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视之为理所当然的神情,诸葛无尘心里不知为什么,看着很不舒服,声音也忍不住拔高,语气更是严厉,“那郡主是否知道这是有悖礼教,乱人伦,是不容于世间的孽情。”

阮心颜唇角轻扬,勾起一抹浅笑:“所以,你今天来,是想看见本郡主因为你的提醒,而后猛然醒悟,而后迷途知返,痛哭流涕的向天下忏悔,以死谢罪,是这样吗?诸葛公子。”

“我…”诸葛无尘语塞。

“悖礼教,乱人伦?这与诸葛公子何干?”

“天下…”

“天下如何?天下关诸葛公子何事?浩国的天下是轩辕砚的,不是你诸葛无尘的,他不惧当这个悖礼教、乱人伦的帝王,诸葛公子身为他的子民又有什么权利跑来大放厥词?别拿那所谓的亡国可笑之论来当借口,也别打着忠贤之士来诛伐,那只会让本郡主更轻视你。”

“…”诸葛无尘不敢置信的瞪着她。

“至于你所谓的恨,本郡主奉劝一句,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阮心颜对他的爱,早就随着阮心颜的死而烟消云散。

诸葛无尘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阮心颜优雅的端起一旁的清茶,冷声道:“你可以退下了。”她见他,是用事实告诉他,她,不是当初那个痴情于他爱他的那个阮心颜,那个人早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诸葛公子,请!”有艳冷冷的上前,伸手示意道。

诸葛无尘死死的盯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冷漠,一字一句缓慢沉重的问道:“因为如此冷清无心,所以郡主才能做到不痛不痒的看着朝堂上的忠良之士枉死在皇权刀下,而自己却安然无忧?”

阮心颜手中端着的茶盏重重的搁在了桌上,射向他的眸子深幽暗晦,缓缓的启唇:“枉死?诸葛无尘,你确定吗?”

不理会诸葛无尘眼中的复杂,她讥诮的扬起眉梢,眼角处染着一丝阴冷。

“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诸葛峰可以不必死,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享受他富贵荣华的晚年,但是他偏要寻死,怪得了谁?因为他懦弱,他不敢面对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活在自己给自己披上的那一件虚伪忠臣外衣的枷锁中,他自寻死路却陷害君王不义不仁之中。”

“这样不忠不义之臣,死,太便宜他了。”

“你…”诸葛无尘眼底掠过一抹难堪,脸部表情倏地绷紧,脸色更是乍青乍红。

仿佛他不够难堪似的,阮心颜寒霜满面,语出无情:“现在,人还没死,你这个做儿子的就打上了忠贤良臣之后的旗号了,本郡主奉劝你,最好是等诸葛峰死了后,你再如此做才会合情合理,现在,立刻,给本郡主滚出去,”

她,真的动怒了!

有艳冷哼一声,再次上前作手势请道,顺便风凉的嘲讽:“诸葛公子如果真是孝子现在该去的是朝堂,而不是跑来景璃殿吠叫扰郡主清静。”

如果这个时候有地洞,诸葛无尘一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也好过自己此刻入骨的难堪。

看着她冷漠无情的眼,这一刻,诸葛无尘终于知道,他和她曾经的那一切爱憎厌恨都随着自己当初的那一剑逝去了。

从那以后,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爱他成狂的女人,而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今天他是自寻其辱,怪不了任何人。

金銮大殿上的气氛也冷凝如寒冬。

六位尚书大人趴在地上,头左右转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噤若寒蝉!

昨天晚上朱大人半是劝诱,半是警告的话语犹在耳边。

他们只是二品,不是一品,用不着弄的以死上谏这么认真,既然明知道这件事,就是他们死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为何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去死呢?

再说,死谏这个任务也不该由他们领头啊?

上面不是还有丞相大人及那些平常总是仗着自己官职高、资格老的‘大人’去做!

不过…就算想通这其中道理,心里明明贪生怕死,但装腔作势遮旁人之眼,还是要的。

其余五人目光交汇了一眼,都齐齐看向了兵部尚书华大人。

兵部尚书华大人心下一愣,继而满脸黑线,现在皇上正是震怒之时,万一迁怒于他,他岂不是送死?

心里斟酌了一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抬头,谨慎出声:“皇上息怒,各位大人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失言,请皇上开恩!”

其余五人都相视一眼,华大人这话说的漂亮。

完全把自己刚才闹着喊着要皇上收回成命的谏言忘的了脑后,只是强调表态他是在替丞相和几位大人求情。

身为二品官员,他们不敢又不会以死上谏,但装腔作势还是会的。

再说,他们可不是谏言,而是求情,皇上迁怒,也迁怒在华大人头上。

五人齐齐出声:“请皇上开恩!”

这话,听在二品以下的官员耳里,就等于是特赦令了。

每个人提在喉咙口的心都悄悄的往咽喉坠了一点点,心里暗自庆幸不用他们再跟着‘以死上谏’了。

就算明知道跟着,以死上谏,皇上也不可能把满朝文武大臣都斩了。

但,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啊,万一自己流年不利,被拎出来以儆效尤,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所以,谨言慎行还是必须的,因为装腔作势对他们这些小官吏来说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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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所有人眼睛一亮,发挥见风使舵的本事,立马跟进:“请皇上开恩!”

诸葛峰心里冷笑,这些人装腔作势,恐怕心里早就巴不得这些压着他们翻不了身的人去死!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芶且偷生,谁不想好好的活着?

心一横,眼一闭,既然横竖都是死,长痛不如短痛。

不顾架着他的两位禁军,他张嘴大喊:“与其看着皇上逆人伦,老臣情愿以死相谏也不芶活。”

轩辕砚黑眸一冷,机会,他给了他们了,他们硬要寻死,就别怪他无情。

“拖去城门斩!谁想死,就尽管出声,朕成全他。”

众人惊喘一声,谁也不敢再出声!

禁军统领重重抱拳:“拖下去!”带着杀气的声音,冷肃的盔甲,带着寒气的佩刀,看在众人眼里,那是刺骨的杀气。

诸葛峰被拖了出去。

朱无垢眼底深处一抹复杂稍纵即逝,神情有些复杂。

底下四人面面相觑,殿阁大学士声音不若刚才的那样强硬,也隐隐带着颤抖:“皇上这样做,就不怕天下人指青皇上是暴君吗?”

轩辕砚冷眼一眯:“拖出去,斩!”

“是。”

跪在地上的众人冷汗淆然而下,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再出声,另两名一品大臣不知是被慑住了还是死到临头惧怕了,都闭了嘴。

一旁小千子看了一眼皇上,机灵一动,出声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慑人心魄的目光扫过底下众人,轩辕砚冷冷的道:“退朝!”

林世风轻叹一声,带头出声道:“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无垢似是这时才回神,也紧跟着出声!

满朝官员都忙不迭的跟进附合:“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城宫门下。

诸葛峰和殿阁大学士被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只着里衣,跪在了行刑台上。

负责监斩的是冷麒。

一名士兵小跑的朝他跑来,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冷麒随即面无表情的回头,看着脚步匆促疾走的朱无垢,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朱无垢感激的朝他颔首,这才踏步跨上了行刑台。

没有了官服在身的诸葛峰花白的头发凌乱的垂散着,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绣着青云图案的官朝靴,缓缓的抬起了头,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朱无垢同,双眼一怒,冷笑道:“怎么?想要看老夫笑话?”

朱无垢看着这张脸,心里,说不上是恨,还是怒,他现在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造的孽却让他无法解脱。

“我恨你,这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如何杀了你,毁了诸葛家。”

“你…”诸葛峰蓦然一惊,为他恨之入骨的眼神。

朱无垢缓缓的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喃道:“下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向我娘请罪,顺便告诉她,我把她最恨的男人送到了她的身边陪她。”

“你…你…你娘是谁?”诸葛峰双眼蓦然瞪大到极限,脸上不安。

朱无垢垂下眼,一字一句:“柳、翠、云。”

诸葛峰先是疑惑,而后是惊恐和不敢置信:“柳翠…柳翠云…柳…柳…”

朱无垢阴冷一笑:“想起来了是不是?”

“不…不…不可能…”诸葛峰全身颤抖,猛力摇头否认。

朱无垢残忍的继续说道“很可惜,当初你斩草除根,没有除干净,我和我娘命大,竟然活了下来,不对,应该说人在做天在看,连上天都看不过你恶行,才会让我和我娘死里逃生,大难不死,为的就是找你找报仇。”

“那你…你是…”诸葛峰骇然的看着他。

“没想到吧,我今时今日也走进了京城,也走进了朝堂,与你同朝为官,也前途无可限量。”

诸葛峰整个人如被雷劈,脸色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是…云…云生…”

朱无垢笑的阴冷:“五岁之前,我确实有个名字,柳、云、生,不知道诸葛大人是否对这个名字还有记忆?”

诸葛身猛地一震,被枷锁扣的双手猛地一挣,铁链嗦嗦作响。

看着他惊骇的表情,朱无垢大笑,笑的放肆,笑的张狂,眼底深处却有些空洞。

诸葛无尘从雍和宫出来,听到诸葛峰被处斩的消息后,狂奔而来,正好看到了眼前朱无垢大笑而自己父亲痛苦的画面。

心里怒火狂燃,他飞身上台,一拳打在了朱无垢的脸上。

朱无垢倒着横飞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朱大人…”一旁的士兵见状都上前扶起他。

朱无垢呸一声吐出一颗混着血水的牙齿,眼神狠毒,嘲讽出声:“怎么?赶来送终?诸葛峰真是好命,竟然有儿子送终。”

诸葛峰神情已经有些狂乱了,那些早就被他刻意遗忘了二十年的记忆在这一刻被翻出来,那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狠的事,却没想到…

“报应,报应,真是报应…”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想过翠云母子会活在一个角落里寻找机会向他报仇。

如今,在他临死之前,他才知道自己曾经造的孽来找他了。

“爹…”诸葛无尘焦急上前,神情痛苦握住诸葛峥的手苦苦哀求道:“爹…求你,我们诸葛家不要那声名,我们离开京城,我们一家人过些安静的日子,好不好,爹?”

诸葛峰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拔,听闻诸葛无尘的话后,他不停的摇头,神情惊恐骇人,死死的抓紧诸葛无尘的手:“不…不可以…”

他不能让二十年前的事暴露在世人眼前,那样不仅毁了他,也会毁了无尘,那样活着,他比死了还痛苦。

朱无垢拿着锦帕擦去嘴边的血,冷冷一笑:“好一幕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本官真羡慕诸葛大人的好福气,有如此孝子,诸葛大人如果就这样死了,那让孝子情何以堪?”

诸葛峰浑身一颤,手也抖的厉害。

诸葛无尘心一惊,凌厉的看向朱无垢,厉声道:“朱大人,如果我诸葛家和你有什么恩怨,一切都冲我来,别再针对我爹,否则别怪我无情。”

朱无垢看了一眼诸葛峰,恨不得将他挫骨扬飞:“我比你更不希望他死,因为他如此便宜死了,我和他之间的仇如何能报?我的恨如何能平?”

诸葛无尘心里震惊,朱无垢究竟跟诸葛家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让他如此恨爹?

“不…不要说了…云生,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无尘,放过诸葛家,算我求你了。”诸葛峰快要崩溃了。

朱无垢冷冷一笑:“求我?昔日我娘求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

诸葛峰双眼恍惚,不知是幻觉还是回忆…

久久沉默之后,诸葛峰神情迷离的道:“无尘,回去,这条路是爹自己选的,答应我,这辈子,别再踏入朝堂,带着你娘离开京城,过些安稳的日子,答应我。”

“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啊…”诸葛峰突然狂燥起来,大声的喊叫。

“爹…”诸葛无尘惊骇不解,欲上前,却被冷麒阻拦:“诸葛公子,行刑时间到了。”

朱无垢毅然转身,不再看诸葛峰一眼,他以为自己死了,他就不会找上诸葛无尘母子吗?

他娘的苦,他的痛,岂是他一死,就可以抹平的?

“云生…”诸葛峰凄厉的朝他的背影大喊。

“爹…”诸葛无尘焦急的上前。

朱无垢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云生,我欠你们母子,我会到阴曹地府向你娘请罪,但是,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无尘,我求求你。”

朱无垢冷笑,他不会知道,他越是为诸葛无尘求他,他就越想毁掉诸葛无尘,凭什么?他的他娘就必须得死,就因为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侍郎,而诸葛无尘的娘是兵部尚书的女儿?

而他,这个青楼女子为他所出的长子连姓他的姓都不配?

柳云生不仅姓诸葛这个姓没资格,连活着也没有资格?

娘临死之前,他对自己发过誓,这一辈子,他一定要让铲平诸葛家这个高贵的门第,为他娘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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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峰老泪纵横,悔不当初:“云生,是不是我现在死在你面前,才能平息你的恨?”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谁?他为什么叫云生?和我们诸葛家有什么关系?”诸葛无尘一连窜的问题抛出。

“不要问了,无尘,不要问了,是爹的报应,爹作的孽。”他现在只希望云生不要恨无尘,不要——恨雪晴!

否则,他死的如何甘心?

朱无垢一步一步远离,任凭后面诸葛峰的哀求,也绝不让自己回头看一眼。

诸葛无尘看着朱无垢的背影,心中怒不可制,飞身上,拦在了朱无垢的身前:“说清楚,到底你和我爹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如此恨他入骨?”

朱无垢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张脸,看的诸葛无尘有些毛骨悚然:“朱无垢,你说啊?你和我爹有什么仇?”

朱无垢有些迷离的看着诸葛无尘的脸。

同样是儿子,为何为了留住这个儿子和他娘,诸葛峰就可以狠下心除了他和他娘?

而今天,他却如此理直气壮的问他,他和他们诸葛家是有什么深仇?

“我们的仇,不共戴天,有你没我,有我就不会有你,诸葛无尘,回去告诉你娘,我,柳云生,要她的命。”

诸葛峰听见朱无垢如此绝情的话,顾不得自己在行刑台上起身奔上前,一旁两名禁军想要上前,被冷麒一记眼色拦住了。

主子答应了朱大人,让朱大人处理自己与丞相之间的私怨。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