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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道:“真的没事。”

恐人再担心自己的腿,他把目光落在桌子上,“今天的菜好似比平日还要丰盛一些。”

“今日是我那二妹的生辰礼,家里待客,吃的便要好些。”宋诗低声说道,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语气还是有些低落的,自从母亲去后,除了姨母一家就再未有人记着她的生辰了。

想到今天过来的时候。

向来对她十分严苛的父亲竟亲自替二妹布置生辰宴,她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也是他的女儿啊,可是父亲从来不记得她的生辰,也从来不会笑握着她的手,同她说,“我们诗诗又长大一岁了。”

宋家的事。

顾辞知道一些,可有些事,身为外人总归是不好说的。

盛了一碗汤,放在宋诗的面前,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温声说道:“宋小姐过来应该也没怎么吃东西吧?今日菜多,宋小姐不如陪顾某吃一些吧。”

宋诗似是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辞,迎着那张望着她温和的笑颜,良久才回过神,呆呆地应了一声“好”。

顾辞已经用起了午膳,他曾是京中最矜贵最有名望的世家子,纵然如今身处落魄,一身礼仪也是不曾荒废的,吃坐行站,皆是挑不出一丝差错的。

宋诗看着眼前的莲藕排骨汤,却没有立刻就用。

她是看了有一会才握起汤勺轻轻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如同嚼蜡一般的食物,此时竟被她尝出了一丝甜味。

余光不由自主地朝顾辞看过去。

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那则消息,陛下赐婚长兴侯世子和崔家女,于七月完婚,刚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她坐在屋子里绣花,丫头刚说完,她就刺破了手指。

现在手还疼着。

她没想到陛下会赐婚,更没想到是会赐婚给崔妤和陆承策。

怎么能这样啊?

她不明白,长兴侯世子曾是宝安郡主的丈夫,崔妤更是和顾辞定过亲,更重要的是崔妤还是宝安郡主的朋友。

这两人怎么能成婚,怎么可以成婚?

这阵子外头因为这件事吵得纷纷闹闹,她也不止一次想和顾辞提起,但每每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他都这样了,就别再让他伤心了。

“怎么了?”大概是察觉到宋诗眼里的犹豫,顾辞终于开口问道。

“啊?”

宋诗一愣,迎着他那双温润的目光忙又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低下头,避开顾辞的视线,像是逃避似的吃起了排骨汤。

顾辞不是刨根究底的人,见她不肯说,也只是笑笑未再发问,他吃得已经差不多了,想起昨夜决定的事,便同她说道:“我叨扰宋小姐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我伤好的差不多,宋小姐以后也就不必再过来了。”

“这里终究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你一个姑娘独自过来,我不放心。”

宋诗握着汤勺的手一顿,她呆呆地抬起头,望着顾辞,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虽然早就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阵子她那位继母不是没有旁敲侧击,甚至就连姨母也听到了风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很开心这段日子能陪着顾辞。

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离顾辞那么近。

当日她去为母亲祈福,又在山下的别庄里住了一阵子,有日出门散心的时候便碰见了浑身是血的顾辞。

她偷偷把人藏了起来,后来又听顾辞的话联系了住在千秋巷的柳老先生。

如今。

柳老先生远赴夏国,她担心别人怀有异心照顾不好顾辞,就自告奋勇给他送些吃的。

虽然辛苦了些,危险了一些。

可她很开心。

她很开心自己能够帮到顾辞。

她曾受过这对兄妹的恩惠,无以为报,如今能有办法报答,她是真的很高兴。

何况顾辞是这样好。

他总能轻易地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他会在她不高兴,在她难过的时候,温声安慰她,也会同她讲一些没有人和她说起过的是非道理,为人处世。

握着汤勺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宋诗想了又想,然后轻声说道:“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啊,而且你,你也不会做饭,你又不能出去买。”越说,她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连带着眼睛也亮了许多。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不等她开口,顾辞的声音便落了下来:“我打算离开大燕。”

“什么?”

宋诗一愣,喉间还未吐出的话语重新落了回去。

“柳老先生的信已经很久没来了,我担心他出事,打算去夏国看看。”顾辞和她解释道。

“可是——”

宋诗面露为难,如今城里还贴着顾辞的画像,而且他这张脸,京中几乎无人不识他,他哪里出的去啊?

“我知道这事并不容易,但我总得试下。”顾辞的声音温润,可眉眼之间却是一派坚定之色,大概是瞧出宋诗面上的担忧,他的声音又温和了许多,“宋小姐,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以后别再为我费心了。”

“你总是这样出来,旁人会怀疑的,于你的清白不利。”

宋诗的眼圈都红了,她想说她不在乎那些清白不清白的,她只想帮他。

可是她太弱小了。

除了能帮他洗衣做饭,她什么都不会。

而如今。

他连洗衣做饭都不让她做了。

“日后若是受了委屈也不必强忍着,你的姨母姨夫都是好人,他们会帮你的。”顾辞看着宋诗,柔声说道,他伸出手似是想抚一抚她的头,但又觉得于理不合,便又收了回去。

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脸色一变。

顾辞伸手从一旁取过自己的佩剑,原本温润的面容刹那间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宋诗被他这般阵仗弄得一愣,竟是连悲伤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顾辞盯着那扇门,抿着唇,低声,“有人来了。”

“什么?!”宋诗的声音饱含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会有人过来,这里这么隐蔽,而且她每回过来都十分小心翼翼,就连最为信任的车夫也不知道她到底来了什么地方。

怎么会有人过来呢?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连宋诗都听到了。

她小脸变得惨白,身形也变得紧绷起来,像是终于定下决心似的,她转头,咬着牙朝顾辞说了一声,“你快走!”说完,她就不管不顾的跑到了那扇门前,挡在门后,似是想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拦下外头的人。

还不等顾辞反应过来,外头就传来了一道女声,“宋诗,是我。”

宋诗一愣。

她从缝隙里望出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五夫人?

她怎么会在这?

而且她看起来怎么会这么激动,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不等她出声,外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一次是如意,喊得是顾辞,“世子爷。”也是一样激动的语气。

如意是永安王府的旧仆。

顾辞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声音?他神色微怔,收起剑朝宋诗走去,打开门,外头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年轻些的是个生面孔,不过看打扮应该是哪家的贵妇人,而另一个便是如意。

“如意,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完又朝萧知看过去,在看到萧知那张生面孔上隐含的激动和悲伤,还有那双通红的眼眶时,不免怔楞道:“这位是——”

如意看到顾辞身影的时候,就已经哭了出来。

她通红着一双眼圈看着顾辞,声音也带了些哽咽,“世子爷。”

刚想解释萧知的身份,但看到站在顾辞身边的宋诗又止住了,主子现在的身份还不能透露给旁人。

纵然是这位宋小姐也不能。

心里有些犹豫,她转头朝萧知看过去,低声道:“主子”

萧知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顾辞。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她心里便有过猜测,猜测这里住着的人可能就是哥哥,但也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怕失望。

所以她犹豫了许久才走进来。

可就在刚才,她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柔。

而如今。

她的哥哥。

她最好的哥哥就站在她的面前。

眼圈红得厉害,要流泪了,她没有眨眼,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怔楞的目光,诧异的面容,恨不得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把这段日子的委屈、悲愤,全都诉说给他听。

可等她开口,却是这样说道:“宋小姐,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他说。”

“这——”

宋诗有些犹豫,她虽然相信萧知是无害的,但她转头看向顾辞,似是想咨询他的意见。

顾辞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但却诡异的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抹熟悉和亲昵感,迎向宋诗看过来的眼神,他低下头,笑着说了一句,“没事的。”

他都这么说了。

宋诗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朝萧知福了福身,她就往外头走去。

顾辞看了一眼萧知,走了进去。

萧知跟在他的身后。

门被如意合上,大半的光亮被拦在外头,顾辞没有坐下,转身看着越走越近的萧知,终于开了口,“这位夫人——”

话音未落。

萧知就看着他手里的剑开了口,“这把剑是你十五岁那年,你的父亲赠给你的,你上头的穗子还有腰间的平安结都是你妹妹做的。”

顾辞眼中升起一抹惊讶,不等他开口,萧知又朝他走近几步,“那会你妹妹还小,手也不算巧,你觉得这东西被她做得歪歪扭扭,还笑话了她一顿。”

“你跟她说,你啊,怎么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女红不会,连络子也不会打,也不知以后谁才肯娶你?”

“可你明明嘴里那么嫌弃,回头还是视若珍宝一样的戴在了自己最喜爱的佩剑上,还有”萧知的目光落在顾辞腰间那串平安结上,那平安结已经有些年岁了,甚至穗子边上还沾了一些暗红色,可即便如此,还是被他细心又珍重的戴着。

她心下难受,眼圈越发红了,声音也变得越发哽咽起来,“腰间。”

“你!”

顾辞朝萧知逼近,他伸手握着萧知的手腕,生平头一次失了仪态,忘了风度,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往日温润秀雅的脸上也俱是惊愕和不敢置信,“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跟阿萝的对话,除了阿萝,不会有人再知晓。

她怎么会知道?!

萧知听到这一声,似是再也忍不住,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眼里的泪珠一串串往下掉,她扑进了他的怀里,这段日子强忍着的悲伤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她喊他,“哥哥。”

她说,“哥哥,我是阿萝,你的阿萝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认亲啦!

心疼我们的知知,也心疼哥哥。

那么,继续明天见了。

第61章

“这——”

站在院子里的宋诗, 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声, 似是吓了一跳,她虽然才见过萧知两回,却也能够察觉出这位陆夫人虽然表面上看着柔弱, 但性子应该是属于那种十分坚韧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当日, 面临这么多人的诘问和责难, 如此云淡风轻。

可现在,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呀?

宋诗轻轻皱起了那双柳叶眉, 走过去想问上一回。

如意见她过来, 忙上前拦了一回, 她的语气是恭敬的, 还朝宋诗福了福身,“宋小姐,抱歉了,请您再稍候一会。”

宋诗性子柔,也不觉得如意这么拦她有什么不对, 只是诧异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疑惑道:“陆夫人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呀?”那样的哭声, 就连她听着,都感觉心要碎了。

如意没有回答她,只是悄悄抹了一回微红的眼角。

主子这段日子太辛苦了,她一个人强忍着所有的辛酸和苦楚, 担负着所有的困难和责任。

好在世子爷没有死。

好在

世子爷他回来了, 他们兄妹相认了, 以后主子她,也能轻松许多了。

宋诗心里隐约是觉得这件事是有些不对劲的,且不说这位陆夫人为何哭得这么厉害,就说这位陆夫人认识顾辞就已经很奇怪了,她从旁人口中听过陆夫人的身世。

那样的身份怎么也不该和顾辞牵扯在一起才是。

心里的疑惑很多。

但宋诗不是喜欢刨根究底的人,既然知道那位陆夫人对顾辞无害,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她重新退了回去,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托着腮,乖乖等着。

***

而此时那扇紧闭的屋门里。

顾辞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女人,想到刚才她说的那两句话似是怔住了一般。

她喊他,“哥哥。”

她说,“哥哥,我是阿萝,你的阿萝。”

阿萝

怎么可能?

他的阿萝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甚至亲眼看到他的阿萝下葬,葬在东郊的福地,和他那个无缘的外甥。

那是去年六月的事了,他刚从外头回来就听说了永安王府的事,还没有赶回京中,身边的下属就过来回禀,父王和母妃以及永安王府七十六位家仆全都被赐死。

而他的阿萝。

因为难产,大出血而死。

可如果不是阿萝,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向来理智清明的顾辞,此时却跟傻了一样,他低着头,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她是那么陌生,却又让他如此熟悉,她哭得很厉害,双肩颤动着,素净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

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