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不说话,大人们的视线很快就转移了。

祝颜舒骂完女儿继续打圆场:“苏老师吃饱了没有?没有就再吃点!”

张妈气哼哼的,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瞪着,生怕苏纯钧真的开口了。

苏纯钧的脸皮最厚,从刚才起脸色都不带变的。

他笑着说:“饱了,从家里出来三年了,头一次能吃个饱饭。”

祝颜舒便笑起来:“这有什么?以后你来,我让张妈多做点也就行了,都道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家里没男人,有一个你在还能壮壮胆。”

张妈见此,就拿着空盘子空碗下去,还真给苏纯钧又倒了一杯咖啡,嘀咕道:“家里也没别的了,早上的饭都吃光了。”

苏纯钧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淡而无味,想必是张妈把咖啡渣子又滤了一遍给他端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笔盒,先递给祝颜舒看:“我从今日起就要上班了,只怕要疏忽二小姐的功课了,实在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是前段时间买的,想送给二小姐做个纪念,今日冒昧上门,还请您过目。”

祝颜舒接过一看盒子上是万宝龙就一挑眉,打开一看,是一只白色镶金边的女式钢笔,比正常的钢笔要短一截,也细一点。

她把盒子递给早就在一旁伸脖子的杨玉燕,笑道:“苏老师给你的,还不谢谢苏老师。”

杨玉燕眼拙认不出牌子,略过那金光闪闪的花体文字,直接拿起钢笔拔开,拿起杨玉蝉才给她的笔记本翻到背面就开始划,动作速度直接,开朗大气。

苏纯钧和祝颜舒一起含笑,都说不出话来。

笔里没墨水,但下笔触感润滑极了,杨玉燕方抬起头甜甜的说了句:“谢谢苏老师。”

苏纯钧等这句谢等得咖啡都凉了,应下,勉励道:“我给你布置一些功课,以后你每两天交一次功课,要认真学习哦。”

杨二小姐便再次杀气腾腾的望着他,碍于其母在旁,不敢出声。

苏纯钧心满意足,与祝颜舒道:“还有一件事想厚颜拜托您。”

祝颜舒笑道:“苏老师不必这么客气,直言就是。”心里道想必是要借钱,不过看在那支钢笔的份上,借他几十块也不算亏了,她的手包里有今天准备去打牌准备的十几块零钱,几块硬币零钞,都倒给他吧。

不料祝颜舒想错了,苏纯钧是想请她介绍一家裁缝店,他想买一件长衫,最好今天上班前就拿到手,他这就去裁缝店,穿上就走。当然,衣服钱希望能等到下个月再付。

像祝颜舒这样裁缝店的熟客、大客户,都可以每个月结一次账。夫人小姐太太先生做了衣服只需要签个名字就行,到了月末一起结。

祝颜舒听了就说:“这也不难,我这就挂个电话去问一问。”她起身去打电话,耳朵还竖着,杨玉燕果然就好奇的问:“你为什么要穿长衫?不是一直穿西装吗?”

对啊,为什么。祝颜舒也好奇呢。

苏纯钧就一五一十的解释起来。

这是因为他上班的地方,全是穿长衫的帐房先生,没人穿西装。而且这些拿着算盘拨珠子的老先生们最看不惯的就是穿西装的年轻人了。苏纯钧才去上班,是最底层的科员,人微言轻,这才要赶紧改换装扮,好不招人讨厌。

“都拿算盘啊?”杨玉燕发出惊叹,跟着就想起来现在应该是没有计算器与计算机的,可不就是要用算盘嘛。“那你也要打算盘吗?”她问。

苏纯钧笑道:“我要现学,人人进去都要现学的。除了账房先生,谁会去拨那个?不过我现在也就是跑跑腿,学算盘都要自己趁空,先生们都高傲的很,不大肯教我。”

杨玉燕马上道:“那你请他们吸吸烟,喝喝酒啊。”

苏纯钧被她逗笑了:“二小姐说的对,我出去就买包烟,到了就请他们吸一支,让他们对我好一点。”

祝颜舒听完八卦,也与裁缝店说好了,挂了电话过来说:“已讲好了,苏老师现在过去,拿了衣服就可以换上了,要有不合适的让他们现改也来得及,薛记的裁缝师傅是入赘进去的,技术顶呱呱的好!”

她写下地址,苏纯钧接过立刻就告辞了,同样是脚步匆匆的跑下楼。

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远了,张妈才从厨房里出来,看咖啡也喝光了,撇着嘴说:“这个苏老师真是不肯吃亏!送我们二小姐一支钢笔,还要赚一件长衫去!穷的兜里没有钱还要装大方!”

祝颜舒刚才就忍着笑,此时方大笑出来,对杨玉燕说:“你这个苏老师大概是真没钱了!他昨天晚上可能就没吃饭,一直饿到现在呢!”

张妈再次道:“两笼包子呢!”

杨玉燕忍不住替苏老师说话:“那包子个头小!”

祝颜舒拿起笔盒啧啧道:“看在这只钢笔的份上,让他吃多少包子都找回来了。这是万宝龙呢。”

杨玉燕的眼珠子瞪大了,立刻把钢琴再次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之前是有眼不识泰山,现在可要再重新瞻仰一番。

张妈不知道什么是万宝龙,但也听出来这钢笔价值不菲,既然自家没有吃亏,她便气顺了很多,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就进厨房了。

“他哪儿来的钱呢?”杨玉燕发出灵魂之问。

祝颜舒:“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你这苏老师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别看他天天穷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第一回见他,他来找我租房子,开口就是要能放下一张床、一个三门书柜、一个沙发、一张书桌的屋子。他当时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写了租约就要下个月再付钱。就这样都要租这么大一间屋!”

杨玉燕没听懂,张妈早在厨房伸着脖子听呢,闻言马上啧道:“他一个人要租这么大一间?”

祝颜舒笑道:“对啊,他一个人呢!最后看中那一间足有十五平,够一家三口住了。他去买二手家具,竟然真的拉回来了一件沙发。普通人别说在家里摆沙发,只怕听都没听过。他穷得天天吃面条,居然还要在屋里摆沙发,可见在他眼里,沙发不是用来摆阔的,而是必需品。”

张妈点头道:“沙发坐起来就是比椅子舒服呢。”跟着便自豪道,“他才一件二手的沙发,哪有咱们家的沙发多!”

祝颜舒登时笑得更厉害了,连连摆手:“这个就不要比了。张妈,我看这苏老师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他现在看着落魄了点,日后前程可不好说。以后家里做饭就带他一个吧,多做些,咱们也结个善缘,不图别的,就图他日后能照抚燕燕一二。”她是真担心这个小女儿啊。

张妈也很担心家里的二小姐,体弱多病、多灾多难、招猫斗狗、还没本事,点头道:“行,那我以后就多做些吃的。”

祝颜舒用完早饭,补过妆就要赶着去打牌了。

杨玉燕把贵重的万宝龙收起来,又拿起她的旧钢笔来。

祝颜舒看到就说:“快不要用你的旧钢笔了,用你的新钢笔!新东西不用就放旧了,更可惜。这只旧的等下午吴小姐来了送给她吧。”

杨玉燕就听话,把这只万宝龙吸足了钢笔水,认认真真的抄写单词与句子。不知是不是这只钢笔真的就这么好用,还是它有什么魔力,她竟然爱上了用它写字。

张妈上午就在家里陪她,一会儿出来一趟看到她还在伏案写字,没有躲回屋里看闲书,没有找她要点心吃,没有东摸西摸的闲晃。

叫张妈感动的不得了,给她送了好几次点心。

等到中午祝颜舒回来吃饭,张妈便表扬她:“一上午一直认真学习呢!”

祝颜舒笑道:“既然都学了一上午了,下午就不要学了,看一看书,听一听收音机,做点别的事。”

杨玉燕也不觉得今天学习难熬,抄写费力,她说:“这只新钢笔实在是好用,比我以前的笔都好用,我用它写字手腕一点都不累。”

祝颜舒:“好东西用着自然心情舒畅,事半功倍。你用着这支笔,以后要多念着你苏老师待你的情谊。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你苏老师待你是用了真心的,以后你待人家也要更真心一点,别没大没小的了。”

苏老师对她当然是有真心的。

杨玉燕自从苏纯钧挡在孙炤面前时就知道了,苏老师是真的关心着她,爱护着她的。

杨玉燕点点头:“我知道,我以后一定对他更好。”

祝颜舒:“那他给你布置下的功课,你也要更认真才行。”

杨玉燕皱着脸,不过下午还是抽出半小时背诵,又将以前的功课挑不熟的又复习了一遍,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祝颜舒下午照例去打牌,张妈匆匆去买菜、求符,然后回来就烧给杨玉燕喝。

杨玉燕远远看着就捂住嘴:“张妈,这是什么?”

张妈端着杯子说:“这是我找黄大仙求的,灵验着呢!这一个符值两毛钱呢!还有教堂给我的圣水,那个倒是不要钱。”她指着另一杯说,“你先把这符水喝了,再喝圣水。”

总结,先喝要钱的,再喝免费的。

杨玉燕被按住灌了两杯不知底细的神水,奄奄的躺在沙发上,看到张妈翻出早就不用的旧饼干盒,擦干净后往里倒了一纸袋点心,她刚好想换换嘴里的味道,伸手拿了一根裹着厚白霜的油炸点心:“这是什么?”咬一口,酥酥的,洒满了芝麻。

张妈:“我在菜市场买的便宜点心,一会儿用来待客的。咱们自己吃的都要收起来的。”

张妈说着就把杨玉燕平时吃的饼干给收到柜子里去了。

张妈:“你吃的这个可是蛋糕店里买的呢!好几块钱呢!”

还有苏老师昨天送来的巧克力花生糖也放起来了,杨玉燕赶紧拿了一块,嚼在嘴里比刚才的点心要好吃得多,甜香甜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小时一更,下一更在五点

☆、热情老师

祝颜舒下午四点就回来了,张妈见她进门还惊讶:“太太,今天这么早就不打了?”

祝颜舒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说:“一会儿吴太太来,我要见见她才行。”

张妈端了茶出来:“这吴太太就是以前租过咱们家房子的那家姓吴的?”

祝颜舒端起茶杯:“正是。他们当年搬走听说是因为吴先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其实是欠了钱,付不起房租了,这才搬走换便宜地方住。我是早就不与他们联系了,这还是一楼的何太太,她倒是一直与吴太太有联系,我是托了她才给大姐找到这份工作的。”

张妈拢着手站在旁边:“这样就行,先占住她的精神,免得她总想着外头的事!”

祝颜舒点点头,道:“我也不指望她赚钱,只当是让她学一些经验。她一直住在家里,从没在外面工作过,不知道讨生活的难处。这一回先让她做些简单的工作,让她知道哪怕是简单的工作也不好做。”

张妈笑道:“做家庭老师哪有那么容易的?咱们家的二小姐这么懂事,也气走了三四个老师呢。”

祝颜舒笑着说:“这个不能怪老师,遇上疼孩子的家长,老师也没办法。燕燕脾气是怪了一点,当时的情况也不同,我怕她受委屈,老师找我抱怨我就担心他们对燕燕不好,只好找理由辞了。”

她本来也没指望请来的家庭老师把杨玉燕教成大文豪,大学者,只是想让她有个人陪着说说话,那些老师抱怨燕燕不认真学习,背书背不好,她不能当面直说,又怕老师们教训孩子,反把她的胆子吓得更小了,只好辞人。

换来换去,到最后竟然是苏老师这个最没抱希望的人与燕燕相处的最融洽,他既能管得住燕燕让她学习,平时又能陪她说话,她也是亲眼看到燕燕跟他学习以后越来越活泼机灵,虽然话多了一点,还有点没眼色不懂事,但人比以前好多了。就为这个都值得她给苏老师包个大红包,更别提他还救了燕燕这一回。

祝颜舒记下了苏纯钧这一份救命之恩,心里就把他当成半个自家人看了。

她问张妈:“晚饭准备了多少东西?若是不够,就现在再去买一点,晚上请苏老师到家里来吃饭。”

张妈道:“我买了两笼烧麦,还有一些卤菜,应该是够了。”

祝颜舒:“再蒸一锅饭吧。”

张妈愁道:“家里晚上没人吃饭,吃不完怎么办?家里也没有冰柜啊。”

祝颜舒:“吃不完就明天早上让苏老师吃!”

一听叫苏老师吃剩饭,张妈就高兴,道:“这样也好!哎哟,那我早上就不用再给他买包子了!两笼啊!”

杨玉燕在屋里睡了个午觉起来,吴太太和吴小姐就来了。她听到外面有声音,就在屋里换好衣服,重新梳了头才整整齐齐的出来。

吴太太穿着暗淡的旧衣服,补丁都在不起眼的地方,花白头发,满面皱纹,背微微躯着,她应该比祝颜舒的年纪更小一些,现在看着反比她更大。

她一双手紧张的抓着布包,牵着瘦小的吴小姐,双手红肿,关节粗大,还微微有些发抖。

吴小姐的衣服比吴太太好一些,干干净净的,没有补丁,但看得出来是旧衣,可能还是二手衣服,因为不太合身,有些太大了。

她拘束的站在吴太太身后。

祝颜舒热情的请他们坐下,叫杨玉燕过来问好,张妈送上茶水。

吴太太紧张道:“一直没来向您问好,以前受您照顾那么多,实在是不好意思。”

祝颜舒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暗暗叹气。以前的吴太太可比现在看起来要好多了,唉,她这几年是吃不少苦啊。

“别客气,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这是你的大女儿吧?真可爱,十几了?”

吴太太推吴小姐站起来,让她给祝颜舒鞠躬。

“十四了,我先生想让她上女中,一直在催她学习。可是我们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没有人读书,她用的都是以前的旧课本,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本事,这才想找个老师给看一看。”吴太太虽然满面愁容,但说起女儿的事来还是很积极的。

祝颜舒道:“我的大姐你是见过的,她现在是南京大学的学生。请她做家教的人有很多,我是听何太太提起,才想着帮你一把。一次课是一块钱,不过今天是第一次,先不收钱,我女儿要考一考你女儿的本事,如果太差,她是不肯教的。”

吴太太连忙说:“一块钱很好!我们愿意付!我家小萍学习很认真,她的课本她全都会背了!”

祝颜舒道:“那你就把孩子放下吧,等你晚上下工再来接她,你放心,我家一直都有人,不会把你的孩子弄丢的。”

吴太太连连称谢,又交待女儿乖乖听话,不要惹事,然后才走了。

吴太太走了以后,吴小萍就更安静了。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翻画报,等杨玉蝉回来。杨玉燕就把吴小萍领到餐厅,她在这里学习,让吴小萍也拿出课本来看。

吴小萍的课本已经没有书皮了,包上了一层布的书皮。她把课本拿出来以后就认认真真的读起来。

杨玉燕这才发现她读的是论语,再看其他的课本,也有英语和数学,薄薄的一本。

她看吴小萍太拘束,就把点心拿来给她吃。

虽然是便宜点心,吴小萍也吃得很开心。

吃过点心后,吴小萍也敢对她说话了,她羡慕的看着杨玉燕的课本,问:“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书。”

杨玉燕对自己的课本可从来没有这么珍惜,道:“可以啊,我拿擦手巾给你。”

吴小萍认认真真的擦干净手上的点心渣,拿起她摆在桌上的英语课本,翻开以后认真又艰难的去辨认上面的单词。

杨玉燕十分的尴尬,更兼有一些愧疚。她虽然知道许多人都读不起书,她能读书是很幸福的事,但一直以来,她都以学习为苦,更因为惧怕学习而不愿意去上学,还装病吓人。

对比吴小萍,她不能不脸红愧疚。

祝颜舒无条件的疼爱和苏纯钧往日的循循善诱都浮现出来。

她有最好的条件,可她却没有珍惜。

吴小萍不敢看太久,读了几句就把书放下了,她看到杨玉燕身边有许多课本,笔记写得又多又好,就以为她是一个认真学习的高材生,小声说:“你的学习一定很好,我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杨玉燕心道如果你问英语和数学还行,论语就算了吧,苏老师也没有带她补过论语啊。

她不敢露丑,便推说自己要写功课,埋头更加认真起来,一时物我两忘,直到大门一响,杨玉蝉回来了!

杨玉蝉险些忘了今天有学生要来,赶回家时已经五点半了。她看到餐厅里的两个人影,一个是杨玉燕,一个是不认识的小姑娘,慌忙道:“我回来晚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祝颜舒一把拉住她,把她推到餐厅:“别换了,赶紧去见一见你的学生,多亏你妹妹陪着人家,小姑娘都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杨玉蝉一进去,杨玉燕就知道自己解脱了,立刻站起来收拾书本离开。

吴小萍也站了起来,紧紧张张的。

杨玉燕就介绍两边,见吴小萍还很紧张又坐下来陪她。

杨玉蝉也是第一次当老师,不比吴小萍轻松。她清了清喉咙,请吴小萍坐下,还要借杨玉燕的课本。

吴小萍连忙说:“老师,我……还没有学到那里……二小姐的课本,我都看不懂。”

杨玉蝉一愣,茫然道:“你不是要考教会女中吗?”待看到吴小萍的脸变红了,再加上杨玉燕给她使的眼色,她才发现吴小萍带着课本,拿过来一看,顿时就愣了。

杨玉燕趁机勾头看了一眼,也愣了。

吴小萍带来的三本课本分别是论语、英语和数学。除了论语是全文以外,英语是国际音标,数学则是算盘!

她没看错!数学书中画的示意图是算盘!

杨玉蝉把三本课本翻了一遍,头顿时就大了。

祝颜舒说吴小萍今年十四,要上教会女中,她就以为吴小萍的水平是够的。但现在看她的课本看,她根本就是才开蒙没多久,教会女中是绝对考不上的!

这让她怎么教?难道要她从头教起吗?

杨玉蝉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转头对杨玉燕说:“燕燕,你先陪小萍坐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说完就走。

杨玉燕正在看热闹,不妨被推锅,不等她反应过来杨玉蝉已经不见影了,吴小萍看起来更加紧张,杨玉燕赶紧把点心推到吴小萍面前:“来,再吃一块呀!别客气!”

杨玉蝉跑到客厅,小声与祝颜舒说:“妈,这个学生我没办法教!她学得太浅了!”

祝颜舒慢悠悠的翻着画报:“学生程度太高,你教不了还说得过去,没听说过学生程度太低老师没办法教的。她学得浅,你就慢慢教嘛。”

杨玉蝉急得说:“可她现在的程度是绝对考不上教会女中的!绝不可能!你知道她的课本是什么时候的课本吗?那是燕燕开蒙时用的课本!燕燕八岁时用的课本,她现在还在学!这样她怎么可能在一年后考上教会女中呢?”

祝颜舒怔住,跟着放下画报,长叹一声:“唉,吴太太真是太艰难了。”

她便给杨玉蝉说起吴家往事来。

吴先生是个会计,赚得钱虽然不多,但也能养得活一家大小。那时吴太太也不必出去工作,就在家里侍候老人,照顾孩子,做做家务活。当时他们就租着祝家的房子,每个月的房租从来不拖欠。

然后吴先生在工作的地方被坏朋友带着打牌,输了许多钱,不得已借了高利贷。吴家是不可能还得起这笔钱的,吴先生怕高利贷的人找到他,就辞了工作,带家人搬走了。

吴小萍在之前还能和杨玉燕一样上学开蒙读书,此事之后,她就再也没能回到学堂里去了。那翻烂的课本就是她唯一的心灵寄托。

之后的事,祝颜舒就没再打听了。她是这次想给杨玉蝉找学生才又听说了吴家后来的事。

“吴先生是有一技之长的,所以带着家人逃走以后也能找到工作养家活口。他的爸妈也刚好去世了,家里的负担就没那么重了。吴太太去洗衣店工作,每天起早贪黑,听说又生两个孩子。”祝颜舒说,“现在吴太太还肯给大女儿请家庭老师,再过两年估计就没有这个闲钱了。”小的还没长大,只能先投资大女儿,等小的长起来,吴小萍如果仍不成才,就只能去工作了,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得到一样的机会和条件了。

杨玉蝉的那颗正义之心被触动了。

祝颜舒看她动容就知道此事已成。

现在吴小萍的一生幸福就系在杨玉蝉的身上了,她不可能丢下这个学生不管的。

“你教她一分,就是救她一分。她不管在你这里学了多少,日后都会记得你对她的恩情的。”祝颜舒语重心长,“是不是能考上教会女中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小萍想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不能放弃她!”

对,她不能放弃她!

杨玉蝉转身雄纠纠气昂昂的回餐厅去了。

她一进去就发话:“燕燕,把你以前的课本找出来拿过来,让小萍先用你的课本。”

杨玉燕茫然起身:“哦,好。”她慢慢往外走,震惊于杨玉蝉的态度大变。

杨玉蝉已经对自己的学生吴小萍倾注了全部精神:“小萍,你的程度很差,但未必没有希望!我会用尽全力教你,你一定要认真学习,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与命运抗争!”

吴小萍激动的立刻发誓:“老师,我一定会认真学的!我学不会你就打我吧!”

杨玉燕被这对打鸡血的师生吓得一哆嗦,加快脚步躲开了。

☆、今日与明日,明日何其多

餐厅里一个热血沸腾的教, 一个积极主动的学, 学习气氛浓厚, 家里其他人就不能去餐厅了。

张妈出来看了两次, 着急道:“这还吃不吃饭了?占着餐厅让我怎么摆桌子啊。”

杨玉燕被挤回了自己的卧室学习,到了六点半, 肚鸣如鼓,出来寻食,才发现餐厅被占的问题。

祝颜舒也肚子饿呢,画报都翻过三遍了。

张妈更发愁另一件事。

“这是又添了一个人吃饭?”她皱眉道。

杨玉燕:“她人小, 吃不多呢。”肯定比苏老师吃得少得多。

张妈嫌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今天吃了, 以后是不是每回都要留她吃饭?一节课才给一块钱,还要花五毛管她一顿饭!”

亏,太亏了, 亏大了。

祝颜舒劝张妈:“人都来了,也不多她一双筷子,给她盛一碗粥吧。”

哄走张妈,祝颜舒使唤杨玉燕:“去,跟你姐说吃饭了,让她把餐厅让出来。”

这种事最适合没脸没皮的杨玉燕去做了,她不会尴尬啊。

杨玉燕果真就这么进去了,进去就说:“姐,该吃晚饭了。小萍一起吃吧。”

杨玉蝉嫌她打扰上课了,横眉冷对:“我们正上课呢,你不要随便进来!”

杨玉燕自己肚子正饿着, 看眼色的功力本就没多少,此时更无限趋近于零,瞪回去:“你不吃我也要吃啊,妈也要吃啊,小萍也要吃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吴小萍赶紧站起来说:“我我我先回家好了,我不吃饭!”

杨玉蝉赞赏的看了一眼吴小萍,转头再瞪杨玉燕:“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学习的!”

杨玉燕还要继续顶,祝颜舒出来了,笑着说:“小萍啊,你不要走,你妈妈晚上下班会来接你的。只是一餐便饭,不要介意啊,随便吃吃而已。”然后她就拉着吴小萍去洗手了。

剩下杨氏两姐妹站在餐厅互不相让。

张妈端着碗和筷子快步进来,抱怨道:“那么大的姑娘了,看到我做事不帮忙也不知道让一让!哼!”

杨玉燕和杨玉蝉只得让开,收拾桌子,去洗手,再回来晚饭已经摆好了,吴小萍被祝颜舒按在椅子上。

祝颜舒对两姐妹说:“你们也快坐下吧。”

于是人人入座,开吃。

吴小萍吃得十分小心,只敢吃自己面前盘子的这一边。

祝颜舒给杨玉蝉使眼色,杨玉蝉才发现,赶紧用公筷给吴小萍挟了一碟子菜。

杨玉燕想起苏纯钧,他可从来不会客气。

张妈在厨房吃,吴小萍这顿饭吃得尚算安泰。一时饭毕,杨玉燕回屋继续用新钢笔写字,杨玉蝉继续占着餐厅给吴小萍上课。祝颜舒与张妈在客厅聊天。

祝颜舒小声说:“有吴小萍占着大姐的心神,她就没功夫想马天保了!你看她今天回来就没有在屋里藏着,也没提马天保一句。”

张妈摇头:“我看未必能这么容易,大姐平时话不多,心里可硬了,她拿定的主意,不好改!”

祝颜舒叹道:“只能先这么办了,说的多了,她心里逆反就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