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处的人走了,孙特助下班了,整栋大楼只剩下他一个人。

底下是万家灯火,可程昊突然不知道回哪儿。

一切都空落落的。

他将目光凝到了靠墙的两个大包裹上,过了会,才从抽屉里取出裁纸刀,打开。

包裹是真的大。

唐咪将他整个家当都打包好了,从她的公寓一路送到这儿,小到牙刷、剃须刀、须后水,大到西装、裤子、鞋子。

所费不靡的东西,全部可怜巴巴地团在了一块,层层叠叠地横在了墙角。

程昊笑了一声。

还真是……

典型的唐氏作风,他这次,一定要比她潇洒一点儿才行。

他叫来保安,将这两箱东西重新封存起来,丢到了公司的杂物陈列室,压在了最底下。

——————

唐咪跟导演请了两天假。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之前的表现太好,这次隆导意外地好说话,甚至还安慰她“别急”“赶不及多请一天假也行”。

唐咪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她用这两天假,将整个公寓整理了一遍。

程昊像鼹鼠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搬进来的东西,被她又一点点收拢归好,一个快递寄到了他的公司。

她还不忘通知孙特助去取。

忙完这一通,就到了晚上。

夜深人静,一直挂在心头的事儿就浮了上来了。

唐咪两天没怎么碰的手机,又被她捏在了手里,她颠来倒去了一会,点进微信,找到了程昊。

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她的一个“么么哒”上,可爱的小姑娘不断重复地对对方做着亲吻的动作,上一条微信,是他与她说晚安。

即使分开,可零碎的过去,总会在不经意间浮上来,也许是一个熟悉的微笑,也许只是一只水杯、一瓶指甲油。

唐咪抑制住自己想要往上翻的念头,朝对面发了条微信:

【分手的事,要不要对外界说?】

瞬间,一条系统消息弹了出来。

【程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向程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唐咪:……

算你狠。

作者有话要说:程程:这次,我比你酷。

楼楼: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第119章 礼尚

人不是活在真空地带, 除了爱情, 还得果腹。

第二天,身负巨额欠债的唐咪就包袱款款地回了温市。

这次没有情人依依相送, 也没有保镖鸣锣开道,她极其低调地回到酒店, 当天下午就重新加入了拍摄。

片场的人除了一开始多投了几眼,竟连问, 都没人多问一句。

当晚有场大夜戏,估计要拍到十一二点,唐咪蜷在椅上,厚厚的军大衣当棉被,在一旁小眯。李蓉心疼地看着她短短两天瘦了一圈的小脸:

“小猫, 明天下戏了咱吃水煮鱼去?”

也不能光给草吃,得补补。

唐咪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

水煮鱼?

水煮鱼好啊,又麻又辣, 下饭。

她眯着眼,盯着塑胶跑道上缺了的一块, 拼命回忆上一次吃水煮鱼是什么时候,半天才想起来是在食记,去年的时候, 两人重逢了没多久, 她成功将自己吃进了医院, 赚了一晚上的心疼。

可惜的是, 后来他就再也不许她吃了。

“不去。”

她可不想每一回分手都拿水煮鱼当纪念。

泊溪就坐她旁边。

前几天唐咪回北城,他还撑着病体在剧组赶进度,大夜戏其实已经连赶了两天,今天是第三天,连轴转让这个铁打的男人,也满脸的疲倦,粉底遮都遮不住。

“李经纪人要是想吃,隔片场往东三里,那边有家水煮鱼店还不错。”

泊溪累极,很想像唐咪似的靠椅背上散一散,但背后的伤口经不住扯,只能将自己坐得板板正正的。

每一个艺人,都有一张寡淡的嘴,和一颗想吃香喝辣的心。

三人从水煮鱼发散开,聊到麻辣香锅,又说起沸腾鱼,直说得恹恹的唐咪都胃口大开,那边隆导就喊开拍了。

“走。”

两人都是敬业的演员,从躺椅上一站起来,愣是再多的负面状态,也得留在身后,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对得起角色。

隆导满意地点头。

他这部电影,甭管卖不卖座,但质量,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演员,可遇不可求啊。

而他,还一下子碰见了俩。

泊溪和唐咪拍起戏来,都有股不要命的拼劲。

该怎么磨就怎么磨,从没一句二话,泊溪带着伤,也跟着他没日没夜地转。

小唐就更不用说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让下水就下水,不带一点耽搁的。

隆导还记得,刚开拍那几天,有一条下水戏,怎么跳都差了点意思,迟迟过不去,他又有点轴,这姑娘愣是被他使唤着连拍了二十来条,连着跳了二十几回水,才找到漂亮的跳水镜头。

一上来就抱着垃圾桶吐,吐完擦擦嘴,继续拍,没事人一样。

“这场,是分手戏。”

隆导在那讲戏,唐咪却难得分神了,等回神,灯光、摄影都已经准备好,隆导在那喋喋不休,“……冉玲珑是梦想断了,一并也把爱情葬送了,所以她这个分手,不仅仅是分手,明白?”

分手,当然不仅仅是分手。

就像记忆,也不仅仅是记忆,它是无数琐碎的生活片段构建起来的、有温度的东西,有时暖人,有时烫人,有时……还伤人。只是大多数时候藏在脑子里,不经意间跑出来戏耍你一番。

唐咪笑了笑,今天这戏啊,还挺应景。

泊溪低头,关切地望着她:

“要不要休息一会?”

唐咪定定神,摇头:

“不用。”

“第四十九场第一次,action!”

唐咪脱下外套。

里面是套蓝白条纹运动服,游泳队队服。

“三号机位,冉玲珑,进!”

唐咪深吸了口气,在迈出的一瞬间,浑身的气质就变了。

她本身是偏张扬明丽的,可脸上的一个表情变化,一个阴郁、绝望、痛苦的冉玲珑,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连站姿都变了。

冉玲珑是拄着拐杖的,跛脚,站姿会微微倾斜一点。

她就这么站在塑胶跑道的背光面,篮球场上只有平安一个人在那加训,篮球落在地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冉玲珑将视线移到平安健硕有力的双腿上,即使路灯昏暗,也能看到那健康流畅的曲线。

有青春,有活力,还有梦想。

而今,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平安似有所感,转过头来,这一看,也愣了,继而大踏步过来,越跑越快,这个少年跑到冉玲珑面前时,还拄着膝盖喘气:

“玲珑,你怎么过来了,不在医院躺着?!”

少年的声音里有关切,有怨怪,唯独没有绝望。

“我们……分手吧。”

冉玲珑张了张口,真奇怪,在医院想得好好的词儿,到这儿,反倒很难出口,喉咙像卡着刀子。

可她还是说了。

平安看着她:

“你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

“是。”

冉玲珑试图将自己站直。

背着光,半边身子落在阴暗里,肩膀削瘦,眼神伶仃。

平安往前走了两步,又迟疑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想分。”

少年的话,对此时的冉玲珑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着他,映着月光的瞳孔深不见底,好似所有苦难都被吸了进去,黑洞洞的,偏她还在笑。

“我想分。”

平安一下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我等你。”

“不用等我。”

冉玲珑扶了扶拐杖,即使在这时,她依然倔得都不肯露一丝怯,咬牙转身,拼了命让身体伸直,这个动作藏了她所有的骄傲。

可即使这样,跨过塑胶跑道时,依然一拐一拐的,灯影徘徊里,细瘦的身体渐渐地走远,直到拉成长长的一道剪影。

“七号机位,补一条特写!”

显示屏及时切过去。

显示屏前,几乎所有人都失语了。

幽幽的路灯照耀下,冉玲珑,或者说,是唐咪,她梗着脖子,神情安静,可泪水,却无声无息地肆虐了满脸。

无声的哀恸,最是动人。

眼角眉梢,都是戏。

全场鸦雀无声,就这么看着唐咪默默地走,默默地流泪。

“过!”

半晌,隆导激动地喊了一声,喊完了还劲念叨:“了不得了不得!这场哭戏,绝了!”

编剧在旁击掌而叹: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要多来几个这样的,电影的格局,就大不一样喽。”

差点没给他看哭了。

举目四顾,旁边的灯光师、摄影师,连小助理们,摘眼镜的摘眼镜,擤鼻涕的擤鼻涕,好半天才缓过来。

“绝了!”

隆导的脑中,这段该怎么剪,镜头该怎么切,音乐该怎么配,都想好了。甚至可以作为宣传的华彩段,往上这么一放,张力就有了。

李蓉这时已经拿着外套奔了过去:

“快快快,套上!”

唐咪一动不动。

“傻愣着干什么?!”

李蓉急急地替她套袖子,拉拉链,转到唐咪身前时,呆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扬起声音:

“……小猫?”

从来都一秒出戏的唐咪安静地看她,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蓉蓉,怎么办,它停不下来。”

她说。

李蓉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哀。

她了悟到,一向没心没肺的唐咪,她爱上程昊了。

而如今,她能做的,唯有将唐咪抱进怀里,笨拙地拍了拍:

“乖,小猫啊,没事,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冰凉的眼泪成串成串地落下来,将李蓉肩头打得津湿,李蓉朝天看了看,月亮很圆,只是可惜,人不团圆。

她这一向娇气任性的铁瓷,该有多憋,才敢借着入戏的劲儿,为自己哭上一哭?

“怎么了这是?”

隆导过来。

李蓉赔笑脸:

“哎,没办法,小姑娘入戏太深,给哭狠了。”

隆导露出一点儿诧异。

唐咪到他这拍戏,可从没哪次出不了戏的,人泊溪还要缓一缓呢,偏她走出镜头的一刹那,就是她自己。

不过他识趣地没问,年纪大了,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唐咪哭着哭着不哭了。

靠在躺椅上睡着了,等醒来,发现其他人都在收器械,李蓉就跟只蠢二哈一样蹲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看她。

唐咪摸脸:

“我脸上有东西?”

李蓉郑重其事地点头:“有,为爱伤风的眼屎。”

唐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