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细细想了想,记得刘刺史家有个庶子,今年十六岁,到了说亲的年纪。当然刘家也有嫡子,一来是太小,二来,他云盎倒也没那么得意忘形,自负到觉得曼娘能够嫁过去做嫡长媳。

要说这刘家,来头可真不小,当今皇太后跟刘老太太,正是一胞所出。

第二天,苏氏便又命人将东间的院子好好修葺了一番,又靠着府上学堂,拾掇出一间屋子给张笙住。这张笙白日里给府上小姐们授课,晚上便呆在自己屋子里念书。

平时曼娘会教婉娘识字作诗,因此婉娘的底子要比妹妹们好一点,张笙挺喜欢这个小女孩。

这一天,张笙授完课后正要往自己屋子里走,却看见婉娘还在认认真真的练字。他唇角撩起一丝笑意,缓步走近婉娘,低头去看她练的字。

“这是在临摹谁的字?”张笙微微蹙起眉心,仔细看着。

“我姐姐啊。”婉娘写字的时候很认真,头也没抬,只是紧紧攥住笔,看一眼帖子,然后自己也写一笔。

张笙点头笑笑,“哦”了一声又说:“我见你还在读医书,刚好我也懂点,你若是以后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找我。”

婉娘一听,立即放下手中纸笔,又从摞在一旁的书册中翻出最后的一本。随手翻开一页,摆到张笙跟前,指着一处:“这个字怎么读?”

张笙索性放下书箱,坐到婉娘旁边,她有什么不懂得,他都耐心地去教她。

天色已经黑了,苏氏等着婉娘回来吃饭,却一直没见着,便让春梅去找。

春梅才走出院子,便被追赶上来的曼娘拦住了,曼娘身后还跟着暗香。

“你回母亲身边吧,我去找婉娘。”曼娘话一出口,脸便红了,还好有夜色遮掩。

春梅看了二小姐身后的暗香一眼,笑着说:“那我回太太身边去,暗香,天黑了你好好照顾二小姐。三小姐现在多半还在学堂,你带着二小姐直接奔那里就行了。”

曼娘见春梅走远了,赶紧带着暗香去大厨房里,将事先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放在篮子里,然后往学堂方向走。

刚走进学堂,不但瞧见了妹妹,竟然韵娘也在。

第八章

韵娘本不想这么晚过来的,她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又是良家黄花闺女,实该避嫌。可偏偏自己姨娘铁了心瞧中了张笙,她拗不过,只得带着贴身丫鬟沁香来给张公子送吃食。

原想着,送完赶紧就走,免得旁人瞧见了说闲话。可不巧的是,却在这里撞见了曼娘。其实那天张公子刚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她偷偷观察过曼娘的神色,她知道曼娘一眼瞧中了张公子。

不为别的,若是曼娘真的瞧中张公子的话,任由自己姨娘怎么说怎么哭闹,她也是绝不会跟自己妹妹抢的。

韵娘看着曼娘神色,知道她有些误会了,整理了下食盒走到曼娘身边。

“听四妹妹回去说,三妹妹这么晚了还在学堂里念书,我想着前些日子跟着厨房的王婆学做了几道菜,便端着过来让三妹妹吃。不巧的是,竟然张公子也还在。”她顿了顿,琢磨着怎么去说,可仔细思忖了会儿,觉得此时无论自己怎么说,怕也是说不清,只得作罢,“曼娘,那你陪三妹妹吧,我先回去了。”

韵娘走后,婉娘看着姐姐的神色,见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尴尬,她撇了撇嘴,晃了晃手上的医书:“先生在教我读书,刚刚大姐是来给我送吃的。”婉娘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整理着书箱,然后走到曼娘跟前,“我让娘跟姐姐担心了,以后不会这么晚回去。”

曼娘摸着婉娘的头发,尴尬地笑了笑:“就是你不长记性,这么晚了,在学堂念书也不知道叫浮月给我们捎个话,害娘担心。”说着拿过暗香手上的食盒,递给婉娘,“给你先生送过去吧,你自己好学,也别耽误先生吃晚饭。”

婉娘笑得憨憨的,将食盒送到张笙跟前:“我先回去了,先生教我的,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温习,明天继续向先生请教。”

张笙挺喜欢这个女学生的,模样娇俏可爱,人也敦厚老实。虽然是府上嫡出小姐,可一点脾气架子都没有,还很虚心好学,他很喜欢爱学习的女孩子,因此对婉娘的映像很好。

接过食盒,张笙点头道:“医学知识博大渊深,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你还小,也要慢慢来,不着急。”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从自己书箱里也拿出一册书,递给婉娘,“这册书是我十岁的时候看的,比较浅显易懂一点,你从这个开始看吧,不懂的用笔标注出来,我明天告诉你。”

婉娘随手翻了翻,见张笙给自己的书册里大多数的字自己都认识,而且不但有字,还有图画,很是爱不释手。

“谢谢先生。”她规规矩矩地朝张笙行了个师生礼,然后带着浮月,跟在姐姐身后往院子外面走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几人背影,张笙笑意渐渐浅了下去,他笔挺地站立着,眉心微微皱起。

晚风掠过,吹起他的青衫袍角,他愣了一会儿,而后才提着食盒背起书箱,往自己屋子去。

韵娘刚回荷院,便被柳姨娘身边的桂妈妈给截了过去。柳姨娘刚刚用过晚餐,此时正坐在梳妆镜前拆珠钗,从铜镜里瞥着韵娘的神色,微微笑问:“你觉得那张公子人如何?”

“张公子是几位妹妹的授课先生,才情学识自然是好的。”韵娘见自己姨娘今天神色仿佛不错,觉得好奇,“今晚是有什么开心事儿吗?好久没见到姨娘这般开心了。”

柳姨娘回过神,瞧着韵娘摇头直叹气,伸出手指戳她额头:“你啊,就是不比你妹妹聪慧,难怪不得你父亲喜欢。我为什么开心?当然是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刘刺史家的老太太要过六十寿诞了,特地命人给我们云府送了请柬,可恨太太私心太重,竟然只打算带着婉娘一人去。”她想想就觉得可恨,扯着丝帕紧紧咬着贝齿,“好在你妹妹灵活,将事情说到了你父亲那里,你父亲刚刚已经同意了,到时候会带着画娘一起去。”

韵娘知道姨娘的心思,但是她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搓着自己的手,蔫蔫道:“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刘老太太寿辰什么时候,女儿回去好给画娘赶出一件花袄出来。”

“这倒是不必了,你绣工再好,也比不得陈绣娘的。”柳姨娘摆了摆手,觉得这次是画娘结识贵族人士的好时机,她必是要拿出老底给画娘好好装扮的,又抬眸看了韵娘一眼,“你妹妹长得美,人又聪明,我是不必担心了。倒是你,总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长相虽算清秀,可在家里并不算多出挑,你若是能嫁给那个张笙,也就差不多了。”

韵娘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女儿知道了。”

柳姨娘见大女儿又是这副爱理不理要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心口疼,心里暗恨,可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罢了罢了,回自己屋子去吧,也别站在这里碍我的眼了。”她不耐烦地挥手,见韵娘走得远了,又大声提醒,“你绣工不错,趁着这几天多绣几个荷包吧,到时候给你妹妹带着去,算作礼物,知道了吗?”

韵娘就算听到了,也没有理会柳姨娘,只是不急不缓地往自己屋子走去。

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沁香赶紧点了蜡烛,扶着韵娘于一旁坐下,仔细瞧着她的脸色。

“小姐,你没事吧?”沁香知道自家小姐性子不活泼,甚至比较孤僻,平日也不爱说话,知道长房五个女儿中,就数她最不得老爷喜欢了,不禁也替小姐不值,“姨娘说的都是气话,奴婢觉得小姐人好性子也温婉,谁说非得嫁给张公子的?小姐以后一定能嫁到一户好人家,一定会跟姑爷和和美美的。”

韵娘在外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也规矩得很,难免给人一种古板呆滞的感觉。但是只有自己跟沁香在的时候,她会稍微活络一点。沁香是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两人间的情意怕是比一胞所出的亲姐妹还要好。

“没事,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她拉住沁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我也不是生姨娘的气,我只是不明白,母亲对我们姐妹也很好,姨娘为什么还那般恨母亲。甚至是,母亲对我好一点,姨娘反而连我也一起恨了。”

她眸子里沾着水气,想到小的时候,自己生了病,都是太太身边的人在照顾自己。而姨娘,只是顾着讨好父亲跟宠着妹妹了,从那时起,她的心思就重了很多,也不太爱说话。

苏氏听了丈夫的话,就知道是柳姨娘背后使的手段。刘老太太大寿,前去拜寿的自然都是些达官贵人,贵人家里自然有贵子贵女,她想尽心思让画娘去,怕是想自此物色一个贵婿吧。

只是她也不想想,画娘不过庶出,哪个官家会让儿子娶个商家的庶女呢?

去就去吧,不过,不能便宜了她一人。

如此想着,苏氏软语道:“既然夫君开了口,妾身带着画娘去自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一碗水得端平了,可还有个蓉娘呢。”苏氏说着,一边伸手去替丈夫解衣服一边继续道,“蓉娘这孩子长得乖巧,讨喜,脾性也好,况且人家赵姨娘当初也是良家女,身份总不比柳姨娘差吧?若是不带着蓉娘,怕赵姨娘的心不能平,眼下咱们云家最是关键时刻,该是要和和美美的。”

云盎没有儿子,希望自然就都寄托在了几个女儿身上,不论是谁,只要能嫁得好,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他紧紧握住苏氏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只是几个孩子还小,不好管,你辛苦了。”

苏氏摇头道:“替夫君分担,本来就是妾身的份内事,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既然夫君应承了,明儿个我就去跟赵姨娘说。”

第二日,苏氏着春梅去棠院跟赵姨娘知会了声,告诉她这几天命婆子好好给蓉娘教教大户人家的规矩,五月初八的时候,蓉娘也要去给刘老太太贺寿。

赵姨娘听得消息,先是一呆,而后开心得险些跳了起来,兴奋得好长时间才缓将过来。非得塞给春梅赏银,然后将蓉娘叫了过来,先是抱着猛亲,然后又板着脸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

蓉娘才得六岁半,还处于懵懂的年纪,听了就忘了,只知道五月初八那天会跟着母亲出去玩,其它的,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五月初八那天,正是春风意暖,花开荼蘼的好时节。

苏氏带着三个女儿去给刘老太太贺寿,送完了礼便被刘府的下人领着往内宅去,云盎跟云傲则留在外间。来这里拜寿的都是些官场上的人,对于云盎的到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说官商不相通,虽然如今云家老二在京城做官,可云盎到底还是个商人,刘老太太是当今刘太后的胞妹,身份尊贵得很,怎生这刘家也请了他来呢?

云盎对于各路投来的疑惑眼光,一点没放在心上,只是恭敬地跟大家一起敬酒。

远远瞧着有个小厮装扮的年轻男子一路朝着自己跑过来,跑到身边时俯身问道:“可是云盎云老爷?”

云盎看了弟弟云傲一眼,点头答道:“正是在下。”

小厮侧过身子,引出一只手,细声细气地说:“请云老爷随小的过来,我家主子有请。”

云盎与云傲对望一眼,两人皆是觉得奇怪,眼前这个小厮生得细皮嫩肉的,声音也很细,看着装扮,倒也不像刺史府上的家丁。而且,刚刚众里寻人,只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免要多想一些。

“大哥,你去吧。”云傲拍了拍云盎的肩膀,似是猜出了眼前小厮的身份,“我在外面等你。”

且说苏氏,带着三个女儿,跟在刘府家生婆子后面,一步步往内宅走去。

绕过一片桃林,便听到了一阵阵欢声笑语的声音,屋子里坐满了一群妇人,上位坐着两位六十左右的老人,两人长相有些相似。苏氏猜测,两人中,其中一位该是寿星翁刘老太太。

旁边还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妇人衣着典雅端庄,气质高贵,看着便是出自贵人之家。中年妇人四十左右,看着缓缓踱步而来的苏氏跟几个小女孩,眉头微微一皱,侧身问旁边的婆子:“这可就是那云盎的妻室儿女?”

婆子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

第九章

坐在上位的正是刘老太太跟当今刘太后,而旁边衣着端庄,气质高贵的妇人,是当今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瞧了眼苏氏后,又左右瞧了瞧婉娘画娘跟蓉娘,噙着笑,转头对着刘太后耳语了几句。

苏氏按着规矩,分别给几位贵人请了安。刘府有婆子给苏氏端了坐垫过来。

云家是以商家的身份来出席刘家老太太的寿宴的,实际上是当今圣上圣后暗访了杭州,此次也是二圣的特殊安排。

刘家有个嫡子叫刘邕,才得十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的,见到画娘时眼睛一亮,一个翻身便滚到刘老太太跟前。

“祖母,我要跟那位妹妹一起出去玩。”他看了旁边婉娘一眼,就怕刘老太太眼神不好看错了人,几步走过去拉住画娘的手,睇了婉娘一眼,“不是她。”将画娘一直往刘老太太身边拉,“是她。我要跟她一起玩。”

他手拉的不是婉娘,婉娘却脸一红,默默低下头,只是不停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很是自卑。

刘邕是刘家嫡长孙,刘家上下宝贝得不得了。刘老太太仔细打量了画娘,见她确实长得娇艳美丽,心下一动,问苏氏:“这个闺女叫什么名字?我瞧着也很喜欢。看着年岁也跟邕儿差不得多少,如果云夫人舍得的话,不若就留在云府玩几天。”

苏氏立即起身,谢了刘老太太。又将婉娘画娘跟蓉娘一一点了名,说给老太太听。

刘邕见祖母帮他求了一个漂亮妹妹做玩伴,开心得跳起脚来,拉起画娘的手就说:“妹妹,你长得真好看。我带着你去玩儿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好玩。”说着也不管画娘愿不愿意跟他走,直拉着人家往外跑。

刘老太太对苏氏说:“云夫人就留下跟我们说说话,让孩子们都过去玩吧。”看了旁边的胞姐,“夙尧跟小九儿他们也在,也叫他们跟云家姑娘认识认识。”

刘邕出去之后,也是一直用手拉着画娘,画娘见四周没人了,用力甩开刘邕。然后噘着嘴,有些嫌弃地瞥了肥头肥脑的刘邕一眼,又垂眸看自己的手。

“妹妹你怎么了?”刘邕有些怔住,平时家里的丫鬟姐姐们个个都顺着他,还没有人敢如此用力甩开他呢,他小跑到画娘身边,抓了抓头,“我太用力了,将妹妹的手都抓红了。”

画娘嘟着嘴,有些委屈,但瞥眼瞧见跟过来的婉娘时,又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婉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裳,衣服很好看,可是画娘觉得,那么好看的衣服穿到她身上可真是糟蹋了。

“蓉娘,你过来。”画娘向蓉娘招手,又指着婉娘,“你是随姐姐一起跟刘家哥哥玩,还是跟着她玩?”

蓉娘还小,什么都不懂,笑嘻嘻地就要往画娘那边去。婉娘抓住蓉娘袖子说:“蓉娘,你陪我玩,我回去将姑妈带来的桃酥都给你吃。”

刘邕觉得蓉娘虽然不比画娘好看,可很娇憨可爱,也值得自己带着她玩。又垂眸瞧着婉娘,轻哼了一声说:“你们是姐妹吗?你长得真丑。”然后一手抓着画娘的,一手抓着蓉娘的,拉着她们就走,看着蓉娘,“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我们不带她去。我告诉你们,那边可好玩了,我带你们去见京城来的表哥跟表叔。”

婉娘本来就自卑,可这么直接地被人说长得丑却还是第一次。难免觉得委屈,但在外人面前她不敢哭,见刘邕他们走得远了,才“啪嗒啪嗒”流泪。

婉娘正在伤心,突然一个石子砸在了自己头上,只觉得头猛然一痛。她停住哭,一边皱眉揉着脑袋,一边抬头去寻人,却见一位少年站在自己跟前。少年穿着玄色锦袍,腰上系着红色的玉带,脚蹬一双红色皂靴,十分骚包。

婉娘心里暗暗想,这人怎么穿成这样。

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手上还拿着弹弓,斜睨着眼睛瞧婉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挑唇轻蔑一笑。

婉娘觉得这个贵族公子一定也是来嘲笑自己的,看了一眼就不敢看,只是闷着头绕过他,打算先回娘身边。

奈何少年却不打算就此放她走,一伸手便捏住她肉肉的手臂。婉娘以为他要打自己呢,惊得一抖,然后抬起脸,错愕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黑浚浚的。

“刘邕那小子刚刚在欺负你?”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轻哼一声,“你可真没用,被外人欺负也就算了,竟然还被自家姐妹欺负。”

婉娘挣了挣,不想让他拉着自己。奈何少年脾气暴,见婉娘要挣扎出去,他反而拽得更紧。婉娘觉得少年力气太大,疼得眼泪流了一把。

“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我娘。”她又试图往后退。

“哼,你就是个胆小鬼。被人欺负了也不寻思着欺负回来,只知道逃避!逃避有什么用?”见婉娘一直低着头,他又哼了声,“胆小鬼!”

婉娘小声嘀咕:“谁欺负我我就要去欺负他的话,那你刚刚还用石子打了我呢,我是不是也要打回来?”

少年一噎,竟是回不上话,一口气堵在心口,脸霎时就黑了。

“表哥,原来你在这里。”刘邕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看到头上肿个包的婉娘,开心得拍手,“哈哈哈哈哈,表哥,是你打的她吗?”去夺他手上弹弓,“这个挺好玩的,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少年一手松了弹弓,一手松了婉娘,转身对刘邕说:“送给你吧,我不要了。”

刘邕却殷勤地递给画娘:“这个你以前玩过不?可好玩了,还能打人呢。你瞧……”他伸手指着婉娘的额头,“她的头刚刚就是夙尧表哥打的。”想着又瞅了婉娘一眼,也想跃跃欲试,“妹妹,你想不想玩,你也可以打她哦,反正我不喜欢她。”

玄衣少年正是当今唐国公的儿子,叫李夙尧。李夙尧向来不喜欢刘邕,觉得他小子日子过得实在太爽,不像自己,刚记事起就被爹逼着去军营里苦练。

画娘再怎么样也不敢打婉娘,但是如果别人打她的话,她就管不着了。于是双手一摊,道:“刘家哥哥,我是女孩子,不爱玩这个,你自己玩吧。”

刘邕真的很想在这个漂亮妹妹面前耍弄一翻,肥肥的身子笨笨地一跳,伸开双臂用力一拉,眼瞧着一颗石子就要朝婉娘头砸来。婉娘瞪大了眼睛,本能地蹲下,然后用手去护头。

可是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婉娘抬起头,正看见刘邕抱着脑袋“嗷嗷”叫。

旁边一直侍候着的丫鬟见小祖宗受伤了,赶紧跑过去看他的伤口。

李夙尧拍了拍手,黑着脸转过头看婉娘,教训:“我打了你是我不小心的,可是刚刚我不但救了你,而且还替你报了仇,我们算是两清了。”又转头看刘邕,“你小子日子过得太爽,成天的不着调,也叫你吃点苦。”

刘邕自小娇生惯养,哪能受得这般委屈?再者说了,这个李夙尧竟然当着漂亮妹妹的面给自己难堪,就算再怂,那也得硬着脖子放一放狠话。

“李夙尧!”刘邕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挥开拉着他的丫鬟,气冲冲朝李夙尧走来,歪着脖子看他,气喘了半天才说,“我要去告诉你爹!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娘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你从我家滚出去!”

“小爷我就是打了你能怎么着?”李夙尧不想再纠缠,越发看他不顺眼,“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副什么模样,自己肉丸子似的,还好意思嘲笑别人。哼,如果不是我爹拉着我来,你以为我愿意来你家?你们刘家就没一个好东……”

“夙尧!”李夙尧后面的话被他爹打断,他猛地一抖,正见唐国公黑着脸朝他走来,“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竟然又敢给我闯祸!”然后开始脱铁靴。

“我没啊……”李夙尧最怕他爹,尤其怕他爹用靴子打自己屁股,连连挥手,“爹,您误会了,我没闯祸。是刘邕欺负她……”指着婉娘,“我看不下去了,替这位妹妹出了口气。”

“是这样的?”唐国公不信,脱靴子的手滞住了,问婉娘,“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婉娘刚准备点头,刘邕却抢白:“别听他胡说,她头上的包,还有我头上的……”他梗着脖子送到唐国公面前,“瞧见没?这么大个,都是他打的!就是他打的,我们大家都看见了。”

旁边刘邕的贴身丫鬟抹着泪,啼啼哭哭的:“我们家公子自小老爷太太都没舍得打过,可宝贝着呢,今日却叫世子爷给打了。若是这事被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少不得要赏我们一顿板子吃。呜呜呜呜呜……”

唐国公是个暴脾气,几番听下来,自己心里早已做出了判断,认定是自己儿子闯了祸,二话没说,脱下一只铁靴便追着儿子要打。

李夙尧才得十三岁,又是练武的,有力气,身子也灵活,一时倒是没被他爹追上。

这边有了动静,屋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很快,连皇帝都惊动了。

云盎跟在皇帝身后出来,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三个女儿,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事,肯定跟她们三个脱不了干系。

姜的还是老的辣,李夙尧还是被他爹给捉到了。唐国公是武将,南征北战的,从来都是以武服人,教育儿子也是一样,下起手来是一点情面不留。

若是在家,国公夫人好歹会护着儿子,可现在在外面,没个劝架的人,唐国公下起手来没个轻重。这李夙尧也算是条汉子,屁股被打烂了只是咬着衣角,一声疼都不喊。

最后还是皇帝喊了住手,唐国公这才住手。然后丢下铁靴,瞥了眼儿子,心里暗暗想,这皇帝怎么不早点喊住手!

李夙尧松掉咬住的衣角,额角全是汗,却是瘫软在地上,眯着眼睛看婉娘。

“我没想到,你不但是个胆小的,还是个是非不分的。”他“呸”的一声,吐了嘴里的头发碎屑,“她们也就算了,是条狗都会护着自己主子,可是我刚才救了你吧?哼,你竟然也一声不吭!窝囊!”

云盎见这唐国公世子是对着婉娘说的话,心里一凉,不好,果然是跟自家女儿有关。

第十章

皇帝不惑之年,背着手,稳步朝唐国公李烈走过来。

“朕在里面都听见了,不过是孩子们一起玩玩而已,怎么还在这里动起手来?”皇帝笑了笑,俯身将李夙尧扶起后又站直,肃容道,“李夙尧,你们李家一门忠烈,你爹有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持刀上战场杀敌了。而你是将门之子,今日受的这些,觉不觉得委屈?”

李家出自陇西李氏,乃是真真正正的世族大家。各朝各代,兴衰更替,但是这李氏一族一直屹立不倒,至今都是世族之首。到了大兴王朝,李家更是显赫,李氏宗亲遍布全国各地,便是当今圣上,也要让着几分。

这李夙尧是李氏嫡系嫡子嫡孙,母亲也是士族大家独孤氏之后,独孤氏乃是与当今独孤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其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因此,李夙尧狂得很。

当下也顾不得屁股疼不疼,一听皇帝说带兵打仗,立即以一个军人的姿势向皇帝跪了下来。

“若是圣上允许,臣子愿意带兵征战,必定斩杀四方,继续光耀我李家门楣。”想着这是一个带兵杀敌,展现自己的好机会,越说越带劲,“此次父亲征战百越,虽是战胜议和,可臣子觉得,远远不够!”他眼里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不光是百越,四方蛮族,必须向我大兴俯首臣称才行!”

“好,好,好一个俯首臣称,好一个李夙尧。”皇帝又亲手扶起李夙尧,转头对李烈说,“唐国公,你的儿子将来一定能够超过你。”

唐国公心想,这个臭小子,之前成天调皮捣蛋不着调,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番雄心壮志,真不愧是他李烈的儿子,长脸了。

想是这样想,但老子在儿子面前还是得立立威的,不然再过个几年,臭小子怕是能跟自己对打。

“说谁都会说,关键要去做。”唐国公黑着脸瞪儿子,“就我刚刚打你那几下都受不住,还想建功立业?痴心妄想!”

李夙尧一听,立即跳起来扭腰上窜下跳:“没事,我没事,好得很呢!嘁~就你刚刚打的那几下子,还不够我挠痒痒呢。”光说没用,他为了证明自己,连着翻了几个身,结果最后一翻时扭到腰了,身子一歪,便朝着地上栽去。

偏偏不巧的是,摔到了婉娘身上,打得婉娘措手不及。太突然了,她身子又笨重,想躲都躲不了。

婉娘圆润的身子被李夙尧压在身下,动都动不得。更可悲的是,额头还磕在了石柱子上,很快渗出血。

“婉娘!”匆匆赶来的苏氏见状,捂着嘴一声大叫,然后快步跑到女儿身边。

李夙尧身子灵活矫健,立即爬了起来,见到一脸血的婉娘时,瞬间呆住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害怕,只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

婉娘感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头很痛,伸手去揉,结果揉了一手血。她怔怔地看着沾满血的手,着实吓到了,嘴一撇,“哇哇”哭了出来。

刘太后由随身带着的宫女扶着,见到血,立即喊:“御医,快传御医。”

独孤后提醒:“母后,这里不是皇宫,没有御医。”

刘刺史由家丁领着快步往这边来,他原先是陪着皇帝的,可皇帝突然传了云盎来见,便将他打发了。才忙得没多长时间,有家丁突然来说后院里唐国公世子将小公子给打了。

什么?唐国公?那可不是好惹的,他一听便急了,丢下手里的事情,立即往这边赶。可貌似,还是迟了一步。

刘刺史先向太后跟二圣请安,然后看了眼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苏氏跟婉娘一眼,心里一惊,不好。竟然有人在自己家里被打破了头,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怕是自己要丢官了。

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竟然敢欺负一个小姑娘,多半是自家的这个闯祸精!他看着自己儿子,怒从心中起,气沉丹田大声呵:“谁干的事?”

李夙尧向来敢于承认错误,立即站出来:“我。”

刘刺史一噎,瞥了唐国公一眼,气焰下去几分:“原来是世子,怎么这般不小心点呢。”又扭头呵斥跟着来的家丁,“还杵着做什么?没看见这都流血了吗?还不赶紧去请大夫!”完了还不忘加一句,“好好的姑娘,别给毁了容!”

婉娘一听,还可能毁容,吓得直将脸往苏氏怀里窜,哭得更凶。她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呢,若是自此留下疤痕再毁了容貌,以后还有谁敢娶自己?瞬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唐国公一张脸气得已经看不出颜色,抬腿照着儿子屁股又是一脚,他真是恨不得扒了臭小子的皮!就爱显摆!

李夙尧站着一动没动,双拳紧紧攥着,心里有愧疚,但也很气愤。

难道只怪自己一人吗?哼,如果不是刘邕这小子,自己能被打?自己如果不被打,能连翻个身都摔倒吗?笑话,他可是将门虎子,虽还没上过战场,可徒手打败十来个士兵是不在话下的,怎么可能连个身都翻不了?

总而言之,自己有错,但刘邕也有错。凭什么自己受罚,他个死胖子却在这里幸灾乐祸看热闹?

“刘邕!”李夙尧心里不平衡,几步窜过去,照着刘邕的脸就猛挥了几拳,然后骑在他身上使劲捶,“窝囊废!遇到你就没好事!”

刘家丫鬟回过神,有人使劲去拽李夙尧,有人直接扑在刘邕身上,替他受打。

皇帝见这般状况,着实怒了,自己还是不是皇帝?

“都给朕住手!”厉声一呵,四下顿时安静,连哭声也没了。皇帝皱着浓眉,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不想管这事啊,可是又不得不管。刘家是自己的表亲家,李家在本朝举足轻重,而云盎,他很惜他的才,想重用。一个都得罪不起啊,想想真是头疼,真是比批折子还头疼,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当初就不来了。

皇帝着实没了法子,只得扭头看皇后。

独孤后这才走了过来,亲手将苏氏扶起来,又好好瞧着婉娘。这姑娘,长得可真富态,虽然胖了点,可模样挺好,尤其是一双眼睛,黑浚浚的,圆圆的像葡萄一样,特别漂亮。如果真毁了容,实则可惜。

苏氏她是认识的,当朝新晋礼部员外郎的嫂子,云盎的夫人。如果没错的话,这个胖丫头,应该就是云盎嫡女。

独孤后眼睛一亮,有了,何不转祸为喜,就此指亲呢?李家是自己胞姐的夫家,夙尧是自己的姨侄,刚好圣上想要招云盎进京重用,若是李云两家结亲,也就等同于替他杨家又招了棵大树。

不过,心里虽有了这样的对策,但没立即说出口。毕竟,在她心里,这胖丫头是远远比不上夙尧的。

刘家很快便请来了大夫,刘夫人命府上的婆子丫鬟带着婉娘去客房歇息。苏氏此时觉得女儿最重要,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扶着女儿便走。刘府的几个丫鬟婆子见状,也立即跟了上去。

大夫给婉娘额头清洗了下,又上了药,用白布缠好后,摇头叹了口气。

苏氏心里霎时冷了半截,颤着声音问:“大夫,小女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大夫背着药箱,站了起来,作揖道:“老夫已经为其清洗敷药了,血是止住了,不过小姐的伤口伤得实在太深,怕是……”

“怕是什么?”苏氏立即站了起来,头一晕,险些倒下去,好在被人扶住。她推开旁人,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婉娘,继续说,“银子不怕花,可是小女的额头一定不能留下疤痕,不然可叫她怎么活?”

“听天由命吧,老夫也是尽力了。”说完便背着药箱出去。

到了晚上,婉娘幽幽转醒,觉得头很疼,冷吸了口气,叫道:“娘?”

“娘在这儿呢。”苏氏见女儿挣扎着要起床,立即将她扶坐了起来,眼里有泪,声音也哽咽,“婉娘,娘的乖女儿,你怎可受这般的苦。”

婉娘听母亲这语气,心下也知道,多半是自己额头的伤势不清。但为了安慰娘,她撇了撇嘴:“我没事的,娘,我已经不觉得疼了。”怕娘不信,自己伸手摸了摸被白布缠住的额头,那里有点凉嗖嗖的,“大夫已经给上药了,等布拆了下来,我就会跟以前一样。”

苏氏心里实在酸,低头将婉娘抱怀里:“是的,一定会没事,你也不要害怕,有母亲在呢,母亲不会叫你吃亏的。”她后来找了蓉娘来问,蓉娘没了画娘在,将自己看到的所有都跟母亲说了,虽然说得不太清楚,但大致还是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归根结底,是画娘害的婉娘。画娘跟她姨娘一样,就是个狐媚子,平时不惹事也就算了,可竟然欺负到婉娘头上。婉娘若是没事还好,就是真有个情况,她比不会轻易饶恕。

这几天婉娘都没有去学堂上学,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有些闷闷不乐。丫鬟浮月一直陪着她,给她说笑话她也没了兴趣。

婉娘觉得额头没了最初的清凉之后,越来越痒,隔着白布,忍不住用手去抓,可还是奇痒无比。

苏妈妈见了,赶紧跑去告诉苏氏,苏氏丢下手里的事情,一边命人去请大夫,一边往婉娘这里赶。

大夫了解了下情况,然后皱着眉头给婉娘拆白布。白布一层层绕下去,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紧张,个个都期待着,期待佛祖保佑,三小姐的脸上一定不能留疤痕。

可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了,白布最后一层绕下去的时候,一屋子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婉娘洁白光亮的额头上留下一大块疤痕。

第十一章

女儿额头到底还是留了疤痕,到底还是毁了容貌,这可如何是好?苏氏心痛,少不得要抱着女儿痛哭。

婉娘反而镇静很多,安慰母亲:“娘,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痒而已,一点不疼的。”她抿了抿嘴,转头看着浮月,“将铜镜拿来给我瞧瞧,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浮月抹了把泪,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捧了过来,递给小姐。

婉娘伸手接过,没有犹豫地就对着镜子照。铜镜里的自己,脸还是跟之前一样圆润光洁,只不过在额头靠近眉心的地方,多了一块猩红色的疤痕。留疤的位置也不好,连额前的刘海都不能完全遮住。

这辈子算是毁了,婉娘心里叹息。心凉了半截,想哭,又怕娘担心,便极力忍住。

曼娘见好好的一个妹妹突然变成了这样,忍不住便哭道:“真是欺人太甚,她柳姨娘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指使女儿欺负我亲妹妹!”曼娘原本对狐媚子似的柳姨娘跟娇纵跋扈的画娘就很是不满,平时能忍则忍,可现在竟然明目张胆地害妹妹毁了容貌,实在气不过,拔腿就往外走,“我去找她们算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