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那辆马车四周的人依然昂然直立外,在场所有的人都跪地迎旨。

巍峨伫立,气势宏伟的阜国皇宫在骄阳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数十个大小不同的宫殿组成犹如神话中的琼宫仙阙,严肃、庄严、壮丽、雄伟。

金色琉璃瓦,朱色红墙,斗棋、彩画,轩槛亭楼灰瓦乃是由黑曜石打磨而成,日射之下,熠然生辉。

正大殿建筑在白石砌成的台基上,内部装饰得金碧辉煌。

此时,正大殿中,乌压压一片,气氛却诡异的寂静。

宝座上,坐着的正是阜国皇帝靖帝,很显然,他保养的非常好,初看,还以为他正值中年。

龙袍金冕,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的黑眸,微微上翘,有着些许媚态,削薄轻抿的唇,如果不是他的身形微微发福,或许他看起来更显眼。

此时,他看着自己一个断掌,一个断脚的两个皇子,上翘的眸立时阴沉下来。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两名华衣美人看着被搀扶进来的两人时,尖叫着上前,情绪失控。

满朝文武百官也都倒抽一口凉气,众人眼中都有着惊愕,竟然在天子脚下,当街削断两位皇子的手和足,这…说起来都匪夷所思,更何况亲眼见到。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秦或走上大殿,行礼道。

“皇儿,来,让母后看看。”坐在宝座下位的贵妇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就怕他也有什么闪失。

“母后,孩儿没事。”秦或嘴上虽说这样说,但还是走到皇后身边,让她仔细看着。

“老六,老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靖帝沉声问道。

秦或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他很期待的想要看看父皇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秦觉,秦克都沉眉敛目,看不出来他们在想什么。

秦义、秦启两人相视一眼,沉默了片刻后,由秦义回答:“回父皇,孩儿…”

“父皇,您不觉得由儿臣来回答,才能还回事实真相吗?当然,如果您想要知道真相。”站在最尾,也是最不起眼的秦不值突然出声。

现场哗然,满朝文武都有了骚动。

靖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皇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秦或,再看着站在殿中,倔强伫立的少年,不动声色的眯眼。而一旁在坐的几位妃嫔,也都神色微有变化。

秦不值娶了浩国郡主后,当真是腰扳直了不少,竟然敢在大殿开口,看来,以往真的小看了这个贱种了。

短暂的沉默后,靖帝开了口:“好,老十就说说,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是。”秦不值恭敬的弯腰行礼后,背脊直起,直挺无比,抬头正视着靖帝,语气缓慢,却清晰的陈述着事情的经过…

“事情原委就是如此,儿臣绝无半点虚言,当街数千人,其中亦有六皇兄,七皇兄近身侍卫,也有大皇兄,二皇兄。”

“老二,事情是这样吗?”靖帝突然问着站在一旁的秦连。

秦连微愣,恭敬的低头回答道:“回父皇,事发经过确实如十皇弟所言。”

皇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看到儿子的神色时,仔细思忖下来,她很快就心神会领到自己儿子的打算。

“父皇,虽然儿臣冲撞了郡主,但再怎么说,郡主如此惩罚未免太过,儿臣也有理由相信,她嫁十皇弟是虚,想要挑起两国战争才是实。”

一直痛的失去理智的秦启也终于清醒过来了,看着自己一只少了脚掌的脚,心里恨的咬牙切齿,但表面上却镇定如常,这个仇,这个痛,他会向那个女人讨回来。

秦义另一只完好的手,狠狠的握成拳,痛诉道:

“父皇,儿臣不是少了一根头发,是少了一只手,儿臣就算错,也是一国皇子,就算十弟妹未朝见父皇,就算她是浩国郡主,难道在阜国的地界上,她就可以如此嚣张,如此残暴?她的眼里还有没有阜国?有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儿臣也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是借用这个机会,羞辱父皇,羞辱阜国。”他不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他难解心头之恨。

“六皇子所言甚是,就算十皇妃是浩国皇帝宠爱的郡主,也不能如此胆大包天,不把阜国万民放在眼里,臣请皇上严惩,否则,阜国颜面何存?”御使大臣李大人义正严辞的出列上奏。

“臣赞同七皇子的话,当街行凶,手段残暴,就算是浩国郡主又如何?这里是阜国的天下,不是浩国,如果不严惩,他日,这位浩国郡主是否还会变本加厉,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情出来,残害我阜国子民?”吏部林大人愤愤不平。

“臣等请求皇上,严惩行凶者。”

“臣等请求皇上,不能姑息此等残暴恶徒。”

三皇子派,五皇子派下的文臣武将难得如此齐心协心的站在同一阵线上。

“皇上,您要为臣妾作主啊,臣妾不活了…”紫衣美人哭的梨花带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是做作,是真正的伤心,她是七皇子的娘,平嫔妃。

“求皇上…作主。”另一名泪如泉涌,鼻红眼肿,失魂落魄的黄衣美人似乎还没有从打击出回神,神情落魄,她是六皇子的娘,吕嫔妃,比起平妃的伤痛,她是绝望,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奢想,在今天破灭。

场中近一半的人要求严惩行凶者,但还有一半人保持了沉默,其中一部份是一直以来都持中立态度的大臣,另一部份则是大皇子派,主子未发话,他们自然也不会有所表示。

秦不值看着眼前的场面,眼中掠过一丝阴鸷,这些就是权势,它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如果今日他不死,那么,他发誓,这些人日后都得死。

皇后清咳一声,转向皇上,态度庄重,语气严肃:“皇上,您还未宣浩国郡主上殿,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枉顾咱阜国国法,但您未见她之前,她还不算咱阜国人,只要您见了她之后,她就是不值的皇妃,是咱阜国人,要罚要惩,自然比起如今这身份要容易多了。”胆敢如此胆大,她都想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更想看看,她如何为自己脱罪,是否值得她出此一言。

听闻皇后此言,林贵妃看了一眼吕淑妃,见她未出声,自己也何持着沉默,皇后这话,确实说的高妙,明面上是帮,暗里地是拆台。

靖帝沉吟片刻后,缓缓出声道:“宣十皇妃。”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惊变!场中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大殿入口处。

金色滚边,朱色绘着青云图的地毯,走来了几人。

一名配剑黑衣男子,看得出来是个侍卫,六名婢女,一名太监,男的俊,女的美,甚至那名太监,都姿色不凡,让人眼前一亮。

但唯独走在前面,由两名婢女搀扶着的人,却让人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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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完全是那种扔进了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的人,而且她脸上竟然还有一道刺眼的疤痕,更别提瘦弱的风一吹就能跑的身子骨,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传闻不假,确实是丑郡主。

皇后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心里面的不舒服终于散了,这样的女子当然不能入皇儿的眼,连给皇儿提鞋都不配。

她的皇儿当然不可能娶她,嫁了秦不值也好。

在场除了秦或、秦不值,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阮心颜。

不知道谁哧笑出声,引起不少的窃语,这些声音虽然都压的极低,却丝毫不隐藏嘲讽之意。

阮心颜半敛着眼,神情平淡,晕船让她丧失了全部的体力,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让她压制在灵魂深处的魔性在骚动,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是放光这里所有人的血,听血流的声音。

秦不值听着现场的嘲讽之声,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出声道:“父皇,郡主晕船,在海上七日,未见粒米,就连饮水都困难,身子虚弱,望父皇见谅。”

靖帝淡然:“难怪如此。”

“阮心颜参见皇上,陛下万福。”她痛恨朝人下跪,更痛恨此时的虚弱。

在明月、婉儿的搀扶下,弯腰低头,淡声行礼。

靖帝看着眼前姿色平庸的阮心颜,原本,他是想让或儿娶眼前的女人的,却没想到浩国竟然把他们的掌上明珠嫁给他一个可有可无的十皇子。

这对他来说,就好比是被人煽了一巴掌一样,秦不值是他的屈辱,只要看见他,他就想起,他堂堂一代帝王竟然被一名妓女设计于掌心。

如今,再亲眼见到这个名闻天下的浩国郡主,他甚至有些愤怒,此女不仅丑,而且嚣张残暴,一出手就废了他两个儿子,就算他有的是儿子,这些儿子在他心里,也不是一回事。

但还轮不到外人来惩罚。

他故意忽视她的行礼,冷声道:“朕想知道朕两个皇子一个断掌,一个断脚,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竟然让郡主如此痛下杀手?”

听闻皇帝难掩怒气的质问,在场的人也都了然,看向阮心颜的眼神都极度的不善,皇上怒了,浩国郡主又如何?这里是阜国。

秦不值心里一个咯噔的同时,也泛起恨意。

凭什么?他就该是如此的对待?他也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就可以枉顾他的生死?

就因为他的出身?那也是他的错,是他风流,后宫妃子无数,还到处招惹女人,是他的错,却要他来的承受,这对他不公。

秦或挑眉,心里深思,看来父皇对阮心颜极度的不满意。

秦觉,秦克都聪明的保持沉默。

一些要求严惩阮心颜的大臣们则落出得意的笑容。

秦义,秦启两人瞪着眼前的丑女人,是恨不是列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阮心颜冷笑,不等靖帝让她平身,径直起身,语气虽然虚弱,却淡然:“本郡主留他们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你…”秦启忍不住的愤恨出声,却被秦觉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秦义冷阴不语。

两人此时都没有了大街上的天真无邪!

阮心颜缓缓的抬头,直视着坐在上面的靖帝,语气平淡的让人莫名的起寒意。

“一罪,大逆不道,不顾两国邦交,羞辱本郡主,羞辱浩国,还是在场的人都不以为意,以为本郡主代表不了浩国?或是认为浩国还不足以让你们放在眼里,可以恣意羞辱?”

“二罪,大逆不道,本郡主虽未朝见陛下,但在天下各国无人不知,本郡主已是十皇妃,男女有别,两位皇子丝毫不顾忌身份,要本郡主朝见,难道在阜国,两位皇子的身份大过贵国的君王国母吗?这是贵国教导?还是贵国皇子尊卑长幼不分?”

哗…众人坐不住了。

“三罪,大逆不道,本郡主出嫁,贵国以国宝红凤下聘,天下各国见证,所谓手心手背皆是肉,大皇子也好,十皇子也罢,身上流的血脉都是皇上给予的,我国尊重陛下的血脉,没有异心,没有成见,把心颜许配给了十皇子,但…本郡主没想到,两位皇子不仅当街羞辱本郡主,还当众暴打十皇子,不顾陛下情面,不顾浩国情面,不顾手足之情,这样的残暴之行,毫无血脉亲情,狼心狗肺,今日可以暴打手足幼,不严惩,明日岂不是有胆杀兄弑父?”

嘶…倒抽气声彼起此落,在场无人不变色。

或许,第一罪,在场的人可以无视。

嗯,第二罪,也可以勉强漠视。

但第三罪,也可以漠视,但这杀兄弑父四个字,这…想无视、漠视都不行了,这个罪名可论罪当诛。

秦觉、秦克低下头,神情不明。

林贵妃、吕淑妃皱眉,花容失色。

秦义、秦启瞪大眼。

平嫔,吕嫔吓的魂飞魄散,软倒在地上。

秦或眯起了眼,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轩辕砚敢把阮心颜嫁入阜国了,这个女人,如他所想,不是愚蠢,是可怕。

秦连、秦不值震惊当场。

皇后下意识的去看靖帝,她知道,这杀兄弑父四个字,已经触到了皇上心里最深的隐晦了,朝堂三派,明争暗斗,日渐严重,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皇上控制不了全局。

所以皇上才让皇儿前去向浩国提亲,一则两国邦交,二则,让皇儿名正言顺的立为太子,浩国是强有力的后盾。

但没想到…

皇后狠狠的瞪了一眼秦或,不过是一个女人,就算丑,看在浩国的情面上,也该娶了,哪里还轮到秦不值这个贱种。

秦或接收到自己母后的责怪,心里苦笑,看见了阮心颜,轩辕砚无心真嫁,他当然无心真娶了。

他哪里想到,后来轩辕砚竟然把她嫁给秦不值了。

场面陷入尴尬的寂静,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冒然出声,几位皇子更是沉眉敛目,把自己当成一尊木头,摆在那儿,不言不语。

良久后,靖帝才抬眸,再次仔细的端详着站立在殿下的阮心颜,再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秦不值和两名伤残了的秦义、秦启。

面无表情的出声道:“传朕圣旨,六皇子秦义、七皇子秦启任性妄为,罚一年俸禄,三个月禁闭。”

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出声,谁让这位该死的郡主勾起了皇上的忌讳,反正皇上皇子多,残了两个,也是好事。

“十皇子秦不值封…十王,十皇妃册为十王妃,赐泰华园为十王府。”

秦不值敛下眼中的嘲讽,封王…真是意外的收获,代表着他没有权利枉想皇位了?

“退朝!”靖帝站起身,甩动衣袖,大步走下宝座,丝毫不理会在场面面震惊的众人。

直到他快走出大殿了,才有清醒者反应过来,跪倒在地:“恭送皇上!”

大片的人都跪了下去,怔坐在上面的皇后也反应过来,起身跟上,在越过阮心颜的身边时,她的脚步微微停顿,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快步离去。

林贵妃,吕淑妃同样深看了一眼阮心颜。

“恭喜十皇弟封王了,以后得称呼皇弟为十王爷了。”秦或站立在秦不值面前,似笑似笑的说道,阮心颜用四个字不仅消除了父皇的怒火,还让秦不值封王,他真是小看她了。

不过,她浩国郡主身份在封了王妃后,就不会再如今天这样,让她可以拿浩国作后盾了,更不可能让她如此嚣张跋扈了。

他都没想到,老六,老七竟然废在她的手里,这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匪夷所思。

“大皇兄客气了。”封王?秦不值习惯性的低头掩饰自己心里的冷笑。

“十弟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杀兄弑父…这个罪名真是完美的定罪词。

“大皇兄客气了。”阮心颜淡然的合着眼皮,处之泰然,游戏既然开始了,她自然按游戏现则来玩。

背后的目光让她无声一笑,处之淡然地回头问着秦不值:“王爷,不知是否回王府?”

话话的同时,眼角余光也已经扫过,不意外两道仇恨的目光,至于另外两道,她不理会。

秦不值微愣,而后连连点头:“好。”父皇以为将他封王,就能困住他?不,他不甘心,今天,她让他更坚定了心中的执着。

如果说从前,他是不甘心自己不公平的代遇而愤恨,那现在,他是真正的对权利有了渴望。

阮心颜无声一笑,很有长进的小狼崽,只要给机会让他独立了,养起来,不会费太大的神。

不过,现在,首要的就是,她不想再看到自己这虚弱的连站都站立不稳的样子。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秦克不动声色的收回审视的目光,这个女人…

秦觉目光不明的落在秦启少了脚掌的脚,杀兄弑父…

003皇宫密室

泰华园,如今改为了十王府,位于皇城西南的郊区,府邸和花园两部分组成,总的来说,占地面并不是很大,但贵在精巧,该有的,也样样俱全。

府内建筑布局现整、工艺精良、楼阁交错,有皇室辉煌富贵的尊贵,也有民间清致素雅的的风韵,府内古木参天,亭台楼榭,廊回路转,翠山碧水、曲径幽台。花园风景秀丽,徜徉于花园中尤如漫步在山水之间,以一座半圆拱形石门,与府邸相呼应。

阮心颜很满意这里,够静谧,够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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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住的是落庭居,满庭楼是主卧室,而落庭居是整个王府内仅次于主卧楼的最偏静,也是最大的院落。

院内设计曲折变幻,风景幽深秀丽,碧水潆洄,院内主卧一间,偏房三间,后寝六间,左右有配阁,虽然在这里,相对那些富丽堂皇的皇宫,及大户人家的院落,落庭居算不上有多大,阮心颜却很满意。

“郡主,王爷在外候见。”

明月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看着躺在从浩国带来的大床上的主子,这几天主子一直都在床上静养,但她总感觉主子心情不好,所以,一行一言,她都格外的谨慎。

这几日,她晚上都做恶梦,梦见自己一不小心惹怒了郡主,她被哮天犬吃了。

“让他进来。”阮心颜抬手,明月上前扶起她,再拿起外衣为她穿上。

秦不值走进内室,脚步不由自主的放轻,看着坐在大床上的人正喝着婢女端来的连子汤,停在一旁,静候着。

一碗莲子汤下去,阮心颜背靠着身后的软垫,伸手示意一旁的椅子,语气平淡:“王爷,请坐。”

对于她的平淡,秦不值也不以为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