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大殿上,气氛凝重肃穆,有如祭奠。

轩辕砚坐在宝座上,黑眸染着冷锐之气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底下满朝文武官员。

光是这气势,就让人打从心里深处起了寒颤。

直到立后昭书宣告后,朝堂上的凝固、僵硬的气氛被打破,百官面面相觑,目光都望向了丞相诸葛峰。

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诸葛峰就是不回头,也知道身上那无数道聚焦在自己身上仿佛能穿透他身体的灼热、期盼、诡异的目光。

如芒在背,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冷汗慢慢地沁出,最后失重顺着肌肤淌了下来。

身为百官之首,上谏君王,责无旁贷,哪怕——是死。

心里明亮,身体却像是被人点了穴位般,丝毫不能动弹。

诸葛峰心里苦笑,他纵横官场数十年,直到今日官拜高位,自然是他的努力一步一步而来的。

皇上敢公开了,自然就不怕群臣反对,也无惧天下口诛笔伐。

只怕,谁出声…

但,他却不得不出声!

“皇上,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是为人伦礼教,郡主乃长公主所出,是皇上嫡亲外甥女,与皇上舅甥之礼,岂可为妻?怎可为后?臣,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收回成命!”

诸葛峰一出声,不怕死的‘忠臣’大有人在。

这不,朝中清一色的‘一品老臣’都大有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

只闻扑通扑通声,几位老臣们都跪了下来,这些人,都有两个共同点,那就是,年纪老,资格老。

“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收回成命!”

既然资格派都进谏了,中流砥柱派们也都争先恐后的跪在了地上,齐声上谏:“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一些文臣,武将见状,也都迟疑的跪了下来。

“臣等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一阵阵的声音如同波浪似的从前面往后翻涌。

在场中除朱无垢和林世风宛如鹤立鸡群似的站立着,其余满朝文武百官,都跪了下来请命。

这场面,极具气势!

林世风低下头,心中叹息。

皇上既然都敢向天下各国君王公开此事,就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回转余地。

.

别说谏言,哪怕他们以死上谏,恐怕也改变不了事实,只不过是徒劳牺牲罢了。

他虽同样震惊于皇上惊世骇俗之行为,但他与这些官员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会去做无谓的牺牲,他相信皇上可以解决这件事引发的舆论和危机。

但,这些请命的官员们,他们想的和他不一样,因为看问题的角度和站的位置不同。

这并非他比他们聪明,而是身份的束缚。

他们在场这些人,能立在这朝堂之上,又有哪一个是愚人?

恐怕其中不乏精明奸滑之人,又岂会不知道皇上绝非昏君,岂会不知道皇上有办法解决?

但他们却不得不出面阻拦。

因为,他们是臣子,是忠臣,他们被礼教忠诚二字死死的束缚。

皇上公然如此惊世骇俗,挑战天地人伦,青云海域天下干千万万的百姓心里都知道遵人伦,懂礼教,知道德。

皇上娶郡主为妻,这不仅仅是对浩国,对整个青云海域上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冲击、荒诞、错误。

既然是荒诞错误,百姓自然会反对,这是肯定、必然的,是人之常情,也是民心所向。这民情和民心的力量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这些朝堂官员身上。

他们如果不跳出来冒死谏言,他们过不了百姓那道关,也过不了他们自己身为臣子的尽忠二字。

如果明知道是错的,都不阻止,那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他们?他们在百姓心里就成为昏庸、奸佞之臣。

皇上可以不在乎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他这个帝王。

但这满朝守着礼数二字的群臣们,又怎么可能做到不在乎?

所以,哪怕是死,他们也会守着那所谓的死得其所,以忠谏之名留传千古,而不敢以奸佞之名承受世人的指责和唾弃。

这世上,真正勇敢的人,毕竟不多啊!

轩辕砚眯眼看着底下一群人,冷冷的道:“诸位爱卿是在逼朕?”

跪在底下每个人的身子都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诸葛峰心中一抖,但这件事确实事关重大,容不得他不出声,就算是因此被皇上赐死,他也不得不说。

他是百官之首,他如果容许皇上如此有有悖礼教人伦,他何以面对天下百姓?

如果他妥协,那就代表他赞同皇上悖礼教,乱人伦。

天下人不敢公然指责皇上,却敢指责他这个一国之相、百官之首。

他诸葛峰能爬上丞相的位置,手也不可能会干净,狠过心,染过血,杀过人,但,那些都是黑暗中,没有人看见的地方。

他在世人眼中,是一国丞相,在外,有声名,有贤名,有才能,诸葛家更因为他诸葛峰而风光富贵。

他享受皇恩,事到如今,却必须要付出代价。

皇上如此大错,他怎能坐视不理?

他不以死相谏,天下人就会责怪他没有尽到臣子的本份,他的一生将毁于一旦,活着比死更痛苦。

皇上既然公然昭告了天下,自然就不会因为天下人的反对而收回成命。

所以,他诸葛峰必须以死来睹天下悠悠之口,成为皇上震慑天下的利器。

他早就没有了选择,没有了退路。

他唯有一死,成全自己,也成全——皇上!

想到这里,诸葛峰心中悲哀,他,诸葛峰一世风光,是因为立于高位,却没想过,有一天死,也是因为立于高位。

高处不胜寒!

既然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他只能顺圣意,事到如今,他或许只能自求安慰皇上对诸葛家并非全然的绝情,毕竟,他为诸葛家留下了无尘。

罢了,罢了,既然心里明白皇上的意思,他如何不遵从?

君要臣死,臣,如何不死?

“皇上,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这是上苍赋与人的认知,人伦礼教,是为人之本,更何况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承天重任,岂可如此悖人伦,乱礼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同时为官数十年,如今都是鬓白须白的同僚一品大臣们,诸葛峰心中苦涩,但愿他们能逃过一劫!

朱无垢冷哼一声,讽刺道:“皇天眷命,立天地之尊,君尊臣卑,亦是上苍赋与人的认知,丞相大人此时以臣卑之身,越规臣子本份,嘴里说着君承天重任,却不知自己在悖礼教,乱尊卑,这难道就是丞相的礼教?这就是丞相的忠诚?”

成也高位,败也高位,这个为了权势,为了声名,不惜对娘残忍狠毒赶尽杀绝的让他恨了一辈子的男人今日也落到了不得不死的地步,这是不是就是他贪恋权势尝到的果?

“你…”诸葛峰气的浑身发抖,手指指着朱无垢,当场诛伐他:“朱大人身为臣子,是非不分,人伦不顾,礼教可丢,老夫为朝堂出你如此奸佞之臣,感到羞耻。”就算他死,也死后留芳千古,他是为尽忠而死,虽死,却留给了诸葛家无尽的声望,虽死犹荣。

朱无垢冷冷一哼,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将权贵和声名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这个男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轩辕砚眼神一沉,眼角漂浮几许戾气:“丞相的言下之意就是朕就是昏庸无能、分不出忠奸的皇帝了?”

诸葛峰低头,又扬起,神情悲壮:“臣…不敢!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臣——以、死、上、谏!”

以死上谏四个字一出,全场皆惊!

气氛凝固片刻后,三名资格最老的大臣再次齐声齐力,大有今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以江山社稷为重。”

啪!

众人心一跳!

轩辕砚重重的拍在了龙椅扶手上,怒道:“怎么?三位爱卿也要学丞相,对朕以死上谏吗?”

片刻的寂默后。

“如果皇上执意悖礼教、乱人伦,臣杨士中必与丞相大人共进退,以死上谏!”殿阁大学士杨大人花白的胡子上翘,大有随赴死之凛然大义。

一旁另外两人相视了一眼,都眼中一痛,眼前局势,不死,就是贪生怕死,与其受天下人指责,还不如死的其所,至少,留下青名传。

“臣誓与丞相共进退,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臣将以死上谏!”

“臣请皇上以天下为重,收回成命,否则,臣将以死上谏!”

轩辕砚缓缓的垂下眼,厉声道:“朕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

这话听在底下众人耳里,让一些原本跟着要附合出声一些中流砥柱官员们额头上冷汗直滴。

诸葛峰重重的磕头行礼,语气哽咽,就差没有把自己一腔为国为君为民的心当场掏出来。

“皇上,臣还是哪句话,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这是上苍赋与人的认知,人伦礼教,是为人之本,更何况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承天重任,岂可如此悖人伦,乱礼教?”

轩辕砚脸上濒临怒气:“这么说来,诸葛大人执意要寻死了?”

诸葛峰再次磕头:“皇上,人伦睦,则天道顺,人伦逆,则天道亡,为了不让皇上做个亡国之君,臣斗胆请皇上务必收回成命。”

“诸葛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咒皇上亡国之君?”朱无垢厉喝。

诸葛峰气的全身发抖,抬起头,直指向一旁立在那儿的朱无垢:“你…老夫忠心,可昭日月,朱无垢你身为臣子,不谏君王以江山社稷为重,反而陷害忠良,如此奸佞之臣,终有一天你不得善终。”

朱无垢眼神一变,恨之入骨。

他缓缓的道:“陷害忠良,我呸,你也配忠良之名?诸葛峰,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这世上谁都可以成为忠良,就是唯独你诸葛峰不配。”

“你…”诸葛峰气的心血都在翻涌,指着朱无垢的手指抖个不停,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倏地回头,看向轩辕砚,怒道:“皇上重小人,却轻忠臣,一意孤行,早晚有一天失尽民心,国之将亡…”

“放肆!”轩辕砚雷霆震怒:“来人,把诸葛峰拉出去,立斩诀!”

“是。”很快,一批禁军带着肃杀之气进来,把诸葛峰架起。

“如果皇上要处诀丞相大人,就请把臣也处诀吧!”

“大丈夫岂会贪生怕死,皇上不听谏言,执意悖人伦,杀忠良,寒民心,臣,不服。”殿阁大学士柳大人更是老脸铁青,白须都因为气怒而翘了起来。

轩辕砚脸色一怒:“既然你们都要寻死,朕就成全你们,把他们都拖出去,斩!”

014

与此同时,景璃殿。

阮心颜神情淡然的扫了一眼神情憔悴的诸葛无尘,随意的垂下眼,对于诸葛无尘要见她,她并不意外。

看着坐在软榻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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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无尘缓缓行下大礼:“参见郡主。”

阮心颜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悠然的喝着有丽一早就纯好的银参汤。

久久未听闻她的声音,诸葛无尘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他从来没有想有一天他会如此卑微的面对她。

慢慢的把一碗银参汤喝下,阮心颜才淡声道:“诸葛公子求见本郡主,有何事?”

诸葛无尘抬头直视着她,却在看见她脸上那一道浅淡的疤痕时,一阵惚恍,眼前浮现出当年的那一幕…

“你杀啊?诸葛无尘,今天本郡主就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敢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杀了我,那我阮心颜就放过你,放过陆芊芊,否则,我发誓,我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哈哈,诸葛无尘,恨吧,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

敛去突然浮上脑海的画面,诸葛无尘深吸一口气,艰难的道:“郡主…是在恨草民吗?”

阮心颜挑高眉头看着跪在底下的人:“诸葛公子是否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被如此毫不留情面的嘲讽,诸葛无尘脸面有些挂不住,但想起今日来的目的,他双手悄然紧握:“草民失言,草民今天前来,是请郡主为浩国、为皇上、为朝堂着想。”

“你在这个时刻求见本郡主,为浩国、为皇上、为朝堂恐怕都是假的,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求本郡主救你的父亲丞相大人,是吗?”

诸葛无法沉默,良久,才有些艰难、有些难堪的道:“郡主既已知草民所求,那…”

“抱歉。”一声没有歉意的抱歉二字打断了诸葛无尘的话。

阮心颜低下头俯视着他脸上难堪:“本郡主帮不了你。”

诸葛无尘双手悄然紧握,抬头注视着她:“就因为郡主恨草民吗?”

“诸葛无尘,你太高看了自己,按身份地位,你连向进宫本郡主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她脸上的冷然,诸葛无尘心里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郡主如今终于报了当年的仇。”

阮心颜动作一顿,挑高眉头:“诸葛无尘,你想说什么?”

诸葛无尘冷嘲一笑:“不是吗?郡主说过,草民不能爱你,你就让草民恨你,你会草民和芊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不正是如此吗?”可是,他没有想到,轩辕砚怎么会…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当年,她对他的纠缠和痴狂,又是什么?

如果是假的?皇上为何要如何做?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这天底下什么理由不好用,他非要用如此惊世骇俗去挑战天下?

阮心颜慢慢的眯眼…

“如今芊芊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日夜受着煎熬,而草民之父也受到波及,诸葛家眼见着家破人亡,这就是郡主要的,不是吗?”

阮心颜静静的看着他脸上的愤怒,眼中浮现此许的玩味,冷冷的看着他眼底的那一抹怒。

迎着她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面容。

诸葛无尘直视着她,眼神犀利,语气也有些尖锐:“郡主与皇上之间,真的有不伦之情吗?”

“怎以?难不成你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诸葛无尘闭上眼片刻又为倏地睁开:“皇上与郡主是舅甥。”

“这是天下人都知的事情,本郡主不需要等到你来提醒,就算是舅甥,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