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不敢去深入的去想“为什么”,但在那时,她已经不需要去顾忌自己的面子、自尊心,或者别的东西了。

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再见到父母的嘴脸,不想再面对一次父母都不爱她的事实。

假如她离家出走,因为未成年,父母肯定会报警。父母不报警,学校也会报警。最后她肯定会被警察找回来。

找回来以后,这件事肯定会被更大范围的议论起来。

“因为她家里的事……”

“她父母不管她……”

“她爸外遇不回家……”

“她妈总打人……”

离家出走根本不能彻底解决,她仍是要回来继续面对这一切,而且是再一次挖开伤口,鲜血淋漓的让众人再看一遍,再说一遍,她再经历一次。

绝不。

她绝不要这样。

她要的就是彻·底·解·决。

但在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突然获得了无限的勇气!

——离家出走一次不行,就继续出走啊。

——别人议论又怎么样?她又不是没听过。

——父母的嘴脸难看,她也不是没看过。

而且她非常、非常了解父母的弱点!

父亲早就不耐烦了,所以他根本不会多管她。母亲巴不得把事情闹大让父亲丢脸,她只会高兴多了一件事可以去吵父亲,不会来多管她。

所以,其实她离家出走的结果对她来说并不会比现在更糟。反而可以让父母更早的厌烦她,更早的放弃她。

父母不爱她,她早就知道了。

他们恨她,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只是需要去面对他们全都是人品低下的人渣而已。

为人父母不值得他们去做好人,去替孩子做一个表率。他们毫不介意将自己身上最恶心的部分让孩子看到,他们不在乎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

而且他们很可能只是在这段关系中才表现得这么人渣。可能换一个人,换一段婚姻关系,换一个孩子,他们就会愿意做好人了。

这都说不准。

但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需要为他们的错误负责。

杨玉燕对金茱丽说:“你只是比较倒霉。”

金茱丽静静的反问:“我比较倒霉吗?”

她看出来杨二小姐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或许她了解的不是那么清楚,但她聪明伶俐,猜到了。

她想起了杨二小姐的父亲曾经做出的丑事,是这个遭遇让杨二小姐对她感同身受吗?

杨玉燕点点头:“摊上这样的父母只是你比较倒霉而已。”

金茱丽笑了,她掩住口,虽然只笑出了几声气音,但也笑了。这笑意突如其来,挡都挡不住。

可能是杨二小姐的形容仿佛这件事太轻松又太简单,不值得一提。

她放下手,嘴角仍是翘起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金茱丽问。她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她很清楚,眼前的小女孩是解决不了的。而她也并不想要一个轻飘飘的安慰。

杨玉燕:“我当时就已经有答案了,你当时没有吗?”

金茱丽缓缓摇头。

她当时是想死的。可她现在不想死了,却找不到比死更好的办法,所以最后,她可能还是要选择死才行。

杨玉燕想了想,说:“我们的情况也没办法比,我当时比你轻松多了。”她当时是可以离开家的,金茱丽却没办法走吧?不然她也不至于想跑到英国去了。

现在想一想,金茱丽一开始的选择就是跑。被抓回来以后才变成这样的。

金茱丽摇摇头:“不,我们是一样的。”

母亲被人登报离婚,她们母女都背负了污名,成了弃妇。如果是她,也很难像祝女士这么勇敢坚强的挺过来。所以她很佩服祝女士母女三人,她们现在活得多么好啊。

外面有人看守,金茱丽没有办法跟杨二小姐聊得太多,她也不希望再把祝家母女牵扯进来。

她轻轻推了推杨玉燕的手,说:“谢谢你来看我。”

这是她回家以后,第一个真心的来看望她,来关心她的人。知道还有人关心她,在替她担忧,这让她的感觉好多了。

杨玉燕知道这是让她们离开了。

她不知道金家出了什么事,但祝颜舒在家里打了许多电话,打听出来的情形并不乐观,好像金家得罪了日本人。不知道金家打算让金茱丽去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贫家卖儿女是因为吃不饱饭,富贵人家吃得上饭也会卖儿女。

她站起来,祝颜舒也从窗边走过来,揽住她,对金茱丽说:“金小姐,请你多保重。”

金茱丽看着这对让她羡慕的母女,说:“多谢你们来看我,回去的路上请小心。”

门外的老妈子和丫头看到这边的动静就进来帮着送客。

杨玉燕的脚下发滞,她站在金茱丽的病床边说了最后一句话:“金小姐,爸爸妈妈有什么弱点,做儿女的最清楚了。想耍赖皮的时候,对准父母的弱点下手是最快的。”

老妈子和丫头听到这句话面面相觑,觉得这杨二小姐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金茱丽才要笑,就看到杨玉燕的眼神,那表情仿佛在对着她说什么。

父母的弱点?

什么是金老爷与金太太的弱点呢?

仿佛一道闪光划过脑海。

金老爷和金太太的弱点是什么?

她要如何利用他们的弱点来帮助自己呢?

这才是杨二小姐想告诉她的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更新了,大家晚安^^

☆、那不是父母,那是陌生人

走出那幢阴冷的病房, 祝颜舒和杨玉燕来到大街上。两人没有叫黄包车,慢慢的行走着。

祝颜舒揽着杨玉燕, 好半天不说话。

她一直都知道杨玉燕的心底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痛入骨髓。

这道伤口来自于杨虚鹤,也同样来自于她, 更来自于这个扭曲的冷漠的社会。

杨虚鹤打破了父亲这个伟岸的形象。

她当年的一个不负责任的选择,同样伤害了她爱的亲人。她的父亲和母亲直到去世还在为她担忧。而她的两个女儿以后的人生中永远也不能摆脱杨虚鹤的阴影。

而在杨玉燕和杨玉蝉认为恶行必定会受到谴责时, 社会却告诉她们没有人关心谁真的犯了错,社会永远只对能引起轰动的热点感兴趣。谁掌握热点, 谁就握有正义。

杨虚鹤颠倒黑白, 报纸、杂志与大众闻鸡起舞。真相与善恶全在他们的喉舌之下变成了一盘盘端上餐桌的佳肴。

祝颜舒没有倒下不止是因为她还有两个女儿, 而是她曾经听父亲和母亲说过更可怕的事。

与这些事相比, 杨虚鹤的所作所为不值一提。

但他仍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不过这只会让她恨他, 而不是恐惧他。

她用力抱了一下杨玉燕,晃着手袋说:“我们买一些蛋糕,去公园走一走,散散步吧。”

杨玉燕仰起头, 说了声好。她知道这是妈妈想安慰她, 她不能拒绝这份好意。

她们站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 坐上以后, 先去熟悉的面包店买来面包与饼干, 还让厨师新鲜做了一些三明治。胖胖的大胡子厨师贴心的送了她们一个篮子,还在里面放了一枝花。

她们提上篮子,再次坐上黄包车, 去了公园。

杨玉燕抱着野餐篮坐在车上,随着黄包车往公园去,她的心里渐渐的期待了起来。见到金小姐,感受到她的悲惨与痛苦,令她也沉浸在了过去的痛苦之中。但现在就如同这迎面来的春风,柔柔的将过去的一切都吹拂走了。

“我这是第二次去公园。”她说。

上一回是她出院之后,祝颜舒和杨玉蝉在夏天时带她来这里赏花。不过那时她根本没有心情去看这公园的景致,全部心神都快被满目的西装绅士与旗袍女士给惊走了。

外界的一切,建筑与人物,都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而她又在哪里。

比起这迥异的世界,盛开的鲜花倒是千年不变。

她看到花,觉得自己还不如变成一枝花活着,至少不必去关心沧海桑田的变幻。

祝颜舒道:“你小时候来过好多次呢,我们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拍照片,你还来这里写生呢。什么记性!”

公园的大门口有几个宪兵队的人好像是在站岗,他们驱赶挑担的小贩或穿着寒酸的人,不许他们进,对看起来是学生的人更是直接赶走。

杨玉燕伸头看到几个年轻的学生,有男有女,在公园门口险些与宪兵发生争吵,不过最后还是被赶走了。

“怎么回事?”她嘀咕道。

祝颜舒也皱起了眉,她揽着杨玉燕说:“实在是晦气,要是不许我们进就只好回家了。”

说话间,黄包车也已经到门口了。车夫有些紧张,远远的对着宪兵队的大爷们就点头哈腰。

车停在公园门口,宪兵们走过来,他们看到祝颜舒与杨玉燕的穿着打扮就没有检查,反而很客气。

祝颜舒和和气气的说:“这么一大早的,你们也太辛苦了。我带女儿过来散心,要是不方便,我们就不进去了。”

宪兵队的大兵们很清楚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最好不要欺负。

一个兵听出祝颜舒的口音是正宗本地人,笑道:“太太与小姐进去玩吧,我们也是没办法,大人们最近听说学生们要搞运动,就让我们来这里转一转,避免他们闹事。”

祝颜舒哦呀了一声,满面同情:“唉,大人们辛苦,你们也辛苦。那你们忙,我们进去了。”她转头示意杨玉燕打开篮子,从里面挑捡出一个羊角包,用餐巾纸包着,双手递给那个大兵,“当个炊饼吃吃吧。”

大兵一看这是西洋点心,立刻双手接过来,扑鼻的奶油香气!他哪里吃过这个!连忙扶正帽子,“这怎么好意思?”

这时其他大兵们似乎也要走过来占便宜,这个大兵立刻催促车夫赶紧走,还送了一条消息:“太太出来时,走南边那个门吧,那边清净得多,没这么多人。”

祝颜舒含笑道谢,车夫赶紧拉着车进去了。

初春的公园里,人少,车少,景致却并不差。

祝颜舒让车夫在梅花园前放下她们,付了车费,车夫却不想就这么出去,他道:“太太和小姐要是一会儿还要用车,不如我就等一等再送你们吧。”

祝颜舒:“哦,你是怕空车出去会被查问?”

车夫苦着脸说:“要不是拉的是太太与小姐您二位,刚才我不掏空口袋,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

祝颜舒看看天色,道:“那好吧,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逛上一个小时就要回去了。”

车夫连连道谢,拉着空车走了,不知道去哪里打发时间。

祝颜舒拉着杨玉燕慢慢走,说:“这边是梅园,种着几百株腊梅,白的、黄的、绿的。”

她们从梅园中穿过,空寂的梅园中,唯有梅香浮动。嶙峋的梅枝上,一簇簇的梅花绽放。而有的梅树却是空落落的,只生出了叶子。

从梅园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白色的雕像,不是什么伟人,竟然是一尊女像,还不是观音或神佛,反倒像是西洋的女神像。

她露出两条胳膊,长发被花环挽起,闭目侧颈,形态十分的写实,丰满而动人。

在这个穿裙子不能露出膝盖的世界里,一尊非佛非神的女性雕像,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杨玉燕不由自主的就站在雕像前,惊叹的目光再三巡过雕像圆润的肩头与曲起的手臂,还有那与完美的颈线相接的,露出一点风光的胸-口,那饱满的弧度。

天爷。

雕像附近也是进公园以来人流最多的地方。人流中不仅仅只有年轻人,还有好几个老先生,他们的有穿着长衫,有的戴着礼帽,形形色色。

祝颜舒:“吓一跳吧?”她笑着说,“为了放在公园里的这个雕像,足足吵了两年呢。”

杨玉燕当然不记得,祝颜舒说那些口舌之辈在报纸上争执了两年之久。开始是政府为了开明、正义才做了这个雕像,揭幕仪式之后报纸上却称雕像是色-情之物,还有人说要把雕像砸了才行,于是政府也不敢立了,只能一直给雕像蒙着布。

第二次,政府中人提出为了学习西洋之进步,要改进社会风气,应该竖立雕像。报纸上便称这是西人对国人的腐蚀!于是又不了了之。

第三次,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兴起,学生们认为应该给社会下一剂猛药,才能唤醒沉睡的大众!于是学生们冲进公园,将蒙在雕像上的布给揭了。这回就变成政府反对雕像了。

杨玉燕听得哈哈笑,问:“后来怎么又立着了?”

祝颜舒笑道:“因为法国人说这雕像美丽。”

杨玉燕叹了口气。

离开雕像之后,就到了湖边。不过湖边竟然也有宪兵在巡逻,看到有学生模样的人便上前驱赶,连年轻的男女都不放过。只有杨玉燕这种有成人陪伴的年轻人才能幸免。

祝颜舒就拉着杨玉燕拐到了另一条路上,不远处也有一座花园,不过现在是冬天,花园中没有花。他们就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杨玉燕就打开了野餐篮,取出三明治要吃。

祝颜舒拿了一个小圆面包,取下手套,咬了一大口,说:“早上为了去探病,连早饭都没吃好。”

杨玉燕点点头,她也是。从昨晚上一直想着金小姐的事,早上根本没心情吃饭。幸而刚才去见过金小姐之后发现她并没有取死之念,相反,她觉得金小姐是一直想要反抗的,这让她放心不少,现在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母女二人吃了几个小面包之后,都有七八分饱了,眼前景致宜人,还没有闲杂人等,正适合聊一些不适合在家里、当着人聊的事。

杨玉燕先问祝颜舒知不知道金家究竟是想怎么对待金小姐的,怎么令金小姐这么痛苦?

祝颜舒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说:“你平时看那么多书,古往今来,年轻的小姐们寻死觅活是为了什么,你还能不知道?”

杨玉燕说:“我猜到是因为婚事。可到底有多糟?”

祝颜舒把手帕塞回手包里,叹了口气,说:“想要多糟就有多糟。”

杨玉燕瞠大眼,脑中浮出许多可能与想像,却都一时成不了形。

祝颜舒说:“我曾经有一个堂叔,把他的女儿卖到了妓院。亲生的,还不是丫头养的,是正正经经的祝家小姐。”

杨玉燕倒抽一口冷气。

祝颜舒替杨玉燕理一理刚才吃东西弄脏的袖子与衣领,平静的说:“我那时还没出生,是我爹,也就是你外公说给我听的。”

那时祝家还没分家,说有钱也有钱,可也不是家中的子弟都能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相反,正因为还没分家,各家都无私财,日常花费、婚丧嫁娶,全都是公中出钱。

所以,那个堂叔抽上了大烟,还染上了赌瘾,把父母的钱都花干净以后,老婆的嫁妆也全都被他祸害完了,他还欠了高利贷,还想翻本,又没有门路,就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家里。

而且,比起家里的名贵器物,摆设,字画,他第一个选的竟然是才八岁的女儿。

也不知他哪来的天才脑袋,想出一个破绽百出的计划。

他与妓院的人讲好之后,带着女儿外出,将女儿交给妓院之后,带着钱去赌场翻本,又去烟馆抽烟,回家之后就谎称女儿被拐了。

可惜祝家不是贫家小户。普通人家丢了孩子找不回来是因为没人手没钱,祝家当时有祝半城之称,会没钱没人手吗?

他一说女儿被拐了,祝家立刻就找上巡捕房,全城抓拐子。为了防止拐子拐了人就出了城,还发电报给火车站,让他们在火车上搜捕。

结果不出半天就找到人已经进了妓院,因为年纪小,生得也好看,妓院没有动人,只是先关起来饿肚子杀性子。

等寻到卖身契,才发现竟然是亲父卖儿。

满城哗然,祝家丢了好大的一个脸。

之后祝家如何处置不肖子孙是另外一回事了。

祝颜舒摸着杨玉燕的头发说:“人要是恶起来,那是连鬼都比不过的。”

杨玉燕沉默了下来。

祝颜舒:“金小姐十分的可怜,但我们能为她做得却很少。因为金家势大,她无法反抗的不是父母,而是金家这个庞然大物。”

杨玉燕瞬间明白过来了。

不是金茱丽的父母恶毒,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把她当女儿看。他们对金茱丽,与对马家并没有区别。

祝颜舒叹了口气,说:“我们现在可以帮马家,是因为金家已经不会再管他们了。等金家放弃金小姐的时候,如果我们到那时仍能帮得到她,我们再去帮吧。”

杨玉燕沉默着回到了家。

祝颜舒说她可以给金小姐写信,也可以再去看望她。金老爷与金太太固然冷血无情,但他们毕竟还是有理智在的,他们是想令金小姐屈服,不是像对马家那样只用暴力解决事情。

她的信件想必可以令金小姐多一些安慰。

她回家以后就回到房间写了一封信给金小姐,胸中万言,写出来的却只是几句而言。她最后抄了一首诗给她。

刚好,是一首俄文诗。

这是祝颜舒送给她的,是她以前学习俄语时抄写的诗集,送给杨玉燕做拓展的。

高尔基的《海燕》。

她希望金小姐能获得海燕的勇气。

写完信之后,她拿着信出来,想去寄掉它。

祝颜舒与张妈正好在说话,看到她,张妈站起来说:“我刚好要出去,你把信给我,我替你去寄。”

杨玉燕就把信递给张妈,问:“张妈,你是要去菜市场买菜吗?”

张妈看了一眼祝颜舒,得她点头才告诉杨玉燕:“我是要去给马家父子送些饭和钱。”

杨玉燕想起马家父子现在的情况,说:“他们家也很艰难。”

祝颜舒说:“他们家还好,也就是个钱的问题。不过咱们家不能直接给钱,那样容易结仇。”

张妈说:“我去给他们送点吃的,再送点衣服,再看看能不能给马天保介绍个更好的工作。”

张妈收起信出门了,杨玉燕后知后觉的发现杨玉蝉竟然不在。

祝颜舒:“哦,我让她去买菜了,帮帮张妈的忙。”

杨玉燕惊讶:“妈,你还敢让姐姐去买菜?那个南瓜还没吃呢。”

祝颜舒翻着画报说:“她今天肯定不会再买个南瓜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投资人才

张妈提着一个包袱, 出门坐上黄包车就直奔城南而去。车夫见她穿着布衣,虽然陈旧但没有补丁,就客气的与她搭话:“奶奶这是去看亲戚?”

张妈啐道:“外八路的亲戚, 上门讨债来了,又不好不管,不管他良心上过不去,管了又怕他粘上来,实在是烦人啊。”

车夫叹气:“可不是吗?村里人都瞧我在城里讨生活, 以为我多有钱呢, 时不时的就拖小扶老上门冲我借钱, 我还要管他们吃饭, 我自己的婆娘孩儿还吃不饱呢, 哪有闲钱去周济他们?可人都上门了, 也不能把门一关不理他,那我在村里的名声可臭完了。”

这时车夫看到路边有几个穿黄衣的宪兵在那里吞烟吐雾, 立刻避开他们拐到对面街上去了。

等看不到了, 车夫骂道:“这些黄皮狗天天在街上窜, 被他们挡住不掏钱就不让走, 专拦我们这些没本事的。”

张妈抱住包袱,皱眉道:“你跑快点, 省得误了我的事,我还要赶着回家做饭呢。”

车夫蹬得更快了些,车子穿过人流车流的间隙,消失在马路尽头。

祝家楼里, 杨玉燕坐在祝颜舒身边,百无聊赖的也翻着一本旧画报看,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祝颜舒看了看钟表,叹道:“这几天都没去打牌,手都痒了。”

她一开口,杨玉燕连忙插话:“妈,马家的事我们怎么办?”

上回在饭桌上,苏老师告诉她们马家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很不好。离开医院以后,马父现在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马母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只有一个马天保,每天玩命的抄写信件,赚一点点钱供着一家三口吃饭,他手里只有五十几块钱,全凭这些钱给马父和马母买药吃,等这五十几块钱花完,马父和马母只能等死了。

祝颜舒合上画报,叹道:“我是已经想了一晚上了。你姐姐那边已经想通了,马天保看起来也不是个心思恶毒的人,所以我觉得……等你姐开学回学校以后,我就把咱们家一楼那个放杂物的小房子借给马家住。”

杨玉燕一听就愣了,她瞪着一双眼睛,半天才说:“真的吗?会不会、会不会……”

祝颜舒笑道:“你是想知道会不会给家里惹祸吗?咱们以前怕的是你姐昏了头,吃里爬外,反倒祸害了咱们家。现在你姐想明白了,再帮马家就没有顾忌了。没有你姐,马家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穷苦人家,还跟你姐是同学,马天保也算是个才子了,现在拉他一把,他缓过来以后,日后也会报答我们的。他就是不报答,我们自己也心安啊。不然看到了,不伸手帮一把,日后再想起来,这心里就多了一件事日夜折磨咱们了。”

况且,现在这个世道,家里人口少终究是不□□全的。她们这一家子女人,平时也是借着这一幢楼的租户在壮胆。

马家现在看起来,心地还是好的,良心也是有的。她把那间小屋借给他们暂住,等于帮他们省了房费,马天保必定是愿意的。马父还能熬多久不好说,马母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也很难讲,说句不祥的话,马父马母能不能过了明年都不知道,到那时,马天保身无拖累,是龙是虫到那时再看吧。