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娃的都是些笔墨、扇子等物,女娃的则是小巧的银耳坠。东西虽然简单,好歹是京城来的,笔墨等质量都不错,耳坠式样精巧别致,让娃儿们都开心不已。

给赵锋的却是不同,乃是一把木质小匕首,其光亮锋利看起来跟真的似的。他拍着这娃儿的头笑道:“你哥哥可是跟我说了,让我叮嘱你:要是不听话,惹得三叔三婶还有你姐姐生气,等他家来了,看他不揍你。”

比一般男娃都要壮实的赵锋接过那不知是什么木材制成的匕首,笑着偏头躲过去,道:“谁不听话了!净瞎说。”

张杨瞅着坐在云影跟前跟小葱说话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心里一跳,几乎不用问,他就知道那个穿浅粉衣衫的小女娃是赵清,另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应该是秦枫的女儿。

那个嚷着要嫁他的小女娃,虽然还很青涩稚嫩,却已经显出了少女的身形,一双眼睛跟小石头一样精灵古怪,昔日粉团团的桃腮,倒是没有消失,却因为那细巧的尖下巴,勾勒出完美的脸型。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老黄色的盒子,走过去先跟云影打了招呼,然后笑着对赵清道:“清儿,你哥哥托我带回来一箱东西,下午已经送去你家了。这个是杨子哥哥送你的。想着你学医,就买了《偏方杂记》(虚构,勿追究),你跟小葱都有,你师傅也有。”

赵清还没说话,云影就叫了起来:“你哪来的这书?我爹当年托人搜了好久,也没得到,你这么容易就得了?莫不是假的吧?”说着,一把将盒子夺了过去,放在膝盖上,打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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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只因当时年纪小

赵清看着昔日自己想嫁的邻家哥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长大,而变得跟李爷爷一样老,却一身儒雅,风流倜傥,身处这间喧闹吵嚷的厅堂里,站在梦幻般的昏黄灯光下,他宛如刚拔节的毛竹般,鹤立鸡群!

可是,他已经娶妻了,还纳了四个妾,完全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杨子哥哥。

她如今长大了,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师傅和菊花姐姐都教过她,不可以随便送男娃东西,更不能随便接受男人的东西。

当年可笑的童言,谁也没放在心上,便是她自己,偶尔想起来也有些脸红。虽然也惦记他,却并没有心心念念要嫁他的想法。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在心里嘀咕道:“几年都等不及……”

她见师傅欣喜地确认,这《偏方杂记》是真的,心里莫名一喜,嘴上却对张杨浅笑道:“多谢杨子哥哥。可是,清儿不能要这书——男女怎好私相授受呢!杨子哥哥既然也送了师傅,等她看了教给我也是一样的。”

哼!她狡黠地瞥了那愣住的青年一眼,心情十分舒畅,转头跑去爹娘那儿,问哥哥给自己带了什么东西去了。

张杨顾不得掩嘴偷笑的云影和小葱,心中大震!

没有人把当年的童言放在心上,可是,他却接了她的荷包。

只因当时年纪小,可以玩笑可以闹,如今,规规矩矩的少女对他道“我不能要这书”!

这才是一个端庄知礼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可是,他却心中隐隐作痛,为那一去不返的清纯和美好!

耳听得厅堂里笑语喧哗,爹娘的自豪、乡亲们的羡慕、娃儿们的崇拜,他忽然间痛彻心扉!

不是因为对清儿有私情,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从跨出清南村开始,他、小石头、刘四顺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就算有师傅的照拂,毫无根基的农村泥娃子们。身上承载着亲人的殷殷期盼,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在声色犬马的红尘中,慢慢抹去乡村的质朴,深深掩藏少年曾经的豪情!

他茫然地想,如果重来一次,他是会选择像哥哥那样过田园生活。还是再踏青云路?

不,哥哥的日子也不是神仙日子了,如今家里也被他拖下水了,哥哥嫂子这么拼命挣钱,可不是因为家里钱不够花。

他疾步离开厅堂,去了板栗的西厢,装作净手,然后在西跨院里静立了好一会。

夜晚的橡园果然凉爽。连夏蝉也不叫了,山下的田野传来阵阵蛙鸣,显得有些遥远。

他平静了下心绪。顺手从树上摘了个桃子,也不管仪容,直接在身上擦了擦,“嘎吱”啃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等走的时候,让菊花姐姐帮着带些桃干,再要些干笋、干菊花、干鱼、干菜、辣酱、果酒、藕粉、橡子面粉……

他在心中罗列着自己爱吃的家乡土产,忽然就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一边啃桃儿,一边走回厅堂。

赵三正到处找他,见他跟个娃儿似的,跑去摘桃子吃,忍不住笑道:“我说杨子,你家这么多桃树。今儿回来还没吃够?来,跟三叔说说,石头那小子咋回事,你都回来了,他咋不回来哩?就不能到清辉来当个县令?”

刘胖子马上跟着叫道:“就是。你们三个娃儿也真是的,总该推个人出来,回咱清辉来当县令,那咱们这些乡亲就不用交税了。”

刘四顺也外放了县令,在西边,刘胖子想见儿子还得等几年工夫。

张杨听了失笑道:“刘叔,税是帮皇上收的,谁来当县令都得收。再说,我们三个人不可能回来清辉当县令的,官员不得在原籍任官,怕的就是有情弊事件发生。”

青木正好坐在刘胖子身边,见他一副不甚了了的样子,就跟他解释了一遍,方才明白。

赵三只管拉着张杨,问他家石头当了多大的官。

张杨忍笑道:“石头在翰林院呆了一年,如今去了北边一个小县做县丞。离京城也不是很远,一年也能见他两次。”

赵三就问县丞是多大的官。

杨子说比县令矮一点,正八品,县令是正七品。见赵三叔很在乎儿子的官位,便对他解释道:“这是老师特地跟皇上求来的,说他年纪小,不好管太多事,先学着办差,这样稳妥些。”

赵三听了连连点头,说这样好,省得那小子翘尾巴。

张杨却想起当时的情形,眼中带笑。

人家都是依赖各项人情关系,拼命想把官当大些,老师偏偏亲自去见皇上,陈述情由,将这个得意小弟子弄到一个北边穷县当县丞,没个几年工夫别想回来。

本来还想让他当主簿的,可是石头老岳丈不答应,大骂他沽名钓誉、假清高,真君子应该举贤不避亲。他女婿明明很有才干,就算不倚仗他照应,凭着自身的本事,当个县令也是绰绰有余,为何反要打压?难道非得人人三四十岁了才出仕才算正常?还说他偏心张杨云云。

两人各执己见,最后不得已,各让一步,让石头当了八品县丞。

石头的老岳丈刑部尚书汪大人跟周夫子是死对头,这门亲事周夫子死活不同意,中间的弯弯绕也是三天都说不完,最后还是石头想出了个主意:抓阄,凭老天爷来定。

结果不言而喻,这桩姻缘说是天赐的!

周夫子回来躲着大笑了三声。

小石头混迹京城,结交权贵,放诞无形,偏又聪明绝顶,周夫子虽然人前对他不假辞色,私下却道,凭你行事如何不择手段,只需守住本心即可。

老头儿几起几落,如今人老成精,行事更不落痕迹,任谁也想不到石头这副模样乃是他纵容和教导的结果,还以为这小子天生狡猾呢。不过也没错,他确实天生狡猾。周夫子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石头曾拍着胸脯对张杨道,他要做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奸臣!

奸臣啊!有一天,赵三叔会不会打他屁股?

这是很有可能地,张杨笑眯眯地瞅着耿直的赵三叔。想着他是咋养出石头那样刁滑的儿子来的。

晚饭时,男女自然是分开了,摆了整整四桌,小娃儿们还不算,他们都去了板栗的西厢,弄了些饭菜和果酒,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直闹到月上中天。人们方才告辞。

张杨微带醉意,跟爹娘和哥嫂道过乏,由一个小子扶着去了三进院子。他却没有直接洗浴安歇,在正屋坐下,吩咐叫来张成问话。

曹氏听见他的声音,让兰儿给他上了碗醒酒汤,然后退下了。

张杨便问今儿回家后,后院种种情况。中午的时候。他太疲倦了,也没来得及问。

张成不敢隐瞒,把下人们同前院争吵的事情都说了。又说了大太太的安排和二太太对香儿的惩罚——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张杨顿时放下脸,半响不说话。

张成心里打鼓,生怕老爷责怪自己没管好人。等了好久,却没听见出声,就在他以为老爷是不是睡了的时候,张杨才出声道:“你先去吧。往后就按大太太说的办,把他们拘紧些。再有这样的事,我只问你!”

张成忙答应了,松了口气退出去。

张杨静坐了一小会,脸上辩不出喜怒。他想起小石头那邪魅的眼光,嘲笑地看着自己道“不过就是几个女人,就让你为难成这样?那你将来要如何在朝堂立足?”

他霍地起身,转身跟王嬷嬷说了一声,让夫人等他,然后就去了高姨娘住的东厢。

高姨娘见老爷回家第一晚居然来了她房里。喜出望外,一时间身子都软了三分,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娇声道:“老爷,闹了这么久,可累坏了?来,妾身帮老爷揉揉肩。”

张杨“嗯”了一声,闭目躺在竹椅上,任凭她一双小手忽轻忽重地揉捏着肩头。

高姨娘一边唤香儿端出醒酒汤来,一边体贴地说道:“香儿烧了热水,待会老爷冲一冲,也好疏松筋骨,这里洗浴方便得很。还有,这山上一点也不热,晚上都不用凉席的……”

张杨猛地睁开眼睛,盯着上方女子的脸颊,问道:“哦?可我听张成说,有人嫌弃这乡下穷地方,样样不顺手呢!”

高姨娘吓了一跳,外间的香儿更是着了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老爷要怎样发作她。

高姨娘愧疚地对张杨道:“老爷,是香儿不懂事,问话没个轻重,得罪了大嫂,姐姐已经罚过她了……”

张杨见她攀扯上菊花姐姐,不禁大怒,面上反而笑了,握着她的小手,牵到自己面前,将她搂在胸前,一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柔声问道:“你这么个聪明人,难道竟然不知如何讨好自己男人?”

高姨娘看着他因饮酒而染得酡红面颊,令人迷醉。这个男子,她那高傲出色的姐姐想嫁却没嫁成,却看上了她,一时间,她不禁神思恍惚,问道:“妾身不知如何做。”

张杨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自然是以夫为天!光以色事人是不够的,‘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你连孝顺老爷爹娘、尊敬老爷兄嫂都不会,叫老爷如何疼你?”

高姨娘惊颤地说道:“妾身不敢。都是香儿莽撞……”

“那就好好管教她。老爷生于薄祚寒门,幼时家中只得三间破草屋,想来你若是见了,只怕亦如香儿一般,鄙薄不屑一顾吧?那是自然的。如今这数十亩橡园,四进庭院,你们都没放在眼里呢!”

高姨娘被他温柔的声音刺激的浑身发寒,嘤嘤哭道:“老爷品性高洁,妾身怎会嫌弃老爷,不过是……”

她刚想辩解,忽地见张杨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急忙改口道:“妾身定会重重地罚这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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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补漏

张杨让高姨娘陪着下了一盘棋,香儿跪在一旁,听着两人亲密地说笑,不禁怨恨而绝望。她自然不敢怨恨老爷和姨娘,就把葡萄给恨上了,又恨上了二太太身边的兰儿,心底里对菊花也不无怨恨。

张杨眼角余光瞥见这丫头脸上的神情,忽然微笑道:“这丫头还不服气呢!你从小怎么教的她,连这是为她好也不知道?”

高姨娘听了气得呵斥道:“不罚你,就不知长记性。下回再出这样事,老爷就算饶了你,我也是不能饶你的。”

又对张杨道:“这丫头不是从小跟妾身的,是跟妾身姐姐的。跟妾身的丫头在妾身出阁的时候染病了,所以姐姐就把她送了来。”

张杨手里捏着个棋子,半天不往下落,眼睛在棋盘上扫来扫去,好容易找准位置落下了,才淡笑道:“怪不得。那你可要费些心,总要让她知道你的脾气为人才能不给你惹事。”

高姨娘点点头道:“老爷说的是,这丫头不如妾身原先的丫头懂事。说不得只好多提点些她了。”

张杨又耽搁了一会,才起身出去。

高姨娘一呆,问道:“老爷不在这歇息?”

张杨轻笑着瞄了香儿一眼,道:“不在这歇了。你好好教导这丫头吧。”说完大步流星地去了。

气得高姨娘转身狠狠地踢了香儿一脚:“你要东西就要东西,谁让你说那些淡话的?害得老爷和太太都罚我,几个姨娘就我没脸。”

香儿看着这个女人,心里嘲笑地想,真是蠢货,给二小姐提鞋都不配,她嘴上却不住求饶认错。

张杨回到正屋,见曹氏在灯下看书,微微一笑。叫道:“竹妹!”

“老爷回来了。”曹氏欣喜地迎上前,“可要洗浴?”

张杨点头含笑道:“那你帮我拿衣裳来。”

一时洗漱完毕,曹氏已经睡眼惺忪,可是张杨却精神的很。他轻拂妻子秀发。心里感叹,这个如诗如兰般的女子,要她逞心机,实在是让她为难了。

娶了她,到底是对是错呢?会不会害得她……

不管怎样,今后他们都要荣辱与共,那她必要学会如何管理内宅。

于是。张杨不辞辛劳,深夜教妻,听得曹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母亲也不大教我这些,她跟父亲醉心书画,不问俗事。爷爷说过多次也不听。祖母倒是精明,可我自己也是懒的,未出阁时只顾读书弹琴,不太理会后院这些事。养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脾气,如今害得相公要亲自过问内宅的事情。”

张杨失笑道:“该我惭愧才是,害得你好清雅一个女子。陷于内宅之中,要管这些俗务。竹妹,嫁我你可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