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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不是吩咐过,桑氏父子必须死一个么,如今两个都跑了,会不会坏了大计?”

另一人回道:“没办法,桑女不能死。只有她活着,幽无命才会认下这笔烂账。”

桑远远的心猛地一惊。

她悬着一口气,用余光瞥了瞥站在她身旁的将领。

此人竟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城门里侧,脸上没有浮起任何细微表情。

桑远远的心脏猛烈地狂跳起来。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通过地底的植物,听到远处的声音?!

难怪隔着那么多重城门,她竟听到了短命挠墙——连幽无命都没有听到。

是不是因为那片腐地上,攀爬着不少血藤?

她按捺住微乱的呼吸,假装不经意地回眸去望。声音传来的方向上,的确有两个人正在远远地打量着她。

她记得,一个是副将,另一个是军师。

他们这话,什么意思?!

便在此时,一道瘦长身影骑着云间兽飞奔而来,正是幽影卫的首领,桑远远听过幽无命叫他阿古。

“阿古将军,属下林天平,奉令接回桑王女,幸不辱命。”将领把桑远远往前一送,拱了拱手,回身便走。

阿古皱起了一字眉,目光迟疑地落在桑远远脸上。

正要说话,忽然一道雪白的影子从三丈来高的屋脊上跳了下来,轻轻盈盈落在了桑远远的身前。

它仰起脑袋,兴奋地打了个巨大的响鼻。

桑远远摸了摸短命的鼻尖,疾走两步,到了阿古近前。

阿古神色一凛,下意识退了半步。

桑远远轻声问道:“真是他令人将抓我来?”

阿古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明显缓了下,冷声道:“主君在等,请随我来。”

桑远远用余光瞥着周遭的守卫,没有再多话。

短命矮下四肢,示意桑远远爬上它的背。

阿古很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道:“桑王女与主君的战骑,倒是很有缘份。”

两头云间兽跑向内廷。

王城也是用那种质地坚硬的深青色巨石建成的,显得异常沧桑。

短命撒蹄狂奔,很快就把阿古甩在了身后。

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宫殿外,短命委屈地转过脑袋,眨巴着黑眼睛,郁闷地看着桑远远。这意思是连它也进不去。

阿古急急赶来,示意分列两旁的侍卫打开宫门。

一踏进前庭,桑远远便感觉到气氛异常沉重,幽影卫几乎全在这里,神色紧张,像是在防备外来的敌人,又像是在害怕殿内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聚在回廊下,跳来跳去,比在外长城时更像一群猴子。

宫门合上,阿古神色肃穆,看向桑远远。

“若是主君昏迷之前下令将桑王女请来,那么,还请做好殉葬的准备。”

桑远远心头一凛,明白了。幽无命出了事,幽影卫封锁着消息,不叫外面知晓。

果然,受了那样重的一箭,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她也把他当成神仙了。

所以,那些人一定不是幽无命派出来的。

她镇定道:“阿古将军,请速速控制那支军队,他们奉的必定不是幽州王的命令。我听到他们私下的谈话,提到‘督主’,说要嫁祸幽州王。他们斩杀了三名天都接引使,还想对我父兄下手——将军请尽快动手,以免证据被消灭!”

阿古面色微变。

桑远远道:“将军当知道我听力过人。”

阿古点了点头,唇角浮起一丝别扭的微笑,拍了拍座下云间兽的脑袋,道:“我这便去彻查。小五小六,带桑王女下去歇息。”

“我想看看他!”桑远远叫住他。

阿古面色有些犹豫。

她的眼睛里泛起波光:“他救过我多次,我不会伤害他。”

阿古下意识想要拒绝。

小五咬着指甲道:“医者不是说,若是主君在意的人唤他,醒来的可能会更大些么。”

他冲着桑远远挤了下鼻子。

阿古横眉思索片刻:“跟好了,主君出了什么事,我活剐了你。”

“哎!”小五像猴子一样跳到桑远远面前,躬下腰,摆了个店小二一样的手势,“王女,请。”

桑远远侧头看他。

只见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假笑。

她盯了他一会儿,他便绷不住了,笑容先是颤抖,然后崩溃。

变成了一只要哭不哭的猴子。

这只猴子死死抿住唇,侧开了头,别扭地说道:“赶紧进去瞧瞧吧,迟一刻怕是见不上活人了!”

桑远远拎起裙摆,匆匆跑上台阶。

“怎么伤的?”

小五道:“中了一记毒掌,还有一箭,伤到了心脉。已昏迷九日。”

桑远远想起了他的脸。

那么白,白到透明。她怎么会以为他真的没事呢?他太能装了!

殿门被拉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药味,萦绕在殿中。

小五引着桑远远到了内殿,只见宽大的青玉床榻上,幽无命安安静静地躺着,胸膛半露,缠着裹了药草的细布。

鲜血透过药草和细布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你们先下去。”小五挥了挥手。

两名面色沉稳的白眉老医者退到了殿外。

“话本子里都说,昏迷的人,只有亲近者能唤得醒。”这位身经百战的小将吸着鼻子,“我骗阿古哥的,其实医者根本就没有那么说过。”

“主君是累了吧?”他轻声道,“原本轻易就能走掉的,为什么他要回头呢?”

桑远远已走到了床榻前。

为什么要回头呢?

医者探过脉之后,忘了替他盖好云被,他的半只手露在了外面,白得毫无血色。

她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很大,掌中也有茧,尤其是握刀的地方。

她把他的手藏回了云被下面,看向他的脸。

这样安静沉睡时,睫毛显得特别长。昏迷几日的人,竟像是没睡够一样,眼下鸦青一圈。

“幽无命,你不能死。”她坐在床头,淡声道,“你要是死了,谁来打下天都啊?姜氏的江山,岂不是要稳坐千年万年?”

一听这话,站在一旁抓耳挠腮的小五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忍不住插话道:“您和主君,当真是天生一对啊!”

好一对见面第一句问好便是造反大业的狂人!

桑远远回眸答话的功夫,手背忽然重重一痛。

她吓了一跳,垂目去看,便见一只白惨惨的手从云被中探出来,攥住了她,力气大得像是要活撕了她的手一样。

沙哑的声音微带一点喘,低低地传来:“我死?小桑果,你想都别想。”

“主君!!!”小五差点儿蹿上了房梁。

桑远远循声望去,只见睡美人已如约睁眼,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烁着凶狠的笑意。

他一醒,身上那些虚弱好似也怕了他,瞬息之间不翼而飞。

“带她去换洗,脏死了。”幽无命无比嫌弃地说道。

桑远远:“……”

第26章 一样喜欢你

桑远远被带到一处软玉砌成的温泉殿中。

室内一池热泉,一望便让人骨头发软,想要好好泡走一身疲累。

她下了水,倚着池壁,半梦半醒。连日忧心赶路,心神和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一缕细细的藤蔓执拗地钻入雕花大木窗,卡在窗棂上。

它轻轻摇晃,桑远远迷迷糊糊时,忽然便听到了幽无命那独特的声音。

“几个?”

她吓了一跳,以为这个人丧心病狂,刚从昏迷中醒来,便要对她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旋即,阿古沉稳的声音响起:“五个。主君,经此一事,幽影卫中应该再无内鬼了。此次主君伤势凶险,三人想要借机行刺,另外二人则是想要传递消息,都已被属下控制了,等待主君发落。”

桑远远的视线落在了窗棂那缕藤蔓上——她又开启了远距离窃听模式。

“好。”幽无命轻轻咳了下,“埋了。”

“是。”阿古道,“截杀桑氏之事,与旧王余孽有关。伪造的谕令上,盖的正是失踪的旧王印。多亏了桑王女提醒,属下才赶在他们销毁证据之前控制住局面。是属下大意了,这几日没有盯紧边关军,才会捅出那么大一个娄子!请主君责罚!”

幽无命笑道:“你掌刑多年,何必问我。”

“是,属下稍后便自领一百棍。主君,此次之事,天都尚无任何消息,是否先行备战?”

“可。”

“几个逆贼已拿下了,正在受刑。”阿古的声音带上一丝担忧,“那些被蒙蔽而犯下大错的将士,该如何处置?”

就怕又听到那两个轻飘飘的字——埋了。

幽无命笑道:“杀了接引使么?赏。”

端的是狂妄至极。

“是!”阿古道,“主君还请好生养伤,此番实在是太过凶险!您自封心识疗伤九日,可把那些小废物们吓坏了。属下也吓得不浅。”

他好像犹豫了一会,又问:“主君难道就不担心……属下会对您不利吗?若属下也是叛徒,那……”

“那你已身首异处。”幽无命的声音平静无波,“去吧。”

“嘿,嘿。”阿古道,“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

寂静片刻之后,幽无命的声音缓缓飘了出来。

“去不去看小桑果洗澡呢?”

桑远远:“……”

她赶紧爬出池子,换上女侍为她备下的新衣,推门出去。

女侍直直把她带到了幽无命的寑殿。

只见他倚在温玉靠枕上,松松地披着件袍子,胸膛半敞,箭伤仍在渗着血。

见到桑远远进来,幽无命愉快地眯起眼睛,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桑远远走到他身旁坐下。

他‘刷’一下,把一张文书递到她面前,长指斜斜地点着一行字,道:“小桑果,你当真是这般寻死觅活,非要和我在一起么?等我提亲都等不得?”

桑远远吃力地辨认着文书上的字样。

上面记载的便是她用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幽军放人的始末。

他倒好,断章取义,说她死活要赖着他。

“你还有心思取笑我,”她道,“还不赶紧想办法了结此事?你现在,哪有实力与天都作对?”

他探出长臂,把她拢到了身边,开开心心地说道:“死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在死前能和我的小桑果共赴巫山,牡丹花上死……”

桑远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雪白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她气咻咻的样子让他更是心情大好。

他闷笑起来。冰凉的唇动一下,再动一下,好似在亲吻她的掌心。

她头皮发麻,急急收回了手。

幽无命笑得愉快极了,他凑了上来,覆在她耳畔低低地道:“这有什么好害羞。小桑果,你知道么,那一日,若不是遇到一点阻碍……”

他意有所指,目光仿佛带着温度,在她脸上灼来灼去。

“我早已经进去了。”

最初她还愣愣的,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等到反应过来时,只觉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脑门,恨不能抓起他身后的靠枕,摁在那张可恶至极的俊脸上。

“韩少陵当真是没用,”他还在那里笑,“便宜我了。”

她恼羞成怒。想走,手腕却被他紧紧攥住。

幽无命一脸惊诧:“小桑果你想哪里去了,我说的是闯进那邪阵中救下你——韩少陵不是也身在姜燕姬的宫中么,这英雄救美的好事,竟便宜了我。小桑果在气什么?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桑远远可信了他的邪!他方才那流里流气的模样,说的分明就是……

“我要和父兄联络!”桑远远闭了闭眼,道,“他们一定担心坏了!”

幽无命松开她,抬起双手,大大地比划了一下。

“我已给岳丈送去这样多的玉简。”

桑远远稍微定了定心。既然已送出玉简,那便只能等了。

她的视线忽地落在他敞开一半的宽袍上。

他有胸肌,线条极流畅,丝毫也不显突兀。细布包扎着箭伤,距离心口不远不近的地方,赫然印着一枚紫黑的手印。

她想起小五说,他中了一记毒掌,又挨了一箭。

这枚掌印很是小巧,一望便知道出自一个女人的手。

幽无命低头看了看,随手拉拢了衣襟,懒洋洋地瞥着她,道:“这么馋我?”

桑远远:“我只是在想,你有多久没有洗澡了。”

幽无命:“……”

她的唇角浮起一抹得意,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晃得他有些头晕。

他略缓了片刻,一条胳膊重重搭上她的肩。

“正好,伤患需要帮忙。”

桑远远:“……”

她被这个看着精瘦,其实沉得离谱的病患押到了温泉殿。

褪去松松垮垮的外袍,他只着一条中裤,踱进泉水中,倚坐在池壁边上。

包扎伤口的细布被水浸湿,桑远远有些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