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霍五娘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些事,姨娘从未和她说起过。姨娘说女人有了可靠的娘家,还有美貌和一些手段,只要生出了儿子,纵然丈夫会纳小,但正妻的地位绝对是牢牢的!

可她的爹爹现在告诉她,连皇后这样尊贵的人都能被废黜,更何况其他女人。霍五娘抖着手,翻开了聂冬交给她的史书。

这种书,她以前不会看,也没有机会看。

不会有人会给女人看这样的书,但她的父亲现在却让她细读。

玛瑙见霍五娘回来后便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颇为担忧:“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

霍五娘低声道。

只是越看越觉得心惊。

前朝的那些皇后…竟然大多没有善终。

一声清响,书掉落在地。

这一夜中二少女霍五娘,人生第一次,失眠了。

早上玛瑙来的时候,见霍五娘盖着被子,眉头紧蹙,咬着牙,一脸痛苦,似乎有什么堵在她的胸口一样。

“主子、主子?!”玛瑙喊了两声,又轻轻推了推,奈何霍五娘依旧闭着眼,玛瑙慌了神,连连道“快去请薛太医来!快去,我们主子不好了!!”

薛太医正给聂冬请平安脉,听得消息,带着药童赶往霍五娘的住处。

昨天跟她说了那些事,今天就病了?

聂冬有些心虚,在屋里不安的来回走着。

过了好一会儿,薛太医回来道:“五娘是梦魇了,给她服了一剂安眠的汤药,现在好多了。”

“怎么会梦魇?”聂冬道。

“这个…引起梦魇的情况有很多…”薛太医有些头疼,“有的是受了惊吓,有的是突遭大变,等等等等,如今五娘并未醒来,我也不知她是那种情况。”

“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梦魇之人最忌突然叫醒,这样会失了魂,只能等她自己醒来了。”

聂冬想了片刻,道:“麻烦太医了。您再去五娘那边看着吧。”

京中另一处府宅内,陈双薇正绣着花,突然听得丫鬟来报,博陵侯府的小娘子似乎有些微恙…

“昨天还好好的呢。”陈双薇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染了风寒。”丫鬟道,“博陵侯已派人去了公主府,道他家五娘明日去不了了。”

“博陵侯派的人?”

“是。”

陈双薇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这老侯爷怎么突然什么都要管上一管了?也罢,我去见父王!”

第93章 低调

永安王正和和他的谋士许牧品茶下棋,听得侍女来报陈双薇前来, 永安王落下一子, 笑道:“这丫头就是个不省心的。”

许牧正要起身告退,永安王道:“不必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牧知道永安王颇为宠爱这位翁主, 许多大事都不会避她。

“父王好闲情。”陈双薇走到内室,“这局棋是谁赢了?”

许牧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美丽的女子, 又赶紧低下头。永安王道指着棋盘道:“还未分出胜负你便来了。之前不是说要准备些小礼,明日送给那些堂姐妹吗,怎么有空到本王这儿来了?”

陈双薇端坐在一侧, 宽大的袖袍分在两侧,有些俏皮的笑道:“明日小宴也没什么意思, 想认识的人都不去了,我也不想去了。”

“胡闹!”永安王道,“在家里耍耍小性子也就罢了,来到京城还不收敛些。不过…你又想认识谁?那些个堂姐妹还有你认识的?”

“自家亲戚自然都认识啊。”陈双薇叹道,“原本相邀了博陵侯家的五娘呢, 可惜人家不去了, 今儿来传话说是染上了风寒。昨天在公主府时瞧着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霍家的?”永安王微微挑眉。

许牧站起身:“王上与翁主一定有家事要聊, 学生先告退了。”

陈双薇笑了笑,明若璀璨:“小女子打扰了先生与父王的雅兴,还望先生莫要计较。”

“学生不敢、不敢。”

许牧低着头,弓着身一路退到了门旁后才微微直起腰离去。略略回过头, 室内明亮之处,陈双薇面似桃花,灿如朝霞,哪怕已见过这位翁主数次了,可还是会在她的风采下略略失神。

“那个霍五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安王收起了之前的笑,沉声问道。

陈双薇也是一脸的失望:“是女儿太心急了,没想到博陵侯竟然这么快就出了手。可咱们一直得到的消息,这博陵侯从不会去管后院的子女啊。除了长子霍文钟不得不拉一把外,嫡女随便在博陵当地找了个人嫁了,府里的其他几个儿子都还没出仕,哪怕是次子,到现在也不过是跟着一小官学着理些文书,连个品级都没有。”

“是不是你露出了什么马脚?”

“应该不是。”陈双薇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天的言行,“我是与陈宝一起去的,那可是博陵侯的亲外甥女啊,而且小宴也是在陈宝的府上设的,陈宝这位长公主与博陵侯关系不错,他们也是正经儿亲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作为亲表姐的陈宝想要拉表妹一把,也没什么说不过去啊。”

“你先不要急,左右你什么都没做。”永安王道,“或许那霍五娘是真病了。霍南鹏这武夫本王知道,打仗是个好手,可其他方面,简直连三岁稚童都不如。这次若不是葛家主动找事,他那府里的世子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会封上。他家的那霍五娘也不过是个草包,听说是姨娘带大的,博陵县也没什么世家大族,唯一个沈家,还是个旁支,能指望这孩子有什么见识呢,哪怕是以后入了宫,也迟早会让圣上厌恶。”

“那…”陈双薇迟疑道,“明日小宴上,女儿还要依照计划吗?”

“就当做是姐妹小聚吧,不必太刻意了。”说着,永安王似乎在想什么,突然问道,“薇儿,你知道圣上为什么不喜博陵侯吗?”

“荒唐!”陈双薇道,“酗酒闹事又不敬宗室,加之其外戚身份,便惹得圣上不悦了。”

“不。”永安王道,“是因为他…太忠心了!”

“忠心还不好吗?”陈双薇惊叹。

“当然不好。”永安王轻轻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因为圣上喜欢的是他所需要的忠心,而不是博陵侯献出的忠心。就像这棋子一样,本王需要的是自己能掌控的棋子,而不是一个会乱动有自己想法的棋子,这才是他被厌弃的原因。太忠心了,反而会让人觉得虚假,会让人去想你的忠心是不是假装出来的。”

“可这样…哪怕是圣人,怕也是太刚愎自用了吧。”

“天子,怎么会刚愎自用,承天受命,本就与凡人不同!”永安王站起身,目光深远,“这天下要有忠臣,也要有奸臣,天子让你成为什么,你就要成为什么!如今天子当本王成为一闲王,本王就安心待在永安修书,这就是本王的忠心,也是天子要的忠心。”

陈双薇垂眸沉思,过了半响,低声道:“女儿…明白了。”

都知道皇上有志于削藩,而削藩的手段其实比最后的结果更重要。皇上想要博陵侯主动的,体面的提出将列侯之权交给京城,而不是故意做出荒唐的姿态让皇帝亲自去收回列侯之权,毕竟这样做会背上一个不恤老臣的名声。天子,受命于天之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不好的名声呢。

永安王道:“既然圣上已经如此厌恶博陵侯,咱们作为圣上忠心的臣子,自然要替君分忧了。”

霍五娘在府里昏睡了一日,等在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主子,您终于醒了!”守在床榻之旁的玛瑙喜出望外,伸手扶着霍五娘靠起,“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霍五娘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都沙哑了:“给我…倒杯水。”

“是。”

玛瑙连忙端来了温水,霍五娘拿在手上却呆了半响。

玛瑙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主子?”

“我没事。”

小口小口饮完这一杯后,霍五娘也躺不住了。

玛瑙急了:“主子,好歹等太医来看看吧。”

“好吧。”霍五娘一叹,目光却又朝着屏风望去,她想看的是屏风外书架上的那本书。前朝的史书还在编纂中,她的父亲特地将刚编好的后宫妃嫔的小节拿给她看,上面还有一些被画出来的句子。哪怕是听话本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被特地勾画了出来时间,年岁,那些宫妃们的子女,以及子女们去世的时间…

世界观遭受到巨大冲击的霍五娘第一次发现,原来朝廷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也都不过是命如草芥,在后宫中能得到善终的女人,屈指可数。而从原配皇后一直平安成为太后的人,更是…只有一位啊。有儿子的宫妃们也许还能随其子去往封地,若是连个女儿都没有宫妃,在皇上驾崩后是要殉葬的!

霍五娘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比别人弱的地方,也许就是生母的身份差了点。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主子,”玛瑙又倒了一杯水来,脸上却是有些愤怒与不甘,“在您昏睡的时候,侯爷将您的小宴推掉了的。那个女人刚从院子走出来,就出了这个消息!”

“是么…”霍五娘有些发愣,“我身子不适,不去也好。”

她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一静。虽然有很多事她现在还是模模糊糊的,但有一点她是清楚了,在后宫里蹦跶的越厉害的人,死得也就越快!

聂冬听闻太医给霍五娘看了后,说是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那本关于宫妃的小记竟然给霍五娘带来了这么大的触动。

以史为鉴说的容易,但那些结论都藏在数不清的史料故事中,聂冬默默感谢历史课本和试卷,把精华的部分都直接一二三四的总结出来了。

聂冬也吩咐了人不要去打扰霍五娘,反正太医也请了,正好就对外挂一个病弱的招牌。可他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这个年代大家流行组团探病!

公主府的小宴霍五娘没去,结果小宴一结束的第二天,长公主陈宝竟然亲自登门了。

霍明明正接过吴嬷嬷递来的筷子准备吃早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咔嚓一声,筷子断了…

屋内侍女们连呼吸都开始放轻。

吴嬷嬷壮着胆子劝道:“主子,您不必担心。公主是您的表姐,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来看看五娘也是正常的。”

她哪里是为了这!

好不容易霍五娘安静下来了,结果公主亲自登门,这不是又将霍家挂在了墙头上吗!

霍明明盯着眼前的一盘肉包子,直接伸手拿起一个重重的咬了一口。

眼下情景,到底是公主的主意,还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第94章 蜕变

霍五娘服了一剂成长必经的“猛药”,整个人还没好利索, 听得公主来看她, 吓得一身冷汗。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陈宝颇为诧异。

霍五娘没来小宴时,她还以为是舅舅故意拦着不让她来, 因为小宴里还有魏王的女儿。去年年末时老侯爷和魏王打架朝魏王吐口水的事儿大家还记忆犹新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病了!

周阳侯夫人在一旁道:“这孩子是晚上着了凉, 又喝了冷水,加上来到京城也有些水土不服, 体内的寒气就一下子发了出来。”

陈宝柳眉一扬:“怎么会喝到冷水呢,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公主息怒。”玛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霍五娘正要替玛瑙辩解, 看见陈宝的略有怒意的脸色后,话到嘴边硬生生便成了:“太医已开了方子, 多加休息便没事了。”又对着玛瑙道,“你去外面跪着吧。”

“是。”玛瑙含着泪不敢多言,赶紧去了屋外。

陈宝是公主,身份高贵,又是皇上的亲姐姐, 纵然是说错了也是在关心她, 她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了一个丫鬟而拆朝廷长公主的台。若特地去解释, 反而将玛瑙给架了起来。对于玛瑙来说, 她这里罚了,陈宝就不会再说什么,若是让陈宝来罚,恐怕就不能善了。现在受些委屈, 以后再弥补回来,人这一生哪有一分冤枉气都不受的呢。

霍五娘心情有些阴郁。若是放在以前,哪怕是没理她都会找出理来争辩。而现在,她知道只有沉淀下去,才有机会为自己博出一个平坦的未来。可这个过程太痛苦了,痛苦的她想要找个地方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

“瞧瞧,这小脸又白了。”陈宝蹙着眉,“母后也在担心你呢。真的只是染了风寒?太医呢?”

“臣在。”薛太医道,“五娘子的症状主要还是因为水土不服引起的,水土不服之症想要痊愈只能等娘子慢慢了。”

“真是可怜见的。”陈宝一叹,“那本宫也不打扰表妹养病了,等表妹身子好了,记得一定派人去公主府告知一声。”

因公主亲自探望,女眷们都陪着公主来到霍五娘的屋子里。陈宝起身准备离开时,特地在霍明明身边站了一会儿,打算拿眼神打量一下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却发现…不仰头的话,目光只能看见她的胸。

陈宝微微扬了扬下巴,端着仪态走开了。

周阳侯夫人起身相送,也嘱咐道:“五娘,你好好休息吧。”

呼啦啦一群女眷又匆匆离开。

吴嬷嬷跟在霍明明身后,刚过一个拐角,霍五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小步跑来:“嬷嬷留步。”赶紧福了一礼,还喘着气。“嬷…嬷嬷,我们主子请明明小姐去说说话。”

吴嬷嬷正要推辞,霍明明突然停下了脚步,对那小丫鬟道:“带路吧。”

“主子,那丫头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吴嬷嬷紧张的看了一下四周,“咱们不能不防啊。也不是她给公主使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还引的公主来亲自探望。若是以后她在公主面前嚼舌根子,主子,您得留个心眼才是。”

霍明明没回话。

拿霍五娘当假想敌已经是吴嬷嬷的一种乐趣了,若要跟吴嬷嬷解释的话又很复杂,逼着一个话不多的人去解释这么复杂的原因,还不如直接让她出去打人来的痛快。

霍五娘已经换了身衣裳从里间走到了厢房处。听得门外丫鬟来报,手中的茶杯晃了晃,霍五娘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只见一个高个的人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明姐姐…”霍五娘小声道,似还有些放不开手脚,僵硬的指着木椅,“你坐吧。”

见吴嬷嬷寸步不离,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霍明明。

霍明明低声道:“你也去茶房喝杯茶。”

吴嬷嬷虽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连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歇了,只好道:“主子若有什么事,让丫鬟去茶房说一声,奴婢立刻就来。”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霍五娘踟蹰的双手握着茶杯,愣愣的看着那若有似无的白烟,也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时,见霍明明还是端坐在她对面,脸色依旧是那被她腹诽过无数次冷冰冰的表情。

而现在,她只觉得尴尬无比。

她以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是这样被霍明明看在眼里的。

“那天从公主府回来后,爹爹给了我一本书。”霍五娘丝毫不怀疑那次谈话其中有霍明明的手笔,“是关于前朝宫妃的。”

霍明明静静点点头。心道这老侯爷的教育方式还真够直接的,难怪霍五娘突然就病了。

“我以前真是…”霍五娘摇头苦笑,“太蠢了。”

姨娘说一个女人只要有家世,美貌,再把男人紧紧抓在手心里,这一辈子便不用愁了,还对她说:你看杨氏不过是一个小妾,因为抓住了老侯爷的心就把侯夫人挤得没地方站了,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管他是侯爷还是皇帝呢,让男人喜欢你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十几年,她都是这样认为的,杨氏的事迹也的确很有说服力。可现在,她爹对她说在皇宫中谈感情,谈喜欢才是最可笑的事,在后宫中,靠着皇帝的宠爱和自己的美色能走到最后的女人很少很少,霍五娘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种运气。

她如今醒悟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围又没有什么参照物,与她处在差不多地位和处境的人,思前想去竟然只有一个霍明明。通过公主花宴的事,霍五娘也不得不艰难的承认,霍明明比她看得明白。

“我病好了之后还要去公主府吗?”霍五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霍明明没想到她竟然会找自己求助。她会对博陵侯提霍五娘的事,纯粹是对永安王的报复。当日茶楼里,葛业雄是揍了,但与葛业雄同桌一起喝茶的陈云熙对茶楼之事真的就没有一丝关系?陈云熙是这样,他妹妹翁主陈双薇也是如此,都喜欢藏在别人身后做一些小动作。若是真刀真枪的来一场,倒还敬佩他们是条汉子,躲在背后放暗枪,简直就是小人之举!霍明明是个直脾气,最是看不惯这种人。虽然不太爱管事,但陈双薇当着她的面将霍五娘当傻子一样忽悠,若不回击,真对不起她这爆脾气!

“当然要去。”霍明明道,“公主登门探病,你回礼是尽礼数,别草木皆兵。”

霍五娘点点头。

“但不用特地去公主府谢礼,公主这次来也有太后的吩咐,到时候入宫后一同谢恩便是。”霍明明道,“万事都要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

霍五娘脸上通红一片。当她悟出做人不能太蹦跶的“真理”后,就恨不得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

其他的话霍明明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的再多,不如霍五娘自己明白来的更清楚。

因本就不是大病,霍五娘在府里休息了两日后,便对着聂冬一道进宫谢恩。短短数日,再次入宫时霍五娘的心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