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值静静的蜷缩在华丽的椅子里面,一直以来,只要他惶恐不安的时候,他就会用如此的姿势和方式来安慰自己。

从下早朝后,他就一直以这样的姿势坐着,无法集中心思去看台面上的奏章,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这一步究竟有没有做错?

错与没错两个意识在他脑子里面仿佛是两个人一样不停的交战对话着,让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他心里最真的声音。

“皇上?”小忠小心翼翼的出声。

李相爷已经把王妃,嗯,皇后娘娘接进宫了,皇上不亲自前去凤鸣宫吗?

跟在皇上身边,也非一日两日了,皇上这样的神情,说明皇上心情很不好,这些年来,他也只是在皇上身上看到了几次而已。

“出去,朕想一个人。”

他暂时还没有勇气面对她的冷漠,他怕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理智崩溃。

干涸压抑的嗓音传入小忠耳中,让他心里一酸,心有些拧紧,这么多年来,只有他才最清楚皇上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痛。

如今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尊贵无比,风光无限,可是也只有他知道,自登基以来,皇上没有一个晚上可以安然入睡,夜里都总是喊着皇后的名字一身汗湿的惊醒。

他只是个奴才,不知道皇上和皇后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但…皇上身边太多太多的敌人,人人都想着他死,皇后不但不帮皇上,反而帮三位王爷,这一点,他在皇上有时候的神情里,也能明白一些。

“是,奴才告退!”小忠压下喉头,转身轻盈的退了出去。

秦不值茫然的抬起头,环视着四周这华贵宏伟的大殿,可是,他的心却是那样的空虚。

无声苦笑,这才只是个开始,他就如此难受,那以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走了第一步,就一定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到最后,他和她走到什么地步?他心里很清楚。

因为他不能乖了,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封后,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当他的皇后。

他再如何的乖驯,再如何的听话,也终会失去她。

所以,他情愿赌一次,因为他贪心了,他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他不能任由自己的人生被她和三王死死的掌控在手里。

颜儿姐姐,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当你的敌人。

但如果当你的敌人,能让你正眼看我,能有留下你的机会,我将不惜…

在禁军的协助下,明月等人的效率也极为的神速,夜幕代替白昼时,阮心颜需要的东西都移到了凤鸣宫。

整个皇宫在改朝换代新帝登基时,都彻底的翻新了一次。

凤鸣宫里里外外更是烯然一新!

阮心颜斜倚在大正外殿的软榻上,淡漠的扫了一眼跪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声的数十名太监宫女。

清泠的目光随意的瞥了一眼一旁肃默而立的禁军,微微一笑:“都起身吧。”

李老头纵横官场数十年,倒也没让她看轻,既然她的买卖人情他不要,路,他也选择好了,后果如何,他就该要承担。

“谢皇后娘娘!”

跪在最前方的一名宫女和太监听到这道赦免的声音后,最先抬起了头,她们是皇上亲自挑选出来的,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和太监总管。

但是…

“莫诀,这些人全都交给你了。”不听话的,不必要的,要杀要剐,就看莫诀的心情了,这些她无心理会。

“奴才遵旨。”

莫诀出列,今日的莫诀穿上了深蓝色的太监宫服,一身的行头也是标准的太监装扮,只不过他身上的衣质布料皆是主子上等的丝锦。

清秀的面孔,书生般斯文内敛的气质,让底下一群太监宫女眼中都浮出惊艳之色。

阮心颜挥挥手,一群人皆必恭必敬的退了出去。

她起身走到窗棂前,注视着窗外悠然一笑:“明月,你带着有艳、有柔前去视察皇宫。”

明月恭敬的福身:“是。”

跟在身边的日子也不浅了,自然非常明白主子口中的视察是什么?

婉儿顺着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眸子微闪,这片平静宁和的皇宫将不复平静宁和了。

“主子打算如何做?”皇上的心思既然已经开始动了,那接下来自然会有后续的动作出来。

阮心颜清幽的眸瞳随着婉儿的问话而渐渐深不见底,让人不敢直视。

回眸看向婉儿,眉梢一挑,她轻描淡写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执行。”

婉儿能力如何,实践很重要,知己知彼,才能一溃击之,她还不至于会把即将到来的‘客人’们的智商看的太低。

婉儿能胜,她自然省心,万一…不能胜,她也会知道输在哪里,输给了谁。

婉儿心里一愣,但很快就回神,点点头:“婉儿明白。”天堂有路,偏偏有人不走,她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一进入李相府,出现在眼前的是古色古香、清雅秀丽的格局,让人眼睛一亮。

绿树红花错落有致,楼宇亭台井然有序,既有青砖素瓦的雅致,亦有雕栏玉砌的奢华。

幽径石径路,蜿蜒而至,后院中,有一栋精致独立的院子,这里正是李家小姐李可恩的闺房,此刻,佳人手里捧着暖炉,恬美白净的面孔却有着浓重的忧郁和不安。

“小姐,起风了,虽然屋子里面暖炉取暖,但小姐这样静坐着,会冻坏了小姐。”青玉看着坐在那儿心神不宁的小姐,轻柔的劝道。

虽然这几天没有再继续下雪,但冰寒之气依然,小姐身子娇贵,这样下去,万一惹上风寒,就糟了。

“青玉,你真的要陪我进宫吗?”

李可恩空寂的眸子对上身边的女子,除了不安还是不安。

青玉的神情微怔,但瞬间便恢复如常,放下手中的活,安慰的抚上地的手臂,坚定的说道:“青玉会保护好小姐的。”

事到如今,小姐进宫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纵然老爷贵为一国之相,但当老爷选择卷入这场皇权争斗中的那一刻开始,小姐的命运就已经与皇权逃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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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恩反握着她的手,苦涩一笑:“青玉,你真的要跟着我进宫?你要知道…”

“小姐。”青玉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睛,把自己的决定传递到她惶恐的眼眸中,安抚道:“小姐,青玉蒙受老爷大恩大德,能有机会报老爷的大恩,青玉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憾!你也不想让青玉带着遗憾吧?再说,青玉一直是照顾小姐的,小姐在哪里,青玉自然在哪里!”

“可是…爹爹说阮心颜不会放过我的,她宣我进宫,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我。”一旦进入后宫,她能活多久,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

爹爹说,他身为一朝之相,辅佐皇上是他的职责,为了阜国万民百姓,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女儿,虽然她很怕,但看到爹爹的歉疚的泪眼时,很多话,她也吞回了肚子。

青玉敛下眼中的一抹异光,她当然知道阮心颜绝不会放过小姐,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进宫保护小姐。

几日前,老爷找她时,老爷对小姐的愧疚和哀恸犹在她的眼前…

“青玉参见老爷。”

李相爷注视着进来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叹息道:“青玉,小姐情绪怎么样?”

青玉抬起头,婉丽的面容上有一双冷静的眸子,她摇了摇头:,“惶恐是无可避免的,虽然小姐表面上强装镇定。”

李相爷眼中有着痛苦:“是我这个作爹的对不起她。”

“百姓黎民对老爷来说,真的胜过小姐吗?”

李相爷微愣,继而苦笑:“青玉,你不懂。”

青玉迟疑了一下后才出声道:“青玉虽然不懂,但青玉知道,老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也作出了选择,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我曾经最不希望的就是可恩卷入皇权的争斗中。”

“但您这一次却为了郊忠皇恩,造福百姓,而亲自送小姐进入皇权的争斗里,而且随时…”青玉叹息,后面的话说的极隐晦,但她知道老爷懂她在说什么。

李相爷凝重的看着她,突然朝她郑重一跪:“青玉,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对你来说,是苛刻了。”

青玉脸上镇定如常,并没有太过惊讶,沉默的垂眸,上前扶起他,摇了摇头:“老爷不必如此,青玉答应老爷,陪小姐进宫,不惜一切保小姐在宫中安全。”

“青玉…谢…谢谢…我知道,是我自私了。”听到她的回答,李相爷愧疚难当。

“老爷折煞青玉了,青玉的这条命,是老爷给的,没有老爷,青玉焉能活到今天?能为老爷保护小姐,是青玉的福份。”

李相爷起身,抡起衣袖拭了拭湿润的眼角,感激的道:“有你保护可恩,我也能放心一些了。”

青玉的聪明,他心里有数,只要她真的愿意保护可恩,朝堂上又有他,里应外合,相信阮心颜想要折磨对付可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还有林吕两家…

他相信,一定能破坏浩国的狼子野心!

013

“青玉,青玉…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李可恩难得看见青玉这样惚恍的神情,不由的让她好奇她在想什么?

青玉回神,柔和一笑:“我在想小姐人美心美,一些蛇鬼牛神绝对不敢靠近小姐的身边。”

既然这已经是她的责任了,她要好好想想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保护小姐,保住李家。

李可恩扑哧一笑:“你把我说成了神仙了。”

“小姐的心至善至纯,说不定真的是天上的瑶女下凡呢?”青玉逗乐着接过话题,心里暗忖着她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

林菱儿、吕曼华都不是省油的灯,当然,和她们的斗争能否存在,取决于小姐能否逃过取胜。

敌人就是那个隐在幕后最厉害的人,阮心颜。

早在皇上登基,老爷的挣扎她就看在眼里了,皇上纳妃,不惜背上强娶强抢王嫂的隐垢也要纳林吕两家,这不仅是皇上的意思,恐怕也是阮心颜的意思。

之所以没有动小姐,那是阮心颜在卖老爷一个情面,不料老爷不仅没有理会,反而首当其冲的对上了阮心颜,废帝师,册后位,这已经触及到了阮心颜的底线了。

阮心颜首先要铲除的恐怕就是李家了!想到这里,青玉心情沉重起来。

对于阮心颜这号人物,恐怕不只是阜国妇孺皆知,恐怕天下人,不知道她名字的人都很少了。

德元一年腊月二十六,德帝立发妻阮氏为后。

皇权朝堂上的变迁和诡密叵测对于民间百姓来说,都比不上过一个丰衣足食的年。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今年这个年过的可是变幻无穷。

凛冽的西北风,摇晃着松柏,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已经是腊冬了,整个天地万物都浸透在刺骨的寒冬里。

尽管是冬天,但皇宫里面金贵的花草树木处处可见,蜿蜒的石路,红墙金瓦,水榭亭台,楼宇宫阁…皆浸染着尊贵无上的皇权气息。

秦不值身后只跟着小忠,缓步走在凛冽的寒风里。

金袍五彩龙,张龙舞爪,气势十足,小小的身板还没有长开,谈不上高大却挺拔,俊俏的脸庞面无表情,但却不再见到稚嫩,他的人虽然才十岁,但心性绝对到了二十岁!

在他视线能触及的地方处处张灯结彩,喜庆的红绸在寒风中飘荡,有着入骨的孤寂,却也有着奢华的糜艳。

就如他,心是孤寂的,可是人却是华贵的。

小忠紧跟其后,不时的抬头偷瞄着几眼,心里叹息,自从皇后进宫后,皇上的喜怒就更难以揣测了。

“皇上…凤鸣宫莫总管让奴才禀皇上,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明天的朝凤大典,娘娘恐怕…”不能出现了。

小忠忐忑难安的注视着前面行走的皇上,心里还真是担心会触及皇上的痛处。

他再怎么不开窍,也知道皇后娘娘对皇上来说,意义非凡。

就拿这次的朝凤大典来说,就完全可以看得出皇上对皇后娘娘的重视,明面上,皇上把册封仪式交给了李相爷等人打理,可是实则上,事无大小,皇上都一一过问,就好像生怕…委屈了皇后娘娘一样。

皇上还小,再说皇后娘娘又非绝世美人,不可能会是男女之情,他想,皇上一定是有把柄被皇后抓在了手里,皇上被皇后娘娘威胁着。

秦不值停住脚步,慢吞吞的回转身子,语气不明的问道:“莫总管什么时候说的话?在哪里说的?”

小忠微愣,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回皇上,是今天一大早,皇上上早朝后,莫总管前去龙翔宫,让奴才禀报皇上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秦不值眼底开始蕴集着令人全身发冷的寒气。

小忠呆了呆,傻傻的出声:“现在是午后三刻。”

呯一声响,小忠摔倒在地上,是被秦不值踹的。

令小忠全身汗毛都站立的声音在他耳朵响起,一字一句,语气阴森无比。

“以后凡是凤鸣宫任何事情,都要立刻、马上禀报给朕,听清楚没有?”

小忠看着皇上扭曲的脸庞,心跳暂停,本能的点头:“奴才明白。”

“摆驾凤鸣宫。”明知道她是借口,但一想到她身体真的有可能不适,他的心就无法保持平静。

自她进宫后,已经有十天了,他一步也没有踏进凤鸣宫,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因为,他还没有勇气。

或许在他同意李相爷废她帝师名封为后的那一刻开始,他和她之间,就再也不可能如从前那样了。

这些日子,他没勇气去面对她,而她也视他如无物,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和不满。

但他知道,她越是平静,越是祥和,越是淡泊,那背后聚集的风暴就越大。

凤鸣宫内殿,暖炉通红,明黄色的锦帘华丽、艳绝,软榻上铺着厚厚的天蚕丝锦被,阮心颜侧卧着,翻看着手中的奇门遁甲。

奇门、六壬、太乙,是最古老的术数。

‘奇’就是乙、丙、丁三奇。

‘门’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遁’即隐藏。

‘甲’指六甲,即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

‘甲’是在十干中最为尊贵的,它藏而不现,隐遁于六仪之下。

‘六仪’就是戍、己、庚、辛、壬、癸。隐遁原则是甲子同六戌,甲戌同六己,甲申同六庚,甲午同六辛,甲辰同六壬,甲寅同六癸。

另外还配合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九星。

这本书,是她让莫诀为她找来的,至于这本书出自何处,她就不会过问了。

正看的入迷之时,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迷。

秦不值快步走入内殿,看到她侧卧在软榻上的身影,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住,怔怔的望着她,无从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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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不想这么快就见她的,可是…

“参见皇上。”婉儿,明月等人上前恭敬行礼。

“免礼平身!”秦不值深吸一口气,宽大的袖袍下,手,紧紧成拳,他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不转身逃开。

阮心颜漫不经心的撩开眼皮,轻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皇上今天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