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时候,慕清和甄香草他们在山上采了许多栗子,这些栗子壳全部都晒干堆在了院子里,冬季用来做火盆地下的木屑取暖最是好用。

  慕清特意去木匠家里打了一个长方形火桶,火桶两边放上木板,可以供人坐在两端,中间是一层镂空隔板,下面放着一盆黑陶火盆,人置身其中,再盖上芦花的破旧被子,就再也不惧寒冬。

  其次是食物。

  甄家从原来的一日两餐,改为了一日三餐,早餐不禁有浓稠的栗子粥,每人还有一个鸡蛋。

  中午是干米饭搭配一顿红烧肉或骨头汤,晚上则是羊肉锅子。

  用慕清的说法是,家里人一个个都太瘦了,趁着今年冬季卖了霜糖和菘菜,赚了些银钱,家中宽松些,给他们养养膘,不然一个个的人都要熬干了,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身子骨。

  甄博文原本心中有些疑惑,在听到慕清这样解释后,将疑惑埋在心里。

  他也只能告诉自己,阿娘过去脾气不好,是因为家中太穷,现在脾气稍微好点了,是因为今年卖了银钱,日子好过了。

  就连慕清自己都说:“你当我愿意对你们发火?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不心疼吗?还不都是穷闹的!”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对甄香草和小甄香的态度改善,慕清的理由则是:“你说的对,把你二妹养好了,以后找个好点的婆家,对你也是个助力。”

  “她那黑黑瘦瘦的样子谁要?既然要养,就养彻底了,皮肤得白回来,你娘我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你们几个都像我,底子不差,只要好好养养,等你中了秀才后,我给她在镇子上找个好人家嫁了,这土地里干活靠天吃饭的,能给你什么帮衬?”

  甄博文觉得他阿娘一点没变,只是更精明会算计了。

  但这个结果到底是对二妹好的,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更加用功的温书,争取明年一举通过发解试,成为秀才,等到来年春闱……他眸光微暗,想到县尊答应指点他,心中一热。

  作为这个家中的长子,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改善家里的环境,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改变自家状况的唯一途径,就是读书,就是科举。

  年二十九早上一大早,慕清就起床,在房间里洗漱完毕之后,装模作样的去菜地里往篮子里铲了几颗菜,穿着棉袄就往县城里赶。

  甄二郎和甄香草都才刚刚起床,甄香草去见到慕清冒着雪去县城,有些不放心,要跟着去,慕清拿布巾将头全部包了起来,“你娘我身体健朗着内,活个七老八十不成问题,你就别担心了,要是没事就去看看水缸里水还有没有,没有就赶紧挑满,明天就是除夕,事情一大堆,可不能明天再挑了。”

  慕清挑着两个竹筐往外走,想了想又道:“你哥起来后,让你哥把对联都写了,再去问问村长和你大伯家要不要对联,一起写了。”

  开玩笑,让他跟着她还怎么换羽绒服,还怎么换雨鞋?这古代的路极其泥泞,走一路能甩一身泥的那种。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慕清将空间里的长款黑色羽绒服拿出来穿上,再套上麻布的罩衣,挡住底下的黑色雨胶鞋,头上戴着毛线帽,外面再过着一个灰色羊绒大围巾。

  还好她前世不如老年之后,喜欢买纯色黑白灰的衣服围巾等,不然要是大红或是色彩艳丽的,被人看到她都无法解释,黑色灰色哪怕料子不同,他人远远看着只要不上手摸,也很难察觉。

  好不容易走了两个小时,到达县城,将二十斤生菜和十斤菘菜,十斤秋葵给清风楼的掌柜。

  掌柜没想到她这一次送来这么多生菜,大喜过望。

  他原本以为能有个十斤就不错了,没想到比他之前预估的要高出一倍。

  慕清看到他表情,一脸憨厚的笑呵呵地说:“之前听了掌柜的话,我心中觉得有理,就和邻居家里买了些柴,又种了些生菜,这还是掌柜你说要我才敢冒险种的,你要不开口,我哪敢多种,趁着过年,多赚一点,也能过宽裕点的好年。”

  掌柜点头,“这些生菜菘菜我全要了,年后要是还有的话,只要没出正月,还是按原来的价收。”

  原来的价是一百八十文一斤,今天这个生菜价格是因为过年,提了三成的。

  慕清激动不已的点头:“哎,哎!”又问掌柜:“你知道哪里有黄酒卖吗?”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叫人从里面给她拿了一小坛黄酒过来送给她,笑着说:“就当是给你的年礼了。”

  掌柜的不愧是做生意的,任何时候都笑眯眯的,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坛子非常小,容量最多只有一斤,慕清自是十分感谢。

  菘菜和秋葵还是原来的价格,生菜价格加了三成,原本一百八十文一斤,现在是两百四十文一斤。

  现在京城的生菜价格也才二百六十文一斤,在这南方小县城里,一斤生菜两百四十文,已经是天价。

  清风楼在大雍遍地开花,京城也有清风楼,自然知道这些蔬菜的价格。

  光是二十斤生菜就有四两银子并八百文钱。

  另外还有十斤菘菜和十斤秋葵四百五十文,总共五两银子两百五十文钱,清风楼的掌柜还送了她一些酒楼里昨天剩下的馒头糕点,慕清自是感谢不已。

  这些馒头和糕点回去可以带给家里几个小的吃,她还可以再额外买一点,就说是清风楼掌柜送的。

  五两银子对于慕清来说是很多很多钱,可对于清风楼来说,五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更珍贵的是这二十斤生菜。

  富贵人家什么没见过?他们就图冬日里吃一口新鲜的蔬菜。

  这对农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在京城待了多年的前丞相的岑知州和席县令来说呢?过年送礼的时候,年礼里面还有一筐生菜,对于交好岑知州和席县令非常重要。

  当然,他们原本也不一定非得交好岑知州和席县令,只是抱着既不交好也不得罪的态度,毕竟谁知道岑知州未来会怎么样?

  但只是一筐生菜随在年礼里面的话,就有心意,也不会显得太过巴结谄媚。

  慕清原本还想去找席瑞安的,但她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又是在过年的时节,实在不好上门,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当然,回去的时候两个竹筐又是挑的满满的,她又采购了许多食材放进了空间。

  回到家她也没将两个竹筐给他们看,直接提到自己房间锁了起来,以后从空间拿出什么东西,就说是之前买的就行,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她竹筐里都有啥。

  甄慕氏之前就是这样做的,家里米啊粮啊,全都所在她房间的柜子里,别人想偷吃都不行。

  除夕当天一大早,甄家人就全部起床,然后由甄大郎带头,领着一家子男孩去山上扫坟,回来再去祠堂祭祖。

  女人是没资格去的,只能在家里做年夜饭。

  农家的年夜饭也没什么好做的,只比以往稍微多一碗肉,一碗煮鸡蛋,一条鱼罢了,那条鱼还不能吃,它代表着年年有余,客人去别人家里做客,哪怕饭桌上有鱼,也都自觉的不吃鱼,不光是年年有余的意思,也是家里难得有个像样的菜,之后还要摆出来做门面呢,谁家要是真动筷子,背后要将你骂死的。

  甄家就真的忙了。

  南方有藕,冬季正是采藕的季节,慕清这次去买了许多藕和肉,正在家里做藕夹。

  慕清其实没有做过这道菜,但是拖前世她父亲的福,她父亲是个非常爱做菜的人,她从小耳濡目染,虽然没有做过,对做法等却并不陌生。

  将肥瘦相间的肉剁碎,放上葱姜蒜的末、盐、黄酒、醋、酱油等。

  因为这个年代的猪肉味道特别骚,她还特意加了许多的姜蒜和黄酒调味。

  将调好的馅塞到切开的藕孔里,用筷子捣严实。

  因为天冷,所有的工作都是坐在火桶里完成的。甄博文他们早已从祠堂祭祖回来,甄博文和甄二郎去贴对联,甄三郎甄四郎和小甄香都睁大了眼睛流着口水,十分好奇看着这个神奇的食物,万分期待。

  那么多的肉肉塞在藕洞里,这个藕做出来一定十分美味吧,好期待啊!

  等到要用油炸的时候,慕清才想起来,这个年代没有植物油,只能用荤油炸。

  太费油啦!

  不过为了吃,费油就费油吧。

  之后又从房间拿出来五斤面粉,在里面加了羊奶、鸡蛋、霜糖,经过揉捏,然后拿擀面杖开始擀面,面都还没有揉好呢,家里几个小孩就全部一个个围在周围,咬着手指头望着流口水了。

  “阿娘,你在做什么呀?是在做面条吗?这是甜的面条吗?”甄四郎已经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他的眼里写满了渴望和期待。

  “阿娘阿娘,甜的面条是不是很好吃,儿还没有吃过加了鸡蛋的甜面条呢!”面条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他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几回呢。

  就像对以面食为主的地区,稻米很奢侈一样,对南方这边以种水稻为主的地区,不含杂粮的纯面食也很奢侈。

  甄三郎也在一旁点头。

  他们过去认为,每天吃肉就已经是皇帝过的日子了,没想到还能吃到放了鸡蛋和霜糖的甜面条。

  甄香草则是满眼放光,用心的看着阿娘的每一步动作,将它记在心里。

  他们觉得,这个牛他们可以吹一辈子,这个面条,他们可以回味一辈子。

  慕清好笑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放光的双眼,但笑不语。

  就连甄博文都放下手中的书本,好奇的走了过来,甄二郎跃跃欲试:“阿娘,儿帮你揉面!”

  慕清就真的站到一边,让他用手工皂洗完手,检查了他指甲缝后,将揉面的工作交给他。

  实际上她并不是在做面条,而是做一种甜点,面条揉好后,用擀面杖擀平,卷起来切成小拇指长,放在油锅里炸,炸的硬邦邦的再捞上来,做出来的效果跟小孩子吃的磨牙棒似的。

  虽然费油,而且因为很硬,慕清其实并不喜欢吃,但对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零食了,关键是能放的时间很长,到时候可以让甄博文带一些到县学里去,平时如果饿了可以吃一点垫垫肚子。

  其实慕清还想到了一种简单易做的零食,锅巴。

  她来这里许久都没有见过锅巴,后来突然有一天反应过来,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不吃锅巴,而是他们一年到头就没吃过几次干饭,每顿都是菜粥,哪来的锅巴?

  等藕夹和面都切好,就将猪油倒入锅里,家中一群人又转战到厨房,慕清原本是想将他们都赶出去的,毕竟油烟味这么重,忽然想到,今天除夕夜,下午可以让他们都洗个头洗个澡,迎接新的一年,便放任他们在厨房了。

  甄博文原本是想要回房间继续看书的,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给自己放了一会儿假,也来到厨房观看。

  等他们看到慕清将半钵荤油都倒入锅里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么多油啊?”甄二郎甄三郎甄香草他们全都傻眼了,心疼坏了。

  这么多油,他们可以吃一年啦。

  “阿娘,要不我们不做了,太费油了。”甄香草忍不住说道。

  “是啊阿娘,我们不做了,就这样煮熟了我就觉得很好吃。”甄三郎心疼的呀,跟割肉似的。

  “面条用水煮一下不就能吃了吗?”甄四郎望着锅里的油,也十分舍不得。

  慕清等油烧热,动作麻利的用筷子将裹了面粉的藕夹一块一块的夹到油锅里炸,笑着说:“一年也就这一次,你们都这么大了,有些东西都没吃过,今天好好看好好学,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塞了肉的藕夹被油一炸,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和诱人的香味。

第74章

  等第一锅藕夹炸好,用篾条编制的笊篱全部捞起来放在黑陶钵里沥油,甄四郎就迫不及待的嚷嚷了起来:“阿娘!儿要吃!”

  话音刚落就要伸手去拿,被慕清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等会儿!你个傻孩子,刚出锅的,油还热乎着,小心烫!”

  “儿不怕!”

  “不怕也不行!”慕清随口胡诌说:“烫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不烫我烫!”

  甄二郎也说:“四弟,藕夹上面还有很多油呢,等油都滴到钵里后再吃。”

  甄三郎舔了舔唇,翻了个白眼:“就是,这么多油,要是滴在地上多浪费,这些油可以够我们吃好几天了。”

  甄四郎望着热油直往下滴的偶家,咽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油一滴一滴往下落,恨不得上面的油能够立刻沥干了才好。

  等油沥的差不多,温度也不那么烫了,第二锅藕夹也即将出锅,慕清对甄二郎说:“拿几个碗来。”

  甄二郎连忙跑到篮子里拿了几个黑陶碗来,慕清一看,才三只碗:“这里这么多人,三只怎么够?再拿三只?”

  这次不用慕清说,甄三郎兔子似的哧溜就跑过去伶俐地拿了三只碗在锅台上一字排开。

  慕清将几只碗里一人放了一块藕夹,藕夹基本都差不多大,但也有粗细之分,粗的当然要大一点,慕清便将大一些的放在甄博文和甄二郎碗里,其余的都按年龄来放大小,甄四郎年龄最小,自然是最小的一个。

  甄四郎十分不满的大声嚷嚷:“阿娘,为什么我是最小的!”

  “因为你人最小,做的事最少,你大哥最大,你二哥做的事最多最重,你说他们该不该吃最大的?再说你肚子这么小,现在就吃饱了,晚饭还要不要吃了?”

  甄四郎鼓着嘴巴,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吃得下!” 言罢拿起自己的碗,用筷子夹起藕夹,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好吃的他都忘了生气,眼睛都快活的眯了起来。

  甄二郎没想到他能分到最大的一块,高兴的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以往他都是在大哥四弟的后面,甚至连三弟都不如,没想到这次阿娘居然把最大的一块藕夹给了他,还说他在家里做的事最多最重,原来他为这个家的所有付出阿娘都看在眼里。

  甄二郎特别高兴,高兴的眼眶都热热的,想要哭。

  慕清将第二锅炸好的藕夹捞起来放进钵里一抬头,就看到面容黝黑的甄二郎一双圆溜溜的虎目里盈着水泽的模样。

  她没忍住,伸出筷子又给他夹了一块:“大过年的,可不能哭鼻子,你为这个家做的贡献我都看在眼里呢,现下你哥还在读书,家里就你一个壮劳力,家中重活累活都是你在做,好儿子,辛苦你了。”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甄二郎的头……,手一顿,向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指着其中一个碗说:“给你二妹拿一下,还有这个,是小甄香的,有点烫。”

  甄香草在灶下烧火,她没想到连她也有,经过这三个月,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诚惶诚恐的怕慕清了,见甄二郎递过来,火光的映照下,她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羞涩的浅笑,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慕清,将藕夹夹到慕清嘴边:“阿娘,你也吃。”

  慕清对她的举动很是熨帖,小小的咬了一口尝了尝:“嗯,味道还行,你吃吧,这里还有许多,我有呢。”

  甄香草这才高兴的笑了一下,夹起藕夹小小地咬了一口,好吃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

  等到藕夹全部做好,甄博文已经回到房间继续看书去了,甄二郎去将水缸里的水挑满,再将家里打扫一遍,甄香草则在慕清的指挥下,将萝卜切成丝,剁碎和碎肉馅搅拌在一起,搓小肉丸子,甄三郎去割草喂羊,由甄四郎在灶下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