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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这么凶,一点都不好,恶名还在外,他出事,她不是应该逃得远远得吗?就跟外头的那些人一样,即便表面上恭维着他、奉承着他,可私底下转过脸却肆意讥嘲、谩骂,说他恶有恶报,这才会沦落至此。

逃离,躲避,离他越来越远……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表现,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而不是半宿不睡、悉心照料,甚至为了帮他找人连鞋子都少了一只。

搭在扶手上的手越收越紧。

陆重渊不曾说话,眼中的情绪却变得越来越复杂,或许这个女人只是害怕他醒来后会秋后算账?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逃得出去?

所以才会这样做。

想到这,他刚才紧绷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肯定是这样的。

这些人都应该是这样的,他的家人都畏惧他、忌惮他,更何况是一个被强迫着嫁给他的冲喜新娘。

脸上那些复杂的思绪连同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都被他渐渐收了起来。

陆重渊没再看萧知,推着轮椅朝拔步床走去,等到要上床的时候,目光在看到桌边放着得那盆水和那碗药的时候有极其细微的变化。

可也就这么一瞬,便又恢复如常了。

***

等到翌日。

陆重渊因为夜里用了药,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不习惯别人照顾,好似自己是个废人一样,即便他如今也真得跟废人无异,穿好衣服坐到了轮椅上,原本是想拉一拉床边的绳子让他们送洗漱的东西和早膳进来,可目光在看到床边的贵妃榻时,却是一顿。

女人的睡姿很差。

昨天严严实实盖在身上的被子此时大半都掉在了地上。

她就蜷缩在榻上,明明整个身子都在冷得发抖了,却不知道把被子提起来。

陆重渊皱了皱眉,他不想管,眼前却回忆起昨晚的景象,迷迷糊糊的时候,萧知握着药碗细心得喂他喝药,因为他昏迷的缘故,喂药并不容易,可她却好似一点都不嫌麻烦,一点点得喂着他。

还有昨晚她明明都困得睡下了,嘴里却还不时嘟囔着“陆重渊,你要好好的,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点漆如墨般的丹凤眼望着萧知的方向。

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他终于还是推动轮椅过去了,弯腰捡起被子刚想替人盖上,只是被子还没触及女人的身体,那个原本蜷缩在一起的女人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似得,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萧知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其实还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气势,这种气势让她害怕,所以不等她反应过来,昨天被她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就已经刺了过去。

等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哼,她才醒过神来。

原本因为初醒还有些迷茫的眼睛开始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然后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陆重渊,匕首还被她握在手中,而前端正刺在陆重渊的肩上,此时鲜血涌出,她呆呆得看着这幅画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完了。

她……

刺伤了陆重渊?

这个大燕朝赫赫有名的煞神。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萧知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完了,彻底完了。

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一定会把她丢出去,不,也许并不止,他可能会亲手掐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蝼蚁。

她才得以重生,还没有为父母查明真相,要是就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起来。

手里的匕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竟然还没有被她收回,稳稳当当得嵌在陆重渊的右肩,甚至因为手抖的缘故比先前刺得还要深。

“嘶——”

陆重渊闷哼出声。

低头看向右肩,此时右肩已经涌出了不少鲜血,虽然因为衣服太深的缘故看不清血迹,可那股子血腥气却是瞒不住的。

他这么多年受过无数次伤。

可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近距离伤他,看着右肩上的那把匕首,崭新如初,一看就是第一次被人使用,再往前是握着匕首的主人,白着一张小脸,颤抖着手,甚至连两片红唇也变得青白。

陆重渊的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他先前看人蜷缩在一起,冻得都在发抖,生平头一回起了善心想替人盖个被子,哪里想到手还没碰过去就被人刺伤了。

可抬起眼看着她那幅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还没说话。

她就已经怕得要死了。

陆重渊抿了抿唇,终归还是把那股子火气先压了下去,他那双黑压压睫毛下的丹凤眼幽深而又晦暗,就跟化不开的浓墨似得,声音也低沉的很,“还不松开?”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

萧知似是终于惊醒,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原本因为惊惧而失神的双眼也跟着微微动了起来,等看清眼前的画面,听清耳边的话,她忙撒开了手,匕首垂落在锦被上,前端上的鲜血也由此滑落,一滴滴在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锦被上展开。

浓厚又刺鼻。

“你……”

萧知手撑着软榻坐起身,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重渊受伤的右肩,似是想靠近,最后却又忌于他的名声不敢往前,只能紧抓着被褥,不敢看人,盯着伤口,咬着唇低声问道:“你还好吗?”说完又忙跟着一句,“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话音刚落。

她就想下地往外走。

只是不等她动身就被陆重渊抓住了手腕。

即便经过一夜,陆重渊的手还是冰冷得,刺得萧知的身子都跟着冷了起来。勉强压抑住心里的害怕,她转头朝陆重渊看去,然后就看到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望着她冷声说道:“你想让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你刺伤了我?”

萧知听得这话脸色一白。

昨夜陆重渊着凉的事可以瞒住外头的,可她今日刺伤陆重渊的事只要找了人就不可能瞒住,新婚第二日,她这个冲喜新娘就刺伤了陆重渊。

这事要传得出去,陆老夫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可是陆重渊的伤,要是不及时包扎的话……

她的挣扎和犹豫都曝露在陆重渊的眼前。

陆重渊倒是不觉得这伤有多疼,战场上多是九死一生,再严重的伤他都曾受过,如今这连个血窟窿都没留下的小伤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看了人一眼,或许是察觉到她眼中的关切多余害怕,他那原本有些糟糕的情绪好了很多。

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得说了一句,“屋子里有金疮药。”指着一个紫檀木的架子,“第二层架子上。”

知道有金疮药,萧知轻轻松了一口气,她忙趿了鞋子下了床,在看到自己榻边摆着两只鞋子的时候,她有些诧异。

昨夜跑得太快,她记得有一只鞋子是被她弄丢了。

朝陆重渊的方向看了一眼,难不成是陆重渊?想想又不大可能,或许是赵嬷嬷瞧见后给她取过来的吧。

没有多想,她打了一盆水,又拿了金疮药和一些纱布然后回到了陆重渊的跟前。

这回不用陆重渊开口,她就已经动手去解他的衣服。

她比谁都要担心陆重渊的身子,只有陆重渊好好活着,她才能活下去。

昨夜如此。

今日更是如此。

因为鲜血干涸的缘故,那伤口和衣服撕扯在一起,她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弄疼了他,等到衣服扯开露出右肩上的伤口。

萧知还是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陆重渊,只能低着头清洗着他的伤口。

她生平还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即使动作再小心翼翼,还是免不得碰到陆重渊的伤口,能听到陆重渊的轻嘶声,倒是没开口骂她,强行镇定得替人包扎完。

等到那沾着血污的帕子被扔进水盆里的时候,原本清澈的水也变得浑浊起来。

刚才替人包扎的时候,萧知虽然害怕倒是也可以忘却伤他的事,可此时,她有些害怕这个男人要秋后算账,细白的手轻轻抓着裙子,仍旧不敢抬头,嗓音也很低,“抱歉,我刚才……”

刚才什么?

不知道是你?还是刚睡醒还不清醒?可应该怎么解释自己拿着匕首,即便睡着也得藏在枕头底下……

解释不清。

萧知知道这个男人的聪慧。

年轻时随便考个科举都能中进士,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中状元,可这个随心所欲的男人却以“不想进翰林院,整日对着一群书呆子”的原因放弃了,后来奔赴沙场打仗也要比别人厉害,十年来攒下赫赫名声,不仅邻国的人害怕他,就连大燕朝的人也没有不惧怕他的。

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耍心眼?

萧知觉得自己会死得很惨。

陆重渊先前由人包扎也没说话,此时也仍是神色淡淡得靠在引枕上,手里倒是握着那把匕首,前端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他漫不经心得拿着一方帕子擦拭干净,然后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睨着人,嗤笑一声,“还说自己是自愿的?”

“我……”

萧知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好在陆重渊也没想听她再说什么,把套了鞘的匕首随手扔到人的腿上,仍旧是很淡的语气:“把水去倒了。”

不管她是自愿也好,被迫也罢,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陆重渊推着轮椅离开,他那张淡漠又俊美的脸上泛出几分讥嘲,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真的喜欢他。

第6章 【修】

陆重渊这是——

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了?

萧知似是不敢置信,怔怔得抬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她听过陆重渊许多事,他的暴戾、他的凶狠,他的视人命如草芥,好似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此时这个男人被她伤了右肩,却如此轻松得放过她?没有发怒,没有责罚,没有把她赶出去,甚至还把匕首还给了她?

陆重渊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没有发问。

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还是喜怒无常的,即便此时他放过了她却难保后续不会秋后算账。她把匕首藏于枕头下,然后端着那盆脏污的水走了出去。

只是推门要离开的时候。

她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往身后看了一眼,靠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他待在一处阴影地,背着身看不到他此时脸上是个什么神情。

萧知不知怎得,突然想到刚才替人包扎的时候,男人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身材。

陆重渊的身材很好,脸更好。

无论是锋利的眉还是狭长的凤眼,又或是那张削薄的唇,都跟巧夺天工似得,这样的男人但凡名声好听些,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给他。

可偏偏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脑中突然想起昨天赵嬷嬷同她说得那句,“夫人,传言并不可信,您也别想太多。”萧知不知道那些传言可不可信,可这尚且还未到一日的相处,让她知道眼前这个陆重渊虽然喜怒无常但的确不是残暴的主。

他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

甚至在她伤了他之后也没有处罚她。

外头的寒风袭过来,吹得她的脸干疼,萧知望着男人抿了下唇,终于还是收回视线关上门往外走去。

到底是怕人知晓自己伤了陆重渊。

萧知没把水倒在院子里,而是走得有些远了才倒得。

来回走了一刻钟,等她回去的时候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五爷,您这伤是怎么回事?”

脚步一顿。

萧知端着水盆的手收紧,没再往前。

往里头看去能够看到陆重渊和赵嬷嬷的身影,陆重渊仍旧靠坐在轮椅上,而赵嬷嬷就立在床边。

不同于面对外人时的刻板严肃,赵嬷嬷再面对陆重渊的时候,神色是关切又紧张得。

她是陆重渊的奶娘。

自幼就照顾他,是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得,如今见人腿疾未好,身上又多了伤,自然是又心疼又愤怒,“是不是夫人做得?”

虽然是疑问,可语气却很肯定。

这个屋子左右也就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除了那位新夫人,还有谁能伤得了五爷?

想到昨夜她细心照料五爷的身体,那会她还觉得这位新夫人除了身世差点,可对五爷至少是真心的。

哪里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竟然敢刺伤五爷,越想越愤怒,赵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道:“我这就跟老夫人说,把她赶走。”

她可不能放任这样的人留在五爷身边。

“行了——”陆重渊靠在轮椅上,声音透着些不耐烦,“跟她没关系。”

“五爷……”

赵嬷嬷张口欲言,只是不等她说完便听到陆重渊说道,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了,跟她没关系。”

主仆两人的这番话正好让萧知听了个全。

她端着水盆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陆重渊的语气恶劣,话里话外也都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可其中的维护之意却是在的。

今日这桩事,即便陆重渊不责罚她,可只要泄露出一丝她伤了他的迹象,那等待她的便是陆老夫人的责罚,又或者像赵嬷嬷说得,把她赶出去。

可现在这个男人说了“跟她没关系”,那便是要瞒下此事了。

想到这。

萧知抿着唇望着轮椅上的那个男人,心里一时有些复杂。她没说话,只是犹豫了一会便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推开没有紧闭的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两人见她进来倒是也止了话。

陆重渊仍旧坐在轮椅上,神色淡淡得翻着书,没有过多的反应。

倒是赵嬷嬷望了她一眼,不同昨夜的恭敬和客气,今天她的眼神是有些冷淡得,规矩倒还是在,见她进来就行了礼,板着脸喊了她一声,“夫人。”

萧知自知理亏,眼见赵嬷嬷这幅模样也没有多言,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

然后她是看向陆重渊,看着男人冷淡的神色,轻轻喊了他一声“五爷”,而后便没再多言,端着水盆去了里间。

***

等她出来的时候。

赵嬷嬷已经离开了,看时间应该是去喊人传膳了。

门口倒是来了两个丫鬟,她们手里端着胰子和水,低着头站在外头,神色恭敬,可眉宇之间却又掺着些胆怯。

同陆家的其他人一样,即便是这些贴身伺候陆重渊的人,她们在面对陆重渊的时候也还是害怕的。

“五爷,夫人。”

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得朝两人行了一礼,而后便端着水盆进来了,陆重渊向来是无需她们服侍的,因此两人把东西交给萧知之后便又退下去了。

她们走得时候看起来还很规矩。

可等走到门外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颤着声音说道:“吓死我了。”

她们自以为说得很轻。

可屋内的两人却都听见了,萧知朝陆重渊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得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便轻轻抿了抿唇。

看来陆重渊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