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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远远与幽无命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趁着云许舟安排人手时,桑远远偷偷攥住了幽无命的腰带:“碎镜给我。”

幽无命长眉一挑,不动声色地瞥了云许舟一眼。

旋即取出碎镜,握到了桑远远的掌心。

之前,她与幽无命早已利用这碎镜查看过云之濯这个人。

遗憾的是,试了数次,都只能看见他独自坐在阴暗的密室中吐纳修行——云之濯这个人,当真是活得像苦行僧一般。

若是连着老太监姜一一起查,就能看到很多人在一座漆黑的地下宫殿里,围着祭坛施术。其余的人都穿着黑斗篷,戴着金属面具,认不出身份。

线索便断在这里了,没有办法离开这个闭合的循环——查姜一,在施术;查云之濯,在打坐;查云之濯和姜一,又在施术,完全无从突破。

云之濯与姜雁姬、皇甫俊这些人,都没有任何交集,查来查去,他永远都是独自一人,在密室里打坐。

于是桑远远压根就没把这个人和年轻一辈的云许舟往一处联想。

下意识忽略了。

这会儿云许舟说要借着此事去闹上一闹,桑远远和幽无命自然得先确认一下,替她排除嫌疑。

桑远远握住幽无命递来的碎镜,闭上眼睛,默默回忆云之濯其人。

心道:‘云之濯,云许舟。’

眼前,浮起画面。

桑远远的心脏猛地一突。

她其实是做好了这两个人毫无交集的准备。

幽无命看到桑远远变了脸色,立刻眯起了眼,垂在身侧的手上,缓缓凝起了黑焰。

云许舟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带着焰的毒蛇盯上了,她安排手下去查名录之后,一边琢磨着将要做的事,一边向桑远远和幽无命走来。

“桑……”

云许舟猛地一怔。

她看见幽无命唇角挑着温和的笑容,瘦高的身躯挡在了桑远远的面前。

云许舟:“幽州王?”

幽无命轻声道:“你不动,等着。”

声音轻快,跃跃欲试。

云许舟:“?”

若是短命在这里,就会知道自家主人这是准备杀人了。

云许舟一头雾水,微微侧了侧身,视线想要绕过幽无命,去看他身后的桑远远。

“桑果怎么了?”

忽觉一股寒意‘刷’一下爬满了心口和后背。

云许舟寒毛倒竖,极慢极慢地偏头去看幽无命。却见他仍在笑,神情和煦,微弯的黑眼睛里却是丝丝沁着寒气,能冻进骨缝里去。云许舟这才意识到方才幽无命那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云许舟退了一步,皱紧双眉:“我不动,行了吧。”

半晌,终于有一只小手从幽无命身后探出来,拽了拽幽无命的衣袖。

幽无命回过身,目光平静,投向她。

桑远远对上他的视线,心脏莫名便‘咚’地一跳——这个男人的神色和气息,仿佛都在对她说‘无论要杀谁都没有关系,一切问题交给我’。

她忍不住顺着他的袖口找到了他带茧的手,用五指扣了上去。

幽无命吓了好大一跳,急急收掉掌中的黑焰,反握住她。

他用微微眯起的眼角瞥了云许舟一下。

桑远远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画面,走到云许舟面前。

云许舟此刻已然意识到不对劲,她略有些警惕地盯住桑远远和幽无命。

“桑王女是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么?”

她下颌微扬,冷笑道:“我云许舟,一生行事坦荡,除了替你们隐瞒暗杀东州王族之事外,行事无一不可告人!”

桑远远正色道:“摄政王误会了。”

“误会。”云许舟面带薄怒,“方才幽州王一身杀气,可不是误会。”

桑远远叹道:“到殿内说话吧。”

云许舟怒冲冲地把桑远远二人引进了书房。

她仍是忿忿:“幽州王,你身手超绝这我知道,但我云州未必就怕了你。你若在这里对我动手,我敢保证,你绝无可能平平安安将桑王女带出云州境内!”

桑远远赶紧挂出了笑脸:“嫂嫂别气,且听我一一道来。”

云许舟重重坐进了太师椅中。本还要气,却被桑远远这很不要脸的称呼给弄得带上了几分羞恼。

“谁要嫁给桑不近了!”

“好好好不嫁不嫁。”桑远远垂头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摄政王且听我说,你与云之濯这个人,有交集。”

云许舟睁大了双眼:“哦?!”

桑远远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画面,道:“光线昏暗的大殿,殿顶垂着许多布幔,环境森严肃穆。你与他,相距甚远不曾交谈,中间隔了许多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女子居多,男子孱弱,应当都是云氏王族。不知摄政王对此可有印象?”

云许舟慢慢眯起了眼睛:“还有呢?”

桑远远摇了摇头:“没有了。”

“这是哪来的消息?”云许舟奇怪地问道,“既然知道我与云之濯同在一处出现过,又岂会没有更多消息?”

桑远远揉了下额角:“一言难尽,算是神神叨叨的通灵之术吧。”

“哦……”云许舟长叹,“准确率如何。”

“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

桑远远与云州并无交集,她的‘死而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应该是影响不到云州这边的。

只是,就这么一幅画面,没头没尾,特征亦不显著,实在是有点令人为难。

佛寺、祭坛、祖庙、道观,都会有这样的大殿。

“我可穿着官服?”云许舟问。

“没有。”桑远远道,“衣着正式,但都是便装。”

“那便不是祭祀。”

沉默片刻之后,云许舟忽然‘嘶’一声,吊起了眼睛:“桑果!你是说,这个侮我王族的狂徒,居然混到我的身边,而我一无所知!”

桑远远:“……”这个反射弧也太长了。

“云之濯,不简单啊……”云许舟敲着桌面,“看来,不仅仅是诅咒侮辱这么简单,他和他背后的力量,是想颠覆我云氏哪。嘿,有意思啊有意思!分明是他们在背后行各色魑魅伎俩,倒搞得像什么正义之师,要讨我这悖逆之族一般!”

“怎么,看不起反派的信仰啊?”桑远远笑了起来。

“噗哧!”云许舟被她这么一搅和,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嗔道,“你还笑!如你方才所言,此人能混到我云氏子弟当中,这是何等骇人的事情!他若是带了炸火,炸我个猝不及防,啧……头皮发麻!来,把你看到的那间大殿画给我!”

云许舟‘刷’一声把纸笔扔到桑远远面前。

桑远远:“……”

画画,有点困难。

她执起笔来,回忆着脑海里的画面,一点一点细致地勾画着那间大殿。

画到一半,忽然有亲卫不经通传匆匆跑进来。

云许舟双眉一皱,‘刷’一下藏起了桑远远画到一半的‘案发现场’。

亲卫手一拱,声音急切:“摄政王,大事不好,主君他,蛊毒发作,要不行了!”

“什么?!”云许舟猛地站了起来。

这名亲卫,便是她派去贴身‘照顾’云许洋之人。

云许洋当初包庇纵容一个虐杀少女的凶手,只为满足自己变态的偷窥心理,事发之后,云许舟把他关进天牢,派了最得力的亲卫盯着。

前些日子幽无命送来了灵蛊的解药,云许舟便让云许洋服了,吐出许多血蛊,当时已接近大好了。

云许舟本已计划着请幽无命多制些解药,预备大范围救治云氏王族,谁知亲卫竟是带来了这么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云许洋?”桑远远问。

云许舟急急点了下头,双目已泛起红色:“快,去看看!”

三人匆匆前往关押云许洋的大牢。

云许洋的待遇并不比别的囚犯好,除了单独关押之外,床榻吃食,皆是一视同仁。

此刻御医长已赶到了牢中,正在查看云许洋的病情。

他躺在铺了稻草的木榻上,面色惨白,双眼凹陷,唇色全无。

嘴里一口接一口涌出大蓬的鲜血。

御医长见到云许舟,急急上前:“摄政王!这是灵蛊爆发,猝然噬心所导致!老臣不知起因,不敢贸然用药!”

“之前不是说,体内蛊毒已基本肃清了么。”云许舟声音平静,藏在袖中的手却是握成了拳。

白发苍花的御医长立刻便往地上跪:“老臣无能!愧对摄政王信任!”

“别急,我看看。”桑远远镇定地问道,“御医长,药带来了么?”

“带了。”御医长捧出随手携带的药箱。

桑远远转手递给了幽无命。

让他查一查,是不是药被人动了手脚。

她与幽无命早已默契十足,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意思。幽无命接过药去,径直将其炼化。

桑远远平复心绪,掷出小脸花,落在云许洋的身旁,细细的灵蕴藤爬向他的胸口,突地一潜,潜入了体内。

桑远远闭目入定。

只见云许洋的心脏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线虫,一望便是刚刚出卵的幼体虫,正处于急需能量来发育的阶段,于是才会疯一般啃噬着云许洋的生机,导致他病发得又凶又急。

经脉之中,堆积满了破开的卵壳。

“云许舟!”云许洋一边吐血,一边哭骂,“你这个臭骗子!根本就不可能好,根本就不可能!你就是故意害我,你想害死我,再正大光明抢走我的云州王之位,呜呜呜……”

云许舟面色冷肃,等待结果。

少顷,幽无命收起了掌中的黑焰,道:“药没有问题。”

桑远远也睁开了眼睛:“都是新蛊,体内确实没有旧蛊残留。药是有效的。”

“放屁!”云许洋噗一下又喷出了大口鲜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和云许舟联手害我,想要抢我王位!老祖宗都说了,这是上天对我们云氏的诅咒!根本就不可能好!云许舟你别忘了自己在老祖宗面前发的誓,就算你害死了我,你也一辈子不能登上王位!”

桑远远望向云许舟:“先把药灌了吧,别一会儿真死了。”

闻言,云许舟接过药来,往那木榻上一坐,捏开云许洋的嘴巴不管不顾就灌了下去。

云许洋像挣命似的疯狂扭动,无奈身体实在是病弱,在云许州这个灵明境修行者的手中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你们这些凶手!凶手!”云许洋大哭大叫,“老祖宗说了,根本不可能好,什么药都是骗人的,只会让我死得更快!云许舟你就是故意害我!”

“老祖宗他老糊涂了。”云许舟冷淡地说道。

云许洋大哭着,想要抠嗓子吐了药,被云许舟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桑远远迟疑地望着云许舟:“仿佛有什么内情?”

云许舟叹息一声,挥手令御医长退下。

“你们到冰雾谷那日,我不是参加族会去了么?”云许舟叹息,“一个没留神,叫云许洋逮着机会跑到老祖宗面前告我状。”

桑远远眉毛一动:“所以老祖宗知道灵蛊有治了么?”

云许舟摇了摇头:“也不算吧。云许洋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只知道我拿他试药,前些日子虽然解掉了蛊毒,但他身子弱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恢复到常人水平。我交待过,什么也别告诉他。”

桑远远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贴心地问道:“那,老祖宗斥责你啦?”

云许舟淡淡地笑了下:“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看来是被骂狠了。

沉默片刻,云许舟垂下头,靴底在地面搓了几下,闷声道:“老祖宗便是见证云氏没落的人。那时候,族中天骄一个接一个意外离世,一直查不出原因,再后来便是爆发了这所谓的‘诅咒’,当时老祖宗可是帝君哪,何人有能力把手伸到他的身上,一夕之间便让云氏满门染蛊?”

“所以老祖宗一直坚信这是天命,而非人为。”桑远远叹息。

云许舟苦笑:“不错。老祖宗最反对的便是寻医问药,但凡谁跳得高些,试图查找病因,便会被叫到祖庙好一通臭骂。我这又是给云许洋灌药,又有篡位嫌疑,可不得被骂个七窍生烟。”

桑远远不禁额角直跳。

“等等,”她忽然睁了睁眼,“可事实上,云氏不就是一夕之间,被人满门下蛊?!”

“是啊……”云许舟满面烦躁,“问题是,当初那些人,早已入土多年,无从查证了。”

“有得查。”桑远远微笑,“就从云许洋为什么又重新染上蛊卵查起吧!”

云许舟双目一亮。

第93章 夜探云祖庙

云许舟取来了这些日子御医长的记录。

可以明确地看出来,服药十五日之后,云许洋体内已无任何血蛊了。

“什么时候染的?”云许舟瞳仁紧缩,“送往天牢的吃食被人动了手脚?”

思忖片刻,云许舟缓缓摇了摇头:“我依你的吩咐,将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知道云许洋治病内情的人,只有我、御医长以及云一。”

桑远远轻轻点头。

“桑果啊桑果!”云许舟叹道,“你果真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你早早提醒我封锁消息的话,此事恐怕早已人尽皆知,更是无从查起了。”

桑远远道:“那摄政王眼下打算从何查起?”

“自然是从御医长和云一身上入手。呵,知情的就我们几个,必是谁把消息不慎泄露了!”云许舟重重踱了几步。

安静了一会儿的幽无命忽地笑了笑。

“幽州王,你笑什么?”云许舟皱眉问道。

“所以你觉得下蛊的是他们两个?”

“不是!”云许舟断然否定,“这二人至多便是不慎泄密罢了,绝无可能是真凶,这点识人之能,我还是有的。”

“所以是谁下的蛊啊?”幽无命很温和地笑问。

云许舟一下就给问住了:“我哪知道!”

“去查查这虫子出壳要几天吧。”幽无命轻描淡写地说道。

云许舟长长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拇指一竖:“聪明!”

幽无命:“……”这就叫聪明了?云许舟怕是脑子不太好使。

桑远远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说道:“你别嫌弃人家。摄政王的本领在御人,你看,她把这云州治理得多好啊。”

幽无命立刻就不服气了:“那我幽州……”

“你幽州穷。”桑远远毫不客气。

幽无命:“……”

他眯着眼想了想,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