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世缘看了眼乔晚,笑了一下:“时间快到了,你先跟我进去再说。”

时间?

什么时间快到了?

男人已经抬脚主动走进了店里。

乔晚微微一愣,略一思忖,也提步跟了上去。

店里人不多,还有伙计拿着块儿抹布正在擦桌子,一见着阎世缘,立刻笑道:“阎管事回来了?”

往后看了一眼,“有客?人修?”

阎世缘:“时间不早了,得赶快回来了。”

男人转身看向乔晚:“道友,坐罢。”

说着,就在乔晚面前坐了下来。

乔晚跟着坐下,把目光从店里收了回来,问出了个一直萦绕在心间的问题:“先生刚刚说的时间到了是什么意思?”

阎世缘倒了杯茶,推到了乔晚面前:“时间到了就是指丑时快到了。你进鬼市进得晚吧?什么时候进来的?“

乔晚保守道:“刚不久。”

阎世缘浑不在意道:“你进鬼市进得晚。要知道每到丑时,大街上的鬼修就少了。”

“丑时,夜最深,就这个时辰。”阎世缘喝了口茶,抬起眼皮,意有所指道:“大街上基本就没人了。”

“人”这个字,被男人咬字咬得尤为清楚,特地拎出来单独强调了一下。

乔晚心里咯噔一声,几乎立刻体会到了阎世缘这话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一变!

这就是说,刚刚大街上,和她擦肩而过的,全都不是人?!

眼见乔晚脸色遽变,阎世缘道:“明白了?”

乔晚握紧了茶杯,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阎世缘心里也有点儿感慨。

要不是他刚刚出门有点儿事要干,也不会撞见面前这傻不愣登的剑修。要是他没撞见面前这傻不愣登的剑修,估计这剑修再往下走,就有点儿悬了。

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跑来鬼市究竟干什么。

阎世缘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否则也不至于沦落进鬼市,不过他好歹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就看不惯同族昂首阔步地走在送死的道路上。

想到这儿,阎世缘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儿茶水,在桌板上一划。

“在鬼市走跳,没多少规矩,只要记着丑时是它们的时辰,别外出。要真出去了,记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乔晚:“找个地方藏起来?”

“什么地方都行。”阎世缘低声道:“只要别让它们发现你。”

“待会儿,你就在这客栈住下,不过这客栈也不安全。但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睡一觉,什么也不去想,听到什么动静,碰到了什么东西,也别去管。等丑时过了,到了寅时,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男人说完,就不肯再透露更多了,只吩咐擦桌子的伙计给乔晚安排了一间空房。

“进去吧。”阎世缘站在楼下,看着跟伙计走上了楼的乔晚,“记住了,待会儿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声,尽管闭眼睡觉。”

伙计走在前面,乔晚跟在后面。

客栈不大,没走几步,就到了最边上儿那间。

伙计:“进去罢。”

乔晚走进屋,心里一直飘着点儿淡淡的疑虑。

还没问出口,小伙计却苦笑了一声:“别问了,马上就到点儿了,我和阎管事也马上要去歇着了。”

替乔晚关上门之后,伙计脚下急匆匆地走了。

收回视线,乔晚四下打量了一眼。

屋里虽然小,但收拾地很干净,就一张床,一张桌,和一只柜子。

床靠着墙。

这鬼市太古怪,就算是阎世缘和这小伙计,乔晚也没完全放下戒心。不过多年以来帮马怀真跑腿的经验告诉乔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初来乍到,乔晚默默地想,还是谨慎一点儿才能保命,就她进入鬼市的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来看,如果说鸠月山上第一场比赛,姑且只能看作热身的话,那这一场,应该才算是真刀真枪地上阵。

丑时将近,乔晚抱着剑爬上了床,没盖被子,和衣而卧。

闭眼睡觉别出声是一回事儿,能真正睡着又是一回事儿了。

初来这陌生的环境,乔晚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纸人扁平地贴在棺材上,几乎怼到了她脸上,死气沉沉又活灵活现地看着她。

抱着剑,怎么也睡不着。

但丑时快到了。

脑子里的纸人,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丑时到了。

她还没睡着。

乔晚紧紧地闭上了眼,心里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全神贯注,屏声静气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窗外还很热闹,熙熙攘攘的。

屋里却十分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点儿夜半的风声。

但过了一会儿,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悉悉索索的,像是纸摩挲着地面的细微动静。有股油墨味儿停在了鼻尖上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房檐上低下了头俯看着她,“它”贴得很近,也很紧,没有呼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乔晚头皮立刻就麻了,瞬间绷紧了身子!

“听到什么动静,碰到了什么东西,也别去管”,阎世缘的嗓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乔晚沉下呼吸,保持了一个姿势,巍然不动。

过了一会儿,细细麻麻的纸页摩挲的动静又响了起来,像是什么东西,从上而下团了起来,折成了一卷儿。紧跟着,这动静渐渐远去。

走了?

乔晚心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闭着眼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等到丑时一点一点过去,这才重新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

靠床的那面墙壁上,倒映了个闭着眼的微笑女人脸,正亲密地贴在乔晚脸颊边儿上,和她同床共枕。

就在这时,女人眼皮底下咕噜一转,那双闭着眼的突然睁开了,掀起了眼皮,目光落在乔晚身上,微微一笑。

从墙壁里随即伸出了一只手。

雪白雪白的,薄薄的,纸裁出来的手。

完了。

乔晚心神一震。

离寅时。

还差半秒。

……

女人的手,转眼之间已经落到了乔晚身上!

乔晚抬手一扭,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剑一·速杀!

剑光朝着那张女人脸直削了过去!

女人保持着个莞尔的,甚至有点儿柔和慈祥的微笑。

单薄而雪白的手,在剑风中剧烈地抖动,五根手指被吹得簌簌作响。

这一剑砍在女人手上,就像是砍在了什么至柔至韧又至坚的东西上。

女人五根手指一阵狂风般的哆嗦,顶着剑光,慢慢地往乔晚身上贴。

冰冷的纸页一贴上肌肤,乔晚呼吸一滞,手上的剑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从心底,不由自主地漫出了一阵由衷的恐惧,不止恐惧,还有莫名其妙地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

无数情绪堆积在一起,不断在心头被盘旋放大。

那薄薄的纸手,突然又像是被吹上了墙面的纸,“呼啦”一声,猛地竖平了,牢牢地贴在了乔晚手上。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乔晚能感觉到身上的肌肤突然“嗡”地一声,传来一阵温热的烫意。

刚覆盖上她手背的那只纸手,触电般的往回一缩,再次抖了起来,抖得比之前更加剧烈,连带着那张微笑的女人脸,也像是被风给吹皱了,呼啦啦抖个不停,一边儿抖着一边儿往后急退,瞬间退回了墙壁里。

这是?

乔晚愣愣地伸出手一看。

从指尖到手腕,再到袖口。

那繁复的卍字莲花纹,泛着点儿淡淡的,却耀眼坚定的金光,将她整个人给牢牢地包裹在了里面。

这是当初妙法亲手替她戳下的妙法莲华印。

作者有话要说:妙法莲华印,安全感max,您外出旅行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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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

看着手上这妙法莲华印, 乔晚一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握紧了手,乔晚沉默地抿紧了唇, 一时间有点儿发怔。

这次有惊无险,回头还得先去谢谢前辈。

还是她太大意了, 紧张之下估错了这半秒, 就这半秒之差,差点儿就出了岔子。

收回视线,乔晚看向了面前这一堵墙,洁白如雪,墙面平整,也没裂缝, 也没剥落,伸手一抹,光滑严实, 一股微凉的寒意顺着墙面直往手心里钻。

这里面怎么会藏了个纸人?乔晚有点儿纳闷, 略加思索了一秒之后, 果断地捡起了地上的剑,剑柄朝着墙面轻轻一敲。

笃笃——

这声音……是空心的!

乔晚眉头一拧,心瞬间跳出了喉咙口!不再犹豫,手腕一转,控制了点儿力气往墙上一敲!

墙面立刻裂开了一条缝,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顺着裂缝滑了出来。

乔晚定睛一看,握着剑的手顿时僵住。

这是头发,一团一团的, 全都是头发,顺着墙缝垂落了下来。

手上再一用力,正面墙跟着塌了下来,砖块儿哗啦啦落了一床,尘灰缭绕间,有个红色的什么东西,僵硬地从墙壁里面掉了出来,“砰”一声砸在了床上。

这是个已经死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的女人,穿着身红嫁衣,尸身都已经干瘪了,就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包裹着骨骼,眼球深深地凹了下去,鲜红的嫁衣散落在床上。

就这玩意儿,刚刚和自己睡了一个时辰。

虽然在进鬼市之前乔晚就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但脑补归脑补,亲眼看到一具女尸从墙缝里摔了下来,落到了自己床上,并且自己还脸贴脸地和对方睡了两个小时。

乔晚面无表情地想,这体验未免也太酸爽刺激了点儿。

没时间恐惧,乔晚心念一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阎世缘那张脸。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弄明白,阎世缘他知不知道这堵墙里塞了具女尸这件事儿。

想到这儿,乔晚立刻抬脚就走。

刚走半步,脚下一个踉跄。

有什么冰冷光滑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脚踝。

乔晚呼吸跟着放慢了一拍。

是头发。

墙缝里的头发,如有生命一般地开始蠕动,顺着床板滑下,一路缠上了乔晚脚踝。

外面儿喧闹声儿还没停,面前这鬼新娘,还有那张领路的纸人……鬼市里面神神道道的东西太多,虽说是修士,但乔晚就是个剑修加体修,专业不对口,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紧紧地握住了剑。这一握,能明显感觉到手心里滑滑腻腻的全是汗。

于此同时,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翻江倒海一般地再次冲上了心头。

悸动、绝望、疯狂和恐惧。

乔晚身形一晃,差点迷失在这纷乱绝望的情绪里面。

这不是她的情绪!

乔晚眨眨眼,迅速稳住了心神!

将目光放在了面前这具干瘪的嫁衣女尸身上。

女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莞尔微笑,一颗头被头发扯得往边上儿歪,但这满地的头发还在疯狂生长,像是下一秒就能把女人的头从脖子上给扯下来,身首分离。

而身上妙法莲华印的金光慢慢黯淡了下来。

莲华印作用毕竟有限,能救她一次,救不了她第二次,不过这一次也够了。

乔晚呼吸一沉,运动剑光,第一剑,果断斩断了脚踝上的发丝,第二剑,朝着面前这具干尸砍了下去!

但地上的头发似乎不高兴,哗一声,竟然如瀑布倒悬一般,一根根立了起来,组成了一张人发编制而成的细网,兜头朝着乔晚罩了下来,将乔晚整个人都吞裹在了这一颗大茧里。

视线陡然一黑。

乔晚:这是在头发里?

就在这时,漆黑的空间里突然冒出了点儿亮光,照亮了乔晚脚下。

这与其说是在头发里面儿,倒不如说陷入了一片纯黑的空间。

乔晚刚往前走了几步,那点儿亮光隐约照亮了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是被深埋在记忆中,久违地一道身影了。

是个打着赤膊的少年,黑不溜秋,浓眉大眼,一笑,亮出一口白牙。少年架着牛车慢悠悠地行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儿上。

盯着这抹背影看了半秒,乔晚内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鲁铁牛!!

她还没上昆山前,真·初恋暗恋对象。也是她没恢复记忆之前,一直想嫁的人来着。

被深埋在识海中的记忆骤然回笼,乔晚嘴角一抽。

那个时候,她的梦想就是嫁给同村力气大能做农活儿的鲁铁牛,可惜对方没看上她,看上了同村的小寡妇。

再往前,是一道劲瘦挺拔的背影,少年梳着个大马尾,眉眼清冷地转过了身。

“乔晚。”

乔晚想,她可能明白了这套路了。

按一般套路来说,刚刚和她同床共枕的这位姐姐,可能是被什么心上人抛弃的新娘,因为不甘心,所以要做点儿什么幺蛾子,就比如说,把什么倒霉蛋拉进幻境里面过个情关什么的。

心里翻涌跳动着的情绪熟悉而又陌生,这感觉像是把心底那些细微的悸动掏出来,放大了一百倍。

目光落在裴春争身上,乔晚脚步不自觉地一顿,继续往前,眉头忍不住皱起。

怎么还有?

她活了这四十多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和鲁铁牛、裴春争有点儿感情纠葛,按理说到裴春争这儿就该没路了。

但目光触及到前面儿的身影之后,乔晚彻底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慢慢走来。

宝相庄严的佛者缓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妙法身躯高大挺拔,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乔晚惊愕,这是妙法。

有鲁铁牛,有裴春争,没错。这都是她惨痛而无果的恋爱经历,但这儿怎么会有妙法?!

而比看见了妙法的幻象,更让乔晚难以启齿的是。

一看见妙法——

乔晚闭了闭眼,一颗心几乎不受控制的,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这不对劲。

她这情绪不对劲。乔晚立刻意识到了点儿古怪,外面儿那具干瘪的女尸估计在影响着她情绪。

心里一乱,眼前画面顿时倒转。

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意逃避的画面。

面目青黑,额上三眼的佛,低头,叼住了口中的舌尖儿,用力吞吃。

再次置身于这场幻境之中,能鲜明地感受到胸前紧贴着的敞阔胸肌,乔晚浑身都忍不住开始哆嗦。

识海梦境里有意被忽视的细节,这一次逮住了机会,一个劲儿地喷涌而出。

脑海里倒映出佛者冷峻威严的眉眼。就像有细细密密的小刀一样戳在了心上,这感觉乔晚并不陌生,有点儿疼,有点儿痒,一颗心像是被一根细线给高高吊了起来,又像冒着点儿咕嘟嘟的微酸气泡儿,肌肤上滚过一阵令人战栗的烫意,乔晚膝盖有点儿发软,脑袋里嗡嗡作响。

虽然知道面前这情况实在有点儿不对劲,乔晚眼里还是露出了一瞬间的茫然。

这是她第一次初识性()欲,而带给她这种体验的,竟然是大光明殿修为高深,地位崇高,万人之上的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