰握过手,把一寸多厚的资料拿给她,让她把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抄下来,中间过渡的段落他来口授。小丰认认真真地抄着,林锦荣过来看一眼,说:“哦,小丰小姐的字写得很漂亮哦。”

小丰想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字写得漂亮才让我来的吗?誊稿子嘛,以前在学校也常做的。便抬头笑一笑,继续写。林锦荣站在她身后,伏下身来指点,这一段怎样怎样,后面怎样怎样,小丰频频点头,做上记号。然后林锦荣说要去开个会,就走了。

才刚过十一点,林锦荣开完会回来,说我们出去吃饭。把稿子和资料都装在一个文件袋里,示意小丰跟着。小丰想这个时候吃饭是不是早了点,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去了。

出了市府大楼,林锦荣让司机送到一家餐厅去,那餐厅的档次和梁记差不多,点了几个菜,林锦荣要了一瓶啤酒,问小丰要什么,小丰说我喝茶就可以了。吃饭的时候林锦荣问她来了多久了,会得这里好不好,想不想回家,愿不愿意继续住下去。小丰说挺好,有点想家,当然要继续住下去了。两人随便聊着,气氛倒是很轻松。

是林锦荣付的钱。小丰没好意思说AA,一来觉得说了太不礼貌,二来人家未必会同意,倒显得自己狷介了。出了餐厅林锦荣拦了一辆出租车,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他家。到了三楼,林锦荣活泼地要她猜是哪一间,小丰随手指了一间,林锦荣笑了,说小丰很聪明啊。拿钥匙开了。

到这一步,小丰再天真,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不动声色,进去问:“小娥姐不在家吗?我还以为会见到她呢。上次她说要请我来玩,我还当是说着玩的,没想到林主任你这么客气,真的请我来玩了。小娥姐呢?又住院了?”

林锦荣放下包,请她在沙发上坐了,开空调,拿了一罐柠檬茶请她喝,又把卡拉OK打开,说:“喜不喜欢唱歌?”没等回答,就坐在她身边,把一只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拿起话筒唱起《万水千山总是情》来。

小丰浑身汗毛直竖,把背扳得笔直,不敢向后靠一点,笑说:“我不会粤语歌,林主任唱歌唱得这么好,那我和沈奕的婚礼上一定要请林主任唱一首。林主任,你做我们的主婚人好不好?余启东他老说要当,我都没答应他。他还说他要准备一大篇讲话,一定要把大家都说得流泪,我们这一帮子人父母都不在身边,他就是我们的家长了。我就怕他胡说八道,没敢答应呢。林主任,到时你和小娥姐一定要赏光哦。”

林锦荣在她说话时就停了唱歌,听小丰这么说,也顺水推舟地说:“你和沈奕先生就要办婚礼了吗?”

小丰说:“是啊,定了日子一定会通知林主任的。”

林锦荣说:“好啊,到时我一定参加。这些稿子还需要修改,我们到这边来吧。”站起身走到饭桌边,把公文包打开,小丰也坐过去,拧开笔帽,展开文稿纸,接着上午的写。两人一个改一个抄,再不说其它,到下午四点多,完成了一半,林锦荣说:“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你还到办公室去,我就不派司机去接你了,你认识路吗?”

小丰说:“行,认识。你不用派车来接,林主任你这么客气,好像我是什么大官。我让沈奕送我过去就行了。”

林锦荣打电话让司机过来,小丰把完成的稿子和资料分别放好,说:“林主任,我参观一下你的房子行吗?”林锦荣带她看看。客厅,就是刚才唱卡拉OK的,有一大两小三张藤沙发,一张单人沙发上还堆着收下来没有叠的衣服。卧室是日式榻榻米,四面墙上近屋顶处加了一圈松木的斜屋顶,看上去像是人要睡在露天的小天井里。还有一间小小的书房,书倒是不少。小丰随手从书架里拿出一本意大利传奇记者兼作家奥里亚娜?法拉奇的传记小说《人》来翻了翻,说这本借给我看行吗?林锦荣说行,小丰就把书拿在手里。

司机上来敲门,把林锦荣和小丰送回华兴,林锦荣自去12B04和余启东谈事情,沈奕问小丰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小丰拿起沈奕桌上的苹果咬一口,对他说:“林锦荣不是个好人。”沈奕一惊,站起来,对面的余济中也抬头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小丰耸耸肩,笑一笑说:“没什么,我还问他借了本书呢。”把手里的书拍在桌子上,“听说这个女作家很有名,这本书是以她丈夫还是情人为主角写的。”翻开书,找到前言,读出来:“1967年,希腊抵抗运动领袖帕纳古利斯试图暗杀希腊军政府的独裁者乔治奥斯?帕帕多普洛斯。由于暗杀计划暴露,帕纳古利斯被捕入狱,受尽酷刑但拒绝投降,几次三番越狱未遂后,被施以更残酷的折磨。直到1973年他才因军政府对政治犯的一次大赦而获释出狱。出狱后两天,法拉奇采访了他,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次采访导致了一段旷世恋情。”停下来,看着两人说:“听到没有?一段旷世恋情。应该很好看。”说完哈哈一笑。

沈奕还要再问,程雪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林锦荣。这里三人都不说话,只听林锦荣说:“程小姐晚上有空吗?锦绣湖晚上有个晚餐会,招待香港报业的老总们,《明报》的查先生也会到场,不知程小姐有没有兴趣去见一见?”

程雪一脸的兴奋,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雀跃不已,“真的?那太好了,我有空。什么时候?马上就走?那我去换条裙子。”转个身就出去了。余启东随后进来,听是这么件事,脸上竟有丝嫉妒。像是在奇怪,林锦荣为什么会邀请程雪,而不是他。

小丰却看一眼余济中。余济中脸上是一幅呆若木鸡的表情,分明有点心痛,却不知怎么说出口。三个人这时都知道,林锦荣打的是什么主意,程雪这一去,必定会发生些什么。余济中的痴心再无见天日的时候,而程雪会采取什么态度,才是关键。

小丰吃过晚饭后一直留在12B03,她要等到程雪回来才能安心。快到十点钟,程雪回来了,脸上红粉绯绯的,一边说一边笑,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盛宴中清醒。

各有际遇

余启东最近把跑单子的事都扔给沈奕和姑娘们去做,自己只管走上层的路子,宣传部部长啦,贸发局主任啦,招商局科长啦,甜言蜜语的,听上去不知有多广阔的前景。省宣传部的人来,林锦荣负责接待,居然没有让宣传部的人作陪,而是叫上了余启东,俨然余启东是宣传部有名有号的一个人物了。几谈几不谈,余启东和省宣传部的人也搭上了线,省里有会议,便邀请余启东去参加。

《名人堂》成立不过才几个月,就有了这样的成绩,余启东雄心万丈,要好好的干一番事业,去省里开会,一个人不像样,便让张玫跟随,算他的秘书。

张玫也很高兴。这下有几天可以不去跑单,开会嘛,不就是玩?还好吃好喝的,不晒太阳不受累。回到房间,就要打电话约周京在外头见面,把这事告诉他,看见程雪在换衣服化妆,就问她是不是要出去。

程雪回头一笑说:“嗯,林锦荣请我去华侨城参加一个宴会,这就走。”

张玫心里打个咯噔,忍不住说:“我听说林锦荣是有老婆的。”

程雪颇为奇怪地说:“我知道啊,他有老婆,听小丰说长得像朱玲玲,就是脾气有点怪。不过他有老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去吃顿饭,玩一玩,认识几个人。”

张玫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程雪的父亲是南京的一个什么局的局长,虽然退休了,但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不会为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跟上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张玫自己是普通市民家庭出身,虽然有心去争取更好的生活,但也不会拿感情去交换什么。这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人精?林锦荣不过是个小官,要找,也会找更高更强的人吧。

程雪换好衣服刚出去了,江琴回来也在换衣服,张玫又问她是不是要出去,江琴说:“是呀,我有同学来这里玩,我去陪她。”

张玫带点玩笑地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这么远过来玩,你们真是幸福儿童。”虽然是玩笑的味道,却是有意说给她听。

江琴说:“女同学。一起来了两个,我们在学校是最要好的三姐妹。”

张玫说那是不会来吃晚饭了?江琴说是,又说:“你帮我跟余启东说一声。”拿了包也走了。张玫想这下倒好,都走了,打了外线电话,叫周京过来,又去告诉小丰,说我马上出去,不吃饭了。小丰问她们呢?张玫说都走了。

不多时周京就来了,两人这一阵都没欢好过,这样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张玫锁了门,也不挂“请勿打扰”的牌子,这样反倒着了形迹。这个时候服务小姐不会来打扫房间,小丰也不会打电话来叫吃饭,两人先急不可奈地做了一回,又安安心心慢慢悠悠地做了一回。空调嘶嘶地吹着冷风,这么激烈的运动后,皮肤依然滑溜溜的,抱在一起十分舒服。

做爱后的疲倦袭来,不知不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天已经黑了,看看表,八点多了,两人洗澡穿衣服出去吃饭。这些日子下来,张玫的经济情况大好,平时没什么开销,银行里的存款都过了五位数,再不用像才到《名人堂》时的样子,打三份菜吃两份饭了。而周京也稳定下来,男人的花费更少,薪水虽然没有张玫多,但仍可以给她买衣服。

吃饭时张玫说起要去广州开会,周京问和谁一起,张玫说和余启东,笑一笑,说:“是余启东。”周京远远地看到过余启东,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也笑了,说:“我又没说什么。”

张玫说:“你没说什么,但跟说了有什么两样?”说着就笑了。做爱可以增进一对恋人的感情,刚从激情中出来,整个人都还沉浸在慵懒的爱意里,说话也是带着调笑的,语调是轻松的。

周京说:“余启东那个大头短身体的人,你才不会多看一眼,我哪里犯得着去多那个心。”

张玫听他说余启东大头短身体,忍不住大笑,问:“像不像一条胖头鱼?”

周京说像,两人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张玫说:“我们这一阵都在找房子,找到房子一人一间,到时候就好了。”

周京说:“你们这个杂志社听上去不怎么正规,全凭你们跑单拉版面来的资金,这样用下去,是不是有点危险?”

张玫说:“这只是刚开始,下面要成立‘企业家俱乐部’,那时收入来源就固定了。余启东人矮,但头大,脑容量也大,主意一个接一个,不用担心他。”

周京说:“我还是觉得悬。也许是在事业单位呆久了,对这样没基础没保障的工作都有点抗拒心。我倒是和厂里签了用工合同,你们那里,什么都没有。”

张玫说:“太死板的地方,可没这么多钱拿,也不会这样天天出去吃饭。我不过是打工的,有了在这里的经验,即使不在这里做了,到别的地方一样可以找到好工作。再说,在这里认识了这么多大老板,将来找起工作来,也方便好多。”

周京也说是,吃好饭又去公园遛达,很晚了才回华兴。

第二天和余启东一起去坐车去广州,在一家三星级酒店住下来,余启东把头发吹得蓬蓬的,皮鞋擦得亮亮的,金利来的衬衫和领带,人虽然不高,但气势十足,很有点大老板的派头。张玫走在他身边,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纤细苗条,穿着大摆长裙,整个人像一朵花。余启东有个好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从不自卑,从来都是信心满满的。手下的人比他高比他登样,更显出那是他的本事。

会开了两天,晚上还有人宴请吃饭,白天又去参观一家玩具厂。这家玩具厂做外销绒毛公仔,颜色鲜丽娇艳,品种多到眼花。余启东和张玫都买了不少,余启东说买回去给女儿玩,张玫说送给程雪小丰她们。余启东不过买了十几个,张玫倒买了几十个,专门买了个大包来装这些公仔。

回去后程雪和小丰还有江琴抱着这些公仔又亲又抱,把五颜六色的熊、考拉、熊猫、狮子、沙皮狗、鸡、鸭、猫、羊、马等堆了一床,房间里像开了动物园,张玫说送你们一人三个,自己挑。那三人欢呼大叫,各自挑喜欢的,热闹了好半天。然后她们三人住的房间全摆满了这些小可爱。床头靠背上坐着黄色的鸡,枕头上歪着白色的羊,床上横卧着一只棕色的大狮子,升降灯的拉手上还吊着一只焦糖色的猴子。服务小姐进来先是骇然,后来又笑,过了两天又请她们收起来,说这样她们不好打扫,三人才收了起来。

张玫自从程雪说林锦荣请她参加过两次晚宴以后,就开始注意她的动向。本来程雪就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几个女孩子中她到这个城市的时间最长,换的工作也多,和以前的朋友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经常的出去玩。这时她再出去,就不知是跟别的朋友,还是跟林锦荣。两人在一间房里住了这几个月,感情早就处出来了,不为她担心是不可能的。

果然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一天程雪说林锦荣要去香港开会,打算带她去,张玫一听就说:“你还是不要去了,那林锦荣不会白送这个人情给你,你得了他这个好处,他会没有想法?”

程雪笑说:“他想归他想,我去管我去。”

这个时候连小歌星艾敬都在唱《我的1997》:1997快点到吧,我就可以去香港了。八佰伴的衣裳,红碪体育馆的演唱会,TVB的电视剧。香港对大多数人还是有吸引力的。换了是张玫自己,也想去看一看。可是跟林锦荣这样的人去?那就不必了吧。张玫看她像是很有主见的样子,倒不好多说什么了。再说下去,程雪会认为自己把她想得太像个掘金女,以后还怎么在一间屋子里生活。

去香港要办特别通行证,程雪不是本地人,办不下来。有人出主意,借用本地人的身份证,用复印机把本人的头像制作在上面就可以了。反正办证的地方只看身份证复印件的。《名人堂》这么多人,只有麦文惠是本地人,程雪借用了她的身份证,请小丰帮她制作。

小丰做这些事拿手得很,先把两张身份证都复印了,然后把程雪的头像沿着边缘剪下来,再贴到麦文惠的身份证复印件上,复印一张。这张上的重叠处仍有明显的线迹,再用透明胶带把线迹一点点的粘去,再复印出来,就天衣无缝了。拿着这张复印件,小丰得意得很,说:“我可以去伪造证件了。”把前面的几张复印纸都仔细收起来,剪得粉碎再扔掉,问程雪:“你要这个干什么?”

程雪说去香港,小丰听了羡慕地说太棒了,又说:“你怎么能去的?连余启东想去还去不成呢。”程雪说林锦荣带我去开会,小丰听了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想说林锦荣不是个好人,又想告诉她那天他先打的她的主意。但这话怎么能说?说出来,难免让程雪心里不高兴,好像她不如小丰,小丰不肯才落到她的身上。再说,当时不说,现在才说,倒显得是小丰妒忌了。

不,她一点都不妒忌。她只庆幸自己抽身得早,没有让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有自己的爱人,男未婚女未嫁,两人是真心实意地在谈恋爱,没有一点杂质。但程雪是她的朋友,眼看她要走进这个陷阱里去了,她只能看着干着急,连劝都不方便劝。

那一对夫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林锦荣不会为了一个没有根底的女孩子跟小娥离婚,小娥除非找到更好的户头,也不会离开林锦荣。程雪一脚踩进这个烂泥塘,只有滚一身的污水,不会有一点点好处。但程雪比小丰大了好几岁,见的市面也多,见的人也多,小丰能够看到的,她不会看不清。也许她另有主意,这就不是小丰和张玫能想到出的了。

洒扫庭除

程雪从香港回来,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也许是她手段高妙,利用了林锦荣自己又毫发无损,反正她不说,张玫和小丰当然不会去问,但仍然会不安,说不定下去会发生什么。程雪带回来些化妆品,送给三人一人一支名牌口红,衣服略微买了两件,还不是在有名的公司买的,说那里的东西太贵了。海洋公园大屿山什么的都没去,就在香港九龙逛了逛。小丰笑问看到拍电影没有?听说香港的街头时常可以看到在拍枪战片。

这边沈奕却有好消息,他找到房子了,并且一找就是三套。此前花了一个多月跟各家企业打交道,房子没有匀出来一套,白花了好些工夫。那些企业,自己的员工都不够住,哪里有多余的借给人家。要么就是单身宿舍一样的房间,一间屋子放几张双人床,又岂是他们能住的。

有一天沈奕骑了自行车径自摸到一个新村里去了。这新村不大不小,有二三十幢楼房,还有杂货店、电器修理铺、小饭馆、小菜场、活动室。活动室里有两张乒乓球桌,里头有人在打乒乓球。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诊所。房子都是六七层的多层楼房,看上去还新净。沈奕看见楼房的许多窗户都关着,阳台上也没有一样杂物,应该是空着的,便向底楼一家杂货店打听情况。杂货店的人说这个新村是本地的农民征地之后在原来的土地上盖的,房子的所有权在村委会里。沈奕便问村委会在哪里,杂货店的人指着活动室说那里头就是。

沈奕锁好车,便去问活动室问村委会的负责人是哪位,那正在打乒乓球的人说我们就是。沈奕把来意一说,村委会的人就问你要租多大的。沈奕说很大的,我们是一家公司,给员工作宿舍,至少要十个房间。村委会的人就拿了钥匙带他去看房,绕到诊所后头,上了二楼,打开门一看,是一间超过三十平方的大客厅,有五扇窗户,房间很是明亮通透。右手边进去,是一个过道厅,所有房间的门都开在这个过道厅里,三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厨房外头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在阳台上朝外一看,就是进村的主路。

跟所有看房的人一样,沈奕对看到的第一间房喜爱不已。三房两厅带厨卫,地段虽然有点偏,但离华兴还不到二十分钟的自行车程,离市区也不算远,村口就有公交线路,可以直达城市公园,晚上去划船都不用骑车了。当即问还有几套?村委会的人说203、303、403都空着,房型完全一样。

沈奕便问房租多少,装模作样还了阵价,谈定了,回到乒乓室里的小办公室就拟了租房合同,摸摸口袋,付了五百元定金,拿了203的钥匙。回到12B03,叫上余启东余济中两兄弟,骑了车又回红围村,那两人对这个房子也是一见钟情,问了房租,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三人便去村委会签下正式的合同,付了三套房子三个月的租金,把三套房子的钥匙都拿在了手里。

吃过晚饭,一群人又骑了车过来看房。初步决定203让程雪张玫江琴三个人住,一个人一个房间,至于谁住哪一间,三人抓阄决定。303是余启东和太太还有余济中住 ,余启东想把太太接来,已经想了好久了。403则是沈奕和小丰,还有文琳。文琳自来后一直住在她哥哥的宿舍里,十分不便,提出来能不能在程雪张玫的房间加张床,酒店不同意,只好作罢。至于让她和张玫同睡一张床,旁人想都没有想过。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江琴一来,大家都觉得她可以和程雪挤在一起睡,而文琳,只会对着人文文静静地笑,却不会让人觉得她很随和。这下有了足够的房间,她也可以搬来和大家一起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需要买些什么。床,当然是必须的,九个房间九张床。三个衣柜,一层楼一个。九个小风扇,空调以后再说。九顶蚊帐,这里近郊,蚊子多。三个电热水壶,六只热水瓶。基本生活设施就是这些,让余济中去买,买了让店家送到这里来。星期天再去买水桶拖把扫帚抹布畚箕垃圾筐等,全体人员过来打扫卫生。

房子是新房子,又没人住过,只有一些浮尘。用拖把拖过之后,又用抹布把门窗都抹一遍,卫生间厨房的白瓷砖也用百洁布擦了,干净得像新房。这一打扫才发现,客厅和过道厅是水磨石的地面,三间卧室却是水泥地,于是又让余济中去买塑料地板。塑料地板铺好,抹干净了,床和衣柜也运到了,让工人分送到每一间房。

沈奕让家具卖场的工人把两张床都放在一间房里。那床是120公分的,一个人睡足够,两个人睡就嫌窄。但卧室本来就小,这两张床居中一放,三边只能过一个人,再没有多余的地方了。而那蚊帐又是单人床的蚊帐,吊在两张床中间,罩两张床不够大,罩一张床就歪斜着。小丰看了这怪模怪样的蚊帐和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奕抱着她倒在床上,嘟囔说结婚好不好,房子也有了,床也有了,不结婚干什么。小丰说你把我的床都搬过来了,才想着来问?沈奕的手摸进她的衣服里,说:“上次没做完,就被联防队的人抓走了,这次可没人来查房了,这是我们的房子。”

小丰叫起来说:“原来上次你打过这个主意的,还说什么保证不动。”沈奕说:“男人的话你不可以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我早想动手了,你偏跟我拧着来。”小丰说:“反正我也拧过很多次了,再多一次也不要紧。”伸手去挠他的腰肋,沈奕也不手软,说我要抓回的。挠得两人笑得没了力气,脸上出了一层薄汗。

每个人都在布置自己的小家。程雪买了一张梳妆台,梳妆凳做成两格,是一个小形的书柜。张玫和江琴各自买了一个便携式衣柜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两门的木头衣柜就放在程雪的房间里了。张玫又买了几张草编的坐垫扔在地上,沿墙脚用印着碎花的不干胶的墙纸贴了一圈,还添了靠枕,那些绒毛公仔也可以拿出来展示了,挨着挨着靠墙坐了一排,几个女孩子的房间数她的最像闺房。

没有窗帘也不行啊。张玫叫了一个她签单时认识的一个司机,开了一辆两厢小卡车载了女孩子们去老城里的窗帘城,定了几幅窗帘,两天后那司机帮着取了回来,还帮她们打钻敲钉子,把窗帘挂了起来。张玫让人做事,那口气甜得可以粘住苍蝇。

沈奕和小丰也去买家具。买了两盏吸顶灯,换下原来的白炽灯。买了一只书柜一张写字桌,连同原来的衣柜都放在另一间屋里。梳妆台和床头柜放在两张床的两边。还有一张饭桌和四把椅子放在过道厅里,这里挨厨房近。又买了电饭锅和电炒锅,油盐酱醋一样样的添起来,小日子有模有样地开始了。

每天在华兴吃过晚饭,两人就骑了车出去转商场,枕头被褥一样样买起来,还有床单枕套,挑的是“雅兰”牌,织得细密,花样颜色也素净好看。今天买几个衣架、夹子,明天买几个杯子,玩儿似的添置着,也把一个家弄得有点像样了。大客厅没有一样家具,却放了几十盆花草,橡皮树、龟背竹、麒麟角、孔雀芋、广东万年青、波斯顿肾蕨、冷水花、居然还有一棵佛肚竹。小丰心细,以前用剩的复印机墨盒都没舍得扔,叫沈奕在墙上钉了钉子,把墨盒挂上,倒上清水,养着蔓生的绿萝。

余启东的太太带了才一岁半的女儿来了,还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保姆。余太太指挥着余济中,跑东跑西,帮她买了一张十二人的长餐桌,十来张可以重叠的凳子,一张藤制的三人长沙发,一张茶几,这些都是放在大客厅里的。几乎天天晚上姑娘们都来余启东家里吃饭,抢着帮余太太做事洗碗。背后都说余启东人不错,余太太也和气,天天买这么多菜,回来洗、切、烧,换了谁受得了?

余济中被余太太差得团团转,买啤酒买饮料,一摞摞地堆在客厅里,上去看过沈奕小丰的房子后,又叫他去帮她买花,光冷水花就买了五盆,其他的也是什么都有。小丰偷偷讲给沈奕听,说冷水花哪里用得着买这么多盆?一个月后就长得没样子了,剪下来重新插,马上就是一大片。这余太太不太会种花,她买的那些花,一半都要死在她手里。沈奕当然同意她的话。

余太太买起东西来不惜手,小丰怀疑她都是用的《名人堂》的钱。等她和沈奕回过家,拜见过双方父母回来后,余太太的卧室连空调都装上了,小丰的怀疑越发强烈。

《名人堂》说是宣传部的,其实是余启东和沈奕两人一手创办的,余启东做老大,沈奕做老二,余启东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沈奕也从来没有异意。以前都在华兴的酒店住着,实行真正的共产主义,所有的钱都是余启东在出,也就是《名人堂》承担所有的开销。现在各自的家庭加入进来,实际却是从大集体里分裂出去了。沈奕和小丰花的是自己的钱,两人的工资,而余启东继续在用《名人堂》的公款支票买这个买那个,这笔帐又该怎么算?这岂不是成了余启东是老板,沈奕从合伙人变成了打工的?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改变,却一句话也没有挑明。

有一天小丰说去买个电视机,沈奕说这个主意好,晚上也好有球赛看了。又说:“我去彩电厂联系一下,买出厂价,买个几台回来,一人房间里放一个。彩电厂的单是我签下来的,老总和我很熟,绝对没问题。”

小丰却说:“不,我们自己买。我相信你能只花两千三百块搞个十台回来,也相信余启东会用支票付账,但是我不想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张床不过两三百块,一个电风扇也才四五十,这些小钱算起来都有限,但电视机却要三千。我宁愿自己出这三千,也不要将来说不清。”

沈奕看着她。小丰感觉到了他和余启东的位置变化,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也早就发觉了。但他不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人不太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有人愿意做老大,风光体面,但风险同时也要他担着。两下比较,他宁可粗茶淡饭,也不要冒这样的风险。难得小丰这么年轻却想得这么明白,更难得的是两人的想法如出一辙。

万千人中,他遇上了她,她遇上了他。没有错过,没有插曲,一同走来,再一同走下去。有这份默契,什么都是多余的。沈奕把小丰抱在怀里,吻她吻得天昏地暗。

兵强马壮

田昊明的样刊做出来了,余启东看过之后不太满意。版式和设计没什么问题,田昊明学的是工艺美术,又长期在《投资与贸易》担纲美编,整体风格还是可以的,不足的是图片太着慌。从老总们的个人大头像到公司产品,都像乡镇企业的干部。有的老总身为本市的龙头企业第一把手,居然拿张1寸的黑白登记照作为形象代言,实在和他本人的身份不配,更重要的是,影响《名人堂》的档次。这样一本刊物拿出来,做的人都面上无光。

田昊明自己更不满意,他做惯了港资企业的产品样本,人家的照片拍得像北欧的工业设计,现代冷峻,像刀锋划过铜版纸,美丽尖锐得直指人的眼睛。两人一碰头,把各自的想法一说,都沉默了。然后余启东灵光一闪,招聘摄影师和美工。

招聘广告一登出去,就有人来应聘。这次面试的地点是在林锦荣找的宣传部的一座二层小楼里。这里原来有宣传部的一个什么机构在里面办公,后来搬到市府大楼里去了,便空了出来,林锦荣想办法拿了下来,以余启东买些办公用品搬进去。空出来的一共有四个房间,在小楼的二楼,中间一楼楼梯上去,右边是他们,左边是宣传部的另一个挂靠单位。两边虽然都是隶属这宣传部,却是毫不相干。

林锦荣这人有时还是很硬气的,原来的主人在离开时把一台窗式空调机也拆走了,林锦荣就指着那个空洞说,这是宣传部的财产,你们不能搬。那些人装作不知道这回事,不理他。林锦荣就说你们不知道是吗?那就是失窃了,我马上报告派出所,让他们来破案。公家财产,怎么能说偷就偷,不予追究呢?那些人无法,只好又把空调给搬了回来。

现在华兴12B楼的房间退了两个,只留下余济中留守,江琴负责打电话联络,张玫程雪她们签下的单子仍然送到那里,余启东也还在那里和老总们周旋。

现在田昊明正式过来《名人堂》了,成立编辑部,小丰算他的第一个兵。小丰管的是文字稿,田昊明是美编,沈奕算责编,仍然主管签单。小丰打电话把一篇篇文字稿约来,有的需要改动,有的需要重写,定稿之后,田昊明拿去电脑植字。然后把植好的文字粘贴在整张的坐标纸上,配上图片。田昊明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坐标纸上设计版面,贴字贴图片。图片不好,可以说是一无可取。

应聘的摄影师和美工们上来,由田昊明定夺。摄影师还好,拿着自己的作品就可以说话,美工就麻烦多了,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贴字是什么意思。问他们做过美工吗,会贴版面吗,都说会会,等田昊明把一张用德国针管笔画好的坐标版式和植好的文字交给他们,让他们照着贴时,有人可以把长方形的纸斜着贴在坐标纸上,只是因为代表文字的黑框里画的是一个长长的“Z”字。

热闹了三四天,摄影师录用了三个。一个叫王飞,一个叫周国平,还有一名女士叫封芹,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作品都在原来的省市摄影比赛中获过奖。美工也取了三名,一个小刘,一个小赵,一个小廖。小刘在原来的报社专画刊头漫画,小赵则画过连环画,来这里后也做过样本,画出来的版式贴出来的版面颇为雅洁。小廖则是四川美院毕业的,画的画很有巴蜀才子罗中立之风。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娘,是某家企业老总的女儿,在行知学校学美术设计,介绍过来实习打工,住在文琳房中。人和人的气味真有相不相投之说,小李姑娘一来,就和文琳谈得甚好,又因家住得较远,就主动说要和文琳住。因此红围村403现在住了四个人。

小刘小赵则住在203。那间大客厅被竖着隔成了两间,请来工人打了木桩,钉上胶合板,房间面积并不比张玫程雪她们住的小,只是狭长一长,不太好放置家具。两人都是搞美术的,中间那堵隔墙正好给他们贴作品。

田昊明离开了《投资与贸易》,不能再住在大学的教工宿舍,他自己另找了一处住房,两房一厅,就让小廖和太太住进去了。小廖和太太还是新婚,暂时没有工作,找了半个多月后仍然没有着落,余启东就说找得这么辛苦,不如来我这里吧,小廖太太当然愿意,做的是和江琴同样的工作。

田昊明的楼下住着一对同居的男女,女的有二十五六,名叫朵娅,是个蒙古人,朵娅是蒙古语里花的意思。这个蒙古姑娘一点不像蒙古人,身材略微丰满,皮肤雪白,和《名人堂》里其他姑娘的单薄苗条比起来,另有一种牛奶般的好看。田昊明和她楼上楼下住着,混熟了,觉得她能言善道,便介绍给了余启东。余启东一贯喜欢美女,就同意让她来,跟着沈奕跑了几次,也能签下单来了。这时张雯已经离开了,叶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时一个星期也不露一面,但好在她一来总有三四家单位签成,余启东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便由得她去。

这时的《名人堂》真是济济一堂,编辑部有六个人,摄影室有三个人,总部有九个人。余太太做饭做厌了,也到办公室来上班,余启东买了台386的电脑让她学打字,慢慢接手人事管理。

人多了,吃饭是个问题。中午那顿还好解决,余启东去找了与宣传部小楼紧挨着的一家电子公司,人家同意让他们搭伙,当然晚饭也是可以在那里解决的,但大家都嫌工人食堂的饭菜实在难吃,一个青菜煮得黄烂无味,里头绝对只有三片猪肉,还是半肥半瘦的。这里的人都是吃惯酒店餐厅的,吃这样的饭菜,都认为是在忆苦,吃得大家越发的思甜,想起前些时候连“梁记”餐厅都吃厌了,改吃“露香累”的员工食堂或用电饭锅煮面吃,真是找打。那午饭混混也就算了,晚上还吃,任谁都不乐意。怎么说他们也算白领,和打工妹打工仔挤在一起吃食堂,算什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