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把其他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他送给祝颜舒的是一盒燕窝,雪白的燕盏摆在精致的木盒里,里面还衬着绸子。

祝颜舒平时也吃燕窝,可不会去买这种包装的,她一见就笑起来:“这必定是哪位大人买来送给上官的姨太太的。”

苏纯钧笑着点头:“您最圣明了。”与祝女士说的相差无已,是个宪兵队的队长送给上司的姨太太的,不过这个队长也不愿意自己掏钱,他这个才进财政局的小人物就被队长传唤过去了,他当然要积极的替队长排忧解难了,不然难道要与宪兵队的大兵们练拳头吗?于是队长有了燕窝送上司,他也得已跟着队长一起占了一点便宜,反正都不必他们自己掏钱。

送给杨玉蝉的就中规中矩了,是一个皮面笔记本,有点高档却又不会太出格,黑色素面,送给学生最合适了。

杨玉燕的礼物是早就围在脖子上的了。

祝颜舒看到就说:“挺好看的呀,正合适你这个小丫头。”

杨玉燕摸了下柔软的围巾,心里也觉得这件礼物是今年收到的礼物中最喜欢的了。

吃早饭时,杨玉蝉没有出来,是由张妈送进去的。苏纯钧也没有多嘴,只是把笔记本给杨玉燕,托她转交。

一顿早饭吃完,苏纯钧慢吞吞的站起来,慢吞吞的与祝女士告辞,再与张妈告辞,再与杨玉燕告辞,然后杨玉燕送他到门口,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后,苏纯钧才下楼。

杨玉燕又磨蹭了一会儿,刷牙、洗脸、梳头、换一件与围巾更相衬的衣服,然后出来说:“妈,我出去散个步啊。”

祝颜舒看了一眼表,苏老师刚走不到一刻钟。她盯着杨玉燕看了许久,看得杨玉燕的背上都开始发毛,才说:“行,去吧。”

杨玉燕大松一口气,蹦蹦跳跳就往外走。

祝颜舒:“天冷,别散太久,二十分钟就上来。”

杨玉燕根本没听懂,推开门就说:“好,我知道了!妈,我走了!”砰的一声关上门跑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咚跑下去,祝颜舒气呼呼的呼出一口气。

一个女儿是这样,两个女儿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能写这一个,大家晚安^^

☆、散步半小时

苏纯钧站在街上, 心中又平静又焦急的等待着。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快乐的时间。他不为浪费这段时间而焦虑, 也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再去思考那些复杂又难以完成的任务, 一切负面的东西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他与冬日的阳光在这里。

他先走到了街对面,宽阔又繁忙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于是他又走回来,在祝家楼前这一段路上来来回回的走着。

他大概走了有一百遍才看到一个身影像小鹿一样蹦出来,他马上走了过去。

杨玉燕发现街上的人还挺多,应该说车很多, 汽车喇叭嘀嘀嘀的叫, 很吵人。她左右张望着找苏老师,怕她下来的太晚,他等烦了。她往左边走, 后面突然有一只手拉住她。

她回头,一个比平时看起来更不一样,更大一点的苏老师出现了。

“我在这儿。”苏老师说,他的手往下滑,牵住了她的手,带她穿过人群与车流,很快走在了更宽敞的路上。

“我们往这边走。”他说。

他跟她的距离比以前近多了。

这是她第一次走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原来他这么高,她才到他的肩膀。原来他还是挺壮的,肩膀很宽,手很大,不像她以前以为的那么瘦弱。原来他身上还有香味。

她深深嗅了一下, 他马上发觉,低头看她。

她问:“你喷香水了吗?”

苏纯钧心中喜悦,为他的这一点小小的心思被她发现而喜悦。他为了来见她,特意喷上了一点香水,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还是他特意跑去买的呢。

“只喷了一点点。”他说。

杨玉燕又用力闻了一下,夸道:“真好闻啊。”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伏身小声说:“其实我也给你买了一瓶。以后再给你。”

现在送的话太露骨了,他怕送了香水以后,祝女士就再也不许他登祝家的门了。

杨玉燕两辈子也没用过香水,但是祝颜舒用,用的还是娇兰的香水,香得人头晕。在她眼中,这是成熟女性的标志。

“给我?是什么?好闻吗?”她顿时好奇起来,又有点小兴奋,好像在做什么大人不许的坏事。

苏纯钧:“我觉得很适合你。”

但他不肯现在就把香水送给她,一定要等到她十八岁。

杨玉燕不服气:“那要到明年六月!”

苏纯钧实在不敢将自己的小心思公诸于世,因为只要告诉了杨二小姐,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而他也想警省自己不要越雷池一步。等到她十八岁时,就是成年人了,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她了,到那时再送出香水,展示追求之意,才更加合适。

无奈杨二小姐不肯配合,显然既然已经得知会有一件礼物是自己的,那就不可能愿意等到明年六月。

苏纯钧自己作孽,只好想办法补救,刚好看到前面有一个卖花的摊子,连忙过去买了两枝贵得吓人的红月季,双手捧给她:“难得看到,拿回去簪头吧。”

旁边卖花的姑娘也笑着说:“我们这花都是暖房里栽出来的,我出门前才剪下来的,姑娘拿回去梳好头簪上,一天都不会败,晚上养在水里,能簪两三天呢。”

大冬天的能手捧香花,实在不能让人再保持怒气了。

杨二小姐捧花一嗅,大方的放过了苏老师:“那好吧,这次就饶了你。”

苏纯钧听到这话,依稀仿佛有些耳熟,记得以前常在堂兄身边听到女娇娥如此说话,今天终于自己也听到了,心中感慨万千。

不知当年堂兄听到娇娇们的这句话时是不是心情也与他一样?像被搔了一下痒痒,又想抱住眼前的娇娇好好亲近一番,可惜眼前的二小姐不能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苏纯钧再次牵上杨二小姐的手,两只手再次握到一起时,一只大,一只小,一只骨头硬,一只柔若无骨,一只皮肤略略有些粗糙,一只香润滑。

他把二小姐的手包在手中,全拢在手心里,脚下轻快,眼前一片坦途。

但杨玉燕心中系着祝女士,出声搅局:“妈妈让我散二十分钟就上去的。”他们这已经走过一条街,要走到另一条街上去了,再往前走,时间可能就不够了。

苏纯钧从心底尊敬祝女士,此时也不免想耍点小聪明,多走一段时间。

他说:“我刚好听到了一件事想告诉你。”

杨玉燕一听就道:“是什么?”

两人便继续向前走去。

家里,祝女士盯着钟表,双手抱臂,脚在地板上哒哒哒的打拍子。

张妈出来进去的做事,布置客厅等客人到访,见她这么紧张,也转头看了一眼表,说:“二小姐出去也有二十几分钟了,她也不嫌冻。”

祝颜舒从鼻子里哼出来。

张妈把果盘、糖果、瓜子都拿出来重新摆好,说:“你也不必担心,苏老师跟她在一块呢,两人在外面转一转,也不会出什么事。”

祝颜舒:“燕燕还不到十八!”

张妈把果盘摆正,把桌巾拉平整,道:“也不差这几个月,算虚岁已经十八了。”

祝颜舒:“那也不行!他把我姑娘带出去,谁知道会做什么?”

张妈:“最多亲一亲,还能干什么?”

祝颜舒瞪大眼,“张妈,我都不知道您这么开明!”

张妈平静得很:“太太,我才来做工时还记得呢,你跟那个谁在客厅,大白天,就抱在一起亲,可把我吓得不轻,您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情之所致,光明正大。”

张妈当时可是才从乡下来做工的女孩子,纯朴的一塌糊涂。在他们家乡,媳妇在外面拉着自己男人的手说话都会被说,哪里见过城里人的做派?祝女士当时跟丈夫天天开着唱歌机抱着在客厅里摇晃,晃啊晃的能晃上一天都不累,张妈从祝女士这里见过太多世面了,现在再看杨家大小姐与二小姐,都觉得不算什么。

提起从前,祝颜舒就失了底气,抱臂不忿道:“我们当时那是夫妻,又是在自己家里。”

张妈:“现在这时代比您当时更进步了,大街上多少男男女女拉着手走,兴致来了就抱到一起,您也该跟上时代了。”

祝颜舒被顶得没话可说,只好自己生闷气。

张妈看祝颜舒坐在那里脸色一分钟比一分钟更加坏,不由得替杨二小姐的屁股担心。祝女士平时是个慈母,可也会打孩子的。

终于,时间又过了几分钟,楼梯上终于响起脚步声,咚咚咚的一听就是杨二小姐。跟着门猛得被推开,杨二小姐一头热汗的跑进来,一眼看到沙发上的祝颜舒,立刻欢喜的扑过去:“妈,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祝女士脸如锅底,面如后娘,冰冷如铁的问:“什么好事?嗯?”

张妈一颗慈心,连忙上前拉住杨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出去这么久?瞧这一头的汗哟,快过来擦擦!”

无奈杨玉燕听到的事太让她高兴了,解了围巾大衣和花都交给张妈,一屁股坐在祝颜舒身边就连珠炮的说:“苏老师说他们政府里要整顿报纸上的黄-色-信息,已经把杨虚鹤当成重点典型了!肯定要抓他,也肯定要罚钱的!”

嗯?

祝颜舒立刻坐直身,“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苏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张妈也赶紧把门关上,坐下来跟着一起听这激动人心的消息。

杨玉燕说她与苏老师走着走着走到一家咖啡店,又坐下喝了杯咖啡,苏老师是这么跟她说的。

话说如今的社会风气呢,不太好,众位大佬呢,也很担忧。报纸上天天鼓吹什么自由平等法治,让年轻的学生们都不好好学习了,天天上街。年轻的女孩子也不再安心的待在家中,全都跑出来搞自由恋爱,父母失女悲痛欲绝,女孩子离开家庭的保护,生死难料也很令人痛心。长此以往,社会风气一定会更加不可救药的。

所以,为了匡扶正义,肃清社会风气,文化局和宣传部决定调查报社,将其中的一些不法分子统统抓捕回来,将报纸上的黄-色-信息也全都清扫干净,还社会清白,还人民平静。

杨虚鹤虽然平时很喜欢替大佬们吹牛,与许多大佬的秘书都维持着点头之交的关系,但他也确实写过很多寻芳的文章,所以也被扫到了。

毕竟大佬们这回都铁面无私的表示绝不询私放过一个恶人。

所以,人,还是要抓的;款,也是要罚的;牢,可能也要蹲几天。

以杨虚鹤现在的家底,这一回可要够他受得了。再加上报社短时间里是不会再登寻芳的文章了,他赚钱的门路也少了一大笔,更是叫人开心。

祝颜舒一听之下身心舒畅,连忙问:“是已经抓了吗?还是要过几天?”

杨玉燕说:“苏老师说过年没人上班,所以过年后才抓人,要到十五号以后吧?”

哪怕还要再等半个月,祝颜舒都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高兴之下,对苏老师把杨玉燕骗出去半小时的事也不那么生气了。

这时张妈把月季花放在花瓶里拿过来摆在桌上,笑道:“这可不便宜,大过年的买鲜花,苏老师的荷包可是受苦了。”

祝颜舒看到鲜花,笑道:“不必为苏老师的荷包担心,他现在可不会缺钱花了呢。”

杨玉燕连忙替苏老师表白:“苏老师说这个可以簪到头上,妈,一会儿你簪一朵一定好看。”

祝颜舒冷笑,“只怕你苏老师说的是你吧?”

杨玉燕一缩:“我不戴,戴上太夸张了。”

张妈赶紧救场:“过年嘛,戴个花挺应景的,不夸张。刚好两朵,你和二小姐都戴上。”

祝颜舒冷哼,“我还会抢女儿的花戴吗?”

张妈改口:“那就都不戴,摆桌上闻闻香!”

最终,这瓶花还是只能摆桌子,杨玉燕不敢当着祝颜舒的面戴花,也不敢把花放在外面惹亲妈生气,捧着花瓶钻到了自己屋,觉得满屋子都是花的香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熬夜,所以今天还是来不及写霖霖了,大家晚安,希望明天能早点到家^^

☆、颜值是一切产生的动力

杨玉燕终于发现杨玉蝉一上午都没出来。

“姐是不是不舒服了?”她问张妈。这都十点多了, 再过一会儿客人都要来了。杨玉蝉可是从来不赖床的。

张妈没说太详细, 就道:“你姐想事情呢, 别去打扰她。”

虽然不知道原因, 杨玉燕也猜到是又发生了什么。她想了想,拿了两个桔子去敲杨玉蝉的门。

敲了两下后, 里面的人说:“进来吧。”

杨玉燕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姐,你吃不吃桔子?”

房间里,杨玉蝉正坐在桌前读书, 书名是《资本论》, 她放了个书签,合上书,说:“进来吧, 我没事。”

杨玉燕关上门,把桔子放在桌上,往床上一坐,翘着腿说:“姐,你是不是在思考跟马天保的事?”她还是忍不住。

杨玉蝉没说话。

杨玉燕凑近她,好奇的问:“姐,你喜欢马天保什么地方啊?”

喜欢他什么地方?

他学习认真,性格坚定,积极进取,满腔正义。

她还是没有说话,低下头慢慢把桔子剥了, 桔子的香气暴发出来。

这些优点并不能打动她的家人。她的妈妈、妹妹,甚至张妈都不喜欢马天保,因为他是个穷人。

可生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她以前觉得穷会是一个问题,但在这段时间里,她发现她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问题都有一个解,但穷的解决之道是变的有钱。但她和马天保都没有点石成金的手段啊。

金钱也从来都不是他们的追求啊。

难道要完成他们的理想,就要先追求金钱吗?

她本来是想从书中寻找答案的,可重看这本书却发现书中的道理更加赤-裸。世界就是在金钱之上流动运转的,大到国家,小到个人,一生都会为金钱所困,也逃不掉金钱的支配。人不应沉迷金钱,但人也永远无法摆脱金钱。理想在天上,金钱则是支撑理想的地基。

所以,是的,她与马天保的困难是钱,而她与马天保无法逃避这个问题,他们必须解决它。不然,他们就只能分手了。

当这个结论摆在眼前之后,杨玉蝉突然清醒过来了,包括以前许多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的事,这一下全都清楚了。她以前还想过为什么杨虚鹤会离开家,这其中除了青春美丽的情人之外,另有一个原因就是杨虚鹤的文章开始赚钱了。杨虚鹤的文章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发表赚钱的,在她小时候,杨虚鹤的文章常常都会被人退回,他时常自费印诗,送给亲人朋友,那时他一分钱也赚不到,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家,离开祝颜舒。

但恰恰他找到了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窍门后,他找到了情人,并决定与情人私奔,登报离婚。

当人拥有了资本,他也同时拥有了改变的勇气。

虽然没人搭腔,但对杨玉燕来说这不是问题,她自己主动提起话题,而且一针见血:“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马天保的吗?”

杨玉蝉就是块木头,现在也抬头了,她没好气道:“不是他连累你被金家抓过去的事吗?”

她早猜到妈妈和杨玉燕对马天保的反对正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当时的事她听了也很后怕,虽然马家在这件事上也是受害者,却不好替马家说话。

不料,杨玉燕竟然反驳了。

“才不是呢,你当我是什么人?连谁真的连累我都不知道?金家把我抓去这事全怪金家,跟马家根本没关系。”可能有一点关系,但跟金家相比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杨玉蝉可真是吃惊了,跟着就是不解:“那你是因为什么开始讨厌他的呀?你也没见过他几面吧?”

杨玉燕认真的说:“就是从他借钱也要请咱们去吃酒店的事上起,我就觉得他不行的。”

杨玉蝉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连忙问:“妈也是因为这个?”

杨玉燕摇头:“妈那边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自己是因为这个。”

杨玉蝉听了就有点小生气了,“为什么因为这个讨厌他啊?他请客还请错了?”

杨玉燕瞠目反问:“他借钱请客啊!”

杨玉蝉依稀仿佛抓住了什么,嘴上却直接顶上去:“借钱怎么了?苏老师也借你的钱啊。”

杨玉燕不妨自己亲姐也会攻击人,也跟她一样哪疼刺哪,顿时立场有点不稳,但吵架嘛,讲究一个气势,气势不能输!

她马上说:“苏老师借的是我的钱!而且他有东西押在我这里,再说了,我借他钱,也不会等着日后给他算总账啊。跟他借金家少爷的钱是一回事吗?金家少爷跟马天保的关系是平等的吗?”

杨玉蝉:“人人都是平等的。”

杨玉燕:“别拿书上的东西来哄人。人人平等是美好的期望,现在实现了吗?金家少爷和马天保之间实现平等了?我跟苏老师之间是平等的,金少爷和马天保是我跟苏老师吗?”

杨玉蝉说不过杨玉燕了。

可她仍想扭转杨玉燕心目中马天保的形象,替他辩解:“他借钱是不太好,但他的心是好的,他当时是想好好招待我们。”

杨玉燕气势如虹:“好心办坏事。他本来没有请咱们去凯悦的能耐,可咱们家也没有期待他有这份能耐吧?姐,你说实话,还是你就跟他说过妈妈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你带个穷一点的同学上咱家会被赶出去?”

这话诛心了。

杨玉蝉马上说:“我没有这么跟他说过!”

杨玉燕:“那他打肿脸充胖子图什么呢?”

杨玉蝉张嘴,但跟不上杨玉燕的速度。

杨玉燕接着说:“因为他虚荣啊!”

杨玉蝉想说马天保不虚荣,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大家子弟。但另一个念头浮起: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父母是下人。彼时,她理解他为什么不说,因为人人都有一双势力眼。现在,她发现马天保其实也非常在意这一点。

势力的不止是旁人,马天保也是一个势力的人。

杨玉燕还在说:“而且他还没脑子,他就不知道这是会被拆穿的?他原来是什么样,请一次客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吗?他第一次借钱请客撑面子,以后呢?难道回回都要借钱吗?如果你跟他真的结婚了,那他这个借钱撑面子的毛病就会改吗?万一他不止是想在你面前撑面子,在同事、同学面前仍然想撑面子呢?”

杨玉蝉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止是这番话提到了她到现在也没有想到的可能性,还因为这番话竟然是她的小妹妹说出来的。

她一个大学生都想不到的事,她这个天天呆在家里的妹妹竟然能想到。

杨玉蝉突然认真的说:“燕燕,你非常聪明,我觉得你应该回学校上课。”

杨玉燕立刻警觉起来:“我们是在说你跟马天保的事,你不要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想报复我?!

杨玉蝉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存心报复,而是她是真的觉得杨玉燕再继续浪费她的聪明是非常可惜的。

“马天保的事,我已经在想了。你放心,我不会莽撞,更不会私奔。”她说到这里,杨玉燕瞪眼,你还想过私奔?

杨玉蝉:“我和马天保之间的分歧与矛盾,这段日子我也已经看得不少了。我只是需要再想的清楚一点,再做出决定。”她绽开一个微笑,温柔的说:“我是不会做出让你和妈妈担心的事的,放心吧。我虽然喜欢马天保,但你和妈妈才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杨玉燕判断她说的是真心话,立刻松了一口气,马上说:“我之前可真害怕你想一条路走到黑,一心一意要去跟马天保过日子。”

杨玉蝉苦笑,有些失落:“我也没想到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赞成……”这真的太打击她了。

她在提起马天保之前,的确考虑过家里会有一些阻碍,但她以为那只是一点点的反对和不满,只要祝颜舒认识了马天保,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有良心的人,就肯定不会再反对他们了,还会祝福他们的。

但事情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不但祝颜舒不同意,连杨玉燕都反对,张妈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不赞成的意思。而且原因也正是她担心的那一个,就是马家太穷,社会地位太低。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展现在她眼前的事已经很清晰的告诉了她,社会地位的差距和贫穷不只是写出来的风花雪月的调剂品,它是真实的生活。

如果说贫穷只是一个问题,她对马天保的怀疑才是这段爱情将要破灭的开始。

杨玉燕安慰姐姐:“如果他是一个好人的话,其实我们也不会这么用力反对啦。”

杨玉蝉好笑之余也想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呢?就因为他借钱请客?”

杨玉燕觉得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就说:“我觉得他跟你谈恋爱的心不诚。”

杨玉蝉的心重重的坠了一下。她才怀疑马天保没多久,手中根本没有证据,只是对以往的事的捕风捉影,而且时间久了,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她疑心太重。这些事她谁都没说过。

联想到杨玉燕刚才的许多发言,她害怕是妹妹发现了她没有发觉的事。

杨玉蝉干涩的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杨玉燕套用了一句她以前在网上看到的话:“因为如果想要改变人生阶级,学校是他唯一的机会。只有在学校里,才会发生超越阶级的爱情。同校数年,对同学的生活一定都非常了解了,家里是什么情况也都能推测出大概。虽然有时不会直接问,但一个人有钱还是没钱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后面就是她自己住校时的经验了,同学中谁是真有钱,谁是假有钱,过上几年都瞒不住,早晚会脱了画皮的。

如果是以前,杨玉蝉一定会说她在学校里从不奢侈,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个有钱人。但在跟张妈去过菜市场以后,她就已经明白杨玉燕话中的意思了。她在生活上的一些花销,是她根本不会在意的,这也说明了她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曾与同学一起讨论过咖啡与外国点心;她每次从学校回家都是坐公车或坐黄包车;轮到她办读书会时,除了向各个报社、出版社写信请他们捐助一部分书报刊物以外,她还会自掏腰包购买她认为非常有价值的书刊杂志报纸,哪怕要从外地托人购进也从不手软,虽然这部分花费读书社里是有捐款的,但捐款很难募集,她很少申请,多数都是自己掏钱,当然这样一来,她办的读书会总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每一次都很成功。

当时她只为了能将这么多新的思想洒播到大家的心中而激动,家里也从来没有限制过她买书的消费,要多少钱祝颜舒都会给,因为祝颜舒认为买书的钱是正当消费。

而她与马天保的交往也是从他帮助她办读书会开始才渐渐熟悉起来,最终变成更亲密的朋友,乃至恋人。

现在想起以前这些甜蜜,却让她开始怀疑他当时的用心。于是甜蜜不再,变成了折磨。

杨玉蝉沉默了下来。

杨玉燕来了谈兴,嘴就收不住:“你看,大学里的女孩子不会太多,但只要能被父母送进大学读书,无一不是家中小有资产,对女儿又更加疼爱,而且思想上也更加开化的父母。”不然那些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大家长会送女孩子到大学跟一群男生一起上课吗?

有钱,思想又开明的父母,如果女儿对马天保非常坚定的话,他们对马天保的家庭会更容易接受。

“离开学校,他回到金公馆,大概只能去找女仆做妻子了。”按照马家父母的结合模式猜测,马天保很有可能会有同样的未来。

“而且,金公馆肯出钱让他上大学,肯定是想要让他继续回来做下人的。”

杨玉蝉没什么力气的反驳:“他不想做下人……”

杨玉燕:“不做普通的下人,做秘书呢?像孙炤的父亲那样,做金老爷的心腹呢?金家有许多商铺,许多生意要人打理,他可以去金家的公司上班,一样是金家的下人,不过身份上不同于在金公馆做事的普通下人,他会更受重用。”

杨玉蝉哑口无言。她想说马天保是想脱离金家的,但她更明白马天保的梦想是将父母从金公馆接出来,不让他们再侍候人。如果金家提供给他一个体面的工作,再允许他接出父母孝顺,那他对脱离金家肯定就不会那么坚定了。

但对杨玉蝉而言,嫁给一个下人,哪怕是做秘书的下人,深受重要的下人,她都无法接受。她想要的马天保是与金家切断一切联系,做一个普通人。这样,哪怕工作辛苦,生活艰难,她都愿意接受。

她终于明白了。

马天保的天真和金家对他的栽培是分不开的。如果一切没有发生,马天保在未来是无法脱离金家的,他会照着金家替他铺好的路走下去。

可现在金家是放弃马天保了,她也开始对这段爱情没有信心了,这算不算是阴错阳差呢?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个恋爱真是谈的糟透了,就像书中说的,像一袭爬满虱子的华丽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