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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攻向幽无命的人,接二连三被他烧成了灰。

幽无命已走到了人群中间。

剩下的人都像是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若不是面具下的许多眼睛里露出了不安和惊恐,桑远远还真以为这些自诩为‘圣’的家伙个个无所畏惧。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藏在黑袍和面具下面的人。

姜一身形微胖,佝偻着背,很容易就能认出来,此刻他并不在这里。

她和幽无命都没有见过老云帝,但一眼望去,这些面具下的眼睛,都没有那般深沉隐忍的气质。

所以两个重要首脑都没在家?真是太可惜了。

幽无命很快就走到那处被打了高光的祭坛边上。

他像个没什么力气的纨绔子弟一样,懒洋洋地用手撑着祭坛边缘,爬上那半人高的祭坛,没精打采地坐着。

勾着头,有气无力的问道:“坛首不在家啊?”

自然是无人应答。

“副坛首也不在?”

还是无人回答。

他反手拍了拍身后。

忽然‘喔’地一叹,扭头去看。

只见这祭坛上,端端正正地放置着许多拼得整整齐齐的碎镜片,合成了一面二尺长宽的方镜,只有正中处缺了一小块。

他随手一点,点中一个悄悄摸出匕首准备偷袭桑远远的天坛圣子,然后偏过头,不紧不慢地数祭坛上的镜块:“一、二、三……”

只见那名被他手指点过的天坛圣子忽然便哑声惨叫起来,身体像一根被烧融的蜡一般,扭曲绵软,却始终没有倒下。惨叫声一直没断过。

直到幽无命把祭坛上的碎镜点完:“一百零七。”

那名被他指过的天坛圣子终于‘刷’一下倒在了地上——落地之时,人已成了一堆黑屑,只余一件黑色斗篷、一张青铜面具平摊在地面。

“天衍镜碎成了一百零八片。”幽无命笑吟吟地说道,“找齐了一百零七,不容易。还剩镜核在我这里,今日特来送还。”

斗篷之下,一片沉默。

他跳下祭坛。

“都不怕死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世上,哪有真不怕死的人呢。

桑远远已经发现好几个人在发抖了。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喊道:“幽州王,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让他们再用钱来赎我!”

他摘下面具,正是秦州王的胞弟秦玉池。

先前他在冀州杀人,被幽无命逮到,幽无命问完了话,收了秦州送来的金子之后,便让他带着碎镜离开了。

不巧今日又在这里拿到了他。

真是命中注定难逃一劫。

幽无命招了招手:“过来。”

秦玉池凑上前,挤出个勉强的微笑。

幽无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走。”

就那么一瞬间,人已化成了黑灰,脸上的笑容在灰烬轮廓上保留了一霎那,然后散了满地。

幽无命又随便指了几个人。

被他指到的人,一个接一个慢慢被烧成了一堆黑灰。

“啧,就只能烧一炷香的功夫,吓得到谁。”他很不满地嘀咕,“问题是我的修为就这么点,也没法烧更慢了。”

“小桑果!”他扬声喊道,“我烧谁,你帮我治谁。我要试试能不能烧足半个时辰!”

此言一出,许多黑袍圣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幽无命摊了摊手:“小桑果你看,这些人都不怕死,来,我们试试吧。”

终于有一名圣子憋不住了,颤着手取下了面具,道:“你要问什么?我说,我什么都说!”

幽无命淡淡瞥他一眼,手一扬,把他烧成了灰。

桑远远不禁一阵心痛——好不容易有一个怂了,他竟然就这么烧掉?!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事实,幽无命其实根本就没有半点要逼供的意思,他就是很单纯地,在消灭天坛的敌人。

这些黑袍人,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换来他轻飘飘的手指一点。

无论是求饶的,逃跑的,想对他或者桑远远动手的,喊‘要杀就杀’的……除了站在原地尽可能降低存在感的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很快变成了满地衣裳。

“这种事,用得着你们说么。”幽无命满面讥诮,“我知道的事情,比你们多得多了。今日我真的只是很单纯地受人之托,到此杀人的——有一位老人家诚心诚意求我帮忙杀了你们,我不忍拒绝。毕竟是活了数百年的云氏先帝老祖宗,难得开口求人一次。”

此言一出,一个存在感极低、站在剩余人群之中的人,顿时脱口低低惊呼:“不可能!”

幽无命动作一顿,唇角浮起了愉快的笑容。

“逮到一条笨大鱼了。”

云帝的身份必是绝密,唯有核心首脑才有资格知情。

幽无命一掠而至,揭下了此人脸上的青铜面具。

第99章 逆乾坤之谜

面具之下,竟一个熟人,姜州王,姜虚钧。

在他自断心脉之前,幽无命已彻底制住了他。

姜虚钧脸色发白。

之前总盼着有人来救命,抱着侥幸心理没舍得自绝,而此刻落入敌手,又失去了干脆利落地死掉的最后机会。

幽无命反手出刀,随手一挥,然后收刀入鞘,在他身后,其余的天坛核心人员齐齐倒下,身首分离。

若要按罪论处,天坛这些人杀一百回都不够。

他拖着已手脚发软的姜虚钧走上了祭坛。

桑远远默默叹息——方才连她都险些被他骗了过去,以为他当真不想留下任何活口,就只为了杀着玩呢。原来,他是为了一步步攻破对方心防,一击抓到躲藏在人群中的首脑。

她踏过满地黑屑和空空的黑袍,走上祭坛。

“这便是天衍镜啊。”她紧张地看着平放在祭坛上的镜子。

二尺见方,看上去平平无奇。

“随便碰。”幽无命笑了笑,“不引大量七彩之力进来,就不会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效果。”

一听这话,姜虚钧的脸色更加灰败——幽无命真的什么都知道!

原本姜虚钧心中还在犹豫,幽无命若问起自己天坛的秘密时,自己是招是不招?要不要编些谎话来骗他?而此刻,这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已经土崩瓦解。

心中那根弦,处于绷断的边缘。为什么,为什么坛首要杀人灭口啊?!

姜虚钧不敢说,也不敢问。之前惨烈的经验告诉他,无论是说‘我不怕死’或是‘你杀了我吧’还是‘我说我什么都说’,都会被这个疯子眼睛也不眨就干掉。

这么看来,幽无命方才说的都是真话,他根本就不是想要逼供,他真的是受坛首之托来杀人的!

既然如此,自己还保什么密啊!一拍两散得了!

问题是,问题是幽无命好像什么也不想问啊?

姜虚钧下意识地开始盼望着,幽无命有什么不解之处,想要问他。

哪怕是问问他他为什么在这里也好啊!

其实他好无辜的!他坐上这副坛首的位置,都还没捂热乎。

而此刻,桑远远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虚钧——姜州王这一家,身形都很特别,像竹竿,藏在人群中倒不算起眼,但若是站在前方率着众人施术的话,一眼就认得出来。

她用碎镜看过他们施术的场景,一名坛首,三名副坛首里面,可没有这么一根竹竿。

幽无命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他像是彻底忘记了旁边还软着姜虚钧这么一号人物。

“小桑果,我们来试试这镜子。”

桑远远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天衍镜正中,缺了一块的地方。

他取出了从梦无忧身上夺来的那块镜片。

这块镜面有微小的菱形凸起,一望便知是整面天衍镜的核心。

只见幽无命神神秘秘把镜子凑到唇边,捏着嗓子,尖声细气惊慌失措地叫道:“天道老爷爷快救命啊!快点救救我和韩郎啊!”

桑远远:“……”不得不说,他准确地模仿出了梦无忧的精髓。

一旁的姜虚钧更是冷汗涔涔直下——看见了大魔王的这副姿态,他怎么还可能留自己活口?

死是死定了,问题是怎么死,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只见幽无命对着镜核发声之后,祭坛上的一百零七块镜片‘嗡’地一颤,淡淡七彩光芒流转,镜面之上,忽然便浮起了画面——这间地下大殿,佯装惊恐的幽无命,一脸无语的桑远远,心丧若死的姜虚钧,还有满地黑袍和面具。

幽无命怪声怪调的呼救声从微微晃动的七彩光芒中飘了出来——“天道老爷爷快救命啊!快点救救我和韩郎啊!”

桑远远觉得这天衍镜的功能倒是有点儿像超级电脑——能够推衍‘未来’,亦能记录储存影像和声音。七彩之力,就是它的‘电量’。

“唔,赝品就是这般呼救的。”幽无命啧了一声,“无趣。”

这一试便试出来了,只要对着镜核呼救,祭坛上的天衍镜就可以如实地反映镜核周围的境况,天坛便可以及时作出反应,进行救援。

桑远远怔了片刻,忽地轻笑出声。

半晌,笑得捂着肚皮弯下了腰。

“桑果?”

桑远远一边笑一边摆了摆手:“我说呢,梦无忧没事总爱喊些大道理,敢情她以为那些义正辞严的话,是向‘天道’借力的咒语吧!难怪每逢危险,别人都寻思着赶紧逃跑的时候,她都会站在原地叭叭一大堆。”

幽无命回味片刻,满头黑线:“……”

他虽然没有发言,但桑远远清清楚楚在他的黑眸中看出了两个字——傻、逼。

姜虚钧的腿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下他更加肯定,幽无命根本就不需要留下他这个活口来问话。

等死的滋味已经足够煎熬了,更惨的是,幽无命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么个人,害得姜虚钧一颗心不上不下,老命都快折腾没了。

忽然,幽无命原地转了个身,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

幽无命很无所谓地道:“随便说点你的事?最好说些我不知道的。”

姜虚钧一个激灵,赶紧回道:“我是被姜氏的掌舵人召来天坛的,刚来不久,代替的是桑成明的位置——桑成明本来是副坛首,上回陷害桑成荫失败,坛首担心他落到别人手上泄露了我们的秘密,就把他灭了口,换了我来。”

还真说了个幽无命和桑远远都不知道的消息。

原来如此。

庶王叔桑成明竟是副坛首之一,桑远远倒是完全没有想到。难怪一直查不出他叛变的原因,天坛行事隐秘,这么些年一直行走在地下,查不到才正常。

姜虚钧接着说道:“姜氏这一代的掌舵人便是姜一,表面上他只是个太监兼护卫,其实他是为了亲自盯着姜雁姬。桑成明其实也是我姜氏暗中培养的人——他的生母是我姜氏王族,自小便教他,他是姜人,而非桑人。”

桑远远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倒是说得通,失去了一个隶属姜氏的桑成明,姜一便另外从姜氏中调了个分量很重的人过来补缺,也算是与云帝之间的制衡——四个首脑,云氏二人,姜氏二人。

姜虚钧有点紧张地说道:“我不知道坛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我刚来没多久,人都认不得几个……”

幽无命坏坏地笑了笑:“那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啊!”

一副‘让你死个明白’的表情。

姜虚钧更虚了:“不不不不我不想……”

“那么,当初害我之事,你可知情?”桑远远问道。

姜虚钧见她有话问自己,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气:“这件事我知道。是云之濯告诉我的。说起来,几个人之中,我就只跟云之濯说得上话,他待人倒是真诚,我刚来什么也不懂,都是他为我讲解,也不会不耐烦,是个很好的人。”

疯狂拖时间。

“说重点!”桑远远怒。

姜虚钧擦了把汗:“好,但我得从头说起。最初的起因,是二十多年前,天坛用大天衍术推算世间大运,算到了灭世之相——茫茫大地,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无尽的血、火、焦土,冥魔以及冥魔的尸骸。一个人也没有,文明全部毁灭,在大术的最后,看到了两个身上燃着火焰的灭世恶魔,实在是骇人得很!”

幽无命与桑远远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他说的,倒是与当初秦玉池的证供大部分对得上,只不过秦玉池并没有提到所谓的‘灭世恶魔’,这应该是只有高层才知道的绝密。

幽无命挑挑眉:“嗯,接着说下去。”

姜虚钧:“天坛反复反复推衍,寻遍了解决之道,最终,大天衍术显示了唯一的一线生机——韩州王世子韩少陵,乃是天命之子,有至纯至善之女辅佐,再加上天坛全力襄助,便可以拼出一线生机,避免世间大祸降临。”

桑远远与幽无命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点点头。

这一条,也和他们所知的线索对上了。

“然而有一个人却与大天衍术推衍的‘未来’格格不入,她就是姜雁姬。按照天衍镜中显示的未来,她应该登基成为女帝,做韩少陵的垫脚石,然而姜雁姬这个人,却……唉,她在外面找了个男人,还生了个私生子,我们百般威逼利诱,她都不肯配合,一心只想跟那个男人。”

“天命之事,牵一发动全身,姜雁姬若不是女帝,那么未来将被彻底打乱,皇甫俊必定不会愿意一直做姜氏后盾……眼见那唯一的生机,便要毁于姜雁姬之手。”

桑远远的心脏重重一跳,悄悄伸出手,牵住了幽无命。

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后来。”幽无命的牙齿中平静地蹦出了两个字。

姜虚钧道:“后来,坛首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姜雁姬骗回来,然后将那些‘正确’的‘未来’,通过镜核,以天命之力强灌到姜雁姬的脑子里。”

桑远远感觉到幽无命的手抖得更厉害,时而冷得像冰,时而焰气难以抑制,烙着她的手。

“结果却谁也没料到,”姜虚钧道,“姜雁姬并没有洗心革面,而是换了个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玄乎,云之濯也只说讲不清楚,大约就是姜雁姬原本的魂魄被驱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一个很契合于‘未来’的心狠手辣的魂魄被换了过来。”

“这个‘姜雁姬’到来之后,一切与大天衍术显示的‘正确未来’都能正正对上。于是我们和皇甫俊一起,力推这个姜雁姬上位。皇甫俊那个人重亲情,姜雁姬就给他生了个儿子,那个儿子就是东州那个皇甫渡,有这个孩子在,皇甫俊便会甘心在背后支持姜雁姬。”

“总之,皇甫俊被姜雁姬蒙在鼓里,姜雁姬其实也被我们蒙在鼓里。她根本不知道,她和皇甫俊所做的一切,最终是在给天命之子韩少陵铺路罢了。”

幽无命垂着头,整张脸都埋在了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虚钧道:“这个‘姜雁姬’不负众望,弄死了外面的男人和那个私生子,成功得到皇甫俊彻底的信任,顺利登基成为了女帝。经过这一事,天坛便寻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再有哪一个能够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人物不走正途,那便把他换走。”

桑远远脚步微一踉跄:“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我了。”

姜虚钧点头:“对,天坛第二次施逆乾坤术,便是为了桑王女你。大天衍术显示,最终陪伴在天命之子韩少陵身边的那位女子,是个平等博爱,至纯至善,为了帮助他人,不惜牺牲自己和自己身边之人利益的奇女子。很不幸,天坛经过长久跟踪观察,发现桑王女你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桑远远缓声道:“我可真是谢谢天坛对我的正确评价,我还真不是个脑残。”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但嗓音却不自觉地沙哑了许多,染上了沉沉阴郁。

“可不是嘛,”姜虚钧讨好地笑了笑,“其实连云之濯都受不了那个梦无忧,可是,没办法啊,只有她在韩少陵身边,只有他们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世间才能免于一难,这,谁也没有办法对吧。”

桑远远点点头:“说六年前的事。”

姜虚钧急忙道:“六年前,天坛再施逆乾坤大术,将‘正确未来’与天命之力一起灌入镜核,由云之濯带着镜核参加你的及笄礼,打算像换走姜雁姬一样,换一个适合的魂魄过来接手你的一切。”

“结果出了个岔子。云之濯说,你被天命灌顶之后,却告诉他,你并没有和韩少陵在一起,而是死于六年之后——因为大天衍术乃是窥探天机,只能看到大势和零星片断,所以之前谁也不知道,桑远远竟然早早便死了,陪在韩少陵身边的那个,只是另外一个和你长得相似的女人。”

“云之濯就不怀疑我撒谎吗?”桑远远忍不住问道。

姜虚钧道:“被灌注了天命之力,你当时魂魄已然不全,神智不清,不可能说谎。当时云之濯一时心软,容你对着镜核许下了一个愿望——临死之前,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云之濯说,这是他一生唯一犯下的一个错。他原本以为这么一点小小的心软和仁慈无关紧要,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十死无生的局面,你居然活了下来,还打乱了全局。本该死掉的人很多都没死,本该活着的人却一个接一个死了……”

桑远远立刻想起了云之濯在白州时说过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

所以,六年前,天真活泼的少女接过了天坛圣子的‘祝福’,却没想到这份祝福那般沉重,生生将她的魂魄从身体里撕裂了出去。

桑远远忽然浑身一冷,虽无记忆,但一些本能的痛苦反应袭入脑海,令她颤抖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