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乔晚再一次毛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秉承着不乱看,也不乱说的信念,心跳虽然已经飚上了二百码的高速,乔晚顶着张面瘫脸,目不斜视地按着剑一路往前深入。

鬼,也要有夜生活的嘛,这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渡生花到底在哪儿。

这一路上,死人和活人擦肩而过,比肩而行,有面色惨白,手里捧着个头盖骨,披着个斗篷,打扮十分朋克的白骨观弟子,有提着个尸人,笑容阴恻恻的赶尸教,还有一干像之前那三只瓷妇人一样,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

刚往前走出没多远,乔晚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出来了点儿不对劲。

有人在看着自己。

往前一看,灯影绰绰中,有几个皮肤白细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个灯笼,一蹦一跳。

抬头看灯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乔晚的目光,转过头,露出一张白皙郁美的脸,肌肤丰盈,眉眼细长,像是一笔一划勾出来的,整张脸像是贴在了脸上的观音像。

女人看着乔晚,礼貌地莞尔微笑,嘴角笑意轻轻柔柔。

等在一眨眼,人,不见了。

于此同时,右手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扣住!

灯影一晃。

乔晚迅速转身,出剑的那一刹那,心念一转,硬生生改成了手,右手瞬间劈了下去:“谁?!”

眼前闪过一片白花花的衣角,来人稳稳地架住了乔晚右手,抬眼:“陆道友,好久不见。”

衣角上绣了个金色的“善”字。

是善道书院的郁行之。

青年露出个有点儿古怪的笑:“没想到陆道友这么快就能找上鬼市。”

“怎么?”郁行之说着,往乔晚身后看了一眼,“那些朋友没陪着道友?”

乔晚面无表情:“放开。”

郁行之视若罔闻:“道友有所不知,这鬼市不受修真界世俗规矩的管制。”

也就是说,在这儿杀了陆辞仙,没人知道更没人会管!

说着,郁行之眼神骤冷。

来之前,卢长老就特地吩咐过了,要是碰上了陆辞仙,记得找机会杀了他,绝不能手软。卢长老一向体恤弟子,整个善道书院,就没有不听长老话的,就连郁行之也不例外。

可惜,他和叶锡元同年进门,卢德昌最宠爱的徒弟却是叶锡元这混蛋,这回押送碧眼邪佛回书院,也是交给了叶锡元领队。

郁行之闭了闭眼。心里虽然不甘心,但既然这是卢德昌的命令,他就一定会照办,不仅要做,还要做的比叶锡元好,好个十倍,百倍。凭什么叶锡元能是书院的大师兄,他就得屈居老二?

因此,面前这陆辞仙就显得尤其重要了,能不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这是郁行之目前考虑的最重要的问题。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初来乍到,乔晚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能在这儿闹事。

郁行之扣住她胳膊的同时,已经有不少善道书院的弟子默契地聚拢了过来。

怎么低调地摆脱善道书院的包围,而不引人注目。

乔晚面色不改,大脑疯狂运转。

就在这危急关头,不远处似乎闪过了一抹熟悉的白色人影。

乔晚心跳漏了一拍,紧跟着又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那条白色的人影,云鬓雾鬟,身上披着条仙气飘飘的披帛,身后背着把纤细的长剑,容色清冷。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白珊湖!

乔晚脚尖一动,慢慢地往白珊湖的方向靠近。

“想跑?”郁行之立刻察觉出不对,挑眉笑道:“这在鬼市人生地不熟的,道友就不愿和我们多聊聊?多个人,多个伴,在这个鬼地方,总归是好,你说对不对?”

她对白珊湖的印象,基本就来自于那次利生峰顶。

乔晚也没十足的把握,白珊湖愿不愿意帮自己,不过,不愿意那也没问题,她只借她身份用一下,就用这一秒。

“不是我不愿和道友多聊聊。”乔晚客客气气地回答:“只是我刚刚好像看见个熟人,想先过去打个招呼。”

郁行之一愣。

熟人?

目光循着乔晚的方向看去。

这不是崇德古苑的白珊湖?!

心头一震,手上不自觉一松。

逮住机会,乔晚瞬间用上无相诀!挣脱了郁行之的束缚,扭身就跑!

郁行之脸色遽变,眼看着少年一路冲到了女人面前:“白道友。”

女人闻言抬眼,眉眼秀丽,就算被灯光照着,也泛着股冷意。

看了眼灯影尽头站着的这漱冰濯雪般的少年,白珊湖嗓音也冷:“是你,陆辞仙?”

白珊湖还记得她?乔晚一讶,默默地感受到了点儿受宠若惊。

不远处,少年已经和女人谈上了。

郁行之伸出来的那只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身后,一个善道弟子走上前,一脸犹疑:“郁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郁行之默默咬牙。

接下来怎么办他怎么知道?!谁他么知道这陆辞仙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人?!连这一向不近人情,高贵冷艳的白珊湖,他都能攀上交情。

“算了。”郁行之冷声道:“先留意着,到时候再找机会下手。”

乔晚:“白道友是在这儿逛灯市?”

虽然脸上看不出来,说实话,乔晚内心也有点儿紧张。

千穿万穿,马屁拍不穿。

女人今天传了件淡蓝色的裙子,广袖翩翩,行走间像涛涛海浪清波,乌发间点缀着几颗洁白的珍珠,素雅动人。

乔晚一阵口干舌燥,干巴巴地表示:“道友今日……打扮得很好看。”

此言一出,乔晚就看见了白珊湖也愣了一愣。

如果这话由齐非道之流的说出来,难免有点儿油嘴滑舌的嫌疑。但这话由陆辞仙说出来,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少年眉眼冷峻,神情正直,站在灯光下,灯光柔和了眉眼,依稀透露出了点儿紧张的意味。

听惯了不少马屁,白珊湖这还是头一次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主要是少年的眼神太过真挚,干干净净的。

女人眼睫一扬,抿紧了唇,心里突然也有点儿迟疑。

陆辞仙他……这是?

*

昆山玉清宫。

偏殿里安安安静的。

“赤火金胎前几日已经送上了山。”手轻轻落在少女乌黑的发顶,周衍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膝上自己这最宠爱的小徒弟,沉声道:“笑笑,你想要什么样的剑,告诉我,我亲自为你开炉铸剑。”

虽说这段时间他频频梦到乔晚,但乔晚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他还有笑笑。

笑笑是他最重视的徒弟,当初的确是他让笑笑受了委屈,没多想,就把秋水含光剑交给了乔晚用,如今,也是时候替笑笑她打造一把新剑了。

少女闻言抬起头,偏着脑袋想了一下,又摇摇头,乌黑的眼露出了点儿担忧之色。

“师父,本命灵剑的事,笑笑不急。”

“这赤火金胎毕竟珍贵。”少女露出个乖巧的笑:“不如先去问问大师兄的意思。”

师父不知道晚儿师妹没死。

想到这儿,穆笑笑心里就有点儿忐忑,笑意也有点儿僵硬,脸上露出了点儿微不可察的惶惶不安。

她和小凤凰从岑家回来的时候,周衍还在闭关,乔晚没死这件事,她一直没敢告诉周衍,怕的就是师父他失望。

整个昆山上上下下,也都把这件事给默契地瞒了下来。

不过能瞒得了一时,始终瞒不了一世。

穆笑笑垂下眼睫,一想到岑府男人那傲岸冷漠的神情,和那不加掩饰的雄浑霸道的威压,就忍不住哆嗦。

谁能想到乔晚没死?非但没死,还和妖皇伽婴混到了一块儿。

如果师父知道了晚儿师妹没死,肯定要下山去找她,莫名地,她不太想让师父去找师妹。

这样就好了,既然乔晚不愿回来,那维持这样的现状就好了。

少女乌黑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地想,维持着这样的现状,对师妹对师父,对他们都好。

想着想着,穆笑笑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周衍。

男人下颌线条十分漂亮,五官俊美不失硬朗,就像是一把鞘中的宝剑,寒气逼人。

这是她的师父。

穆笑笑伸出手,揪紧了周衍的袖摆,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瞬间,耳畔又响起了乔晚说过的话,少女语气十分平静。

“等你真正做你自己的时候,会有人讨厌你,也会有人喜欢你,但至少这爱和恨都是真的。”

而在此之前,是周衍,亲手把乔晚送进了戒律堂地牢。

穆笑笑迟疑了一瞬,还是缓缓地,将头重新放回了男人膝盖上。

自从师父牵着她的手,领她入门开始,她就知道,师父喜欢这样的她,师父喜欢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只要维持着这样的现状不去干涉,不让师父生气失望,师父就会永远庇护着她。

等穆笑笑一走,这边儿,陆辟寒后脚跟着就上了昆山。

男人好像更瘦了点儿,瘦骨嶙峋的被厚厚的大氅紧紧包裹着,脸上泛着股死气,但眼神却亮而幽深,像寒冰下的火焰,隔着层冰面,也能感觉到这里面炙热的温度。

“我想去找妖皇伽婴。”

一进玉清宫,男人开门见山道。

穆笑笑走之后,周衍正靠窗独坐下棋。

一听这话,周衍一愣,缓缓地拧起了眉:“妖皇?你找他做什么?还是说这段时间妖族那边儿又有异动了?”

陆辟寒沉声:“有些私人恩怨。”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里的神情没撼动半分,一字一顿,字字有力,就像在陈述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而不是说去找当今妖界的万妖共主。

陆辟寒神情有点儿冷。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着乔晚的消息。

没有。

这么长时间,乔晚音信全无。

如果笑笑带回来的消息没错,乔晚真和妖皇混到了一块儿去的话,直接去问伽婴乔晚的去向,无疑是最直接了当,也最方便省事的一种办法。

虽然他没和妖皇伽婴接触过,但也听说过这位万妖共主除了爱打架一点儿,倒是个会约束子民的好君主。

他这三个徒弟里,周衍一直不大干涉他这个大徒弟的事,有时候,陆辟寒这个做徒弟的,反倒比他更加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你想好了?”周衍皱眉:“妖皇伽婴毕竟是妖,你当真要去找他?”

“师尊你在害怕。“陆辟寒咳嗽了两声,抵着泛白的下唇,淡淡地说,“你在怕什么?”

周衍身子一僵,目光落在陆辟寒身上。

这是他和陆辟寒之间的心结。

外界虽传他这个玉清真人,风姿高洁,与世脱俗,不染尘埃,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或者说他这个大徒弟心里最清楚。

昆山高高在上的剑仙,玉清真人周衍,实际上是最重视别人目光,好面子的伪君子。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会亲手把乔晚送进地牢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就像这次陆辟寒要去找妖皇伽婴一样。

正邪之分,人妖殊途,昆山玉清真人的大弟子亲身去找妖皇伽婴,传出去,容易出岔子,也不好听。

陆辟寒目光沉沉,避也不避地看着周衍,淡淡地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师尊,你在害怕别人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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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别外出

女人垂下眼睫, 礼貌疏远地说了声:“多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珊湖容色清艳,气质也十分清冷出尘,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气氛瞬间尴尬。

乔晚有点儿歉疚和不好意思,毕竟这算是她利用了白珊湖来摆脱郁行之等一干善道书院弟子, 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 乔晚倍感压力地低声发出了邀约:“能在这儿见面也是缘分,道友要一块儿同行吗?”

以她目前这修为,主动发出同行的邀请,难免有点儿抱大腿的嫌疑,乔晚也没真认为白珊湖会同意。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

白珊湖抬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看得乔晚心里不自觉一突, 白珊湖却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身就走。

乔晚愣了一下,正想开口, 擦肩而过的瞬间, 指尖正好掠过了那条白色的披帛。

“白……”

道友。

后面两个字卡在了嗓子眼里。

指腹上传来的触感……像纸。

乔晚呼吸猛地急促了, 再抬眼一看时。

隔着灯光,似乎看到了个扁平的身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扁了。

女人背后的披帛僵硬地挂在身上,听见乔晚的动静,头像是被风吹得剧烈地晃悠了一下,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折了过来,紧紧地盯着乔晚看。

清艳的脸上,慢慢地倒映出了个僵硬的纸脸, 眼睛漆黑得不正常。

“白珊湖”没有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问她还有什么事儿。

这特么的是个纸人!

乔晚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先按住了剑!

纸人点出来的黝黑眼珠,转瞬之间,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速度,飞快一转,落到了乔晚按着的剑上!

乔晚瞬间僵住。

附近已经没有了郁行之的动静,四周的喧闹声好像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乔晚甚至能听得见自己不太自在的吐息声。

但面前这纸人却好像没有动手的意思,四肢一动,转眼之间,又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中。

乔晚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几乎已经湿了个透。

纸人儿白珊湖一走,乔晚收回视线,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面前这一截熙熙攘攘的灯市上,按着剑,往前继续深入。

越往前,鬼市里人就越多。

瓷新妇子修眉细眼,身上穿红着绿,微笑地往乔晚的方向看,擦肩而过,肌肤上透骨的凉。

但乔晚刚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

有人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个中年修士,长得白白胖胖的,男人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瓷新妇子,笑眯眯地看向了乔晚,低声道:“这位道友是剑修吧?来鬼市办事儿的?住店吗?”

有白珊湖的前车之鉴,乔晚迟疑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中年修士。

察觉到乔晚的目光,中年修士立刻摆手:“道友误会了,我不是鬼修,我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

“话说回来。”中年修士转过身,伸手一指身后,这才直奔正题。“道友,住店吗?”

男人身后是间客栈,算不上多豪华,但看起来还算整洁,挂着几盏通红的灯笼。

见乔晚没吭声,中年修士毫不在乎地一笑:“有戒备心不错,至少在这个鬼地方是好事。不过我拦你住店也是为了你好,道友你这是第一次来鬼市吧?”

中年修士说得没错,在这个地方,保持点儿警惕性总归不错。

对方在打量自己的时候,乔晚也探出了点儿神识,暗暗打量他。

有识海。

身上也有股生气,这总不至于是张纸人了。

确定面前男人的确没敌意之后,乔晚礼貌地躬身,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晚辈确实是初到此地,这里面有什么门道儿,还请先生赐教。”

中年修士笑道:“我姓阎,叫阎世缘,你可以叫我一句阎道友。”

乔晚:“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